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风中对她笑。他是温柔异常的男子,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仍旧谦逊温和的像个知书达理的儒生。
他说:“下次,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
只一句话,便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了。
第一次,她在一个男子的面前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心中的悸动和着那羞赧的少女情怀。是比那个桃花纷飞的季节还要甜蜜的缱绻柔情。袅袅的情愫,是美丽到不可方物的东西,带着情窦初开的欢心,直让她的一颗心跌入到他设下的温馨中去。
不由得,唇角开始蹙起一抹轻笑。却在这时,耳边竟突兀地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倒是先睡了。”他说了句,然后掀起了她蒙在头上的喜帕。金灿灿的凤冠便露了出来,一排珠帘随之泻下了。
沛菡一惊,赶忙坐起身子。
“你是谁?!”她问了一句。可当那眼光瞥向他身上的大红喜袍时,她才突觉得自己问出的话是那样的多余。
眼前的男子,一身大红的喜袍。看着她,只是冷冷地站着。他是如玉的人。如缎的长发被整齐地束在头顶,配着那白玉冠笄,倒是衬得他愈发的英挺起来。而,那袍脚露出的ィ词瞧岷诘那督鹚康摹
轩辕洬!
她一惊,眼前不由得掠过在那个枫叶缭绕的黄昏中,他回过头来的模样。
那时,他穿着月白的长袍,乌黑的发被白玉的冠笄整齐地束了,只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隔着周遭鳞次栉比的树木,她仍能感觉到他眼神中透出的清冷。冷酷的目光,是要将她看穿似的凛冽。
没想到,她竟是嫁给了他——轩辕洬。
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无奈的苍凉。五味陈杂着,将她那些过往的心事都无一例外地颠倒了出来。然后,不觉得,竟是局促地垂了螓首。
轩辕洬眯了眼睛,看着坐在床沿有些尴尬的女子,终是迈了步子走近了。
沛菡只感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年轻男子若有似无的干净气息。就这样腾在这周遭的空气中。是最醉人的醇酒的。然后,她不由得红了脸颊。
道无情(三)
那明媚的烛火还在兀自地燃着。在这个徜徉着暧昧情调的寝殿,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喜悦的色彩,生生地让人觉察出丝丝心动来。
轩辕洬在她四周徘徊了片刻,便随手从身旁的雕花的红木圆桌上捏了两个白瓷的酒杯,缓缓向她走了过去。
沛菡的心只是忐忑的。望着他走来的步伐,那心是要跳出嗓子眼似的惴惴不安。咚咚咚,咚咚咚。这样清晰而剧烈的声音。
这声音让人发狂!
她不由得紧紧地攥住双手。那手心中,满是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水。
轩辕洬坐在沛菡身边,一双眼睛只是生生地逼视着她。她感觉到了,遂垂了螓首。一张脸竟是被窘得通红。
圆桌上,那大红色的龙凤双烛只是燃着,在这样温情到不可一世的时刻,它倒是增添了诸多的趣味的。明晃晃的灯火,就耀着这个偌大而精致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一抹凤冠霞帔,氤氲出了柔软的温度。
他伸过手去抬起了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是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
她只感觉本是挡在自己眼前的珠帘突然地向两边滑去,然后,他的手就这样灵巧地解开了她戴在头上的繁缛而累赘的凤冠。她的脸便露了出来。
“好美!”他赞叹了一句。深邃的眸中是清冽而莫名的神色。
沛菡只觉得自己的脸是火辣辣的烫。一寸一寸地,顺着她的肌肤迅速地扩展至全身。
眼前,那如玉的人似乎有着冰肌玉骨。挺拔的五官上,仿若只是蒙了一层淡淡的疏远。而他,却在这时蹙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就漾在她的眼前,细细密密的,让她感到了一丝不真实的意味。
“你叫沛珊?”他放开那搁置在她下巴上的手,笑着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是醇厚而好听的,带着温柔的磁性。就这样,指引着她,说出一番话来。
“不,妾身……唤作沛菡……”她轻轻地说了句。虽是红了面颊,可心中还是因为他这样的话语而感到一丝狼狈。不觉得,竟是低下头来,不再看他。
“沛珊,沛菡,真是有趣!果真是李曜的手段!”他说了这样莫名的话。对着她,轻轻地嗤笑了。
她因了这笑,心中不免一阵郁结。又因为他对于李曜的直呼其名,而让她的心中又是一阵无来由的烦乱。
可他,却像是不在意似的,只扬了扬了手中正捏着的那两只小巧的酒杯,说道“来,合卺酒!”他将其中一只递了过去。
沛菡接过了那酒。手却在握住杯子的时候轻触到了他温暖的指尖。是软绵绵的温度的。她羞红了脸。遂随着他绕了胳膊,喝下了那酒。
那入喉的酒。火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流遍了整个腹胃。她只感到一阵透心的温暖。像是灼烧着的元宵,嚼在口中,只是一阵软糯的烫人。
一时间,她的心与肺都在这样的时刻暂时忘记了寒冷。
她还记得上桥前曲寿延嘱咐她的话语。他对她说:“记住,你的机会是你妹妹沛珊错失的,你现在一定要好好珍惜!轩辕洬虽然如今在大兴为质,可他毕竟是暝国太子,身份高贵。若是不出什么意外,他便是将来暝国的皇帝。所以,你现在务必讨好他,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曲府!”
