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才归故里,闻她上门拜会就东推西卸的。”
“元大爷,小的不敢。小的是奉主母的口谕办事的。”年轻门房惶恐的向他打躬作揖,忙求饶。
“哼,你家主母此刻住的宅子也是他人家产,如今戚家正牌继承人回来了,她还不乖乖出门见客。”
“元大爷,您别为难下人。”府邸大门开了个缝,名蓄着白须的老翁走出,为年轻门房解了危,“小六子说的都是真的,我家主母染了风寒无法见客,老爷子前几日便出发到福州办货去了。”
管扬晏走上前,将他与庄府门房的对话听得分明,“泽夏,既是如此,我们改日再访好了。”
“姑爷,咱们好不容易才回到故里,我跟小姐都希望”
“李大妈,这次咱们来得突然,难免造成庄老爷的困扰。”
“可是咱们又不是没有递拜帖”李大妈咕哝声。
元泽夏脸鄙夷地瞄了眼年轻门房及庄家老管家,“李大妈说得对,咱们可是依礼递了拜帖,你家主子却在咱们行人来访时出远门染风寒,这很难不让人联想是因为做贼心虚所致。”
老管家听了也不气恼,咧开唇从怀中掏出了串锁匙,“元大爷,这是主母吩咐要交给戚小姐的戚家锁匙,她想十年未归故里的小姐定会想念当初的戚府。”
“戚府不是早让你们给改建了?”李大妈脸凶相的质疑。
“我想这位大妈误会了。”老管家遥指庄府旁的旧宅院,“其实我家老爷直将戚老爷视为恩人,又怎会忘恩负义地拆除戚府呢?多年来因饱受风吹雨打,戚府已教人瞧不出原本样貌,但其实戚府直都依傍于庄府旁。”
顺着老管家的手指,戚染冬瞧见了依附于庄府旁的破旧宅子,宅子梁木上的红漆已剥落,屋瓦也失去了原先的光彩。
情难自禁地,她举步向前,带着份既期待又伤感的心情来到昔日的戚府。
悬于屋檐下的红色匾额所标明的“戚府”早已不复见,然门前的两墩石狮依旧昂立,门板上的叩环被道道重锁锁住,教人不得而入。
元泽夏自老管家手上接过锁匙,不等主子吩咐,快步上前。
“戚小姐,小的来为你开锁。”
当道道重锁被开启,戚染冬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不已。
大门打开的刹那,李大妈不禁红了眼眶,哑声低语:“十年了老爷夫人,十年了,我终于将小姐安然的带回来了”
感受到戚染冬情绪的波动,管扬晏跨步来到她身旁,低问:“冬儿,你还好吧?”
感染冬偏头感激地握住他的大手,摊开他的掌心,徐徐写下──
谢谢真的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踏上这儿步的机会。
“傻瓜,你要我说几遍?别跟我说谢,为你所做的切皆是我所愿。”顿了下,他又续道:“想想,小时候我也常跟爹娘到府上叨扰,但自从十年前──”管扬晏猛地顿住,察觉再说下去只怕会勾起她不愿想起的悲伤回忆。
戚染冬的小脸蒙上了层郁色,她不想回忆的往事,随着她踏入旧宅第,越加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李大妈不知发现何物,忙拭去眼角的泪,指着连接大厅旁的条小径,“小姐,你还记得吗?若是走这条小径,即可通到你幼时所居之闺房。”
望着眼前的蜿蜒小路,戚染冬阴郁的面容逐渐浮上丝笑意,幼时的切顿时浮现于眼前。
犹记得小时候她好动顽皮得教娘伤透脑筋,每天早上她都由这条小径跑到厅堂跟爹亲请安,顺道跳上爹亲的膝上撒娇玩乐,直到娘亲板着脸孔出现下意识地,她步上这条小径,随着记忆往前行。
哇──戚染冬在内心发出惊叹,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不是片荒芜,而是片含苞待放的梅花杯。
“这景致真是壮观。”乍见种满片的梅林,管扬晏显得讶然。
戚染冬倏地回头看,才发现管扬晏跟在她后头来了,奶娘跟元总管则不见踪影。
“泽夏与李大妈在门前候着。”读出她眼中的疑惑,管扬晏主动解释。
戚染冬副恍然大悟的点头,再回头凝看着满林的含苞白梅。
“看样子,庄老爷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放眼望去不见丝尘埃,看来他是个有心人。”
听闻他所言,戚染冬这才发现,宅院内的切景物仍像她记忆中那般,梁木门窗未染上尘埃,明几镜台如从前。
难道这些都是庄叔的杰作?他当真对爹亲怀抱着思念?
