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般不小心!”张全见柳月有些怔愣的模样,厉声地呵斥了。
青砖的地上,是掉落了一地的时令水果。每一种,都切成了细薄的小块。虽已被地上的灰尘玷染,却仍可见到那不尽晶莹的模样。
沛菡顿了顿,忙问了张全是怎么回事。张全这才恭敬地回答了。
原来。方才,来蕊青宫中慰问的张全正往沛菡住处行来的时候,突看见柳月端着一盘水果无神得迎面撞来,他避闪不及,二人便撞在了一起。
“你这丫头,莫不是以为有太子爷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张全有些气急地拂了身上蓝底的宫装。那宫装前襟上,尽是一片被水果汁液沾染上的湿腻。
“奴婢……知错了。”柳月听到张全的呵斥,谦卑地垂了螓首。然后快速地收拾起地上果盘的瓷片来。
沛菡看着蹲踞在地上的柳月,心中有几分不忍,便唤了彩蝶一起帮着她收拾。
那兀自站着的张全,似乎还不解气,抬脚便踢在柳月身上。
“嗯。”柳月闷声叫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给掀在了地上。
她的手中,还攥着方才拾掇起来的碎瓷片。如今因了摔倒的缘由,而让她的整个左手完全嵌在了那尖利的瓷片中。一股股鲜血瞬间便流下来了。是鲜艳而夺目的红的。脆然的,就开成了一朵朵极尽妖冶的花。
“柳月!”沛菡看到那血,大叫了一声。忙蹲下身子,想要搀起她,却被推开了。
“娘娘,别!”她说着,眼神不禁一黯,“会脏了您的手的……”
沛菡一怔,看着柳月的眼也参杂了怜悯的光。
“说什么傻话?!”她说,然后便俯下身子去搀柳月。可柳月却像是受了惊吓的鸟一般,腾地从地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就往远处跑。
“柳月——”沛菡在她的身后大叫了。可她却还是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愈发地向远处跑去。
那青砖地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有腥甜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像是一个深沉的梦靥似的。只让人的心一片跌入谷中的凉。
身后,沛菡看着柳月远去的背影。一张脸上现出动容的神色。仿若是浓稠的悲伤,漾在那儿,似乎再也化不开了。
“小姐……”彩蝶上得前来,有些担忧地望了眼前的沛菡。
沛菡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一颗心,却像是跌在了地窖中一般的,似是看不到光明的温度。
身后,那罪魁祸首的男子仿佛没有发觉到他的过失似的。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柳月远去的方向,然后缓和了神色。
“娘娘,您不必担心她的。”张全走到沛菡身边,对着沛菡说了句,“您就算是放任着不管,她也必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奴才方才的做法,说不定也是给她创造了机会!”他淡淡地说了句,却让沛菡的心中一阵厌烦。
“算了。”沛菡摇了摇头,再不看张全的面容,然后大步朝着房中走去。
彩蝶见到沛菡这般,知道沛菡正在生气,便委婉地对着张全推辞道:“张公公,我家小姐许是累了。您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她说着,笑了笑。心中却也对方才张全的做法有些无法释怀。
张全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本是慈眉善目的面容上,却像是结了一层冰棱一般的寒冷。
“娘娘!”他在身后唤了沛菡一声,然后快步地走上前去,“娘娘有所不知,奴才这样做也是事出有因!”他说罢,恭敬地对着沛菡福了身子。
沛菡心头之气虽然未消,却也因了礼数上的缘由,不便搏了张全的面子。遂停下脚步,扭过头疑惑地看他。
“娘娘,咱们还是进去说罢。小心隔墙有耳……”张全见沛菡停下来,遂放下心来。然后有意无意地环顾了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沛菡显然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顿了顿神色,便吩咐彩蝶让她煮茶去了。自己亲领着张全向主殿走去。
