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过了半个月的时间,落雪这边什么异动也没有,我仍旧和他处于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中,他也没有从苏智的身边脱身的念头。倒是从京城开始流传出一个说法,说是当今皇上在调动西关君队的时候用了假的玉玺,随后这传言愈演愈烈,竟有人说当初圣帝去世的时候,皇位并不是传给云清雪的,也就是意指着,这皇帝的人选另有其人。
京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中,而混乱的中心,就是云清雪。他此时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个假玉玺。到底是什么时候,这玉玺被换掉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找不到可以商议的人。他坐在当年兄弟聚会的凉亭里,虽然四处透着冷风,却好像能够让他的思绪稍微清醒一些。
要不要给落雪传个信?
他用手抵住太阳穴,沉默了很久,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是他不打算找落雪帮忙,并不代表落雪不会照顾他这个兄长。所以当我听到传闻后的第二天,见到门口的落雪时,我一点也不吃惊。
“凌雪,你相信我,我对他并不存着什么余情未了,只是他是图云的皇帝,而图云是父皇留给我们守护的东西。”
“我知道,你不需要解释许多。”我看着消瘦了许多的落雪,却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毫不顾忌地亲近他,他也知道我心结未解,并未急切,而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并肩坐着,坐了许久,他才打破了寂静:“这件事会不会和苏智有关系?”
“或许吧……你和苏智走得近,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摇头:“他什么也没有说,反倒有几次要求我……做那种事,但是我都蒙混过去,没有答应他。”他说到这儿时,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似乎很不想让我误解什么。
“落雪,别回苏府了,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你若是担心云清雪,我们也可以一起回京城去。只是,你待在苏智身边,我真的……很不安。”
“你多想了,现在不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吗?万一他有所动作,我至少也能够早一点掌握动向,你也会少一分危险。”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但我心底的那种不安,也没有办法诉说清楚。苏智的出现,让我很是迷糊,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我在渐渐失去落雪。
“我该走了,你注意安全,不要离开茗箜的身边。一弄明白苏智想要做什么,我就会回来的,到那时候,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再离开了。”
我没回答,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我听见他在门外叮嘱茗箜,要好好照顾我,将头埋进被子,掩去外面的声音。心里好空,空得发疼。
门吱呀一声,我以为是茗箜,便没有抬头。但是来人坐到床边,伸手撩开了被头,一阵陌生的幽香传进鼻中。我心下一惊,扭头看向他。
他笑意盈盈,眼中却没有笑容:“凌雪表弟,好久不见啊。”
…………“当真用此法便能解了障目?”
“我骗你作甚?”
蓝衣女子环顾周围一圈,看见昔日姐妹身边那些眼神贪婪,匪气十足的粗鄙男子,还有紧紧搂着她的那个独眼男人。屋子简陋,满是山野气息,墙上挂着不少野兽的骨骼皮毛,角落还堆着一些丝绸金银。
“你非要留在这儿吗?”
白素素闻言,低眸轻笑了一声:“有何不可?”她看了看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我反正已经是个废人了,罔战也没有亏待我……我也回不去了。”
灵雨没有多说,这个女孩的自尊心,她是知道的。
“倒是你,没想到几年没见,你竟然变成了个女将军。若不是罔战不小心劫了你的粮草,怕是我们姐妹俩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轻轻抚了抚小腹,微笑道,“夏天的时候,如果图云安定下来了,你能再来一趟吗?到时候,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你……”灵雨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伸手搭上白素素的脉搏,“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她轻轻收回手腕,没再多说什么。灵雨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眼神,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身边那个独眼男人罔战看她时,眼中也是粗犷的温柔,这大概是白衣命定的归宿吧。
“好吧,我也不强求了,只希望即将到来的风波不会再将你卷进来。”她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教主还在雪灵王府,我得解了障目,跟教主商量一下对策。”
“那我就不送了。三麻,送将军一程。”
旁边走出一个男子,拱手道:“是,夫人。”
待得送走了灵雨,罔战才轻轻松开了她,给旁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从里间抱出一个厚厚的皮毛靠背来。白素素靠在上面,大口地喘着气,似乎是累极了。
“还好么?”
“没事儿,我还得再熬上几个月,等着我的孩子出生呢。”白素素的手有些颤抖,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兄弟们已经悄悄出去探风了,只要是这条道上的动静,都瞒不过咱们的眼睛。”
“罔战,谢谢你了,兄弟们的安全要紧。”
…………潜进雪灵王府,几番绕转,灵雨找到了后院密室里的映雪,他身上被灵雨下了降头,现在只呆呆地坐在屋里,哪儿也没有去。灵雨将路上取来的药引喂了他喝下,然后才解了咒术。
映雪没一会儿便睡了,他的面容这么近,这么安宁,跟他诈死之时差不多,但是更有生气。几番周折,紫澜教众人的命运都不相同,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死亡会来临。她应该算是幸运的了吧。
映雪没多久便醒过来了,看见灵雨的时候很是吃惊,随后又释然了:“你还好么?”
“嗯,属下现在已经是西关的将军了。”
云映雪“哦”了一声,没再寒暄:“我怎么会在这儿?”
“教主中了障目,灵雨斗胆下了降头,现在才想法子解了教主的毒。教主可还记得之前的事情么?”
“……糟了!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正在为假玉玺的事情烦着呢,这么说来,这玉玺的确是教主调换的了?”