种种疑问自脑中冒了出来,打小起她从奶娘那儿,听闻了不少关于庄叔的闲话,奶娘常骂庄叔险狡猾,欺她年幼强夺产权,逼得奶娘不得不带着她远走北方,以免被庄叔找杀手杀了。
如今看来,切都是奶娘多虑了。
虽然她对庄叔的印象模糊,却仍清楚记得他爽朗豪迈的笑声,他重情重义的性格深得爹亲赞赏,故因此与之结为兄弟
目光移至眼前片含苞的白梅,心想这白梅恐无绽放之日,南方的气候温暖,不适白梅生长,就因她句胡闹耍赖,爹娘便为她植了片梅林
爹娘对她的疼爱及用心,掀起了她内心阵哀戚,藏于心底的伤心悉数爆发。
“呜”她伸手捂住哽咽声,视线垂下,然泪水却失控地泄出。
爹!娘!冬儿回来了,冬儿没有天忘记你们,我回来了──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着,然而却无法成为句子冲出喉间,她怨好怨老天爷为啥要夺去她的声音,为什么──
“冬儿”见她眼泪泛滥,管扬晏的心也隐隐疼痛起来,无法坐视她独自流泪伤心,他张开双臂将她给揽入怀中,“别哭了,我在这儿,我会陪你陪你辈子。”
他坚定有力的诺言引发她的悲恸凄楚,遂将整张小脸埋入他的怀中,哭个痛快──
第五章
戚染冬深深埋进管扬晏的胸膛间,痛快地大哭,似想将多年来的委屈及不甘次发泄出来。
管扬晏明白她的心思,遂由着她去,只是当时间分分过去,怀中人儿的啜泣仍未见停歇,让他不禁蹙起了眉。
他的大手迟疑地落在她纤美的肩上,有些不确定地轻问:“冬儿,你哭好久”
此话出,反惹来她更多的泪水恣意泄出,管扬晏清楚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湿成片。
姑娘家都这么爱哭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幼时的冬儿是个爱笑的开朗女孩儿,怎知十年后再见,她竟成了泪人儿
“冬儿,别哭了。”他轻拍她的背,以求抚平她的伤心,但成效不大。所以,他决定使出万不得已的威胁,“冬儿,若你再哭下去的话,我”
戚染冬像是没听见他的低语恫吓,大眼里的泪水仍不停地沾湿他的衣襟。
“我就堵住你的嘴。”
在戚染冬尚未反应过来前,她的下颔被他轻巧勾起,下刻──她唇上多了分压力,鼻间猛地吸入他的气息。
睁着泛着片雾气的水眸,她瞅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
她的视线扫过他充斥着英气的浓眉,往下即是他挺傲的鼻梁,接着是他的嘴正黏着她的嘴儿
迟钝的脑子这才惊觉,赧红热潮倏然占据了小脸,心跳如擂鼓般的急响着。
管扬晏依恋不舍地辗吻她的唇片,她的柔软嫣唇教他尝便上了瘾头,她的香气不断地撩拨他,令他感觉到有团热气自腹间隐现,教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她汲取更多更多!
理智在他堕落那刻将他狠狠拉回,他的额上冒出点点冷汗,心绪紊乱地抽离她的唇,反将她把拥入怀里,几番吸气吐息后才渐渐按捺住那股灼烫欲望。
戚染冬贴着他胸膛的小脸,如着火般滚烫不已。
这是他第二次亲她了,他他怎可这样?虽说他们即将成亲,可成亲前总得顾着礼仪吧!
