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镜花影

分卷阅读7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蝴蝶君听了,一脚踩在旁边的音箱上,压低声音满脸沉痛,说:“你清醒一点,他已经走了十三年了。”

    话音才落,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好像看见了什么,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感慨了句“果然晚上不能说鬼”,用胳膊肘给了百无聊赖正拨着吉他弦的合伙人一下:“喂秃头的,看那儿。”末了还俏皮地吹了个带转音的口哨,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一剑封禅轻哼了一声,有点不屑,但还是大发慈悲朝他示意的方向投去一瞥。然后,目光从青年的白色领子滑落到臂弯搭着的大衣,点烟的动作蓦地一顿,倒吸了口气嘟囔一句“真巧”,又转头问蝴蝶君:“还唱不唱,不唱就收拾收拾回去了。”

    正说间,青年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抬手打断了身边正滔滔不绝的人,稍一颔首,撇下对方径直向两人走来。一剑封禅的视线越过拥挤的人潮,不期然地撞进了青年的眼里。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诸如“怎样打招呼看起来比较自然”之类的可笑念头,有如海水漫上沙滩,快得不容人反应就吞没了所有痕迹,只剩下八个字,固执地留在那儿不肯挪窝。

    他笑了一下。

    ——是十三年又两个月。

    ***

    剑雪无名的脚步停在了琴盒边,继而蹲下身去从里面挑出两张递给一剑封禅,说:“购物的话,可以点歌吗?”

    他说着,递给一剑封禅一张50元的纸钞,双眼清澈如潺潺的小溪,倒映出天边燃烧着的晚霞。一剑封禅在那其中看见了自己。

    一剑封禅没有接,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退回到先前站着的地方,手指轻轻扫过琴弦,用眼神示意对方。剑雪无名微微侧了侧头想了想,不知是有意为之或是无心之举,报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很多年前他们一起看过的某部电影里的一首插曲,在主角终于读到来自下落不明的恋人的情书时响起。起先是一段漫长的吉他独奏,和弦缓慢单调,副歌部分主旋律转由手风琴演奏,节奏也突然加快。他们没有手风琴,便用蝴蝶君搁置了好些时日的小提琴凑合,效果倒也算差强人意。

    曲罢,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上了一圈人,拍照的录像的喊安可的,也有蹲在地上研究唱片上曲目的,见表演结束,纷纷鼓起掌来。蝴蝶君低头看了一眼表,忽然叫了声“糟了”,随即飞快把琴装回到盒子里,留下一句“阿月仔要来接我了,秃头的你自己收拾吧”,转身跑进了一边的小巷。

    剑雪无名扫了眼他飞快消失在了转角的背影,笑着问:“苦守十八年,总算抱得美人归了?”

    一剑封禅冷哼一声:“他再不抱得美人归,我就要被烦死了。”

    语气轻松随意,丝毫没有久别后本应出现的生分。

    寒暄了片刻,剑雪无名又向蝴蝶君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不请我去坐坐吗?”目光坦然。

    一剑封禅把快要燃尽的烟扔在地上碾了碾,把吉他背在了背上,一手拎过谱架,说:“走吧。”

    ***

    酒吧开在巷子深处,进门后两侧的窗台上摆着几个球状的花瓶,顶端种植物,底部养鱼。大约是冬季万物蛰伏的缘故,瓶子里没有什么绿意,只有几条金鱼懒洋洋地游动。

    剑雪无名坐在吧台前,垂下眼帘去看被推到面前的柳橙汁,像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会喝果汁。”他说。

    一剑封禅没解释,指指他才点着的烟也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抽烟。”

    两人对视一眼,借着酒吧略有些昏暗的灯光将对方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个分明。剑雪无名抿了抿嘴,把烟头扔进一边的杯子里,笑了笑,“大概很多事情只要肯学,就没有不会这一说。”

    他意有所指,叫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却又不肯解释什么。一剑封禅挑挑眉看他,无端想起许多年前他坐在马路边上守着书包等人的光景来。

    长着一张优等生的脸,乖乖抱着外套的样子也很有迷惑性,因此没人能想到这人打起架来下手竟然这么狠。思及此处,一剑封禅忽然又发觉,剑雪无名学会抽烟这件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他把手上的打火机转了个个儿,带着点儿挑衅的意味问:“要不要来杯B-52?”

