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双雄擒龙
“嗤”的一声劲风激越,数声惨呼发出,原来那马腹下藏身之人竟是连珠箭发,射倒了楚王身边两个手举盾牌的卫士,跟着一箭劲射直趋楚王胸膛。楚王出身战阵,身手极是敏捷,手中马鞭兜转,已然搭上了箭杆,要将之击飞。奈何射箭之人膂力雄强,箭上附有内劲,竟是推挡不开,但闻“噗”的一声,直插入涅鲁古左肩。涅鲁古痛得“啊哟”一声,伏在鞍上。
那人一击得手,心下暗喜,他射箭时已然抢近二百步,此刻复又近了数十步,第二箭立时发出,直趋楚王左胁,誓要一鼓作气杀之。蓦地一只手伸出,拇指、中指相扣,食指、小指回锁,正钳住来箭。那挡在耶律涅鲁骨身前之人正是随侍一侧的耶律明,吴子矜不在,他便负起守护之责。
耶律明方自锁住来箭,忽觉手中箭枝颤动,五指宛若电击,大骇下忙不迭放手,那箭枝余势未衰,夺的一声,钉入楚王涅鲁古右肩。可怜楚王须臾之间连连受创,自小以来便从未吃过如此大亏。耶律明自诩在大辽武功已是第一高手,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厉害,大惊下凝目望去,却正与冲至面前之人打了个照面。耶律明失声大惊道:“乔峰!”
那人身着皮裘,头戴毡帽,乃是寻常契丹人打扮。然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极有威势,赫然便是前丐帮帮主萧峰。萧峰与耶律明曾在少林寺中有过一面之交,其时耶律明本已快毙于吴子矜剑下,却被一个蒙面人所救,萧峰与那蒙面人交手数招,神威凛凛,耶律明心底印象颇深,此刻双方照面之下便认了出来。
萧峰却记不得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只是见其适才所使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一的“龙爪手”,心中暗惊,跟着第二招出手已是加了两分掌力。劲风袭面间,耶律明仰天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顺手将楚王拉下马来,振臂抛往后方,自己则挡在前头。
吴子矜胸中真气鼓荡,身子宛若金雁凌空,长伸猿臂抓往耶律洪基。两声大喝响起,两名黄衣卫士倏地拦在身前,左首那人双掌交错推出,正是个“横江铁锁”的招式,右首那人却是双掌疾斩,使了个“快刀斩乱麻”式,刹那间,吴子矜一条右臂落于四手夹击。
吴子矜大是讶异,这两名卫士居然使出如此精妙的招式,心念转动间,却是右臂去势不变。那二人见状大喜,手上皆是加了十成力道,要将吴子矜右臂绞作四截。
但闻“噗”的一声轻响,四掌俱中,皆击在吴子矜臂弯。只是出乎二人预料,吴子矜臂上一股极强的劲道发出,“喀喀”数声响,二人四掌齐齐震脱臼。吴子矜跟着双掌分探,大喝道:“闪开!”掌力疾吐,要将这二人推开。
“砰”然大响,那二人居然硬是矗立不退,挡在耶律洪基身前,胸膛上齐齐中掌,只打得胸骨凹陷,口中鲜血狂喷,气绝身亡。吴子矜给这么阻了一阻,身子自半空落下,仍是距耶律洪基三丈。
萧峰此次行险冲下山来,为的便是射杀楚王。若是再耽搁片刻,叫那楚王逃出,倒是万箭齐发,自己纵有天大的武功,也断难生还。是以大喝声中,左手一划,右掌已经呼的击出,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亢龙有悔”。这一招极具威势,当今天下能正面相抗者寥寥无几。耶律明首当其冲,但觉气息窒滞,双目刺痛,大骇之下双足点地,身子往后飘飞,双掌奋力拍出以阻其锋。
萧峰大喝一声,宛若半空打了个霹雳,跟着一步踏出。这一步似缓实快,耶律明甫自后退,萧峰已然如影随形跟上,二人正对面,几乎鼻息可闻。耶律明心胆俱裂,双掌翻飞,什么“金刚掌”、“千叶手”、“散花掌”,自己所会的五六门功夫一并使出,招招皆是摧肝裂肺的杀招。只是这一轮猛攻,似乎泥牛入海,尽数落空。耶律明方觉不妙,蓦地小腹剧痛,已然吃萧峰飞足踢中,一个身子宛若腾云驾雾般冲天飞起。