方坐下,张全便不住地叹出一口气来。
“娘娘,您可千万要小心柳月那丫头。奴才认为,她不安好心!”张全说了句,然后露出一个局促的笑来。
沛菡有些不明就里,但是心中还是多少起了些计较。便听得张全把话说下去。
原来,前些日子被柳月侍奉过的一个奉仪,突然在韶阳宫中暴毙了。听闻那女子是被下毒致死的,可是轩辕洬却不知为何封锁了消息,不想让外人知道。张全因为是内侍总管的缘故,所以得到的消息自是比旁人要多。对于内情,他自然了然于心。
“奴才听韶阳宫的老宫人们说,那个奉仪娘娘,便是被柳月害死的。可是太子殿下包庇她,咱们也没有办法……”张全说着,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无奈。
沛菡听了张全的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眸。一双眼中尽显出疑惑而复杂的神色。
“柳月那丫头是暝国人,她自小便跟着太子爷,跟我们这些大兴的奴才,必定不同。太子爷偏袒她,这也符合常理。”张全顿了顿,脸上现出一丝抱怨。
“奴才曾就这件事向皇上禀报了,可是皇上却对此一笑了之。这万岁爷的心思,咱们也拿不准啊……”张全叹出一口气来,眸中只是忧愁。“虽然奴才们是皇上赐下来服侍这位暝国的太子爷的,可是在这韶阳宫中,真正得势的却还是那些暝国奴才。咱们在这儿,充其量也只是个摆设……”张全说着,脸上略带着不满。
轩辕洬是在大兴为质的暝国太子,李曜自是会派出一众得力人手去保障他的安全或是监视他的行动。而作为内侍总管的张全,每日向皇帝禀报轩辕洬的的动向也成了他是职责所在。
张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似是要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完全发泄出来似的。毕竟,在这个以暝国为主的韶阳宫,他们这些兴国奴才平日里的日子必定也是不好过的。
沛菡也是认真地听了。出于礼貌,她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可是心中,却是存了诸多的疑惑的。
“柳月是曾是太子爷身边的贴身宫女,她对殿下的心思,其实咱们也能看得出来……”张全说了句。方转过头,却望见沛菡若有所思的脸,不禁有些好奇。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他问了句。
沛菡听到张全的话,不禁抬起头来。而那一双好看的蛾眉,却是紧锁着的。
“张公公,我有一事不解。”她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柳月与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张全听了沛菡的话,不禁愣在那里。望着沛菡,眼中现出为难的神色。
“其实柳月她……她曾是太子爷的……司寝。”他说了句,然后瞥开了眸光。
道无情(八)
司寝,犹言侍寝。已其身进御皇族,亲授之事。
沛菡听了张全的话,不由得惊在那里。望着张全,脸上现出一副莫名的神色。
“是的,娘娘。太子爷都已经有太子妃了,可还将柳月这丫鬟带在身边。这暝国的事,还真是说不清……”张全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来。“反正无论怎样,娘娘小心柳月便是。您是咱们大兴的娘娘,奴才怎么着,也要护您周全!”
沛菡听了张全的话微微有些感动。心中不由得,也对他方才的话存下了诸多计较。
正想着什么,彩蝶却捧了茶进来。
“张公公,这是我们小姐从府中带出来的花茶。您尝尝,看是否合您的胃口!”彩蝶说了句,然后将那茶碗递到了张全手中。
张全微微地笑笑,然后接过茶碗。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但是却不太懂礼数。以后在这韶阳宫,可要谨慎了!”他盯着手中的茶碗,然后若有所思地训斥了句。
彩蝶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明白。身旁的沛菡看着彩蝶,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小姐,张公公。奴婢先下去了。”彩蝶恭敬地说着,然后福了身子。刚想出去。坐在那儿的沛菡却突然叫住了她。
“彩蝶!”她唤了一声,然后蹙了蹙眉头,“你去我房中看看有什么好的物件,包起来。再到厨房做些点心类的吃食。明日,这都有用!”
