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鬼武春秋

第八章 赌鬼的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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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阴沉沉,冷风夹杂着如毛的细雨,一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炊烟升起,灯火初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赶着回家,大多琢磨着晚上吃点什么菜,喝点什么酒。

    城东头有个卤肉店,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徐记”招牌算是远近闻名,经常能见到从城西特地赶来的熟客。

    “老板娘,切二斤牛下水,不要百叶!”老远的一声吆喝传来。

    徐吴氏也不抬头,一边挥舞着切肉刀一边应道:“谭麻子,这吹的是哪阵风啊,把你都吹来啦?老娘记得清楚,你上次来买肉,还是半年前吧。”

    “好你个婆娘,贼精贼精的!就你家这手艺,老子半年买一回都算卖你人情了。”姓谭的汉子脸上确有不少麻子,看上去五大三粗,袖口高高卷起,露出黝黑精壮的胳膊,衣衫随意地敞开着,能清楚地看见胸口处浓密的胸毛。

    “哎呦喂,我的亲娘!甭搁这装大爷了,瞧你这一死穷酸样!”徐吴氏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

    “咋今儿个变阔气啦?一下子要二斤。老娘话可说在前头,先放下银子我再切肉,想耍霸王,门都没有的事!”

    一刀下去,粗如婴儿手臂的牛骨头利落地分成两段。

    “臭婆娘,少看不起人!大爷我今天这拳头大的银锭子撂这,小心别晃了你的狗眼啊!”谭麻子向来被人看不起,今儿个这荷包总算有所起色,顿时来了劲,定要充回大爷。

    “咣当”一声砸在案板上,足足二十两的大银锭,恐怕待会碎银子还要找半天。

    徐吴氏口气终于轻了点:“难得难得。你谭家祖宗总算显灵啦,这回没有输光裤衩子,反而赢了这么多钱,回家你真该烧香拜拜。”

    赌坊就在街对面,与肉铺子之间隔了条河。

    谭麻子是赌坊常客,几乎天天看到他进去,也经常被人抬着扔出来…

    “合着爷输钱你就开心,赢了回你还老大意见是吧?你这泼妇咋这般乌鸦。等爷过两天赢了大钱,先把你这铺子买来砸着玩!”谭麻子气势占了上风,趁势反击。

    这时掌柜的站出来打圆场,只见徐老板一脸谄笑道:“我家婆娘就这德性,您也知道,甭跟她计较。谭爷我给你多加一两肉,您可要常来光顾啊!”

    “好说好说。还是掌柜的得体。”

    徐吴氏总算不吭声了,别过脸去,将案上的肉想成谭麻子的模样,心中咒骂:剁了你个死赌棍。哪知刚抬起手,眼角余光瞟到什么东西,心中一凛,刀没拿住,“咚”地一声掉在案上,人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吓得掌柜以为婆娘中了邪,赶紧来搀。

    见她脸色煞白,汗毛直竖,浑身哆嗦着尖叫道:

    “河里!…河里!…鬼!…”

    一圈人闻言皆朝河中望去。

    只见河面上漂着一个全身**的女子,脊背朝上,看不清眉眼,长长的头发散开在水中,整个身体顺着河水慢慢地,漂浮着往下游的方向去。

    众人大惊,纷纷围到岸边,朝女尸指指点点。于是各种揣测谣言,各种臆想故事,迅速散布开来。却没见几个人想下去打捞。

    但也不是没有人,谭麻子就是一个。只见他大手一扯,脱去上衣,二话没说,扑通一声钻入河中,追了上去。人群见他带头,也有几个热血青年撩起膀子,准备下去帮忙。

    话说这谭麻子出身贫寒,倒颇有几分真性情。年少时也曾立志从军,但却凑不出打点选官的银两,报了名自然也就落了选,一直碌碌无为没什么大出息。幸亏身体结实,每逢拮据时便跟邻里结伴,上山打猎下河捕鱼,勉强应付生计。只是近年来跟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走在一起,养成了赌博的恶习,渐渐地连家底都输了个精光。老婆孩子天天坐在家中以泪洗面。

    此时众人见这赌鬼也有热心一面,纷纷称赞。谭麻子的形象顿时高大不少。只见他三划两下,就追到了女尸,一把抄起扛在肩上,便往岸边游去。

    感觉这个身体尚未僵硬,仍然存有一丝余温,谭麻子心头一喜,赶紧放在地上,也不避嫌,使劲按压胸口,又是拍打后背,又是掐人中。

    过一会,终于见了成效。那女子“哇”地一下吐出一滩水来,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只是仍然昏迷不醒。