她弯起了唇,却有另种想法凌驾于理智,其实她喜欢他的触碰,他的动作总会抚平她的焦虑惶恐,让她冷静下来。
管扬晏在她顶上幽幽轻叹,明知自己不该如此,但他就是阻止不了每每遇上冬儿,他就变得不太像是思绪清明的管家当家管扬晏了,所有的理智全被抛诸脑后,心只想沉溺于她的柔美香甜──
“冬儿──”他唤了声,将欲望藏起,不愿吓坏单纯的她,“以后你若再哭哭啼啼,那我就要亲你,你哭次我就亲次。”
戚染冬红着脸在他胸前抗议的摇头。
“这没得商量。”他轻轻推开她,瞅着她红通通的小鼻以及未乾的泪痕,伸指为她揩去,“我不爱见你哭泣,每次你哭,我就不知怎么地”
戚染冬眨着水眸凝望着他,心里头开始了有丝期待。
管扬晏拉着她的小手抚上自个儿胸膛,虽然面容依旧冰冷,可双眼却注入丝丝柔意,“我的心就不知怎么地隐隐痛了起来所以为了我好,以后都笑给我看好吗?我好怀念当年绑着两个小圆髻的爱笑女孩儿”
戚染冬瞧着他好半晌,这才吸了吸鼻,朝他绽出朵粲笑。
“你笑了。”见她笑了,管扬晏的心情也随之飞扬,“你笑起来可比哭美多了。”
简单的句赞语勾出戚染冬的少女情怀,双腮染上了嫣彩。
“以后多笑笑吧!”他语重心长的叹道:“我老是这般面无表情,教旁人见了不禁大退三步,希望我美丽的妻子不要同我般”
缓缓地,戚染冬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出串心语──
不可怕,我点儿也不觉得你的脸可怕。
相反的,他就如同记忆中那般俊朗,小时爹及娘就赞他生得朗眉星目气度泱泱,长大后定非池中物,果然
市集上初见时,她便对他那张不带丝笑意的俊朗面容留下了印象,可她知道她的心里头不能留人,她的心里头只能有未婚夫人。
老天爷毕竟是厚待她的,她怎也料不到他就是爹娘为她订下的未婚夫!
“那是因为你瞧惯了我,也就没感觉了。”
戚染冬连忙摇头,又忙在他掌心写字──
不是,我真的不觉得你可怕,相反的
接下去的字她没写出,羞红的脸蛋已说明切。
管扬晏包住她的小手,“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闻言,戚染冬唇边绽出朵笑花,清美娇媚地令管扬晏心念动,微微倾身向前,低喃道:“冬儿,我绝不是鲁男子,只是你令我情难自禁──”他的语音消失于与她胶合的唇间。
阵冬风吹起,拂出梅林间的阵阵香气,浓浓的情愫包围着他们──
“啥?戚小姐她并非哑儿?!”
见少爷与少夫人未回原地,元泽夏与李大妈走上小径,却闻李大妈吐出惊人之语。
“是啊。”李大妈点了下头,双老眼细看着周遭景物,“若不是遭遇到了『那件事』,小姐也不会落到无法开口言语的下场。”
“哪件事?”元泽夏好奇地追问。
李大妈没好气地白他眼,脸庞蒙上了层伤感,“还有哪件事会比亲眼见到自个儿爹娘惨死来得伤人?”
“亲眼见到”元泽夏讶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少夫人她竟遇上这等悲惨之事。”
“小子,以后可别说咱家小姐配不上你家少爷,小姐她样样都好,反倒是你家少爷成天板着张冷脸,教人见了不禁畏惧,他配小姐是小姐委屈了。”
元泽夏没好气地翻白眼,忙出声反驳:“李大妈,我家少爷可是人中之龙,是哪点配不上少夫人啊?”
“小子,你非得跟我这个老婆子争吗?若我真对姑爷有怨言的话,岂会把小姐交给他?说到底,我很感谢管家,毕竟他们并未欺戚家没落而悔婚,姑爷也未因小姐无法言语而嫌弃她。”
“这下你可知咱家少爷的人品高尚了吧?”元泽夏骄傲的挺直胸膛,荡漾的笑脸盛着满满信心。
李大妈瞪他眼,“小子,我是赞姑爷好,又不是说你好,你得意个啥劲儿?”
“这你就不懂了,少爷好就等于我好,我当然为少爷感到骄傲啊!”他跟少爷的交情可是旁人无法动摇及理解的。
李大妈突地掩嘴,老眼悬着疑惑,小声探问:“小子,你该不会”
“嗯?”元泽夏蹙了下眉,“大妈,你说话大声点儿,这么小声你说给谁听啊?”
见他倾近,李大妈如惊弓之鸟般地大退三步,指着元泽夏警告道:“你这有『断袖之癖』的臭小子少靠近我,我绝不会让你破坏小姐与姑爷的幸福!”
元泽夏先是愣,接着笑意自脸上寸寸褪下,“李大妈,你果然是个愚妇!我跟少爷自小块儿长大,管家对我元家的天大恩情又岂是你能了解?你竟然扭曲我跟少爷间的情谊,你你”
正当元泽夏失去风度,欲好好教训下李大妈,却惊闻记唤声自小径深处传出。
“冬儿──”
李大妈与元泽夏相视眼,两人同时齐往小径深处奔去。
“冬儿,你要去哪儿?”