身旁的张全放下茶碗,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可是要去串门?”
沛菡顿了顿,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明日,我想到太子妃娘娘那儿走一遭。毕竟我入门,还未拜访过她。”她说了句,然后端起桌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茶汤下去。
她与轩辕洬大婚那日,太子妃告假并未出席。传闻中的太子妃是有疾病缠身的人,平日间足不出户,连这韶阳宫中的大小琐事,她都是一贯不参与的。
“那娘娘明日估计该失望了。”张全淡淡地说了句,然后意味深长地努了努嘴。
沛菡与张全又聊了一会儿,皆是围绕韶阳宫展开了话题。从张全的话中,沛菡隐隐知道了在大兴为质的暝国太子轩辕洬的一些事情。知道其实大兴国的皇帝李曜对他极好,平日中即使轩辕洬做了有违礼数的事,李曜也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爷无论怎样,咱们皇上对他都是极好。就拿前不久中秋节胭脂汀走水的事情来说,若不是咱们皇上极力地保着太子爷,恐怕太子爷早就被昭王给关进大牢了!”张全说了句,一张脸上也是的带了不忿的神色。
沛菡有些疑惑,望着那愤愤不平的张全,问出一句话来。
“那日宫中走水,真的是太子殿下所为?”她说,眼前不由得又现出中秋之夜胭脂汀上空那一望无垠的火光。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张全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那些被抓的民间戏子咬舌自尽后,整个案子就陷入了僵局。虽然宫中一些声音都认为是太子爷所为,可是毕竟没有具体罪证。皇上也是因此才极力主张放了太子爷,听闻皇上为此还与昭王翻了脸……”
沛菡没有说话。眼前蓦地就浮现出了李隰那张说一不二的的脸。
他倒真是个严谨的人的!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不由得爬上一丝苦笑。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捧了身旁的茶碗,一口气将那碗中的花茶都喝了下去。
凉透的茶汤是一片苦涩的清寒。流过喉管,直达胃腹,让人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冷瑟。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说了一下午的话,到了晚饭时间,沛菡便留张全在蕊青宫吃了膳食。张全很是感激,直夸良娣娘娘心肠好。沛菡谦逊地受过了,心中不免还是担忧起柳月来。
只觉得,那个女子该是有着什么深深的苦衷或是悲伤。她那被割裂的手心流出的鲜红的血,是摇曳起的刺啦啦的疼。那疼是疼在沛菡眼中的。无论柳月是不是要害她,她都觉得今天她的受伤也有自己的责任。
好容易吃罢饭,张全便告辞了。沛菡吩咐彩蝶打了灯笼送他,这倒让张全心中又是一阵感激。
沛菡站在房中,看着外间的夜色。
昏暗的天空,几颗疏朗的星星正眨着眼睛。像是一泓泓清澈的泉水似的,让人觉察出一片将隐于黑暗前的清明。
她望着天空,不经意便想起心事来。
想到童年的曲府,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沛珊,想到小小的齐之昱,也想到那个初识时便一见倾心的男子。亦想到如今,她嫁与的那个人。近在咫尺,却又远走天涯。
所有的一切,仿佛就是交织起来的一个混沌的梦。在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中反反复复地周游。看似身在其中,却又感到遥不可及。
心中,还是由于想到了这一切,而腾出了无边的怅然。不经意,便让她跌入了一个似乎再也醒不过来的梦境。而这如今看似繁华的梦境,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无力的心寒。
“我知道他的目的,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耳畔,蓦地掠过轩辕洬冷酷的声音。他望着她,眼中只现出一抹深深的鄙夷。她被这样的神色惹出一阵心悸。而他,却终是在她万般的不解中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那时候的一幕,似乎还在眼前。他的凛冽与无情,就像是沾染上了那个最初的夜晚的黑暗似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渍。让她的心,只一片华丽的疼。
他该是在意的吧,她的身份!她不是沛珊,只是庶出的女儿。所以他才会这样对她。亵玩过后,才将她置于一种不堪的境界,只为了羞辱,而在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引了风尘女子进门。
他是在说,她曲沛菡还不如一个风尘女子!
