再说谭麻子那边。
趁着两夫妻抱头痛哭那当子,谭麻子悄悄与周氏耳语,商量好逃脱的方案。
两个喽罗盯得正紧,忽见谭麻子直起身子,冲着门外一阵咆哮:“胡七,你个王八蛋!快把我儿子还给我!”
喽罗以为胡七回来了,转过头朝门外望去。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周氏两眼一闭,弓起后背,猛地往灯案上撞过去。顿时屋中漆黑一片。谭麻子赶紧连滚带爬摸到灶房,找到菜刀,剁开绳子。
喽罗知道中计,慌怒不已,拔出腰刀,一顿猛砍猛劈。谭麻子担心妻子,举起刀就冲进屋内。黑暗中一番砍杀,刀来刀往,喊叫呻吟声此起彼伏,最后终于声息静止。
谭麻子感到全身上下疼痛不已,估计开了不少口子,也顾不上这许多,一遍遍地轻呼老婆的名字:“巧娘!巧娘!你说个话啊!你应我一声啊…”
半天没有回声,谭麻子一边找火折子,心中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不停地喊着:“巧娘!别怕!巧娘!有我在呢!”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灯光点亮的一瞬间,谭麻子看见老婆坐倒在血泊里,这辈子已再没有办法回答他了,也再没有机会被她骂“死鬼,没出息”了。这个顶天立地的大汉霎那间哭成一个泪人,像孩童一样抽泣着,再无一丝防备。
“胡七!你个杂碎!老子跟你拼了!”夜空中惊起一声咆哮,跌宕起伏,远远传去。
阿桑拎起一个小小灯笼,往院门走过去,嘴中还在说道:“阿金真是淘气,姐姐那些糖果还没吃完。”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见阿金圆圆的小脸藏在门外,阿桑刚想去捏两下。
突然间,灯笼掉在了地上,来不及呼救,一只大手死死地勒住阿桑,将她一直拖至屋内,反锁上门。
阿桑认得,这个人正是应该被斩首的胡七,为什么他却没有死?为什么?
一下子很多事情似乎都能想通了。
她恨啊!恨那残忍凶暴的胡七!恨那假仁假义的王梓霄!恨那诡计多端的李土!恨那人面兽心的贾英!也恨那招蜂引蝶的芙蓉!这股恨意只怕今生都难以忘记。
阿桑反而冷静了下来。见阿金像小鸡一样被胡七拎在手里面,她淡然道:“先放了这个娃娃,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听。”
阿金“哎呀”一声,被胡七仍在地上。
“我想要什么,怕你有命知道没命给。我要的是你的人头!”说完拔出腰刀,就要砍杀。
阿桑慢慢被逼到房角,已经退无可退。心中反倒坦然,就这样吧,死了也好,我一个人活着真的好累好累,爹爹妈妈,我就要来见你们了。
就在这时,阿金突然冲了上来,死死咬住胡七的手,一个七岁大的孩童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像水蛭一样紧紧吸附在胡七的手臂上,任他拳锤脚踹就是不松口。
阿桑震惊不已,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奋不顾身地扑倒胡七,随手抓到一个铜烛台,往胡七脸上猛砸,烛台头上的尖尖一下子插进胡七的眼窝里。
只听胡七惨呼一声,昏死过去。
阿桑这才停止,恍惚间稍微定了定神,赶紧去扶阿金,这娃娃虽然昏迷过去,居然还死死咬着胡七的手臂,牙齿能嵌进肌肉里。阿桑不敢使劲拔,怕伤了阿金,心疼和感激使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以为胡七已经死透,哪知他突然了抽搐了起来,阿桑慌忙间举起烛台,正欲砸下。只见胡七猛地打了个滚,躲过阿桑,将刀由右手交到左手,刀锋一转使劲捅了下去。
阿桑绝望地尖叫一声,不忍再往下看。
刀刃穿过阿金的前胸后背,白色被染成了红色。这娃娃直到此时方才松开了口,跌在地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对着阿桑,仿佛还有什么悄悄话要对姐姐说。
阿桑的精神在一瞬间崩溃了,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如此痛彻心扉的绝望,胸口已经透不过气来,好像被一只手死死地按在水中,直要将她溺死。
“畜生!!!!!”谭麻子一路流血,终于赶到,看见儿子如此惨状,愤怒如火山般爆发,冲上去扑倒胡七,一顿猛打,纠缠之中恨不得用牙齿咬死对方,用头颅撞碎对方头颅,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阿桑!你个死丫头!”
“还愣着干嘛,快走啊!否则我一家人就真的白白死掉了!”
“快…走…!”
谭麻子早已遍身刀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拖得一时是一时。
阿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奔去,往山野间漫无目的地逃跑。
没跑出多远,就有个身影,踉踉跄跄,不依不饶地追来,仿佛从地狱派来索命的死神。
三丈。
两丈。
一丈。
越来越接近了,阿桑不敢回头,她怕那只大手会不知何时再次勒住她的脖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奔跑,一直奔,幸运的话,被人看到,说不定就有活命的机会,这是谭氏一家人拼了性命换来的机会,这是上天在遗弃她之前,向她抛下的最后一根绳索。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她。没有碰到任何能够帮助她的人,她已站在了一处峭壁的尽头,看不到退路了。
阿桑笑了,她痴痴地笑着,老天啊,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
纵身一跃,飞将下去。
胡七逐渐恢复了体力,三步并作两步追将上来,看了看地形,也是纵身一跃。
……
谁知下方竟是虎殿关的城墙,二人均先后落到了城墙顶部的塔楼上,神奇般地没有受伤。
此时天已蒙蒙亮,早起的士兵被楼顶的巨大声响惊动,纷纷准备爬楼梯上去观看,哪知楼梯通往楼顶的天井盖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抵住了,怎么推也推不开。
当然是狡猾的胡七了。他一站稳便想办法断了阿桑的后路。楼顶仅这九尺见方的空间,下方的塔楼无法上人,塔楼再下边便已是城门。除非阿桑生了翅膀,否则就真的只能跳楼轻生了。
“丫头,你也别怪我。怪只怪你命不好,投错了人家,还当了千金小姐的替身。贞洁这种东西,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奴才下人应该在乎的,你又何苦去得罪朝廷里的贵人,这下连小命都要送掉,真是不值得。好好想想吧,来世可要做个聪明人。”胡七仿佛是对死者的谏言一般,句句发自肺腑。
也不知阿桑听进去没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盯着远方出神。
太阳已经升起了一半,旭日的霞光映得天际通红。
是时候了,阿桑再次纵身跃下。
巨大的城墙算上塔楼足足高有十多丈,这要摔倒地上,神仙也救不活了吧。
然而这世上或许真的有神仙也说不定。
就在这一刻,有三骑往城门方向飞奔而来,扬起漫天尘土。顷刻间,已至城门下。
只见其中一位骑士腾空而起,稳稳地接住了如落叶般飘在半空的少女,一个转身卸力,轻飘飘地降落地面。动作潇洒至极,上面围观的士兵一阵喝彩。
胡七纳闷,赶紧探出脑袋往下察看。
刚看了一眼,还没明白过来,只觉脑门一颤,额头中间略有凉意,用手一摸,竟是鲜血和着脑浆顺着额头倾注而下,那上头正插着一根白羽箭,箭杆上隐隐约约刻着一个“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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