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弘眉头一皱:“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些报上来?算了,反正现在那些小蚂蚱头头都在咱们手里控制着,他们也蹦不出什么名堂来。等真正打起来,没有个领头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这么一想,心里便安定了下来。夜长梦多,他现在有些莫名地不快,还是早点儿把那个至高的位置夺到手再说吧。
“京城那边局势都还在控制中吧?”
“是的,府君大人,但据说云映雪虽然成功调换了玉玺,但是有两天未曾回去,直到昨天晚上才遍体鳞伤回到住处……虽然没有合适的医官帮他把脉,不过看他的样子,障目还没有被人解开。”
“哦?”白一弘微微眯起双眼,“这个云映雪一向诡计多端,也有可能明明解了障目,还在装疯卖傻。把他看牢点,回去以后,我得好好问问他。”
马车摇晃,蹄声嘚嘚,很快,这辆马车便要进京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然渐渐出现了漏洞,这也让他将来的夺位之路走得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
京城中的人,已经在慢慢地张开一张网,等着某条大鱼钻身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藏心
云映雪回到雪影王府中的时候,白一弘还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佯装自己还未曾解了毒,但是也深知白一弘的老谋深算,开始思考事情败露后逃离的方法。
他若是一个人,那倒还好,但是林肃霜也同样中了障目。肃霜跟着白一弘去了江南,他得先想办法接近肃霜才行。
云映雪没想到,白一弘刚一回到京城,便将他找到了密室。
这间密室经过改造以后,基本上是用来审讯犯人和关押不听话的属下的。云映雪进去的时候,白一弘坐在太师椅上,嘴角上扬,目光却冰冷得能将人冻起。林肃霜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侧后方,旁边空地上还站着几个侍卫,手中已然备好了刑具。
这一劫,似乎在所难免,好在云映雪自信自己的演技一流,白一弘心里还没有认定他已经摆脱了掌控。
“你这满身的伤,是怎么弄的?”
“回师父的话,映雪偷偷进书房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那为何京城里一点传言也没有?”
“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声张,似乎是与映雪有私仇,将我逼到了远郊丛林之中,映雪无奈与之对敌,这才受了这么多伤。”
白一弘面无表情,也不知信还是不信。映雪沉默着,他此时不应该有多余的行为。所以当鞭子抽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躲闪。
“你在说谎。”
“映雪不敢。”
“你还嘴硬!你们是没吃饭吗?给我狠狠地打!”
“是!!”
圆形的鳄皮鞭落在衣服上的声音有些沉闷,但是一旦划破了衣服,直接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声音便像是破空的剑吟,清脆无比。不会破了皮,只会使表皮微红,而时间长了,皮下会像四方城特色的锤击而成的牛肉丸,破碎成絮。
几十鞭毫无保留地打下去,纵使是云映雪这样的男子也难以承受,他紧抿着的嘴角溢出一丝血红,不知是内腑出了血,还是紧咬牙关的结果。本来就为了取信于白一弘伤了自己,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云映雪内心有些自嘲,怕是这次要躺上很久了,只是可惜要让林肃霜跟着自己一块儿待在这儿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一弘身旁古剑般的青年,却意外地发现林肃霜茫然的眼中滑落两行泪迹,顺着瘦削的脸颊轮廓,不停地落下,一滴一滴地,沾湿了衣襟。
他还未来得及露出惊异的表情,背上猛然一阵大力,让他跌倒在地,吐出好几口鲜血来,才渐渐感觉到痛彻骨髓。他回头一看,一人拿着铁戟,正准备第二次向他打过来。
