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由得腾出一份黯然。在这样一个美好到连朽木都在开花的时节,她终是转过了头,踏着碎步去了。
身后,那人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瞧。望着那娉婷皎洁的影子,小声地说了句。
“下次,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
……
有风,拂过她的发丝,只是一阵怅然的感觉。空气中,是一片凛冽的干燥,熨帖在人心上,让人的心,凭空就觉察出了一片渺茫的潮湿。湿润而粘腻的,就仿佛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眼前。那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李曜,正由萱妃引着走过来。有条不紊的步伐,像是踩在一方波光潋滟的冰面一般,无边地就划过一片缭绕的涟漪。
她看见他在那微风习习的氛围中,上下翻飞的袍脚。冥冥中,只随了他愈来愈近的步伐,而带起一抹恍然未觉的心惊。
“皇……皇上万福……”她望到那近在眼前的李曜,倏地跪伏在了地上。一颗心,竟像是小鹿乱蹦般的,惴惴不安。
本是走得惶急的李曜,看到眼前一人突然跪拜了,不觉得,竟是缓下了神色。
“你是何人?”他温和地问出一句话来。暖融融的声音,听在耳中只让人察觉到一通如沐春风的感觉。
“民女……不,臣妾是太子殿下新纳的良娣。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说着,然后又复磕了一个响头。
因为是跪伏在地上的缘故,她只能望到他那一对蹬了サ慕拧c媲埃窃芰私鹣叩娜淼靴上,正嵌着一颗晶亮的吕宋绿,那是比轩辕洬靴上的还要贵重几分的奢华。
此刻,李曜只是静静地站着。在沛菡的面前,摇曳的明黄|色的袍脚正随着北风的姿态不住地翩翩起舞。撩拨起的,尽是一方柔软的情愫。
“原来是暝国太子的良娣!呵呵,那你就是萱妃的妹妹了。都是一家人,起来回话吧!”李曜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杳杳的,却是带了无尽的温柔。
她一滞,但还是随着这局势的变换而被迫地站起身子。而心中,却像是打鼓似的,怦怦直跳。
“臣妾遵命。”她说了句,然后站起身来。同时,慌忙中却不忘拾了平日间遮面用的玉骨扇,掩去了大半面容。
“你倒是生疏!”李曜身旁的萱妃突然开口道,是嗔怪的语气。“沛菡,在皇上面前,不需要这般拘谨。那扇子,便撤下罢!”她说着,然后转脸望了身旁的李曜,相视一笑。
“皇上,我这个妹子平日间总有些畏首畏尾。您见笑了!”
李曜笑了笑,并未说什么。而身旁的沛菡,却只能尴尬地撤下了遮面的扇子。然后默默地垂了螓首。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眼前的李曜怔在那里。
空气中,只一片莫名的气氛。缠绕着,竟好似要将眼下的清冷点燃成为一抹灼人的颜色。就像是那个初遇时的季节,开遍满园的桃树。香气缭绕,不眠不休。
心中,竟是有什么在这一刻,微微地攒动了。
“是你……”李曜望着沛菡的面容,突然这样说。
头顶。那拢了烛火的大红宫灯,还在兀自地燃着。落下的光明,是跳跃着的不安的情愫,一点一点的,将她的俯垂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暧昧的涨红。
……
“下次,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
……
他的脸上不觉弯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继而倏地,便蹙成了一轮淡淡的失望。
身旁,那本是一脸笑意的萱妃,听到李曜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脸面上不由得掬起一抹深深的疑惑。
“皇上,您认识沛菡?”她问道,不禁回眸看了一眼兀自垂着螓首的沛菡。