她的心中一阵莫名的惆怅,不觉得,竟是叹出一口气来。
好在,李曜大度,并没有追究他们新婚第二日未入宫还礼之事。虽是极不合礼数,却也避免了她与李曜的碰面。
若是这样碰面,她该是会尴尬的吧!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本就是让人无力的悲哀。
正想着什么,那寝殿的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柳月从外边进来,看到站在窗前的沛菡,兀自地怔了怔神。
“娘娘,这天凉了。您这样,会坏了身体的!”她福了身子起身,然后小声地劝慰道。
沛菡望着柳月有些拘谨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便想去关那半开的窗扉,却被柳月抢了先。
“娘娘,奴婢来吧!”柳月大步地走过去,然后轻轻地阖上了窗户。一整套动作下来,却只是小心翼翼。
她的左手上,那本是鲜血直流的伤口已被纱布整齐地包扎了。洁白的纱布上,只星点地透出些许血红。仿若点点艳丽而鲜妍的红梅。无一例外地强调着她曾经受伤的事实。
空气中,是一片清凉的金疮药的味道。淡淡的,就在她的举手投足间,倾泻出来。
这显然是经过了精细包扎的模样!
“你的手……”沛菡望着她的手,有些疑惑地说了句。
柳月见沛菡盯着自己的左手,不经意间便将那手藏在了身后。
“奴婢已经没事。谢谢娘娘关心!”她说了句,是轻细的声音,然后迅速地绕开了话题。“那奴婢去拢些炭火来!”然后她转身,匆匆地出了殿门。
凭栏意(一)
深秋无边的风吹在身上,是一片清冷的寒。
走在韶阳宫中,太阳微弱的光亮照在身上,弥散开一阵浅淡的清寂。
四周,那无数的树丫上,正在落下纷纷扬扬的叶子。所有的叶子,都是前赴后继的模样,毫无留恋地就坠在了地上。仿若,这只是一个惯常的重生的洗礼。
身旁,几个垂髫宫女正拿着笤帚扫地。堆积起来的枯朽的叶子,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山峰似的,被堆簇着。一层又一层。像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
前方,一个年级尚小的内侍正乖巧地引路。他的手中是拿了礼盒的。大大的盒子,直挡在他的胸前,倒衬得他更加的瘦弱了。
“小姐,这韶阳宫可真大!咱们走了这样久,还未到!”彩蝶在沛菡身旁说了句。沛菡回过头来,有些好笑地看她。
“瞧你,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她说了一句,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抚了抚彩蝶的头。
这是在曲府平日间就常有的小动作,可是今日却让彩蝶羞红了脸颊。
“小姐,奴婢已经长大了,您怎么还……”彩蝶嘟囔着,那声音却愈发地小下去。
沛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
从小,她就是将彩蝶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的。彩蝶从小便跟了她,与她要好。若不是隔着主仆这一层关系,她们也是极好的朋友的。
前方引路的小太监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扭过头来看了她们,也是一通笑。
彩蝶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忙开口岔开了话题。
“小公公,怎么咱们还未到?太子妃住得地方可真远!”她说了一句,虽是有些抱怨的语气,可是那脸面上却是兴奋异常的。
此刻,她一边问着那小太监的话,一边还不忘四处地张望。
韶阳宫原是皇帝游玩的行宫,风景自然很好。尤其是这个季节,虽然大部分植物都在凋零,可是却因了这行宫中种植的大片常青树的缘故。所以整个宫中仍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海洋。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绿意。无数小楼香榭,亭台楼阁交相影映。微露出的鸱吻屋檐也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尽是一副含苞待放的模样。
及眼处,是一泓潋滟的荷塘。这个季节虽是荷花凋零,可是残留在塘面上的荷叶与青萍却还是漂浮其间。像是冬眠的蛇,等待着来年的的大展拳脚。
这就是韶阳宫中的惜园了。以荷塘为据,周遭栽种垂柳。园中长青开遍,花草满地。与梅园相邻,与桃园相交。四季扰扰,仿若不休。季节变换好似一瞬间尽收眼底,真是美丽!