    咔哒一声,橘色的火光亮起又熄灭。

    剑雪无名老实地摇摇头拒绝道:“敬谢不敏。”又说:“喝酒伤身,你也……”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后来他们说起这几年的一些经历,好的坏的,令人捧腹的索然无味的,关于对方的,关于自己的。

    大学毕业后,一剑封禅和蝴蝶君合伙盘下了这间曾作为根据地的小酒吧,主业唱歌,副业调酒。公孙月时常来光顾新晋男友的生意,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则会捎上兰漪或是谈无欲。而每当后两者在场时,蝴蝶君总会异常狂躁,进而展现出极强的领地意识。公孙月坐在一旁看戏,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笑意,狡黠又情意绵绵。一剑封禅就在吧台后面,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拨着吉他,吃狗粮。

    有人说过,一些人向往喧嚣,就如飞蛾向往光明。他不是爱热闹的人,更和脆弱盲目的飞蛾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久而久之也不免觉得,其实偶尔如此,也还不错。

    他们唱歌的时候,一剑封禅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剑雪无名,想他们的相识,想学生时代平淡却并不枯燥的生活。

    中学时,他和蝴蝶君常常因为球场的时间分配问题被人约架。剑雪无名听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后,会劝上一两句,听语气似乎对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有所不满,可两人去赴约时,又会守在一边儿,边做习题边看东西。

    之后的某一天,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蝴蝶君终于踢到了铁板,于是对假小子似的、能跟他打得不相上下公孙月一见钟情,毅然决然背叛了三个人的革命友谊,头也不回地追求爱情去了。

    那时恰好赶上百年校庆,剑雪无名被赶鸭子上架推上了舞台,用领导的话来说,是为班级争光。

    一剑封禅和他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颇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表演还是要准备的。于是后来的日子里,等待的人变作了一剑封禅。剑雪无名练琴的时候,他就在隔壁乐队的练习室里摆弄着吉他贝斯或者电钢。有时等得烦了,也会到不远处的球场,一个人投篮。

    一剑封禅只在剑雪无名第一次来时听过他弹琴。少年穿白衬衫,坐在皮质琴凳上,脊背挺直,像棵小树苗。傍晚时候玫瑰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着室内翩跹的尘埃,随着空气流动跃上高空,又缓缓落在他有些凌乱的刘海和微微扇动的睫毛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选曲特别的缘故,少年映在一剑封禅眼中的背影安静孤独,似乎随时会同渐渐沉没的夕阳一起消失。看得他的心没来由地一动,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略过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些荒唐念头,一剑封禅挑挑捡捡又说了一些琐事,转而问起分别后对方的生活。

    剑雪无名于是说起自己过去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他没有提及那些不足为人道的苦处,只说自己的生活平凡无奇乏善可陈。

    听出他不愿多说,一剑封禅便也不多打听,问他:“你这次回国还走吗?”

    “暂时不吧。”

    “工作方面呢,有什么打算吗?”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剑雪无名却蓦地笑起来,好似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从眼角一点一点漫进了深处。

    他说:“没有。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无业游民,老板要不要收留我?不要工资,包食宿就好。”

    一剑封禅看着他的眼睛,如碧波荡漾的河水,有光落进里面,泛起深深浅浅的金色。

    那只沉寂了许多年的猫,猝不及防地又挠了他一下。

    ***

    为了庆祝失踪的键盘手回归,四个人决定去火锅店搓一顿。蝴蝶君拉着公孙月点了红汤,剑雪无名不能吃辣,一剑封禅于是喊服务员又加了个锅,要了鸳鸯。四个杯子里分别倒了啤酒和凉茶,端起来轻轻碰一下,连一剑封禅也破例说了一句:“欢迎。”

    蝴蝶君啧啧感叹他厚此薄彼,说当年酒吧开张大吉的时候,也不见他这么热情。

    一剑封禅听了后斜楞他一眼,反唇相讥道:“你为了女朋友放我鸽子不来演出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厚此薄彼?”