沛菡的一颗心只是慌乱的。在这样的时刻,她竟感到自己的处境犹如踩在绳索上一般的,不尴不尬。然而,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是一个即将被贩卖的小兽,带着惶恐与期待,站成了一个防备的姿态。
冥冥中,她竟是暗暗地握起了双手。就连指甲陷入肉中,她仿佛也是恍然未觉。
“并不认识!”李曜的声音隔着不远的距离传来。生生的,就隔断了她所有的希冀与期待。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怆然的眼中却立即的,撞入了一双腻软甜香的眼眸。
“朕只是觉得她与沛珊的身影有几许相似。这样看来,却又是不像了!”他说了一句,然后对着沛菡弯出一个温润无邪的笑来。
沛菡望着他的笑容,一颗心竟像是脆弱的瓷器一般,碎成了一地的黯淡。然后,随着那绕面的风,化为了齑粉。是尸骨无存的漂泊的。
心中,那一抹悲伤的情愫好似开成了一朵绚烂的花。开到荼蘼,是蛊惑人心却又暗自萧索的热情。然后,她看着她,终是对着他明晰却遥不可及的身影,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正在这时。那寝殿中的太医竟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门外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后,恭敬地叩拜了。
“情况怎么样了?”李曜让那太医起身,急切地问了一句。
一旁的沛菡也是焦急,撇下心头的悲伤,竟也目不转睛地盯了太医瞧。
“回皇上,血是止住了。可是暝国太子的伤口有些感染。若是能挺过今夜,便没有性命之忧……”
“那若是挺不过呢?”李曜猝然地问道,却将沛菡的心,也是一度掷在了风口浪尖。
那太医听李曜这样问,脸上不由得现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若是挺不过,那微臣……微臣也就无能为力了……”
月光寒(一)
殿内。那温柔的蓬勃的暖意带着猝不及防的姿态,弥漫在整个静寂的寝殿。空气中,是带了药膏凉薄的气息的。一点一点的,像是腐蚀人心的小虫,让人的心尽是一片清晰却细微的疼痛。
远处近处,有星点的火光。点燃着,是飘渺而摇曳着的烛火。几许幽幽的青烟升起来了,在那点点的泪烛的辉光中,直变成袅娜腾跃的模样。
沛菡执起几案上放置的玄铁剪刀,一一修剪了那将熄的烛火。腾然的火光顿时就冒了出来。呈现的,是比方才还要热烈的亮度。
不远处的床榻旁,一个宫人打扮的侍女还在为轩辕洬擦着额头上细碎的汗水。兢兢业业的模样,倒是比她这个名义上的太子良娣还要在行几许。
她走过去接过那宫人手中的锦帕,挥手让那宫人出去了。自己便抬起手,为轩辕洬细细擦起汗水来。
床榻上的轩辕洬,只是紧闭着双目。好看的眉头,亦是轻轻地蹙着。仿佛就连在睡梦中,他也处于极不安稳的状态。
沛菡看着他蹙起的好看的眉眼,不由得想伸出手去,抚平他那臆想中的苦恼。然而,那手方伸到半空之中,她却猝然地停止下来。
眼前,蓦地又掠过李曜温柔却绝情的话语。
他说:“并不认识!”只一句清浅的话,就让她的心,仿若成为掷在深潭中的凉。
这是多么无力的一件事情啊!自己所幻想并追逐的爱情,仿佛就在一刻,成为了一个大大的笑柄。难道,在那个春花烂漫的季节,他们的相遇,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这样想着,心中的疼痛,仿若不觉的,又加重了几分。
床榻上,那个本是桀骜不驯的暝国太子还在昏睡着。如玉的容貌上,是泛起的两朵不自然的红晕。沛菡伸过手去,抚了他的额头。那额头火烧火燎的,尽是一片灼人心腑的烫。
太医说他的伤口迸裂,又遇上感染。这发烫的症状也是正常。只要他挺过今日,便不会有事。可如今看着他一脸失血的面容,沛菡的心中,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的。
若不是他任性妄为,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她看着他,不觉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方才,太医的那句话似乎还萦绕在耳畔。那是对他如今的伤势所下的定论的。挺过今夜,他该是能挺过今夜吧?