她在心中这样想着,眸华不觉却直落在了那荷塘上架起的汉白玉石桥上。
昨日,那里还有个如玉的人站在那儿。高高在上的模样,像是目空一切似的。一双点漆的双眸中,只透出一阵阵清寒。
那样子……好孤独!
她在心中这样想着,转而,便为了这个小小的念头而感到吃惊和讶异了。
眼前,那个小太监听到彩蝶问了这样一句话,回过头来,心直口快地附和了一句。
“不是太子妃娘娘住得远,是良娣娘娘住得偏僻了!”
本是兴奋看着周边风景的彩蝶,听到那小太监这样说,怔愣间,便颓丧了神色。
这韶阳宫本是依山而建。背靠京西肂山,正宫开在玉景巷内。身后肂山僻静清幽,身后玉景巷繁华熙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而沛菡所居的蕊青宫,是韶阳宫中离肂山最近的一处宫殿。为前代皇帝方登基时所建。古旧冷僻,与主宫相隔甚远,平日自是没人光顾。
那小太监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退身福了身子,口中直呼:“奴才该死!”
沛菡不在意地对他笑笑,也没有责怪什么。
很快的,一行人便到达了太子妃所在的玥繁宫。
方到门口,便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提了兵器在门口站了。他们的身上,还穿着暝国士兵贯穿的红黑色明光甲。威风凛凛的样子,倒让沛菡心中泛起一阵冷冽。
那引路的小太监上前对着两个守卫的侍卫通报了,那两个侍卫转过头来。恭敬地对沛菡行了礼。沛菡忙捡了手中的玉骨扇遮了面,一阵繁缛的礼数过后。沛菡才对他们说明来意。可那两个侍卫却在这时露出些许为难。
“良娣娘娘,不是咱们为难您。是太子妃娘娘常年卧床,身体孱弱,不便见客!”一个侍卫说着,然后对着沛菡做了个请的动作。“娘娘还是请回吧!”他说了句。凛冽的话语,却像逐客令一般。让人听罢心中郁结。
沛菡身旁的彩蝶有些不忿,方想站出来说什么,却被沛菡拉住。
“小姐!”彩蝶有些不解地望了沛菡,一张脸上明显得现出不满。
沛菡对她摇了摇头。复又转过头来望着那两个侍卫,礼貌地说道:“还请二位壮士进去通报一声。我们是诚心来拜见太子妃娘娘的。若是通报后娘娘还是不见,那我们一定回去!”她实心实意地说出一番话来,倒是让面前的两个暝国侍卫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娘,您千万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太子妃娘娘疾病缠身,我们也是奉了太子爷的命令在此守卫。没有太子爷的命令,任何人等不得入内!”
一个侍卫极力地解释了,另一个也在一旁附和着。
“是啊,娘娘。若是进这玥繁宫,非要太子爷的手谕不可……”
正说着,突闻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嚷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了,方见得张全急急慌慌地朝这边跑来。嘴里还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一愣,都面面相觑地看了张全。
只见张全匆忙地跑到那两个侍卫跟前,也没顾得上向沛菡行礼,便焦急地嚷道:“快,快放我进去,我有要事要见太子妃娘娘!”
两个侍卫见张全这般,虽说心中疑惑,却仍旧没有让开身子。
“太子爷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玥繁宫!”一个侍卫伸手摸了腰间的佩剑,趾高气昂的样子让沛菡想到了张全曾经说过的,在韶阳宫中暝国人为大的事实。
“你们——”张全暗暗地骂了一句,想说什么,却只变成了一腔愤怒。“快放我进去,你们的太子爷出事了!”
