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忍’字,把咱们现在受的委屈都记着,只要将来豫儿能登基,还有什么不能还报的呢?”张皇后脸色这才松了,将张锦萱扶起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为豫儿传宗接代,一来子嗣丰茂,豫儿在大臣们眼里分量更重些,二来,太子妃终究不姓张。”
这一通发作,殿内只剩下常姑姑,其他人怕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能看的,早就自动退出去了。张皇后朝常姑姑使个眼神,常姑姑会意,片刻之后从偏殿拿了几包配好的药材进来。张皇后见侄女儿面露疑惑,解释道:“这是太医院孔院正亲自调制的补药,对女子受孕大有裨益,便是豫儿身子弱些也无妨。”
张锦萱脸上红白交加,张皇后以为她害羞,拍拍她的手:“姑母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锦萱攥紧了手心,说:“表哥,他……从未在我屋里宿过。”
张皇后闻言既惊且怒:“你说什么?!”
“便是我进宫的第一天晚上,表哥也只是来喝了两杯酒就去了。”张锦萱难掩脸上的屈辱之色,“表哥说,太子妃怀胎十分辛苦,正是需要人体贴的时候,若是这时候他只顾和别人卿卿我我,恐会寒了太子妃的心。”
张锦萱说的是真话,只不过太子原话还说了句“我知道表妹心中有谁,所以,咱们不必互相为难,凭着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亏待表妹的。”。
太子打小就十分听话乖顺,张皇后不知道儿子竟然私底下如此阴奉阳违,更气太子妃如此娇气做作,一甩广袖,将高几上的茶盏拂倒地上摔了个粉碎,“你回东宫去,叫太子来见我!”
张锦萱出了殿门,常姑姑规劝道:“太子身子本来就弱,前些日子又感染了风寒,外头这么冷,还是算了吧?”
“风寒不是好多了吗?”张皇后冷哼一声,“难不成还要我这个母后亲自去东宫见他?”
常姑姑闭口不言,也不敢再接话。
东宫内,夜已深,太子妃柏如意随意地翻着一本书,频频往门口望,从娘家带进宫里的丫头采露进了屋子,后头跟着两个抬着热水的小宫女,等小宫女出去了,采露劝道:“天寒地冻的,您先洗漱了上床捂着好不好?”
“还是再等等吧。”柏如意索性打开书,认真翻起来,“我还不困。”
太子的风寒还未痊愈,他自个儿怕传过给有孕在身的柏如意,两人最近一直分开屋子睡,但是仍旧是宿在柏如意的院子里。
采露几经犹豫,还是说道:“太子爷……早就从皇后娘娘的交泰殿回来了,今晚歇在张良娣那儿了,那边院子已经落了锁。”
落了锁,就是不会再过来了。
柏如意一愣,阖上书卷,脸上看不出喜怒:“伺候我洗脚。”
次日一早,东宫便传来消息,太子本已好转不少的风寒又转而严重,嗓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张皇后心里忧愁,一上午都没个好脸色,偏这时候,梁三全送来了宣和帝的赏赐,张皇后只得打起精神应付,笑问这赏赐从何而来。
“最近德妃娘娘和叶贵嫔接连传了喜信儿,皇上龙颜大悦,不但厚厚地赏赐了两位主子,便是后宫其他主子也是见者有份。”梁三全笑眯了眼,看着恭敬之极。
张皇后想起来了,叶依兰端的好手腕儿,出身落魄如斯,进宫就封为嫔,如今一朝怀孕,立马就升了贵嫔,德妃是个没用的,宣和帝这兴师动众为的还是叶贵嫔。
“尤其是叶贵嫔这一胎,皇上命钦天监算过了,说是个福泽深厚的小主子。”梁三全觑着皇后的脸色,补了一句。
福泽深厚……张皇后觉得被宣和帝明晃晃地打了脸,这是在嫌太子占着嫡长,却太过虚弱吗?宣和帝如今不过四十如许,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身子竟一天比一天康健,再活二三十年都问题不大,反之太子三灾两病,日常的药都不曾断过,恐怕……