她执起手帕,擦去了他额上重新溢出的细汗。
身侧,几只拢了旺盛炭火的铜盆中,是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个寂静夜晚的风月殿中,这声音却只是突兀异常的存在。
方才,当听到轩辕洬的伤势结论后,她便执意要留下照顾轩辕洬。虽然自己心中清楚,在这皇宫中,即使没有自己,轩辕洬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可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必须这样做。特别是在皇帝李曜的面前。
她看到从李曜眼中透出的淡淡的诧异的表情。他看着她,眸子中是一泓深邃而清冽的神色。
身旁的萱妃过来劝慰道:“沛菡,姐姐知道你担心暝国太子。可是就算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抬头温和地看着面前的萱妃,一张脸上,却尽是泪眼婆娑的表情。
“姐姐,我知道自己无用。可是……可是我就想守住他!”她说着,然后余光却是情不自禁地瞥向了身旁的李曜。
而他,却只是看着她露出莫名的神色,然后竟拉了萱妃回到身边,细细安慰道:“良娣也是想尽一份心意。既然如此,就让她留下吧!”他顿了顿,接着转过头瞧着她的脸:“朕会安排太医守在这风月殿,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你唤太医便是!”
沛菡听了他的话,只能强忍住眼中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颗心,竟像是被凭空撕扯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是再也回不到原点的悲伤。
“臣妾……谢主隆恩!”她说,然后扑通跪伏在地,对着李曜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
李曜没有再说什么,拉了萱妃便离开了。而,她却跪伏在地上,忍不住大哭起来。直到,那风月殿的宫人看不下去,过来搀扶了。
“良娣娘娘,太子爷会好起来的!”那宫人劝慰道。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又腾起了一方痉挛的疼。
心中,仿佛有什么渐渐抽离了。那原本以为的不可一世的爱情。终是在他远去的背影中,化为了他们初遇的时代中,一袭冷寂的苍凉。
她终是配不起那样的人……
空气中,是一片惶急而冗杂的热度。让她的背脊,仿佛都被这样暖如春季的温度给浸得湿透。
一阵口干舌燥的滋味袭来,她不禁站起身子走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
凉透的茶水喝在口中是一片冷冽的苦涩。清晰的,就流遍了整个喉管。让她的心,不由得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碴。
正在这时,门外却突传出一阵笃笃的敲门声。细小而纤长的声音,在这寂寂清寥的夜中,却显出几分突兀的滋味。
沛菡以为定是风月殿的宫人过来询问情况,未加思索便走过去开了房门。
可是房门甫开,却望见小安子正一脸无害地站在门外,朝着沛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安子?”沛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小安子,眼中露出几许疑惑。“你怎么入宫了?”
小安子机警地朝着寝殿四面望了望。这才福了身子道:“娘娘,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奴才请您才借一步说话!”
沛菡心下疑惑,但望见小安子一脸认真的模样,便应允了。然后吩咐了守在殿外的宫人进殿照顾轩辕洬。自己便随着小安子,往风月殿外间的长廊尽头走去。
夜间,嗖嗖的凉风吹在身上是一片清冷的寒意。熨帖的,顺着她的眉梢眼角流遍全身。身上,那因殿中炭火太旺而掬起的一席热汗还未完全散尽。现下被风一吹,竟是化为了一身湿腻的冷萧。贴在身上,好不难受!