管扬晏拔腿欲追上突然恍神失魂的戚染冬,却见她突然矮下身子钻入片树丛。
见状,他蹙了下眉,不顾切地跟着她钻入树丛。
他不知冬儿怎会在顷刻间变成这副失魂样,然她看似疯狂的举动却透出些许诡异。
原本两人相拥感受着梅林静谧安详的刻,突然间,怀中的冬儿仿若被啥给惊动般,她瞪大双瞳,目光不知在搜寻什么似的多了分急躁慌乱。下刻,她推开他,猛地在林子间疾奔起来,似又寻到方向般地跑上回廊。
“冬儿?”当管扬晏钻出树丛时,已不见戚染冬的踪影,只得扯嗓唤她,“冬儿,你在哪儿?冬儿?”
他转了圈,仍未见到戚染冬的身影,颗心不禁慌乱起来。
“究竟是为啥?冬儿她怎会突然”他立刻顿住纷乱的步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她是想起什么了,但有啥事会让她激动得不顾切的奔离?”
他若有所思的猛地旋过身,忽见前方有道回廊,不知连接到何处。
“冬儿不会是”思及此,脚下的步履也随之迈开。
当他踏上回廊,沿路探索下去,这才发现这条回廊连接着厅堂,不知这厅堂是否是先前跨入府内所见的会客大厅?
随着建筑外观映入眼廉,管扬晏飞快地察觉到这是建于内堂的厅堂,应是仅供亲朋好友聚会用的。
他从窗櫺间望去,乍见抹呆驻的纤丽身影。
管扬晏心凛,赶忙跨入厅堂,急唤:“冬儿。”
戚染冬身子颤了下,缓缓转头看向他,眼眨,眼眶中蓄满的泪立时奔流,张口欲说话,无奈声音到嘴边全成了无意义的单音。
“啊!呜啊”
“冬儿?!”管扬晏大受震撼的上前拥住她,“怎么回事?你究竟是”
戚染冬小手紧揪住他的衣襟,望着他不停落泪,水灵大眼似想告知他些事,然他却无法读出。
“冬儿,你想告诉我啥事?”
他轻巧地托起她的脸庞,她的泪频频落下,他的心也随之揪得死紧,这种窒碍感让他无法畅然呼吸。
“别哭了”他温柔地论她拭泪,“我不是说过不爱看你哭吗?你还是笑比较美,笑个好吗?”
戚染冬眨眨眼,无可抑止的难过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使她无法止住泪,她感到为难地猛烈摇头,突然把推开他,旋身看着空寂的厅堂。
她还清楚记得,这个厅堂是他们家子相聚之处,每晚入寝前,爹跟娘总会抱着她逗着她玩同她说些传奇故事,接着奶娘会准时出现带她回房就寝。
适才,依偎在管扬晏的怀中理当只有幸福的快乐感受,然她却心有所感,脑中不禁浮现幅路径图。
待她回过神来时,人已匆匆穿过回廊,来到这座厅堂。
浓浓的熟悉感让她驻足于此,脑中隐约浮现些她极不愿去回想的画面。
奶娘说她之所以变得无法言语,是因为受到太大打击所致,然她究竟是受了何种打击?无论她怎么哀求奶娘,奶娘就是不肯告知,如今她似乎隐约知晓奶娘不肯告知她的理由──
“冬儿?”管扬晏察觉到她诡谲的安静,双眼突地变得有神,细细在各个角落梭巡起来,专注得令她止住了奔流的泪。
“冬儿?”他再轻唤,小心地靠近她,“你发现啥了?”
此刻的戚染冬听不进他的唤声,也无法回应他的询问,颗心全悬于眼前的景物上头,随着熟悉感不断朝她袭来,脑海间也逐渐拼凑出个个失落片段。
眼前掠过幕幕既黑暗又模糊的影像,她记得在这个厅堂内曾经发生过些事,些很可怕的事。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脚步向前移动,眼前仿若出现了具躺于地面的男子,他的神情呆滞满身流着不明液体
对了,她记忆中的厅堂不是这样冷清,她最后次来到这厅堂时,意外地多了许多人,好像有护院叔叔,他们偷懒没有巡院守夜,反而个个躺于厅堂各处
她感到胆战心惊,不敢再移步向前,总觉得直藏于心中的谜团将解开了。
不知为何,她没有丝喜悦,反觉得记忆背后有般可怕惧意朝她袭上,教她直想逃避,可是──
她不能!十年来她不断地想找寻失落的记忆,却徒劳无功,如今她手中就握着这个机会,她不能再逃避了。
“冬儿。”管扬晏拉住她,“够了,你瞧起来真不对劲,今儿个我们先回府,改天再来拜会庄奇”
戚染冬未将他的叮嘱听入耳,惊骇地甩开他的箝制,朝他摇了摇头,又突地抓起他的手,在其掌心上写字──
不,我就快想起了,让我想起,别给我逃避的机会
管扬晏蹙下眉,“想起?难道你曾经遗忘了什么?”