张皇后眼神变幻,一时想起叶贵嫔肚子里的小东西,过得十几年便是一大劲敌;一时看着梁三全又想起浣衣局的王宁,若是回不到宣和帝身边,留着反而是个祸患。
卫贤妃自然也收到了“见者有份”的赏赐,不过她就舒心多了,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和儿子聊天儿:“叶氏倒是个有本事的,你姨妈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想着把她送进宫里来帮我。”
二皇子殷勤地替母亲捶着肩膀:“也不算全然无用,总归有人比咱们更烦乱,现如今那一头占了储君的名分,有人挡在儿子前头去争去抢,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也是。”卫贤妃享受着儿子的孝心,正色道:“年后你大婚之后,按制就该就藩了,如果真是出了京城,可就回不来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有何难?”二皇子得意一笑,“只要父皇肯让儿子留在京城,其他的理由也好、借口也罢都不足为虑。”
卫贤妃回头看着儿子,二皇子却卖起了关子,“儿子自有妙计,您就等着瞧吧。”
第七十章 当年旧事
宫宴结束,安南侯众人回到夏府之后,夏府的几位爷们儿才知道李氏在宫中昏迷之事,连夜请了可靠而熟识的老大夫来诊断了一回,和宫里太医的说法无异,并无大碍,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李氏才醒转过来。
按风俗,初二恰好是年节里回娘家的日子,夏氏两口子带着薛云晗和薛云岫坐了马车往安南侯府去,白姨娘生的薛云念和周姨娘所出的薛怀平则因为太小了,留在薛府。
“哼!”,薛云岫拿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从被人欠了一百两换成被人欠了一千两的臭脸程度,薛云晗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前头薛世铎站在夏氏的马车旁边,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而夏氏则将手搭在薛世铎的胳膊上下了马车。
连薛云晗都有些惊讶,两人全程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然而动作却自然流畅,极有默契。
薛云晗已经得了李氏醒转过来的信儿,寻了个借口单独去李氏的院子,到的时候,李氏正歪在贵妃榻上看书,精神看起来倒还好,身上也并无其他异常,见薛云晗进来了,毫不见外地朝她招招手。
“表嫂,还记得昨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吗?”薛云晗捧着热茶暖手说道。
林氏这个当家主母将下人们调.教得进退有度,丫头给奉上茶之后就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李氏放下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都记得,却又觉得不大真切,分不清哪些是做梦哪些是真的。”
李氏醒来之后就向夏家众人详细讲了前后所发生的事,全程最让人疑惑的,一是李氏本应该在绛云阁附近,最后被找到的时候却在玉秀宫里,然而她的记忆有些恍惚,也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迷路所致;二是李氏的身子一向康健,想来不大可能无缘无地故晕倒才是。
而昨夜弄脏李氏衣裳的宫女、带她换衣裳的绢儿、替侍卫取药的小宫女,虽然看着不寻常了些,但是要说巧合也说的过去,重要的是这几个人都没说过一句假话来骗李氏,后头去绛云阁还是李氏自个儿提出来的。
“昨夜绛云阁的确有侍卫因为追赶野猫受伤,只是不是你表哥罢了。”李氏说罢有些羞赧,“不管是不是有人设计,都怪我不小心,头一回进宫就差点给咱们府里惹出麻烦来。”