曲寿延说得明晰,一双眼中尽是被利益所沾染的神色。沛菡看着他,不由得,心中只是一凛。
面前,那如玉的暝国太子正缓缓地放下酒杯。他蹙着俊朗的眉头,望着她。
明亮的灯火闪在他的眼中,跳跃着明晃晃的光。就像是灼灼的情愫,燃烧在这样的如点漆似的深潭。然后,终是销声匿迹了。
猛然间,面前的轩辕洬突地俯下身子,吻上了她的唇。那是淡淡的吻,印在她的唇上,只是像蜻蜓点水一般。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有了这样的举动,不觉得伸出手臂阻止了,他却在这时用力地吻了下去。
他温热的呼吸,就这样不留余地地吹拂在她的脸前与颈窝。带着潮湿而猝不及防的温度,是势要将她俘获的热情。她不可自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因为他这样亲昵的动作,而掀起了彼此的万丈狂澜。
身体,只是对自己最后仅存的意识而抗争而扭曲着,似乎是在害怕他的碰触。而他的手,却像是一把火似的,从她的脸侧慢慢地滑下来,滑下来,然后点燃了她所有潜藏的热情。将她最后抵抗的意识,燃烧殆尽了。
沛菡只感到他愈渐灼烧的呼吸,绵延纠缠地拂过她的脸侧颈窝。然后,便是一阵细密的吻。她的城池已经开始沦陷,在他的侵袭中。她已经被他这样猝然的神情而搅得愈发的心烦意乱起来。
而,这个男子还在不断地深入着。他吻着她的唇,与她口齿相依。
从未有过一个男人这般地对过她的。她的心中腾出无边的害怕来。可,心中却是明白的,她的今日,便只是为了做他的女人而来。心中这般想着,也不禁清明,遂闭了眼睛,无力地承受。
那不远处的龙凤双烛发出热烈的光。仿佛是要将这一室的喧嚣照射的通明一样。大红的床帏被放下了,缱绻的撩拨,就这样横斜地倾泻。没有丝毫余地的。
她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上蒙上了淡淡的好看的光晕。而他,离她这样的近,彼此的呼吸,仿佛就在这一刻交叠了起来。可又分不出彼此。颈后,是他固定住她的手,那样的紧,就像是挣脱不开的束缚。而,太多的人愿意沉溺在这样的束缚中,只是下陷的沉沦。然后,他便欺身而上了。
她看着他的高大的身影任性地挡住了她眼前那唯一燃放的烛光,是大红的龙凤烛的光亮。就这样一下子黑了下去,没有任何的商量。他霸道地挡在她的面前,将她深陷在这样无来由的黑暗。那黑暗,就像是一层凉薄的轻纱一般,包裹住了她。然后,便是通体生姿的温暖。
沛菡强忍住因他这突兀的举动而带起的战栗,一颗心只是随着他漂浮在了风口浪尖。而他,挡在她的面前。因为背光的原因,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在这满室的春光潋滟中不可自抑地闭上了眼睛。
“沛菡……”他突然地在她耳畔轻轻地唤了她的名字。温暖而潮湿的呼吸,就如同一只小小的毛毛虫,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面去。她感到了遍体的酥软,情不自禁地轻溢出声。而他,却在这时,说出了一句让她的心跌在谷底的话。
“我知道他的目的,我偏不让你们如愿!”他轻轻地说着,虽说是温柔的话语,可是听在耳中却是遍体生寒的。
然后,他便起身了。大红的喜袍因为他的突然抽身而生出凛冽的风来,刮在他的脸上,只是一阵透心的寒凉。她经不住得一个激灵,一种怅然的感觉由心生了出来。
沛菡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他从方才那个温婉的男子变得如同一块寒冰。
“殿下……”她轻轻地唤了一句,似乎是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却在背光的阴影中放出一丝讥诮的笑来。