她郑重点头,继续在他掌间书写──
是的,但我不知道我遗忘了什么,所以我才要努力寻找
“我知你想要继续寻找失去的记忆,但是”他的掌缓缓捧住她的小脸,双冷眸显得忧心忡忡,“我觉得你变得很不对劲,我很担心”
戚染冬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不行,今儿个就到这儿为止,咱们回去吧!”
戚染冬瞪大眼,倏地把推开他,强烈地摇头表达不愿。
“冬儿,听话!”管扬晏朝她伸出手,意图化解她突如其来筑起的戒心。
戚染冬瞪视着他递上的大手,脑中同样浮现了只手,只是那只手柔雅细白,带着浓浓的慈爱
“轰”的声,她所遗忘的过去,顿时阵阵涌入──
多年前的那夜,娘亲也同样的向她伸出手,脸上带着焦急神情,跟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娘,护院叔叔为啥躺在门边动也不动?他这样睡着是会染风寒的
娘,爹呢?他上哪儿了?娘,为啥你都不说话?
娘,你怎么了?为啥你的眼睛出水了?
娘,为啥叔叔要压着我?
娘,为啥我不能出声?好,我是乖孩儿,所以我会乖乖听话不出声。
娘,你是不是要去找爹了?
脑中的画面停顿在娘亲的哀伤回眸,那凄迷的眼神几乎要拧碎她的心了,她想开口安慰娘亲,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接着接着
接着她的眼前蒙上层可怕的腥红,目光转向倒躺于地的护院叔叔及其他下人的身上,原来他们并非偷懒打盹,而是他们都死了!
然后她看见娘跑了出去,接着爹出现了,她想出声喊爹,又想起娘亲的嘱咐,所以她乖乖地闭口,而后──
“啊──”她无法承受接下来的回想,漫天红雨笼罩住了她,教她无法挣脱。
“爹──娘──”无意识中,她挣脱了十年来的恶咒,无法自抑地尖声高喊,“不要啊──爹娘”
管扬晏惊骇地凝看着。冬儿,她开口说话了!
快步上前,管扬晏把将喊得凄厉及狂乱的她用力抱住,阻止她不断捶打自己的自残行径。
“冬儿,别这样。”他用力拥住她,心疼她所受到的内心煎熬。
渐渐地,小拳转而在他背后落下,大大小小力道不的捶打,都在诉说她所承受的椎心泣血之痛。
“呜呜呜”她的喊叫声平缓了下来,徒留破碎的呜咽。
“冬儿,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待她平静下来后,管扬晏在她耳边低问。
戚染冬脸茫然,颊边的发丝与泪水交织在块,使她看起来柔弱又狼狈。
她究竟是受到何种强大打击?
这疑问在见到她失控的喊叫捶打后,随即浮上心头。
失焦的瞳仁逐渐凝定于他脸上,热泪再度滚落脸庞,她张口发音:“管”
“管扬晏。”他接口,大掌抚上她的颊,感受到她的泪熨上了他的手,“冬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保护你辈子。”
她眨眨眼,茫然且惊骇的眼眸泛红,鼻头酸,脑间又浮现爹娘倒地的残酷记忆。
“啊──”她再次发出凄然的尖叫声,接着眼前黑,紧接袭上的黑暗将她全然吞没。
管扬晏飞快地接住她瘫下的身躯,抿起的嘴角噙着丝阴冷,冷眸却悬着重重忧焚,个弯腰将她抱于怀中跨出厅堂。
此刻,元泽夏与李大妈正好闻声而来。
“小姐小姐!”李大妈眼即瞧见满脸泪痕的主子,连忙上前追问:“姑爷,小姐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管扬晏回头瞥了眼厅堂,“冬儿她似乎受到刺激,想起了什么,刚刚她受惊得尖叫起来!”