“嗯,是白家的阴谋,肃霜还在那儿,他应该也中了毒。你告诉我解法,我想办法帮他解毒。还有,真的玉玺我并没有带走,就放在御书房密室里。你进宫告诉大哥,叫他先不要轻举妄动,先勾出白家这条大鱼再说。”
“是。”灵雨心中一阵激动,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教主应该有的样子,运筹帷幄,胸有成竹。
…………各个角落都开始蠢动,这一场角逐,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有人喜有人悲,尤其是漩涡里面的人,总是身不由己。
我呆坐在房中,直到茗箜进屋:“凌雪,该吃东西了。方才突然有个急诊,出去了一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难看?
我抬起头,只看到他的唇在不停地变换形状,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哦……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很难过,很难过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浮生
落雪希望云清雪能够好好的,图云也能够好好的。他现在什么也办不到,那么他的愿望就只能由我帮他实现。
茗箜很诧异,为什么最近几天都没有见到落雪再过来。我知道原因,但是没有说,心里更加确定落雪现在是真的已经没有了自由。
七天后,我提出回京。而在去京城之前,我先回了一趟芜镇。茗箜和我一样,在外漂泊了很久都没有回家看上一眼,家里也不知道是否都好,而我,也好久未曾去见娘亲,未曾告诉她我近些年的境遇。
过了雪岭,气温明显降了许多,空气也变得干冷起来。芜镇上安静得很,冬天里谁也没有心情在外面乱转。所以我和茗箜两个人回来,没有人知道。茗箜自个儿回了家,答应了不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别人,但还是坚持回去看一眼就过来找我。
就这样,我一个人拎着一些馍饼上了山,寻到了娘亲的坟墓。她的坟头很干净,看起来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一圈儿树,有松有柏,夏可遮阳,冬可避风。不是皇族派的专人,就是镇上的好心人做的。我把东西供在碑前,跪了下来:“娘,雪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您……只是雪儿也是身不由己,有好几次都险丧性命。娘,是不是您泉下有知,助我化险为夷呢?”
“娘,您当年让我不要去找的人,是不是落雪?您一定是知道图云的诅咒的,是不是?你是不想让我走上父皇和师父的老路,是吗?”
“可是我和师父不一样,父皇不喜欢师父,但是落雪他……他是喜欢我的,只是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所以这条路才走得这么艰难。娘,您也是喜欢落雪的吧,虽然我和他是双胞胎兄弟,本来就不该产生这些感情,但是这一切好像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我就只能一心一意地看着他了。”
“娘,您告诉雪儿,雪儿以后一定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的,是不是?就算是没有他在身边,就算是不见他,不听他的声音,不想他,雪儿也能够好好活下去的,是不是?”
“可是……雪儿办不到,怎么可能不想他不见他……雪儿真的办不到……可是,可是,那样他会死,他会被雪儿的贪恋害死的……”我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早已泣不成声,面对着冰冷的石碑,我没有办法听到娘亲温和平静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那天苏智潜进医馆找到我,告诉我他已经将落雪关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已经知道落雪对他的隐瞒和掩饰。然后,他以落雪的性命要挟,以血为媒,在我的体内种下了已经在灵越失传了的蛊王金蛊,然后当着我的面开启了蛊咒。
“你今后一见到云落雪,就会亲手杀了他。”
一旦金蛊开启,至死方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金蛊的培养之人,也不知道他和灵越的苗疆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那一切都不重要。灵越唯一中过金蛊的那个人,是平安的未婚夫,他的结局却是用自己的死换取平安的生。
而我,只要不见他,我们俩就都可以活下去。
有这么一句话,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和落雪,大概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只能在见不到的地方,用意念勾勒彼此的容颜笑貌。
泪水凝结在脸上,被冷风一吹,皮肤有些刺痛。我冲着娘的墓碑叩了三次首,站起身来:“娘,雪儿该走了,此番一去,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雪儿能够感觉到图云即将有一场大难,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如果雪儿还能回来,就不走了,别处终究不是家,以后就算是一个人守着我们娘俩住过的房子,也好。”
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任寒风将所有哭泣的痕迹抹去,我勾起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这片山头,这个娘安眠的地方,这个和父皇、和落雪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下了山,发现茗箜已经站在山脚下等我了,他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的方向,我下来的时候,他微微偏了目光,迎了上来:“阿雪,我已经回去过了,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待着,就过来了。”
“你娘一定想你得紧,你怎么不在家多留一段时间,我也没什么打紧的,熟门熟路,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哪里,我哥刚刚给娘添了个小孙女,娘才没空理我。都嫌我在家碍事呐。”他见我还要再劝,连忙抢先拉着我便往旧宅跑,“别站在这儿吹风了,以后再回来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落雪也是为了我,但是他的心里不止有一个我,他顾忌的东西那么多,所以他没有答应一直陪在我身边,随我一起过平静的生活。
茗箜握着喜欢的人的手,阿雪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消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点儿一掐就断的脆弱,但还是柔软的。紧了紧手,将温度传给那人,然后在心里偷偷地乐。
我又何尝感受不到他手心的温暖,又何尝看不到他眼里的温情……只是,或许我的心底还存着一丝念想,此生或许还能够站在落雪的身边。似乎只要他还没有真正地放手,我就没有办法先离去。
…………京城的动乱莫名地消停了下来,本该异动的西关军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静静旁观,没有参与到这麻烦事中来。
“西关什么时候这么安稳了?以前那几个老油头子不是最喜欢凑热闹了么?”
“府君大人,其实自从云落雪当年去了西关之后,西关军里的那几个眼线就再也没有跟咱们这边的人联系过。本来属下觉得,待得南军壮大了,就算没有那一盘散沙的西军,也一样能成大事,但是……据说现在的西关军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一直跟着白一弘办事的薛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