只一句话,将在场的各位都怔在那里。
那两个侍卫虽然怀疑,但看张全惶急的神色,心中自然是起了计较。也不敢怠慢,便派了一个人急急地进去通报了。
沛菡站在玥繁宫外,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明就里。身旁,彩蝶也是一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和着那端着礼盒的小太监眼中的疑惑,倒是成就了一浪浪飘渺的不解。
好一会儿,那侍卫才出来。看了眼前一脸着急的张全,皱起了眉头。
“你跟我来!”他说了句,然后对着一旁兀自伫立的另一个侍卫使了眼色,随后便引着张全进了玥繁宫。
凭栏意(二)
张全随着那领路的侍卫进了玥繁宫后,门外站着的另一个侍卫便想随便搪塞了沛菡,让她赶紧离开。
“娘娘,您也看到了。如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就算是太子妃娘娘出来了,她也定是不会见您的。要不您就先回了,待这件事平息了您再过来?”那侍卫说着,露出一个看似憨厚的笑。
沛菡看着这样的笑容,心中却像是堵了一块抹布般的,竟是感到一阵迷雾似的压抑。
她望了眼前华丽壮阔的玥繁宫。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却一句话也未说出。
“那有劳壮士了。彩蝶,我们走!”沛菡说了句,转身便收了遮面的玉骨扇,当先的去了。
彩蝶望到自家的主子吃了闭门羹,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对着那侍卫冷冷地哼了声,便追着沛菡往外走去。
身后,那捧着礼盒的小太监也是快步地跟着。什么也不问的模样,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清冷。
好容易回到了住处。沛菡便关了房门,兀自休息去了。
彩蝶去厨房端了茶水和一些小点心进来,看到靠在软榻上的沛菡,心下有些难过。
“小姐,这暝国人可真是欺人太甚!”她抱怨道,然后放下茶水,从里屋拿了条绒毯出来,盖在了沛菡身上。
沛菡没说话,顿了神色的模样,倒像是在想些什么。
彩蝶见沛菡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多加打搅,便出门准备午膳去了。
彩蝶走后,沛菡一个人靠在软榻上想着心事。只感觉脑袋中像是坠了一块石头般的昏昏沉沉。眼前不断地掠过近些天来发生的一幕幕。像是一方迷雾似的,挡在在眼前。直让她感到一片钝重似的眩晕。
是啊,这里的人都好奇怪。自己就像是跌入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沉在其中,喘不过气来。
她还记得出嫁前二夫人在房中与她的彻夜长谈。
二夫人说:“你嫁给暝国太子,虽然二娘有些痛心。可是反过来想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咱们深闺中的女人,必定是要依附着男人为生。那暝国太子身份尊贵,你嫁给他也是你的福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无从选择,那还不如去顺从……”
二夫人的话是那样的朴实无华。让她的一颗心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无从选择的局面,那何不去顺从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一种态度,现在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责任。
她该为自己或者关心着她的所有人好好地活着。不像沛珊,不知缘由的便要放弃自己的生。然后,便促成了现下这个不死不活的局面。
她这样想着,不觉得阖上眼帘了眼帘,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饭时间了。院子里的天井中开始散发出一阵饭菜的香气。弥漫着,是让人垂涎欲滴的诱惑。
沛菡打开窗子环顾了四周,一阵清风吹来,倒将她迷蒙的倦意撩醒了几分。
她伸手轻轻掩了一个哈欠过去,再睁眼,却看到柳月正站在窗前一声不响地看她。
沛菡一惊,险些大叫了,柳月却在这时唤了一声娘娘出来。
“你怎么站在这儿?还一声不响的……”沛菡说着,敛了神色。可是一颗心却还是惊悸地跳动着。
眼前的柳月听了沛菡的话,只是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说什么,可是却只是张了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时候彩蝶正好端了饭食过来,看到沛菡与柳月的模样,立刻地跑了过去。
“柳月,你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她说着,然后过去挡在柳月眼前,一脸警觉的表情。
也许是昨日被张全的一番话点醒了,此刻的彩蝶,就像是一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似的。站在那儿,是势要护主的模样。