李大妈顺着他的目光看,脸色随即白,颤声说道:“这里这里就是老爷及夫人身亡之处”
第六章
管家西厢房整夜烛火通明,大夫及熬药的丫鬟们进进出出,看得旁的管夫人既担心又害怕,见元泽夏踏出房,连忙抓至旁问话。
“泽夏,究竟是发生啥事?你们不是过去拜会人家,怎么反倒是冬儿被横着送回府呢?大夫呢?大夫又怎么说?是风寒病情加重,还是”
“夫人,停停停。”元泽夏赶紧喊停,唇边勾着抹淡笑,安抚着心焦的主母,“少夫人她不是因为风寒加重,而是因为受到惊吓导致高烧不退。”
“那那会不会有事?”管夫人忙不迭的追问。
“夫人,放心吧!大夫说只要烧退了就没事了,你甭担心。我请丫鬟送你回房休憩,少夫人的情况好转,我即刻差人通报你声好吗?”元泽夏咧开唇,吐着骗死人不偿命的安抚言辞。
“这样”管夫人犹豫了下,遂点了下头,“好吧!喜儿,咱们回房吧!”
“是的,夫人。”喜儿连忙来到她身边,扶着她离去。
见管夫人离去,元泽夏这才转身踏入房,房内除了几位服侍的丫鬟外,还有位正为戚染冬把脉的老大夫,李大妈则是焦急不已地立在床榻旁。
“大夫,我娘子的高烧何时会退?”坐在床侧的管扬晏派冷然,态度自若平静,丝毫瞧不出他正为戚染冬的情况担忧不已。
老大夫蹙紧眉缓缓摇了下头,又捻苍白长须,副若有所思样。
李大妈破他的悠哉样给过急了,忙失声吼:“大夫,快给我说清楚,否则我老婆子今儿个就跟你没完没了!”
见李大妈手箝制他的脖子,老大夫赶紧出声讨饶:“大娘,你放开手,我说我说就是了。”
“那你就快点说!”李大妈虽然松开了手,眼神却恶狠狠地瞪着老大夫不放。
老大夫这会儿不敢再卖弄,直接说出诊断:“管少爷,依老夫的诊断老夫实在找不出少夫人的病因”
“你这死蒙古大夫!”李大妈恼怒的跺脚。
老大夫单薄的身子颤,连忙闪躲至管扬晏的身旁,急急说道:“管少爷,少夫人她的脉象忽虚忽实,瞧便知是感染风寒之症,而她的心脉时强时弱,说明了此刻少夫人受到惊吓,只要多加休养几天便可好转。”
“你胡说!若只是小病症,我家小姐岂会高烧不退?”李大妈抡着拳头追上前,老大夫惊,赶忙退至元泽夏身后。
“大娘啊!老夫行医四十载,可从未谁骗过人啊!少夫人此症是风寒加重所引起,我会多开几帖被动寒的药材给少夫人服下,服个几帖后,少夫人高烧便会退下了。”
“如果高烧不退呢?”李大妈质问道。
“老夫拍胸脯保证,少夫人服药之后,高烧定退,但──”
“你居然还有但书!”李大妈气极,“你这死蒙古大夫!”
“慢着慢着,先听我说完!”老大夫揩去额冷汗,“我刚为少夫人把脉时发现她的心脉不整,恐是受到打击所致,纵使烧退了,也怕少夫人心情抑郁,所以我会另开个方子”
“啐!开方子就开方子,别把我家小姐说的副药石罔效的吓人样。”李大妈没好气地指着他叨念。
“可吓着我的人可是你”老大夫小声回嘴,抬头便见李大妈凶恶眼神,忙提起置于桌面的
药箱。“管少爷元总管,老夫先走了。”
“大夫慢走。”元泽夏朝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追上前去,领着大夫离开。
“你们去帮少夫人换盆水,继续帮少夫人冷敷。”元泽夏利落的指使下人做事去。
“是。”较年长的丫鬟领着小丫鬟张罗去了。
霎时,原本热闹的厢房只剩管扬晏戚染冬李大妈及元泽夏四人。
李大妈拿出帕巾不时按压眼角,“小姐,你怎会变这副模样?虽然你的身子骨向单薄,但未曾如此严重过都怪我不好,如果”
“李大妈,是我不好。”管扬晏神情淡漠地握着戚染冬灼烫的小手,沉静开口。
“不不不,姑爷,是老婆子不好”
“李大妈,闭嘴!”元泽夏受不住地低喝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情跟少爷抢罪扛,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让少夫人退烧。”
“那那我来照顾小姐。”李大妈自告奋勇。
“不用了,冬儿由我照顾。”管扬晏再度开口,脸色冰冷无变化,“今儿个大伙儿也忙了天,都去歇息吧!”