方穿过长廊,绕到一处无宫人守卫的小花园处。面前引路的小安子便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对着沛菡恭敬地福了身子。
沛菡看着他,只是不解。方想问了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小安子却抢先开了口。
“娘娘,奴才带您来这儿,是因为有一个人想见您!”他说罢,神秘一笑。
小安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是说话做事却已显现出一份不符合年龄的老成。怪不得,他这样年纪尚小的内侍,竟也会被李曜派到韶阳宫,为暝国太子轩辕洬当差。
沛菡听小安子话中有所指,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见我?这深更半夜的,倒是谁想在这时候见我?”她微微地抿了唇角,看着小安子的眼中现出几分怀疑。
小安子没有说话,望着沛菡,只是笑着指了她身后的一株大大的梧桐。
沛菡不解,却也随着他所指的方向向后看去。
只见那黢黑的梧桐树干后,隐隐地藏着一个人。翻飞的袍脚,在这露浓霜重的夜晚,是看不明晰的姿态。而那人影,似乎是感到了沛菡的目光。在沛菡还未来得及问出心中疑惑之时,竟从那斑驳的树干后方,转了出来。
“沛菡……”他清浅的声音。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虽是不甚明亮的光芒。却还是隐约勾勒出那人颀长而风度翩翩的轮廓。而她看着他,却在一腔的惊诧中,竟是缓缓地落下了眼泪。
月光寒(二)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是无尽寒凉的。堆簇着的寒冷,就像是雪霰子似的,攀爬在四周。是仿若能将世间万物都冻结起来的地坼天寒。
周遭,那长短树木在瑟瑟的风中翩翩起舞。黢黑却明晰的影,携着暗自飘来的植物的清香,一点点的,竟让这个无尽的黑夜好似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色彩。
身后,小安子看到此刻面面相觑的二人,识趣地退了下去。沛菡感觉到了,一颗心竟像是装在胸口的鱼,扑棱棱地乱跳。
“原来你叫做沛菡……”那人说了一句,然后缓缓地朝她走过去。
他的身上,正穿着一袭玄色的长袍。行走间,就如同是一浪浪排山倒海的黑潮,向她席卷而来。让她的心,只在他窸窣的脚步声中变得仿若痉挛一般的悸动。
空气中,只一片萧索的味道。而从那其中透出的他的缱绻笑意,却像是温柔而和煦的阳光,竟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恍若透明起来。
她只看着他愈来愈近的身影,然后不觉得,竟是红了脸颊。冥冥中只感到他看着自己的眼,也如同她看着他一般的。是凝聚了懵懂而暧昧的情愫的。
“皇……皇上……”她轻轻地唤出一句,而那突起的声音,却是止不住颤抖了。紧接着,她尴尬地跪伏下身子,对着他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面前的李曜看着对自己行如此大礼的沛菡,察觉出一分可笑的荒唐。然后亲自抬了手臂,想要将她扶起。却没想到,她竟在此刻后退了身子。
“怎么了?”李曜见她神色惶急,不觉问出一句。继而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她的手臂之上。
沛菡只感到他熨帖在自己手臂上的温暖,好似正通过他温厚的大手汩汩地传将过来。不禁地,那心中竟是掠起了一弯起酥的痒。脸,微微地发烫了。就像是那随处可见的宫灯,杳杳地透出几分热烈的红。
幸而,如今这般的月黑风高。他并不能够十分看清她脸色的瞬息万变。如若不然,自己这份丑态毕露的模样,定会被他有所取笑吧!
这样想着,不禁鼓起勇气抬眸望了眼前之人。却一眼,竟是望入了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潭。
眼前的李曜,正看着她怔怔地出神。一张脸上显现出的情愫,竟是比那个初见时节还要热烈万分的赤忱。
她的心突地漏跳一拍。然后急急地挣开他的手臂,向后倒退了。
耳畔,不解风情地回荡起方才他冷冽异常的话语。
……
“并不认识!”
“朕只是觉得她与沛珊的身影有几许相似。这样看来,却又是不像了!”