“表嫂快别这么说,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自然料不到意外之事,何况,若是有人有意为之,那就是以有心算无心,自然防不胜防。”薛云晗觉得这事儿虽然眼下没有证据说得清,但是凭直觉更像从头到尾都是算计,毕竟前世在皇家呆了那么多年,宫里女子们最是擅长阴私手段。
夏成磊是安南侯世子,本身又有官位在身,住的院子之宽敞广阔仅次于夏家东府的正院,李氏嫁进来之后便将其中一间空置的厢房改作自个儿的书房,日常绣花看书都在此。这间书房布置得极为清雅,靠墙的博古架上放了半架子的书,半架子的文玩小物件儿,临窗一张贵妃榻,贵妃榻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簪花图》,画工细腻,描摹传神。
此时二人正是在这间书房里说话,薛云晗仔细打量着那副图,见其落款是李氏,不由眼前一亮:“表嫂画工可真好。”
李氏抿唇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女学里比我画得好的多的去了。”
“表嫂也太谦虚了。”薛云晗摇摇头,心里有了主意,“嫂子可还记得昨夜那几个宫女的长相?嫂子把她们画出来,我拿进宫里叫德妃娘娘帮忙看一看。”
***
无论家贫家富,都会在年节里放松自己,以酬一年的辛劳,就是再不讲理的人,这段时间脸色都会好看上几分,年节里的时光总是让人感觉过得格外的快,等到正月二十衙门里开了印,新的一年就真的开始了。
有差事的男人们都回归各自的衙门,内宅的女眷们则又互相交际起来,正月二十二这一日,傅夫人带着傅晴柔到薛府作客。
傅夫人因事前来,夏氏和她寒暄了几句,给傅晴柔补了个过年的压岁红包,就另给姑娘们开了暖阁,让她们自去玩耍。
屋子里只剩下傅夫人和夏氏这对儿时的手帕交,傅夫人收了脸上的笑,取出一封信来:“这是我们老爷新近派人送回来的,因前阵子道路不通,一直拖到了今天。”
傅夫人说的含糊,实际是安徽一带闹灾荒,被柏阁老联合其门生安徽巡抚邹庭阻断了进京的消息。
夏氏伸出手来接信,几根纤长的手指舒了又卷,卷了又舒,十几年横亘心中的疑惑,一朝能够知晓真相,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心态。终于,她长呼吸一口气,拿了信过来,也不避开傅夫人,直接拆开。
“斯人已逝,总归日子还是要过的。”傅夫人叹口气,丈夫单独给她的信里已经说明了给夏氏写的信的内容,她将夏氏另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就怕夏氏受不住。
傅大人的信里说,他亲自前往卫礼的家中,仔细询问了当年顾汀桥牺牲前后的原委,卫礼头脑清晰、记忆力极好,将当年的许多细节都回忆了起来……无论如何,卫礼再三肯定,顾汀桥确实是急着立功,冒进致死——和别人不相干。
夏氏不发一言,一手持信,端然坐在梨花木玫瑰椅上,半晌,傅夫人转头看过去时,她已经流了满脸的泪。傅夫人慌了神,夏氏自来是个坚强的人,打小就没见她这样哭过,连忙起身站到夏氏旁边,拿手绢替她擦泪。
越擦越多,傅夫人索性丢了手帕,将夏氏揽进怀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夏氏呜呜咽咽,哭声隐忍而悲切,口里含糊不清,只反反复复地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儿女情长,让卫礼送命是她的错;误会薛家,让薛世铎孤寂孑然地过了这么多年,也是她的错……
暖阁里,夏氏吩咐了薛云晗、薛云岫一起招待傅晴柔,薛云岫自周姨娘去了庄子后性子孤僻了许多,托了病不愿意过来,不过薛云晗和傅晴柔两人本来就互相有好感,又有母亲们的情分在,也并不觉得气氛冷清。
这姑娘一向爽朗健谈,今日却轻愁锁目,颇有些郁郁之色,薛云晗将一叠果子糖推过去:“宫里造的,你尝尝。”,又问道:“什么事,竟把你给难住了?”