蓦地四下里箭如飞蝗,竟是楚王亲军拉强弓射敌。原来楚王一路后退,一路下令射死萧峰,这班弓箭手见有人凌空跃起,都当作了萧峰,竟是齐齐放箭。可怜耶律明身在半空,来不及换气,此刻面对如蝗箭矢,便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万难逃脱,但闻数声惨呼,耶律明身中百余枚长箭,竟是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这等惨景,便是人群中的萧峰,也不由感到一丝“寒意”。萧峰举目眺望,见那楚王正在亲卫簇拥下退去,距离已然拉大到五丈,忙双足点地窜入人群。
大军中人群密集,杂乱不堪,萧峰施展小巧功夫,犹如滑鱼一般,自不到半尺的缝隙中硬生生挤将进去,众亲军齐声发喊,刀剑乱挥,却沾不上他一片衣角,大多数都伤了自己人。
萧峰长啸一声,身子忽地化作陀螺疾转,靠近沾上之人无不飞跌出去。上乘内功练到了他这个地步,或曰“四两拨千斤”、或曰“沾衣十八跌”,已是武学中的巅峰境界。涅鲁古方自换乘了一匹马,便在刹那间,萧峰已然自后追上,呼的一拳击出,楚王坐骑后腿应声而折,痛嘶中将涅鲁古甩将下来。涅鲁古今日乃是第二次坠马了,四肢百骸剧痛,一口气尚未回转,但觉咽喉一痛,一只大手已然摸将上来扣住。
吴子矜双臂一振,甩开两具尸首,耶律洪基见势不妙,返身便走。吴子矜衔尾急追,蓦地四下齐声呐喊,数十名黄衣卫士各持刀剑合围上来,这些人都是耶律洪基的贴身亲卫飞熊兵,个个武技娴熟,可与江湖上一流高手媲美,吴子矜左冲右突,竟是被缠住不放,遥遥见耶律洪基已然奔出数丈。
吴子矜嘿的一声,探臂拔出背后长剑,忽地锐声大作,剑芒闪耀,宛若长虹经天,辉映出绚丽的色彩。这一记“剑神”时隔半年再度使出,无坚不摧,身前、左右鲜血四溅,拦路之人尽皆腰斩,连声惨呼也不及发出。
远处奔逃的耶律洪基似有所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但见剑气冲霄,光耀夺目,目眩神迷间,颈脖子一凉,一柄长剑已然搭在了肩上。
山上山下人人目瞪口呆,蓦地没了声音。一时间,十余里的战场之上除了远处后继兵马嘈杂外,竟是静寂无声,人人大眼瞪小眼,十数万双眼睛都盯在了两个人身上,皆因此二人手中所擒的却是他们的主公。数万弓箭手张弓搭箭指向二人,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吴子矜与萧峰转过身来,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四目遥遥相对,皆是心中一惊:“他怎么在此地?”兄弟二人再度相逢,却不是在帐篷中把酒言欢,而是在这生死搏斗的战场上,偏巧二人还是敌对的一方,世事多变,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萧峰心思缜密,稍稍一愣,已然转过念头,提气高声道:“吴兄弟,不若我二人各自交换手中俘虏,大伙儿各自回营,来日再斗,如何?”他不知吴子矜的打算,还以为吴子矜乃是涅鲁古的属下,萧峰心知丐帮素来与辽为敌,吴子矜与涅鲁古勾结,此行径便与叛帮无异,实令自己大惑不解。
山下皇太叔见自己的儿子落在萧峰手中,性命旦夕可危,早唬得面无人色,大声道:“这位壮士说的是,吴大侠,还是交换的好。”吴子矜心忖楚王已经落在萧峰手中,自己先前计划已然落空,唯有见机行事。当下点头道:“既是如此,我等便在半山腰交换。”
号角响起,两下军阵齐齐后撤数里,将当中老大一块地方腾了出来。二人各自提了自己的俘虏,跃上两匹马,一个上山,一个下山,缓缓靠近。一众人哪敢正面阻拦,所到之处,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二人愈来愈是靠近,彼此眉眼相对,却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好。萧峰不知吴子矜怎地投到了涅鲁古的属下,吴子矜却不知萧峰明明在塞外牧羊放牛,怎地到了这战阵之中。