……
她因这脑海中霍然浮现的声音,而感到一阵气恼的郁结。然后轻轻地咬了下唇,拾了手中遮面的骨扇,遮去了大半僵滞的容颜。
“臣妾愚钝,不知皇上深夜唤臣妾来此……有何贵干?”她低了头,一脸谦卑地说道。
面前的李曜,似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竟会在这样短的时刻换作了另一番表情。不禁微微地诧异了,连那脸上温润如玉的笑,也突然像是凝结了一般,悉数冻在了脸上。
“朕来此,是想为方才的一番话道歉。”李曜顿了顿,然后缓下了脸色,“没想到,你竟是先与朕疏远了……”他说了句,然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空气中,只一片飘渺的清香。伴着他说话的口吻,甜腻地来去。
沛菡的心一滞,因了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心中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誓与他划清界限的城墙,竟在瞬间轰然倒塌了。
“皇……皇上……”她轻轻地唤出一句,整个胸腔,好似都被一种浅浅的温柔恣意地充斥着。
她没想到,他来此地竟是为此。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九五之尊,竟会对她这样卑微的女子说出如此的话来。这样想着,竟是不觉得哽咽了。想说什么,那话竟是卡在了喉中,便做了无声的凝噎。
“是朕对不住你……”李曜淡淡地说了句,看着沛菡的眼中,是充盈了悲伤的款款深情。然后他上前一步,伸手撇去了她遮面的玉骨折扇。看着她,竟是说出了一番让她心乱如麻的话语。
“朕没想到,你竟会是曲丞相的女儿。若是知道,朕怎会答应让你与轩辕洬婚配……”他幽幽地说,一张脸上现出无以名状的悲哀。
也许,这世间终有着一份无力叫做: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的整个人,在听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全然沐浴在了一段失落与无望交相杂种的悲伤里。他们凝望着彼此,只是望着。仿若俄顷之间,又经历了一回那可遇不可求的初见。
“下次,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
那时,他信誓旦旦的话语,犹在耳畔。可是谁知,如今却只是物是人非。
原本,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结局。而这定数,却终是成就了一回“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错过。
这真是让人顿感苍白与无力的事情!
“臣妾惶恐。”她在听完他一番倾诉后,恭敬地说了一句。
李曜看着她,只是微微地笑着,并不说话。
一时间,那四周的气氛竟是涨成了一阵无来由的尴尬。而她却在这样温情相融的时刻,不觉得红了脸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与萱妃、沛珊果真不同!”李曜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上前一步执了她的手。
沛菡只感到他手心的温度顺着他的皮肤传了过来。那样绵长而安稳,是贴心而温柔的所在。不觉得,一颗心竟是砰砰地跳得厉害,就连那呼吸也是几近停滞了一般。
这本是暖烘烘的时刻的。然而却在这时,她的心中竟是响彻了一个冷冽的声音。猝然地就将这彼此之间的朗朗温情,化为了凛然的雪虐风饕。
……
“沛珊,沛菡,真是有趣!果真是李曜的手段!”
“我知道他的目的,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
她一惊,立马地挣脱了李曜的手。惶恐地,就跳离了李曜携卷而来的阵阵温柔。
“抱歉……”李曜以为自己越矩的行为吓到了沛菡,赶紧道了谦,“是朕失礼了……”他说着,然后将那被她抛开的双手,不露声色地藏在了玄色的宽袍大袖中。
而沛菡,却看着他道道歉的模样,心中缓缓生出几分蚀骨的悲恸。
“皇上,求您务必告诉臣妾,您为何会将沛珊许配给轩辕洬!”她对着李曜突然跪伏下身子,然后哀伤地垂下了螓首。“沛珊她……她明明那么喜欢您……”
月光寒(三)
回到风月殿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
沛菡恍惚地开了那主殿的房门走进去,却见到小安子正一脸无害地迎着自己走将过来。
“娘娘,皇上方才赏下的点心,您要不要用些?”小安子说了一句,然后指了不远处圆桌上的点心盒。“娘娘,这里面可都是皇宫中才有的吃食。皇上特地命人做的,您多少吃些吧!”他说,然后对着沛菡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小安子本就是皇帝李曜派到轩辕洬身边的宦臣。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心窍通明,眼目活络。即使没有得到李曜的重用,可却是李曜为数不多亲信的内侍之一。此番他入宫,也是受了李曜的意思。