“彩蝶,你别这样!”沛菡责怪了一句,然后抽身从房中走出来,亲自拉了柳月进殿。
“你别拘谨,既然你现在跟了我,那我们便是一家人!”沛菡说了句,然后对着柳月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来,“你比我年纪稍大,论辈分什么的,我还要叫您一声姐姐呢!以后承蒙你的照顾。”
柳月听了沛菡的话,赶紧地跪下身子。
“娘娘别这样说,会折煞了奴婢的!”她说着,然后恭敬地垂了螓首。
身旁的彩蝶有些不满,想说什么,却被沛菡呵斥住了。
“彩蝶,你去厨房把饭布上来吧。我饿了!”沛菡对着彩蝶使了眼色,彩蝶有些不满。但还是转身去了。
沛菡见彩蝶出门,这才回过头来,亲扶起跪伏在地上的柳月。一张脸上,却是携带了疑惑的表情。
“你现在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沛菡问道,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柳月的脸。
柳月只是垂了螓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久,她才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明眸,唯唯诺诺地说出一番话来。
“娘娘,太子殿下出事了。奴婢想随了娘娘……一同入宫……”一个“宫”字还未说完,门外却突响起了一个急迫的声音。
“娘娘——良娣娘娘——”有人在门外叫唤了。
柳月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沛菡已经在这时转了身子,急慌慌地步出了门外。
“怎么了?”沛菡走出来问了一句。
眼前,赫然是早晨那个引路的小太监。此刻,他站在门前,正一脸焦急地望着沛菡,说出一句话来。
“娘娘,太子爷出事了。太子妃娘娘让您现在过去!”他说着,然后福了身子,“请您跟奴才走!”
沛菡一怔。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心中仍是止不住地怦怦直跳起来。
身后,柳月从殿内跑出来,看到沛菡与眼前的小太监,生生地滞在那里。
“娘娘……”她开口唤了一句,脸上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良娣娘娘,太子妃娘娘还等着呢!请您跟奴才走!”那小太监看到沛菡有些踟蹰不定的神色,又急急地催促了。
沛菡应了是,这才又回过头来看了柳月。
“柳月,我现在要去玥繁宫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她说了句,便匆忙地跟了那小太监去了。
身后,柳月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沛菡远去的身影,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汩汩地流了出来。
有风,顺着那季节交替的罅隙不断地吹来。是携着荒凉的意味的温度,撩拨着她额前细碎的头发。却只是一片冷寂的荒凉。
她突然蹲下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天井中,彩蝶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看到蹲在殿前兀自抽噎的柳月,不解地走了过去。
“你怎么哭了?娘娘呢?”彩蝶问了一句。
她的手中,还端着那香气四溢的饭食。精美的饭食,看起来是几多舒心的温暖。
柳月抬起头来,望了彩蝶一眼。然后猝然站起身子,掩面跑开了。
“真是个怪人!”彩蝶在柳月身后说了一句。
凭栏意(三)
午时细碎的阳光堂而皇之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迷人的姿态,是一望无垠的辽阔与澄澈。淡淡的光晕,就洒下来了。结成细细小小的穗子,无一例外地照射着这个看似繁缛的世间。只余下,一汪明净的淡然。
身前,那个小太监只是焦急地引路。惶急的模样,是紧张而猝然的。
沛菡随着他只是快步地走着。穿过那曲折的蜿蜒回廊,绕过柳暗花明的掩映假山。周遭的一切,仿若都变成了急促的模样。不规不矩的,好似凭空就顿失了一方美感。
身体,因为这样快步的行走而颠簸出一身粘腻的细汗。粘住贴身的衬衣,贴在皮肤之上。只让人觉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累赘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眼前出现“玥繁宫”三个大字后,沛菡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玥繁宫门首,两个守门的侍卫见到小太监引了沛菡过来,都径自地让开道路。放他们进入了。
方入内,便看见一个着了宫装的女子过来与他们带路。
“良娣娘娘,请跟我来!”那宫人恭敬地说了一句,便引着他们直朝那主殿走去。
四周,是栽种的大片的落叶梧桐。幽深的小径旁,拓展在四面蜿蜒的亭台楼阁,流畅地向远处交叠开去。复式的精美建筑,皆是一片红墙绿瓦的模样。另涵盖了江南水乡独有的精妙与灵动风格,让整个坐落于北地的宫殿竟是灿然生姿了起来。
这里,真的很美!