“少爷,你也忙了天了,这儿有我跟李大妈,你去休息吧!”元泽夏挺身站出。
管扬晏无言地瞥向元泽夏,双冷眸透出坚定之意,教元泽夏不禁蹙了蹙眉。
“少爷,我知你担心少夫人的安危,但你是当家主子,你能放下那些待批的公文不理吗?”
“泽夏。”管扬晏低唤声,目光调回戚染冬脸上,指尖抚上她苍白吓人的容颜,“这些都暂且交由你管理,冬儿──由我来照顾。”
闻言,元泽夏无法再劝说了,主子的脾气他岂会不清楚?
次的坚持尚未瞧出端倪,再次坚持就显出他正压抑着脾气不发作,若他再劝说下去,只怕会惹得主子不快。
“少爷,泽夏遵命。”无可奈何,他只得帮着主子担下家务及公务了,目光瞥向旁呆立的李大妈:“大妈,夜深了,歇息去吧!这儿有少爷照顾着呢。”
管扬晏眼角映入李大妈的身影,猛地忆及李大妈在戚家旧宅冒出的惊人之语。
沉吟了会儿,他出声唤住李大妈,“李大妈,慢点儿。”
“姑爷?”李大妈却以为他改变主意,急急追问:“你决定让我照顾小姐了吗?”
管扬晏摇了下头,“不,我只是有事想问问你。当时我抱着昏厥的冬儿走出厅堂时,你曾说了句──这是老爷与夫人身亡之处”
闻言,李大妈富态的身子不住地微微发颤起来,“姑姑爷,其实这事儿我压根不敢与小姐提起”
“嗯?”管扬晏直视着她,见她眼眶泛红,候着她的下文。
忆起往事,李大妈深深喟叹,“十年前那夜,戚府不知何故遭盗贼闯入,把护院都杀光光,当时我正想回小姐房间,不经意见到鬼祟的黑衣人,正打算去向老爷报信,却撞上了夫人
夫人要我噤声,吩咐我带着熟睡的小姐走得越远越好,我头雾水,又想这可能是夫人的缓兵之计,于是我赶紧奔回房结果小姐却不知何故醒了过来,我想哄她回房,她反而钻过树丛,跑去寻老爷夫人了。“
“然后在今儿个所见的厅堂见到戚伯父伯母?”隐约间,管扬晏知晓自己正在剥开层层未解之谜。
李大妈顿了顿,忆起当日情况,眼角持续泛红,“我想应该是吧!否则我也不会在躺满尸体的厅堂内找到小姐”
“尸体”管扬晏的冷眸掠过抹惊愕。
李大妈拿着帕巾抹抹脸,目光瞄向躺于床榻上毫无血色的主子,时悲从中来。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那时她不过才八岁。当我寻到小姐时,亦在厅堂瞧见已然断气的老爷及夫人,我吓得正要迈步逃开时,突见名护院的尸体下有动静,我大胆上前去瞧,赫然发现了小姐”
管扬晏只是静静地瞅着呼息微弱的戚染冬,指尖不断地抚摸她的面容,藉以感觉她在呼吸的温热。
“当夜,我怕会有贼人追杀小姐,于是就带着小姐连夜回我的老家躲藏,而自此以后,小姐就无法开口言语了,我想”忆及当时的惨状,李大妈淌下滴滴热泪,“小姐大概是亲眼目睹了老爷与夫人遇害的经过,所以大受惊吓,变得无法言语,而且也将段记忆给遗忘了”
“戚家故宅勾起了冬儿的记忆,所以她才会突然尖叫”管扬晏收回抚摸她的指尖,轻巧地握住她灼热的小手,“或许,她在厅堂内受到刺激,回想起什么来了。”
李大妈惊,“姑爷说的有道理,在故宅时我听见小姐发声尖叫,这是不是代表,小姐她也想起谁是杀害老爷夫人的凶手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听完来龙去脉的元泽夏轻轻说了句,“当务之急是少夫人退烧无恙,渡过这次劫难。”
“臭小子,你就这话儿说的中听。”李大妈伤心归伤心,损人的嘴上功夫仍在。
元泽夏睨她眼,“李大妈,今儿个气氛严肃,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吗?”
“谁教你这臭小子处处让我瞧不顺眼,如今我可从你嘴里听到句好话,我想好好褒奖你不行吗?”李大妈抽咽着,泪痕渐乾。
“行──”元泽夏没好气地拉长音,“大妈,我送你回房休憩去!这儿有少爷照料着,走吧!”