沛菡看了他的笑容,心下烦乱。便摇了摇头,兀自地寻了位子坐下了。
因为是主殿的缘故,这里黑夜中并不拢炭。此刻呆在此处,只感到浑身一阵彻骨的冰冷。不由得,她竟是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出来。
外间,那明晃晃的月亮已经向西方落下。皎洁而朦胧的月色,慢慢地穿过窗棂的罅隙洒进殿内。是晦涩而疏离的影的。慢慢晕染起的,尽是一道道让人心烦意乱的波光。
身旁,那小安子见沛菡兀自坐下了,以为她还沉浸在方才与李曜相见的氛围中。便掩嘴偷笑了。也不再说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
小安子方走,沛菡便惆怅地站起身子,缓缓走到那摆了点心的圆桌旁,盯着那盒子中放置的精美点心出起神来。
方才,当她问李曜为何要将沛珊赐给轩辕洬时,李曜纠结的神情,终是让她感到了这凡间世事的无常。
“沛珊才色兼备,本是秀女大选的最佳人选。但其实,她并不适合入宫……”李曜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秋选之前,也是在这风月殿,朕亲眼见到沛珊与轩辕洬在此苟合。沛珊她……早非完璧,朕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子入宫!”李曜说着,温和的脸上一时竟是弥漫开了一抹决绝的表情。然后他看着沛菡,眼中盛满了怅然的失落。
风月殿本就是李曜赐予萱妃宫阁殿宇中的一处。风景美丽,气氛幽静,极适合疗养之用。而沛珊是萱妃的亲姊妹,会出现于此,也并不奇怪。至于轩辕洬……
沛菡不解,虽是听了李曜的话心中悲伤,却还是不忘问出缠绕在自己脑海中的疑惑。
李曜看着跪在地上的沛菡,心下不忍,便将她扶了起来。然后说道:“暝国太子轩辕洬自于大兴为质后,朕便特赦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本以为,这是对于邻国友好之行为,可没想到……没想到他竟会与曲佩珊在这皇宫之中明目张胆地的偷情!”李曜顿了顿,看着沛菡的眼中露出一丝戏谑,“朕没有下令处置他们已是仁慈,甚至之后顺水推舟将曲佩珊赐予了轩辕洬,也是给足了他们二人面子。至于后来为何沛珊会寻死,这已不是朕能够理解的范围了……”他淡淡地叹出一口气来。
沛菡听了李曜的一番话,自是被惊诧的不知所以。兀自地站在那儿,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骤然地变作了狂风大作的冰雪寒霜。心中,仿佛有什么信仰在一瞬间急速地崩塌了。在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时候,竟是坍圮成了一片悲伤的形状。
“皇上,其实沛珊……沛珊她是爱你的!”沛菡恍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眼中的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般,不可一世地掀起了万丈狂澜,“她对您早已倾心,从三年之前。沛珊之所以会与轩辕洬……她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曲沛菡,我会当上皇后的!”沛珊那时这样说,从三年之前第一次见到李曜开始,她便对这个男子一见倾心。任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这样的情感从来都是有增无减,她有怎会撇下李曜去随了轩辕洬?
沛菡的心中不由得腾起了深深的怀疑,料想定是轩辕洬占有了沛珊。而此事被李曜知道后,竟是将沛珊赐给了轩辕洬,沛珊一气之下,才会选择了却自己人生。
这真是一件悲凉而残酷的事实!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是啊!真是悲哀!
心中不由得掠过深深的恨意。这,是知晓真想以后的另一份动容。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沛珊那样的才貌会落选。怪不得,李曜竟会舍弃沛珊那样的人才。原来这一切源头,竟是在于那个人——轩辕洬!
她不由得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就连指甲嵌入肉中都毫无察觉。
眼前,蓦地就掠过了自己与轩辕洬大婚的第二日,在那惜园的荷塘边,轩辕洬抱着香满楼花魁的身影。
……
“不瞒娘娘,那女子是香满楼的花魁。平日间殿下去香满楼玩乐,总会翻她的头牌……”张全说了句,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殿下已下令要纳那位姑娘为奉仪。这件事已经禀给了太子妃。约莫着不出几日,便该举行仪式了。”
……
张全的声音适时地盘桓在脑海,让她的一颗心,顿时地紧促起来。
的确!他倒是一个沉湎于女色之人。风花雪月,享蜂蝶之春色。欢寝方浓,恨鸡鸣之断爱。笙歌乐舞,纵情声色。这样想来,他之所以会与才貌双全的沛珊有染,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了!
