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金戈鏖兵
号角声响起,耶律重元父子合兵五十余万,五路军马呈扇形,往御营包抄过去。吴子矜二人与耶律涅鲁古在后军,耳中但闻厮杀呼号之声、金铁交鸣、战鼓隆隆声不绝,前锋已然与敌接战。
战场之上数万人厮杀,声震天地,吴子矜曾数度身临战场,是以兀自神定,木婉清何曾见过此等威势,只唬得花容失色,身子微微颤抖,不知不觉间竟是靠在了吴子矜身边。她素来性烈,一语不合便即出手杀人,但此刻倚在吴子矜身边,心中颇是宁静,似乎天大的危难,都会被身旁这个男子一肩担下。
这场大战绵延数个时辰,直到申时,方才稍歇。吴子矜允诺做涅鲁古的贴身侍卫,自是一步不离,涅鲁古虽掌控数十万大军以众敌寡,胜券在握,面上仍是止不住焦虑之色,在王帐中不住来回踱步,口中不住道:“洪基抓到没有?洪基抓到没有?”
帐幕掀起,一老者迈入,头戴冲天冠,身着黄袍,颌下灰白长须,正是皇太叔耶律重元。帐内众人下跪叩拜新皇,唯有吴子矜二人矗立不动。若是换了平时,早给拖出辕门斩首。只是此刻耶律重元却顾不上这等虚礼,道:“儿啊,洪基的御营兵马果是精锐,这番大战,我麾下折兵惨重,以众欺寡,居然占不到上风。”
涅鲁古恶狠狠道:“精锐么?今日便要叫这群精锐为本王效力。”一语未毕,便即迈步出帐。吴子矜心知其要亲自督战,忙转身跟了上去。
须臾间,马蹄声响,一队赤甲骑兵正自后营前趋,卫戍军卒远远瞧见,认出是楚王卫军,忙不迭纷纷往两边让开道路。
斜阳下战鼓隆隆,涅鲁古亲自下令催动大军出击。吴子矜立于黄盖大纛之下,遥见楚王军漫山遍野掩杀过去,待冲出一箭之地,对方阵中令旗挥动,万箭齐发,立时前锋纷纷倒地,锐气稍挫。跟着敌营中战鼓擂起,军马杀出,步对步,骑对骑迎将上来,齐声发喊,刹那间二阵相接。
吴子矜幼处军营之中,对兵法也略知一二,见对方出战时机拿捏极是准确,知是功臣宿将,心下大是佩服。
其时辽人精甲冠于天下,便是西夏国也远不及。两下里士气极盛,各自奋力向前,拼的便是马战娴熟。两军捉对厮杀,御营中军大将指挥有方,将兵锋呈扇形收拢,楚王军人数虽众,但与敌接壤处优势却不算大。这场酣战直至夕阳西下,终是御营军勇武更胜一筹,楚王军渐渐抵御不住,右营军溃散,叫敌左营突入战阵包抄过去,隐隐然对数万军马成包围之势。
楚王军中军大将见势不妙,忙下令鸣金收兵,锣声大响,战场上楚王军纷纷回撤,御营军顺势掩杀,一时间血肉横飞,伏尸遍野。
涅鲁古面色铁青,双目几欲喷出火来。他向来自视甚高,颇是瞧不起耶律洪基,对他当皇帝不服,此次在战场上却是输了一局,恼怒之下传下令去。
中军战鼓再响,万箭齐发,射住阵脚,掩护本军归队。楚王军仗着人数数倍于敌手,以强弓利箭将追兵阻在营外不得寸进。对面见势终不可为,亦是鸣金收兵。
蓦地楚王军纷纷往两边散开,数十辆车子自阵中拉出,原来是将耶律洪基的母后、皇后及诸多后宫嫔妃押了上来。两下里骂战立时停歇,连互射弓箭亦告终止。号角声起,楚王军中齐声呐喊,数十名军士拔出长刀架在诸后妃颈中,显是要以此胁迫耶律洪基归降。
只是皇太后、皇后虽是女流之辈,却大是不屈,耶律洪基终是铁石心肠,飕飕数声,十余枝长箭射来,将数个哭叫呼喊的妃子钉在地上,显是意欲抗争到底,决不妥协,楚王军无奈,只得撤回宫人。