他闭上眼睛,做好了交待在这儿的准备,却没想身上一重,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而是感到陌生的灼烫温度,伴随着鲜血落在他的颈中。
林肃霜跪在他的身前,为他挡了这一击。
这样的变故让白一弘也始料未及,林肃霜一直跟着自己,他是绝不可能有机会解了障目的,看他的眼神,似乎也还是茫然不自知,难道是他自己的潜意识战胜了蛊毒的控制不成?白一弘一阵烦躁,突然心生一计,挥手让侍从退下了。
“哼,今天就暂且饶了你,不过,肃霜,你做错了事得另受惩罚。”他话题一转,竟将矛头对准了林肃霜。他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柄长剑,扔到了云映雪面前:“映雪,你来动手,只要别死了人,该到什么程度,你自己看着办。”
云映雪浑身一僵,看向嘴角尚留着血渍的青年,他双眼微垂,跪在白一弘的面前,脊背挺直,带着大将之子的桀骜不屈。微微颤着手拿起那柄剑,轻巧的长剑此时却好像重达千斤。
对不起……他两只手并用,才稳住了不断颤动的剑锋,直直地向着跪着的人的后背刺下。
“叮”
剑脱手,吟声响了很久才停。白一弘微微缓和了脸色:“带本君的两个好徒儿下去歇着,上好的伤药贡上,没多久还要做大事呢。”
成功了。
云映雪的手掩在袖中颤个不停,俄而紧紧抓住了衣袖,这才好些。心里一块大石放下,他突然觉得脱了力,就这么倒下去了。
不知道一觉睡了多久,云映雪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肃霜就背对着他躺在身边。莫名地脸上一热,想到肃霜方才的举动,想到小时候他一直跟着自己跑动跑西,有股复杂的情绪慢慢升腾而起。林肃霜的感情……他本该知道的,只是小的时候还太小,情窦初开那会儿钟情于轮尔,到后来,连云映雪自己都快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一直保护着自己的,哥哥一样的人。
但是没过一会儿,映雪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身边的人呼吸很不匀和,甚至微微喘着粗气。他支起身子,探头看肃霜,发现他半眯着眼睛,微张着唇,面色发红,一摸额头,竟是发了烧。
“映雪……”肃霜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但是口中喃喃的那个名字,云映雪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想要喊人的映雪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肃霜似乎开始自己恢复意识了,这是他方才行为造成的影响吗?
想到这里,云映雪决定用自己知道的方法来给林肃霜降温。他翻身下床,将面盆端了过来,伸手去解林肃霜的衣结,袒露出他麦色的胸膛来。和诸多将士一样,他的身上肌肉匀称,皮肤上却遍布伤痕,有的深有的浅,有些只留下了淡淡的白印子。拧干了毛巾,云映雪帮他细致地擦了身,然后给他盖上了被子。将凉毛巾敷在他的额头,这才大功告成。
一动就出了一身汗,云映雪自个儿也不敢夸大,重新躺回了床上歇着。
和林肃霜这样的相处模式,加上意识到他一直以来所怀有的情感,纵使深谋善计如云映雪,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对轮尔一向是一厢情愿,又何尝不希望有人能够单纯地爱着自己?
他明明可以用“解药”解了障目,但是映雪突然不想这么做,他想看一看,肃霜是不是能够打破障目的药性,用他深藏在心底的感情,战胜外因。
…………“没想到你还愿意回到京城来。”
“我不是为了你回来的。”
“我知道……落雪现在,真的被人控制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叫苏智的人,应该是和白一弘一伙的。”云清雪眉宇间愁色更重,小心翼翼道,“这件事,不知道苏家有没有……”
我没搭腔,苏家有没有参与其中,我也不知道,就算我情感上不想承认,也改不了苏智是苏家的长房长孙的事实。
云清雪别过脸轻咳了两声:“我欠你太多……现在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想来是上天和先祖给我的惩罚。凌雪,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得寸进尺,但是,如果图云陷入危机,能不能请你代替落雪,镇守西关?”