    肉铺的徐氏夫妇也是好事之人,随着人流追了上来,把谭麻子和那女子围了个里外三层。此时见到女子未死,众人都放下了一颗心,七嘴八舌地帮谭麻子想办法。

    徐吴氏毕竟是女人,也不多说,赶紧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往那女子的身上裹去。靠得近就看清楚了,一下子认出来人:“这不是刚被太守府收去当丫鬟的阿……。”

    话未说完,徐老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悄悄耳语道:“作死啊你!知道是太守府的人,还叫那么大声,这哪是我们小老百姓管得起的。我徐家怕早晚要毁在你这婆娘嘴上,赶紧给我滚回去。”

    谭麻子也认了出来,有如遭到晴天霹雳,顿时百感交集,心中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阿桑!千万不要有事,我一定会医好你!

    众人只见谭麻子大喝一声,拔地而起,抱起昏迷的女子狂奔而去,弄得大家莫名其妙。

    谭麻子要找最好的郎中,哪怕再当掉一次裤衩也在所不惜。看着阿桑苍白的面容,胸中无比酸涩,眼泪忍不住地打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于我的救命之恩呢!那日与阿桑的父亲一同上山打猎,要不是老哥替我挡了几刀,拖住贼人,现在我谭某人怕已归入黄土了。老天爷真是不公,阿桑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让她受这么多磨难…唉!若是连老哥这遗孤都保不住,我还不如找块石头撞死算了。

    幸好求医及时,经过大夫一番整治,阿桑已经醒转过来,缓缓地睁开眼睛。

    “阿桑,阿桑!好孩子,你醒啦?”

    “哦,是谭叔吗?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没说完,阿桑仿佛又想起了可怕的事情,浑身瑟瑟发抖,痛苦地哭泣起来。

    谭麻子慌了,赶紧上前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有谭叔在呢!来,咱们回家吃饭,然后好好休息,到了明天就什么都会好的。”

    谭麻子背着阿桑来到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内有人大声嚷嚷。不是别人,正是谭麻子的老婆周氏。

    “没出息的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啊?这都几时了,赌坊老板今儿又请你吃饭啦?你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倒也清净!”叫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连七岁的儿子也跟着母亲一起哭闹起来。

    这阵势看着吓人,实则谭麻子早已习惯,只是今天多了个阿桑,谭麻子一张黑脸涨成了紫红。

    “少咋咋呼呼的,我谭家还没死人呢!不怕邻居听了笑话。”谭麻子及时喝止住妻子,又想起个高兴事儿,赶紧说道:“今儿个老子手风顺,足足赢了二十两回来,看你娘儿俩还天天咒我。”

    周氏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只略带哀怨地说:“成天只知道赌钱,今年输了一百两有了,这才赢回来二十两,你还能耐的不行。死德性!”

    怨归怨,周氏还是马上起身出来迎接丈夫。

    “这是谁?…好你个谭麻子!真长本事了,啊?当着我们娘儿俩面,你就敢背个小娘们回来。你这是要逼我死吗?好!我今天就死给你看!不行,我死之前也要先砍了这小狐狸精!”周氏一边嚎着一边冲进灶房找家伙。

    “站住!”谭麻子来气了,顾不得丢人,一声大吼总算震住了正在暴走的周氏。

    “你个叽叽歪歪,是非不分的婆娘!老子要讨小老婆早讨了,还轮得到你造反?真想抽你两嘴巴子。好好看清楚了!这可是咱家的恩人,是赵老哥的遗孤女阿桑!”

    周氏一愣,回头仔细瞧瞧,还真是那个叫阿桑的丫头。

    “哎呦喂!原来是阿桑啊,这是咋的了?前天还听说去了太守府过上好日子了。来,快进屋来,让姨娘给你盛碗热汤。”周氏实乃女中豪杰,翻脸比翻书还快,家里人已是见怪不怪。

    周氏盛饭,谭麻子一边打打下手,就悄悄地把今天遇到的事情给说了,二人都对阿桑为什么赤身**飘在河中感到惊奇和害怕。

    吃完饭后,两口子试探着向阿桑询问,阿桑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开口,双眼一红,又呜咽了起来。哭得一家人心酸不已,哪里忍心再追问下去。谭氏夫妇也估摸着猜到了一二:定是阿桑遇到了恶人,被污了清白,伤心之下才投河自尽。可与太守府有何关系,就真不得而知了。只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周氏隐隐有不详之感。

    倒是孩童天真无邪,谭麻子才七岁的儿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帮阿桑擦拭眼泪,一边安慰道:

    “阿桑姐姐不要哭,我知道妈妈做的饭不好吃。可是我天天吃天天吃就习惯了,过几天你也会习惯的。”

    周氏愣在一旁哭笑不得,谭麻子则捂着嘴使劲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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