终于二人在半山相遇,四目相对,萧峰忽地哈哈笑道:“吴兄弟,一别经年,想不到变化如斯,我二人已许久未见,不如暂且停手,一诉别后离情,如何?”吴子矜笑道:“正当如此。”二人似乎有了共识,各自出指点了涅鲁古与耶律洪基穴道,翻身下马,将缰绳系于道边树上。
萧峰当先席地而坐,吴子矜跟着坐下。二人当着山上山下数十万兵将,居然旁若无人,侃侃笑谈。数十万人受制于人,虽是个个怒气填膺,恨不得将二人碎尸万段,却终是投鼠忌器,不敢冲上。
吴子矜终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萧峰面色有些尴尬,叹道:“说到此事,却是一言难尽。”原来萧氏在辽国乃是大族,萧峰虽不是皇族近支,要报备宗府,搏个一官半职,并非什么难事,只是萧峰与阿朱归隐塞外,本是拿定主意不问世事,就此逍遥一生,是以只是在草原上随性流浪,兴致所至,西到上京道、东到长白山,过了一段舒心日子。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萧峰二人却偏偏撞上了便装外出狩猎的辽帝耶律洪基。东北苦寒,辽女皮肤粗糙,怎及得上江南女子,耶律洪基生性好色,却是瞧上了阿朱,当即下令手下抢人。萧峰愤然出手,连败耶律洪基手下飞熊军一十八人,令耶律洪基大是钦服,方才去了沾染阿朱的心思,转而要萧峰出仕。
萧峰虽是契丹人,然他自幼在南朝长大,心中实是爱大宋极深而爱大辽极浅,怎肯为辽帝效命。耶律洪基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要在大辽生存,怎能抗旨不遵?”萧峰已为大宋所弃,若再不容于故国,实不知天下之大,尚有何处可以立足,没奈何只得应允,只是坚辞官职不就,而是只愿做耶律洪基的一个贴身侍卫。
此次随耶律洪基出行,阿朱却与诸班御营军家属一起留在上京,既是辽帝示意荣宠,却也隐隐然作为人质。却不料楚王与皇太叔突然造反,变生肘腋,反倒成了御营败亡的因由。
吴子矜吃了一惊,道:“难道嫂子也落入叛军手里了么?”萧峰似乎对吴子矜称呼楚王军为“叛军”大是讶异,看了他一眼,道:“那倒没有,阿朱性子机灵,又身怀武功,精通易容术,想必当能寻隙脱身。我跟随陛下已有数月,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蒙陛下厚待,自当出力报效,当此危难之时,方才行险一击,想要来个‘射人先射马’,想不到兄弟竟然和我想到了一处。”
“陛下”、“想到了一处”,此话一出,吴子矜心中一沉,方才意识到,义兄如今与自己已是两重身份,如今敌对之势已成,断然无法回到过去。萧峰目光闪烁,显是也想到了这层。
只是二人都是豁达之辈,转念间已是长笑而起,萧峰道:“你我兄弟情义不变,战场之上却不可留手,当得全力以赴,方不负肩上重任。”吴子矜微笑道:“正当如此。”萧峰道:“好,你我便在此处交换俘虏,来日在战场上一决雌雄,让为兄瞧瞧兄弟的本事有无长进。”
吴子矜道:“还望兄长多多指教。”一缕真气汇聚到了臂上,心下暗叹道:“对不住了,兄长,我之目的不在救回涅鲁古,而是要二人的性命。经此一事,你我兄弟之情只怕再难维系,真是造化弄人了。”
蓦地两声惨呼传来,二人心中一惊,转身望去,却见一旁的涅鲁古与耶律洪基口吐鲜血,气绝身亡,二人喉间赫然插着一枝黑色小箭。吴子矜心头一动,却见数丈之外,一个黑衣女子冷冷道:“你二人太过婆妈,这二人么我便代为料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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