红木的雕花圆桌上,那吉祥喜庆的图案遍布着。仿佛流畅的云,绘出百变的姿态来。一侧的墙壁上,挂着的水墨画,是青黛的颜色。冷冷的远山,就这样横斜着。在那风雨变幻中,好似只剩下了诸多的苦寒。而那烛火,却只是燃着。那滴滴的烛泪就猝然地滴落下来。是鲜红的泪啊,留在人的心口上,最终结成了,却是那丑陋不堪的疤。
轩辕洬站在那儿,半开的床帏就在他伫立的时候掀起层层风浪。漂浮着,影着他的身影,便更见神秘起来。而,他深邃的瞳仁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她。再没有了先前的温暖与柔情。只是一味地,现出了无边的疏离来。
然后,他便不由分说地离开了。她感到她转身时那眼神中漾出的鄙夷的神情,就这样横了过来。接着,他便大步地出了房门。没有任何留恋的。
“砰!”一声隆重的声响。是那门扉关闭而发生的震颤。而那门上,一个大大的“囍”字就这样漏了进来。透过门扉上那层薄薄的纱帐,那抹凌厉的鲜红,就像是一朵傲然的花,在这霜华秋露的季节里,绽放出无边的风姿来。就仿佛这冷彻心扉的新婚之夜中,一个最大的讽刺……
道无情(四)
寂静的喜房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静谧而和谐的。
有阳光顺着那漂亮的雕花窗棂洒进来。毛茸茸的光线,像是碎金子似的漾在这仿佛凝滞一般的空气中。空气里,满是馥郁的甜香的。那屋中的几案上,是一片时令的果品,和着那精致的御赐甜点,倒是极诱人的所在。
有风,顺着窗棂的罅隙散进来。捎带着清晨特有的冷寂,一点一点的,让她整个迷惘的心苏醒了过来。
昨日,轩辕洬走后,她就这样一个人盘膝坐在床上。从深夜到白天,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而她,却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以一种仿若经历了千年的姿态。
其实,她的心中仍是存了诸多的疑惑的。譬如现在,她仍是没有弄清楚轩辕洬那时急转直下的态度。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我偏不让你们如愿!”他那时在她的耳畔这样说。是清浅而温柔的语气,可是听在她的耳中却成了钝重的伤害。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些日子繁杂的交汇就在她的脑海,纠结、缠绕,仿佛纠缠不休。然而,所有的一切又像是被蒙了一层深深的黑暗似的,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她感到透不过气来了。
然后,便只剩下了深深的心痛。原本,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的。而昨日,他的突然离去,更让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一事无成。
也许,她在心中也是有所希冀的。她所嫁得男人,可以对她好。纵使他是暝国的太子、原本的妹夫,可是那又怎样?她可以陪着他度过所有的孤寂与清苦,彼此安慰。她觉得这些自己都能做到最好。
可是,现实总是仓促而无力的。在他的眼前,她变作了沧海一粟,那样渺小到没有自我。他终是看不到她的吧,就像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所有人一样,她只是他们眼中一个小小的尘埃。是恨不得拂去的尘埃吧!