嘴角,不由得蹙起一抹苦笑,淡淡的滋味,便从嘴角一直苦到了心间。而她站着的身子,在自己完全明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竟也生生地疼了。
那个叫做轩辕洬的男人。不仅夺去了李曜的荣耀,沛珊的贞洁,还夺走了自己本应快乐自由的一生。是啊,都是他!若不是他,李曜不会失了沛珊。沛珊不会殒了半条性命。而自己,亦不会嫁与他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
这样想着,不由得,就连游走在自己身体中的血液,也开始无边地了。她看着眼前那搁在红木圆桌上的点心,那方止住的泪水,竟又是不可抑止地簌簌地滑落。心中,不禁地就腾出了深深的恨。深深的,仿若是镌刻在骨子中,再也抹不去的丑恶的痛楚。
她咬着下唇,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主殿。只奔轩辕洬所在的寝殿而去了。
殿外,几个宫人仍旧恪尽职守地守在那儿。看到沛菡走过来,也都恭敬地行了礼。
“轩辕……太子殿下如今的情况如何?”她看着眼前的几个宫人,淡淡地问出一句。
那些宫人不敢怠慢,便如实地回答了。
“回娘娘,太子殿下的如今仍在昏迷。不过发热的情况倒是有所缓解了。”
沛菡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然后进到殿内,遣了随侍的宫人,独自一人行到了轩辕洬的床榻之前。
眼前,那男子昏睡得正熟。一双好看的眉眼紧紧地闭着。因为发热的症状稍去,他脸上那些不自然的红晕倒是褪下了不少。如玉的面色便现出来了。冷冽的,竟还是如初见般的那样美好。
他的胸口处,还绕着层层叠叠的纱布。那些纱布上皆涂了止血的良药。沁人心脾的药香流露出来,淡淡的味道,弥漫着,竟像是一层层深不见底的回忆。而那回忆,却又是被那鲜红之血染成了无一例外的红。横在那儿,是让人心寒的温度。然而,这本是让她心生不忍的创伤,却终是逐渐演化为了一场无望的挑衅。她仿若又看到了他昏倒之前,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那双戏谑而轻蔑的眼。
“看来,李曜是要失望了……”
只一句话,将她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又重新地击碎了。
原来,那时他便是意有所指。他是暝国骄傲的太子,来大兴的确是委屈了他。于是,他便可以恨李曜,恨所有与李曜有关的人。然后将他所恨的人一一的报复。
而自己,竟是如此的愚笨。差一点,就因为轩辕洬一时的无助与李曜暂时的疏离,而动摇了原本心中最纯粹的爱情。她可真傻,是啊,真傻!
这样想着,不觉两行热泪又汩汩地流下来了。然后看着正躺在床榻之上失了意识的轩辕洬,一双眼目中竟是透出了狠戾的光。
“轩辕洬,我们之间的羁绊……结束了……”她轻轻地嗫嚅着,然后缓缓拔去了那别在头上锋利无比的金簪……
谢谢大家支持浅芷。
月光寒(四)
殿内,那飘摇的烛火正影着她手上的金簪,发出凛冽而森然的光。
空气中,是一片淡淡的瑞脑清香。横陈着,仿若是蛊惑人心的味道。
脚边,那烧得正旺的铜盆中仍旧是一片哔哔啵啵的声响。像是夏季黑夜时分草丛中腾起的虫鸣,竟是利落地生出了无边黯然的惆怅。
她的眼中,不觉得流出了泪水。汩汩的,就像是喷涌的泉。
眼前,那个男子还在昏睡着。孱弱而淡漠的模样,对于眼前这即将发生的危险,只是恍然未觉的。
沛菡拿着金簪,望着他满面苍白的倦容,全身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要她杀了眼前的男子。那样,便可以真正的一了百了。
是的,她应该杀了他。他毁了沛珊的贞洁,夺了李曜的荣耀,甚至于还剥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这样阴差阳错的结局,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出现?!