涅鲁古愈发恼怒,下令:“押敌军家属上阵!”刹那间,数里长的战线上黑压压的尽是手足被铁链缠绕的男女老幼,足有数万人,一时间两下里哭声震天。原来这些人皆是御营官兵在上京的家属,此刻被楚王用作胁迫工具,早有传令官大声吆喝:“尔等听着,再不投降,家小一并斩首!”但闻战鼓隆隆,两千名刀斧手上阵,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老弱妇孺的头顶,只需一声令下,便是人头滚地的惨剧。
众御营官兵对耶律洪基自是忠心耿耿,然这等那亲属胁迫的手段一出,怎能不生效?御营刹那间大乱,片刻后终是有人奔出,跟着数百人,再便是数千人,乃至数万人奔出。眼看耶律洪基的亲军刹那间便去了一半,楚王涅鲁古终是面上浮起笑容。
号角声响,御营军往西北退却,楚王军自后追赶,两军且战且退,直至红日西坠、玉兔东升,八万御营军退入了苍茫山中,被五十万楚王军团团围住。只是天色昏暗,御营军以强弓把持山上要道,楚王军数度冲锋皆被击退,只得在山下安营,待明日再战。
秋风萧瑟,寒意袭人,山上御营冷冷清清,一片惨淡,山下楚营却是歌舞升平,一片欢声。涅鲁古胜券在握,自是欢喜无限,下令在营中大摆筵席。吴子矜冷眼旁观,他今日临阵观战,深为辽人神勇所服,心中巴不得两下火并,死得越多越好。皇太叔却是心思缜密,唯恐敌军乘夜袭营,派遣大队军马在营前巡逻。
酒过三巡,吴子矜寻个由头告退,回到自己帐中。过不多时,木婉清亦回到大帐。吴子矜道:“木姑娘,明日乃是最后一战,耶律洪基败亡在即,你需防备那楚王涅鲁古翻脸无情,过河拆桥,当早谋脱身之计。”木婉清讶道:“吴大哥你呢?”吴子矜道:“我要独自潜上山去将那耶律洪基擒住。”
木婉清惊道:“什么?那耶律洪基既是败亡无日,吴大哥你又何必以身犯险?”吴子矜摇头道:“那耶律洪基亡宋之心不死,是个祸患;而涅鲁古为人阴险狠毒,此人对大宋来说也不可小觑,最佳莫过如将这二人一并剪除。我眼下虽可杀了涅鲁古,这么一来耶律洪基便可渔利;但若任由涅鲁古拿住了耶律洪基,只怕他一旦翻脸,反倒错过杀了二人的时机。眼下之计,唯有我亲手拿下耶律洪基交与涅鲁古,乘他高兴失了防备,一举击杀二人。如此方为上策。”木婉清冷声道:“我也要去。”吴子矜皱眉道:“不可。木姑娘,你数度救我,我怎可陷你于危难之中?今番你随我一路北来,已然冒了极大风险,万万不可再插手,还是速速乘夜离去的好。”木婉清心念转动,不再答话,转身出帐。吴子矜以为她已然默许,倒未再留意。
吴子矜展开毛毡睡下,耳际犹自闻得中军大帐传来的喧哗声。数个时辰后,到了后半夜,吴子矜悄悄起身出帐,他乘手的长剑已然在西夏失去,后在君山时不及带上打狗棒便给孟无常擒来,手上并无兵刃,此时便在军营之中寻了一把青钢剑佩上。
到了营门,两名守卫士卒见了吴子矜,知他是大王座上客卿,地位尊崇,都是行了一礼,道了声吴大侠。其时辽人立国百年,汉化颇是明显,便是契丹人也能道一口流利的汉话。吴子矜点头道:“两位辛苦,不知可曾见到木姑娘?”左首卫卒道:“半个时辰前,末将见木姑娘出营往南去了。”吴子矜心道往南乃是往大宋方向,想必她定是听了我的主意。
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吴子矜微笑道:“在下此行乃是奉命潜上山去,寻隙捉拿耶律洪基。事关重大,还望两位不要声张。”二人早听说过南京城中的传闻,知这位吴公子的能耐,若是吴子矜能就此擒住贼首,当可免去一场厮杀,心下大喜,忙不迭应诺。
吴子矜足下加紧,不一会已然到了山下。仰头望去,但见月暗星掩,却是极利夜行。吴子矜避开大道,转到西首一处峭壁,将腰畔长剑插入背后,长吸一口真气,纵身掠起,手足并用向上攀升。