“云凌雪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也不想大费周章再死而复生。而且,我也没办法再领军了。皇上之前说了映雪已经解了毒,西关又有新将领,也不缺我一个。”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这是事关图云生死的大事……”
“皇上,请您好好想想,白一弘为什么要派映雪换您的玉玺?为什么要让人觉得您并非国之正统?云映雪已是背国之人,我更是在两国挂了白幡,唯一能够成为正统的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如今在他们手里的落雪。”我将其中利害一一剖析,却越说越痛,“我不愿,也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面对他。所以,如果不能避免战争,我也要想办法保全落雪的声名。”
更重要的是,深藏在我体内的金蛊,在我见到落雪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开启,到那时候,我会更痛:“我和他长得那么像,我又那么熟悉他,只要稍微易容,就能够代替他……”
云清雪愣了,呆呆地看着这个从未认真审视过的“四弟”,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却是那么苦涩而绝望,他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假设和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夙愿
雪影王府从外面看起来是一座空宅,但是穿过一道密墙,便是另一片天地,在这个王府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藏着暴风雨的中心。
肃霜已经清醒了,温度也慢慢退了下去,看起来似乎也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无论映雪怎么搭讪,他就是不肯跟映雪说上一句话。映雪有些无措,他没有料到肃霜醒来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且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样的僵局,只能看着肃霜的脊背,无语望天。
到第二天,映雪忍不住了,伸手去搭他的肩膀,原本僵卧着的青年却突然跳将起来,远远地躲开了,仍是不正眼看他。
“你在躲我?为什么?”
仍是得不到回答,云映雪又烦躁起来,他最讨厌这样的感觉了,做什么都像石沉大海,毫无回应,轮尔是这样,现在连林肃霜也要这样对他?!他火气上来,又不好对肃霜发火,只能憋了一肚子委屈,背对着肃霜躺了下来,俄而赌气地把所有的被子都裹在了身上,埋头睡觉。
他这些天都在细心地照顾林肃霜,自己的伤其实还要重些,现在本意没打算睡,却熬不住,呼呼大睡起来。
听得细细的鼾声响起,林肃霜才慢慢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披散着乌发躺在榻上的年轻人。他像是做梦一样,生怕一开口就打破了这样的梦境。林肃霜醒来的时候,云映雪正在垂首帮他擦身,专注认真,邪魅的容颜莫名地带上了温顺和贤惠的感觉。
他糟糕地发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会对云映雪有各种各样迤逦的念想,就像当年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上映雪时一样。这样的自己太奇怪,所以林肃霜很没用地选择了逃避。
轮尔来图云之前,林肃霜一直跟着映雪,心里只当他是个需要自己保护的漂亮的弟弟,但是轮尔来了,映雪对他一见钟情,从那时候起,他先是感觉失落,而后觉得气闷,渐渐地,每每听见映雪兴奋地在自己的面前谈论轮尔,他就好想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后来的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旖旎无比,梦里有映雪……于是他逃了,逃到了北关。映雪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京城。而现在,他们这么近,他却不敢去猜想映雪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映雪睁开眼睛,他睡不着,心里不踏实得很。感觉到有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脊背,他猛然转身,正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双眸的主人有种被抓包的尴尬,生硬地别开了头,继而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了,又慢慢地转回来。
云映雪突然很想笑,事实上,他就这么笑出来了,而且越笑越开心,最后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我真傻,我为什么会忘了呢……肃霜哥哥,你一向都是这样的。”
林肃霜听到这个称呼,倏然抬起头来。他看见云映雪翻身下床,慢慢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用那双妖娆的凤目紧紧盯着自己:“肃霜哥哥,当年,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没有把你的心情告诉我?如果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或许就不会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去追求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情了。”
“……映雪?”
“喊我央儿。”他突然道,抿了抿唇,有些迟疑,有些躲闪,却仍是大胆地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吧,你还要我么,肃霜?”
肃霜睁大了双眼,幸福来得猝不及防,他已经不知道面前的人在讲些什么了。只看到他期待地站了一会儿,面露失落的神色,但是没一会儿似乎又释然了:“你再发呆下去,我就得考虑收回刚才的话了。”
肃霜这才找回了自己应有的表情,嘴角止不住地扬起,露出一个傻气十足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