这般想着,眼角,不由得又划过一颗滚烫的热泪。那握住金簪的手,不觉又抬高了几分。
该结束了。这荒唐的一切,终是要结束了!
她的嘴角,缓缓地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紧闭了双眼,就着轩辕洬那完好无损的左胸,义无反顾地刺下去。
外间,那月色的光辉已然减淡。疏落而萧瑟的光亮,好似渐渐升起来了。破门而入的光明就打在那殿中的地上,落下的影儿,还仍旧是窗棂固执而死板的形状。
四周,有星点的更漏声,极有节制地传来。一声一声的,就像是敲打在人心口似的,将那心间封存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拉扯张大。是赤裸裸的疼痛!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
会结束吗?!
她一滞,仿若整个世间,都在此刻义无反顾地凝结了起来。在那手落的一瞬间,她的心,竟是凭空生出了五味杂陈的情愫。萦绕着,搁置在那儿。是让人无力而无望的存在。
不!
她一惊,然后生生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整个身子,猝然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终究还是办不到!杀了他,她真的办不到!
手中,那金簪握在手中尽是一片冰冷。就如同结了冰碴一般的,让她觉察到一丝丝冰冻的疼痛。
她颤抖地收回了手臂。眼中,有什么极尽悲伤的东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一例外地坠落了。
心中,只一片空洞的疼。生生的,就将如今的自己与从前的自己分割开去。然后抽丝剥茧的,直让如今这无用的自己,化为齑粉化为灰烬。再也拼凑不出,那原本一无所知的形状。
她失神睁开双眼,任那深刻的泪水肆意横流。而却在睁眼的一刹那,正对上一双冰冷的黑眸。
“你要杀我?”轩辕洬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望着她,又望了那仍旧被她握在手中的金簪,说了一句。
沛菡一惊,甫一松手,那金簪便坠在了地上。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倍显寂寥的寝殿,荡涤起一圈圈凛然的涟漪。
她看着那金簪落地,一颗心,竟也似那黯然失色的金簪一般,生生地坠落了。
“你果真要杀我!”躺在床榻之上的轩辕洬凝视着沛菡慌张的脸,嗤笑了。一张如玉的脸上,只现出一片决绝的表情。
空气中,有瑞脑的香气传来,馥郁缭绕在整个寝殿。竟是纠结衍生了一处花的海洋。
不远处,那明晃晃的烛火仍旧燃着。摇曳起的火光,好似变了戏法般的,晃着屋中的人。只一片凛然的人影幢幢。
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失了心神,沛菡只是怔愣着跪坐在地上,呆滞地望着轩辕洬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一时不能言语。
而轩辕洬,却在此时坐起身子,望着外间那窗纸上漏进的天光,说出一句话来。
“卯时已过,不多会儿,天就要亮了!”他说。像是自言自语,又或许不是。
而沛菡,只是听着他的话,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了万般的惴惴不安。
是啊,这天,终是亮了……
她苦涩地一笑,然后便被那坐起身子的轩辕洬一个大力给拽到了身前。
“说,究竟是何人让你杀我?!”他问道,一张冷峭的脸面上透出几分狠戾的光。而她,竟在他这样的注视中,只是低了头下去。身体不由得,一阵瑟瑟发抖。
而轩辕洬只是盯着她,他苍白失血的面容上是毫无生气的骇人。那提了她领口的手,也是颤抖着,无力的模样,显而易见地暴露了他身体的勉强。
沛菡怔了怔,下意识去看他右胸处的伤口。那里,虽然仍是包扎完好的模样,可因为伤势加重的缘故,如今他的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