他数年来的磨砺,一身轻功已是登峰造极,掌心剑气发出,五指宛若钢钩,攀援毫不费力,不到半个时辰,已然到了半山腰。
长臂挂在半空稍歇回力,片刻间,但觉山壁微颤,似有大军踏地足音。吴子矜微微心惊,将身子紧贴于山壁之上,不敢抬头。原来半夜里耶律洪基驾下北院枢密使属下一万五千兵马哗变,冲下山去投了楚王,正自吴子矜这处断崖边走过。
吴子矜直等了半个时辰,方才听不见大军之声,复提气而上。待到翻上山头,已是气喘如牛,手足发软,险些坠下山去,不由暗自乍舌。他此行也忒过冒险,若是适才一旦真力不济,已然掉落山崖作了肉饼。甚或生死符突然发作,搅乱真气,也是险局。
抬首望天,天色竟是隐隐发白,山上山下都隐隐有号角声响。吴子矜暗暗叫苦,自己耽误了时辰,此刻营中大军云集,自己万万没有刺杀机会。抬眼见山边一处树林,便纵身掠进树林,寻了一棵参天古树跃上,盘膝坐于树冠之中暗自运功调匀真气,心忖耶律洪基手上尚有六七万人,楚王今日断然无法攻克,待等到今晚再想法子罢。
过不多时,曙光渐现,山上山下号角阵阵,兵甲刀枪铿铿锵锵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一对对军马开处,攻山的、守山的,都摆开了架势。吴子矜身处高处,一众御营军卒忙于派兵布阵,居然无法察觉。
喊杀声复起,草原上朝阳金光万道,东、南、东南方三面人头汹涌,尽是围山大军。远处渐渐消去的浓雾中,兀自一队队的铁甲骑兵不住开来,楚王军阵不见尽头。
当此之时,楚王军对御营军兵力之比已达十对一,耶律洪基败亡已在眼前。只是众御营军忠于皇上,不肯背叛,人人都抱下了必死之心。
蓦地里山下鼓声大起,两队黄骑军驶了出来,为首当先的正是楚王与皇太叔,举马鞭指点商议。
一顶金顶罗伞撑起,数百神情彪悍的大汉随侍,一人大步踏出,身着黄袍,矗立于山边。遥见楚王喝道:“洪基!你做了这么久的伪君,还不知足么?速速归降,少不了你个皇太侄当当!哈哈!”那人大怒,喝道:“无耻叛贼!还在呈口舌之利!”身侧齐声发喊,一人大声喝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报主之时!”拔刀仰天长啸,率领一彪军马狼奔而出,杀下山去,但闻杀声惊天动地,惨烈的战事再度拉开。此人正是耶律洪基身边北院枢密使,此行率领三千人马下山,实是已萌死志。山上众人皆知其意,却无力相救,一时间皆是心下惨然。
吴子矜却是愣了一愣,这与自己相距不远的那人便是辽主耶律洪基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自己尚要寻思晚间摸入御帐,想不到居然便送上门来。
盘算距离,那耶律洪基离自己大约在十余丈左右,中间间隔着数十名黄衣卫士。吴子矜心知时机稍纵即逝,务要一击而中,决不可失手。心下不住盘算,拿定主意,蓦地长啸一声,凌空跃出!
这一下变生肘腋,众人皆是一愣,吴子矜已然如一只大鸟般自一队铁甲骑士上方掠过,距离耶律洪基不到五丈!一时间众军大乱,刀剑纷纷出鞘,大喝道:“有刺客!护驾!”
当此时刻,半山腰间,一匹骏马急奔下山,马背上并无骑者。山下楚王军只道是军马断缰奔逸,这是十分寻常之事,谁也没加留神。但不久楚王军军士便见马腹之下有人,登时大呼起来。
便在此众目睽睽下,双方首领竟是一齐受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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