    后者不引以为耻,反倒振振有词,说他这叫为爱奋不顾身,“你们这些单身狗当然不懂”

    公孙月夹起一片毛肚堵上了他的嘴,打量了正把盘子里的金针菇和肥牛分开的一剑封禅一眼,别有深意道:“那可不一定。”

    火锅店离一剑封禅住的公寓不算太远,散场后他便没有骑车,带着他的小朋友慢悠悠地散步消食。

    这时已经是冬季的尾巴,夜风中依然带着寒意,却不像之前那样难以抵挡,剑雪无名跟在他身后,隔着三步左右的距离,灰白格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依旧是那副不怎么耐寒的样子。他还带着早些时候去吃火锅前一剑封禅给他的手套,样式和主人的风格不是那么搭调。

    一剑封禅回过头,恰好看见他嘴角来不及收拾妥当的弧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摇摇头。

    “真是小朋友。”

    “那你是什么?”剑雪无名突然问,“如果我是小朋友的话。”

    “大概是傻爸爸?”

    对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当做生贺,结果拖到了现在也没写完。

    一转眼居然也有六年了,感慨。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9章 雁鱼-乌合之众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冬夜,欲星移靠着街角的自动贩卖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里之外是一片商业区,马路上车来车往,行人摩肩接踵,喧闹繁华。夜幕降临,广场上的大钟响过八下,他像是给人惊醒了似的,不着痕迹瞥了眼手腕上的表,面上掠过一丝不耐烦,又很快地被他收拾妥当,藏进了一成不变的虚假的笑容下。

    蓦地,易拉罐落下来,“哐当”一声。街角那样安静,于是愈发显出那声音的突兀刺耳来。上官鸿信随手将咖啡丢给一旁等候的人,自己去却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清脆的响指过后,他的指尖绽出一朵跳跃着的橘色的花儿来。

    “久等了。”他说。

    欲星移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青年,伸出手拽住他胸前的吊饰,猛地将人拉近到自己面前,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对方,“你是故意的。”

    青年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又立即稳住了身形,拿开嘴里叼着的就要燃烧殆尽的烟头,冲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眨了眨眼,面色诚恳,一如许多年前。然后轻轻呼一口气,将来不及过肺的气体尽数吐在了对方的脸上。

    上官鸿信毫无来由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中竟然还有几分天真和无辜。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说道,“分明是你定的地方太偏太远,我从基地赶到这儿,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欲星移太熟悉那样的笑了——天真却残忍,无辜背后是数不尽的尸骸堆积而成的高山。过去有许多人因被他的笑容蒙蔽而选择加入他们,就连自己也不能免俗。

    青年有能操纵火焰的特殊能力,寻常人便将那当做是光明与救赎,殊不知毁灭世间万物的恰恰是那人指尖看似温暖的火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欲星移说着重重推开了青年,冷冷注视着对方,“我不介意成为你达成目的所用的工具,但你不该动他。在加入之初我就已经强调过,不动北冥家,是我的底线。”

    上官鸿信听他这样说,倒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然后看向他,路灯灰暗的光落在他清澈深邃的金色眼睛里,折射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讽,“底线呀。”他低声道,像是在喃喃自语,而后忽然冷哼一声,笑道:“可是你真的,就像你曾说过的那样重视那一家吗?”

    青年缓缓走上前去贴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情深似海这样的戏码真是不适合你,欲星移。”

    欲星移拎着铁罐咖啡的手骤然收紧——对方的语气和目光并不如何咄咄逼人,却要他陡然生出种被看透了的错觉。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体验。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