李大妈看了眼昏睡中的主子,无言地点了下头,随着元泽夏迈步出房。
房内静得可怕,连掉根针都会教人听到那细微的声音。
突地,管扬晏深深叹,冰封般的面容在这刻彻底瓦解。
“冬儿”他执起戚染冬的小手贴在脸颊,轻声唤,“为啥会是你?”
第次,他为老天爷的安排感到不平!
八岁的冬儿不过是个孩子,老天爷何其残忍让她承受失去双亲之痛?更何忍让她亲眼见到双亲之殁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解这十年来,她究竟过着何种日子?失去双亲失去言语能力失去片段记忆她却毫不在意,坚强的步步成长。
十年前,戚伯父与伯母的骤逝曾引起阵议论,有人说是戚家财势引来盗贼觊觎,有人说是内贼所为,有人说是遭朝廷赐死
时间,广州地方谣传着各种猜测,直到现在仍未有人知晓戚家夜灭亡的真正原因。
仅知,在人心惶惶的那时,名自称是戚伯父义弟的男人来到了广州,惊闻义兄骤逝后,义不容辞地挑起戚家所有的切,直至今天。
如今想来,庄奇出现的时机敏感,接掌戚家事业顺利得出奇
而这十年来,庄奇未曾关心过冬儿的生活,若不是忠心耿耿的李大妈护着她拉拔她长大,如今──他能再见到冬儿吗?
管扬晏的五指穿越戚染冬的指尖,陡地浮上的惊惧攫住了他所有心绪,令他心慌的紧扣住她的手,感受着她存在的温热。
“冬儿冬儿”他凝看着她的容颜,声声轻唤。
见她在他眼前失控发狂,见她虚软地倒进他的怀中,他的心彷佛破了个洞,个用尽法子也无法补起的空洞。
眸光缠绕于她无光彩的面容之上,珍惜怜爱的扫过她微微蹙起的秀眉巧挺的鼻,直到她失去血色的菱形唇瓣
心念动,他的指轻柔地落于她的唇上,指尖感受着她唇上的温热及柔软
唉,种前所未有的心痛立即窜入胸臆,弥漫于四肢百骸。
“我有种奇异的感觉”盯看着床上的人儿,管扬晏带着满心疑惑低喃,“看着你无法再展欢颜对我笑着看着你像现在毫无知觉地闭着眼,不知为啥我的心痛了起来,这分痛以前从未有过。冬儿,你可以告诉我吗?我为啥会心痛?”
叹了口气,他轻柔地松开手,拿起覆于她额上的湿巾,放于旁的冷水盆中浸湿扭乾,再徐缓地覆于她的额际。
再握住她的手时,他立即感受出两者间的冷热差异。
“冬儿,你的手好热,而我的手竟足如此冰冷这下连我也不清楚是你病了,还是我?”冷然的面容露出丝苦笑。
“老实说,我今夜有点多话”若是泽夏听见了,恐怕也会讶异他的丕变吧!
“你不相信我今夜很多话?”他看着昏睡中的戚染冬,缓缓掀唇露笑,“相信我!我活了二十五载,只有今夜说的话最多,若是爹听见了我对着你说个不停,恐怕也会大惊失色”
忽而,笑脸敛,淡然漠色紧接蒙上,“我自小便被家父评为无趣的孩子,只懂得默默吸收知识,以认真讨夫子欢心以乖巧顺从让娘以我为荣,直到今天。家父总说我缺乏了人性,待人处世老是冷冰冰的不知变通冬儿,在你眼中我是这般的人吗?我想知道好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深吸口气,他不禁回忆起初闻成亲之事。
“爹说我年纪不小该成亲了,听了,我没太多感觉,只认为年纪到了,是该奉父母之命成婚了。然我却未料到你的出现会带给我许多的震撼,点滴的反覆失落紧张陌生情潮所拼凑出的那分暖流,我想我应该是明白这暖流的意义,而这分我遗忘已久的温暖,是你为我找回的”
管扬晏的大手紧握她的。冷淡的眸光在接触到她木然的面容时,显现丝温柔,“我想这分在乎关爱只为你人──”
床上的人儿若有所感地皱起脸,喑哑的嗓音自张阖的嘴间逸出:“爹娘冬儿冬儿也想跟着你们起走,为啥!”
她紧闭着双眼,眼角却溢出了泪,“为啥你们忘记带我走?为啥你们要离开我为”
“冬儿冬儿。”见她有所反应,管扬晏不禁握着她的手频频呼唤。“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听见了吗?”
戚染冬蹙了下眉,口中的呓语渐渐消失,眼角的泪滑落,瞅得管扬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