簇新而富丽堂皇。一切,都像是画中的风景,淋漓尽致的渲染出一派独到的生机勃勃。尤其,是那周遭占地广阔的景色。珍奇异树,瑶草琪葩。一眼望去,都是让人心怀艳羡的风景。
这儿,果真是比自己的蕊青宫好了不止千倍万倍!
沛菡在心中这样想着,不觉也羡慕起能够住在这里的人来。
很快的,她便被带到了主殿的门口。那引路的宫人向殿内禀报后,便随着与她同来的小太监一同下去了。
沛菡站在那雕花的曲柳木门前,看着眼前那白花花的窗纸,心中竟是泛起了一阵细微的忐忑。不觉暗自地猜想着,那个传闻中身体孱弱的太子妃,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手,顺势地便附着在眼前那雕琢着精美的花纹的门扉上。心中的不安捎带着惊慌,让她的手竟是一阵无来由地颤抖。然后她屏住了呼吸,嚯得推开了眼前那遮挡住视线的木门。
随着一声咯吱的响,那两扇紧闭的门扉被打开了。沛菡有些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不禁竟是怔在了那里。
眼前,及眼处的一方软榻上,一个美貌女子正斜倚在那里。乌云微斜,檀口微张。眉似远山含黛,目是秋眸剪水。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真是美丽!
沛菡不禁看得呆了。
人常说,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那么眼前这个人,便是这种说法的真实写照了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不觉,也暗暗艳羡起眼前的这个人来。
正想着什么,这时候却从偏殿转出一个人来。
“良娣娘娘。”那人唤了声,然后对着沛菡福了身子,“奴婢唤作玲珑,是太子妃娘娘的身边的侍女。太子妃娘娘自幼身体孱弱,不善言语,还望良娣娘娘谅解!”那人说着,然后又对着沛菡行了礼。
主殿内。因为拢了炭火的缘故,四周皆是一片异常的燥热。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和着墙角香炉中燃着的袅袅娜娜的瑞脑香,倒让人凭空生出一阵口干舌燥的感觉。
只是这殿内,竟是干净异常的!并没有久居病中而惯有的那一番药腥子气。
沛菡看着面前的人,又复看了斜靠在软榻之上的太子妃,只得恭敬地拜了。
“娘娘万福。沛菡失礼了!”她说了句,然后低低地垂了螓首。
方才,她倒是忘了礼数。
眼前的太子妃没有说什么,只是兀自地坐起了身子。而,甫一动,那披搭在身上的绒毯便坠在了地上,只露出一身素白整洁的襦裙。
“你就是曲沛菡?”太子妃说了句,若有所思地望了躬身而立地沛菡,然后蹙起一抹温和的笑来。
然而,这一声唤出来,却让兀自伫立的沛菡愣在了那里。
这声音……
她不由得抬起头来,有些惊惶而迷惑地瞅了正站起身来的太子妃。
传闻中,暝国太子轩辕洬的结发之妻穆氏千羽,是个极美丽的女子。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可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