“我偷偷看了我爹送回来的信,安徽和江西交界处的灾民们闹起来了,甚至有一小股人扯起了反旗,公然和朝廷对抗。”傅晴柔听罢长叹一口气,“我爹是江西巡抚,剿匪平叛自然首当其冲。”
薛云晗的脑子轰然一响,赣皖边界的灾民闹起来了,林恒还在那儿!
第七十一章 两房交锋
薛云晗并不知道傅夫人和她娘谈了些什么,傅夫人走的时候,夏氏一切如常,只是情绪看着有些低落,但是夏氏的性子一向清冷,大家都未放在心上。
到了晚间薛云晗已经歇下了,因为不由自主担心林恒,所以还未睡着。突然有人来捶房门,一下比一下更响,听得上夜的南朱从睡梦里惊醒过来,心口“咚咚”直跳,南朱是个火性子,正要呵斥,却到外头的声音似乎是木樨的,还带着哭音。
“姑娘,姑娘,太太病倒了!”木樨是夏氏身边去年提上来的一等丫头,平时性子算得上斯文沉稳性子,薛云晗听她说话这么急,想来夏氏必是病得重了,连忙起身披了衣裳就往外头去,还是南朱一边跟着小跑一边替她将衣裳穿好。
薛云晗就住在夏氏院子的后罩房,几步路就到了夏氏卧房内。只见夏氏两眼紧闭,神色却并不安宁,紧紧地拧着眉头,似有挣扎之色,薛云晗见她面色通红,将手背往夏氏额头一探,灼热感迅速渡过来,薛云晗心头一凛:“去请大夫了没有?”
夏氏身边的管事娘子水芝一下跪在地上,自来七情不上脸的人,眼里竟蓄了泪,颤着声音道:“姑娘,奴婢去二太太的院子请对牌,好派人赶车出去请大夫,但是那边院子的守门婆子说二太太已经歇下了,叫奴婢不要扰了二太太休息,奴婢没用,没拿到对牌。”
没有对牌,就出不了府,更没法赶车去接大夫。
夏氏一直不得薛老太太的意,尤其最近两个月更是时常受冷眼,刘氏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人,近来明里暗里都不把夏氏这个大嫂放在眼里,只夏氏平常都不放在心上,懒得计较而已。这些水芝都是知道的,所以方才没敢叫小丫头去,而是自个儿亲自去的。
二房那边守门的婆子压根儿不愿意通报,水芝撸了手上的金戒指塞过去,那婆子才露出个笑脸往院子里去,不过片刻又回来,硬硬地说一句“二太太已经歇下了,明日再来”,无论水芝拿出细银镯子还是金簪子,那婆子都再不肯去传话,显然是得了吩咐的。水芝想冒死大声嚷嚷两句,却叫那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
半夜三更的,明日二太太推说一句无人告知她,院子里的人上下串好话,水芝便是再多长一张嘴都说不清,更重要的是夏氏的症状来的急,根本耽误不得。水芝无法,只有回转头来叫薛云晗。
薛云晗知道水芝必是受了委屈,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夏氏高烧一刻也耽误不得,一边往外头走一边连声吩咐:“木樨守着太太,水芝去二门处找人请世子爷进来,若过了一炷香我还没回来,直接叫世子爷往二房的院子去。南碧南朱不必去了,找四个力壮的婆子跟着我。”
说罢,就往二房的院子疾行而去,月朗星稀,照得薛云晗脸色一片冷凝。
薛云晗毕竟是主子,薛老太太不待见夏氏,对这个孙女却还算过得去,守门的婆子远远看见了,想硬撑着拿打发水芝的话来敷衍,等薛云晗后头跟着的四个高壮婆子往前一站,守门的先怵了,腆起笑一叠声地说:“奴婢进去通传,这就去,这就去。”
不消片刻,守门的婆子就出来了,一脸的难色,看薛云晗神色冷肃,怕靠近了会挨打,支支吾吾道:“太太身边的姑娘们说,太太……已经歇下了……三姑娘,实在不是奴婢不给您传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