这样想着,嘴角不禁晕起一抹苦笑。然后,门却在这时突地被人推开了。
“小姐——”彩蝶没有敲门便匆匆地跑进来,看到兀自坐在床上的沛菡,一双眼中只是盈满了泪水。
沛菡望着彩蝶笑了笑,可是不知怎的,那眼中打转的泪水却在这时坠下来了。
她瞥过眼睛,抬起手擦了眼泪。扭头时,那满面却是换做了微笑的模样。
“伺候我梳洗吧。”她淡淡地说,然后步下床去。
红木桌上,那摆着的大红龙凤双烛已经燃到了尽头。鲜妍的火焰突突地跳了一下,然后渐次地熄灭了。只空余下两缕细细的黑烟,在空中绕了圈子,然后渐渐消散。
她盯着那两只燃到尽头的龙凤烛,怔了神。眼前突地掠过轩辕洬看着她时那鄙夷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便蹙了蛾眉。
那时,自己就像是一摊无言的烛泪的,一颗颗地滴落,然后便是一阵深深的失望。就像那泪,兀自地趴着,凝滞在那儿,终成为了这世上让人鄙夷的废弃之物。
女人的泪,原本就是没有用的。换不回曾经的温存与幻想,只会愈加地在自己心中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然后,便是鲜血淋漓。
她轻轻地微笑了,为自己这个突然的发现而感到自豪。原本,她就该是快乐的。若是没有沛珊的事,她本也可以做到无忧无虑。而如今,她虽然嫁给了轩辕洬,可是却还是当初的那个女子,有着恬然的态度与心境。她该好好的活,不为任何,只是为了自己。
一旁的彩蝶看到沛菡脸上的变化,心下以为她定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悲伤,不由得哭出声来。
“小姐,您若是想哭便哭出来。您现在这样闷着,会闷出病来的!”她这样说,倒是引起了身旁沛菡的注意。
“为什么要哭?你们……都知道了?”她望着眼前的彩蝶,一颗心只是往下坠。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作为皇帝亲赐婚的暝国太子良娣,第一天便受到了这样的冷落。该是会有不少的人看笑话吧!
她微微抿了嘴角,心中却生出无边的漠然来。不过幸好,她本就是极有眼力界的女子,如今暝王这般对她,她也绝不会独自平添了伤感。毕竟,他们彼此本不相识。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要求他对自己好。
“小姐,昨日太子从这喜房出去后,便径自去了香满楼……”彩蝶说着,不禁抬眼注视了沛菡,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香满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骑马倚斜桥,满楼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这是香满楼的真实写照。年少的王公贵族,富家公子,徘徊其间、流连忘返。让多少深情小姐,痴情怨妇独守闺中,饱受相思之苦!
沛菡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梳妆台前,拿起了梳子开始梳头。
“小姐,这事若是被外人知晓,那还了的?这暝国太子分明是要给咱们难看!”彩蝶有些气不过,恨恨地说。
沛菡自是知道,若是这件事传出去,那对于谁都是百害无一利的。并且,若是这件事传入了皇帝李曜的耳中,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毕竟,轩辕洬与沛珊的婚姻,是他一手促成的。
她蹙了蹙眉,然后扭过身子看了身后的彩蝶。彩蝶还在气恼,不住地为自家的小姐抱打不平。
“彩蝶,这件事情,你我都不要再提了。太子他不是傻子,他会处理的!”她说了句,然后递了手中的牛角梳过去,“来,给我梳头吧!”
彩蝶望着沛菡这样的举动,一时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接过了沛菡手中的梳子,细细地为沛菡梳理起头发来。
那牛角的梳子划过头皮是一阵舒适的痒。沛菡不禁闭了眼睛。眼前,蓦地又划过轩辕洬那有些讥诮的眼。
“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镜中,端在的沛菡是鲜明而美丽的。年轻的女子,碧玉的年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一切,都是鲜妍而明媚的。
彩蝶望着眼前的女子,终是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而沛菡,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这颜色是太艳了!”她怔怔地说,然后指了自己身上大红的喜袍,“还是素气一些的好。”
彩蝶听到了,忙抽身从檀木柜中捡了一件曳地的宝华描金茜红缎袍出来,展开推到沛菡眼前。
“小姐,这是老爷那日专门命人做的。虽说是给三小姐的,可是奴婢看这缎面极好,又想着您与三小姐身形相符,便拿来了。您一会儿要去宫中谢礼,不能怠慢了礼数,所以……”
“这颜色太艳了!”沛菡轻皱了眉头,并不看彩蝶手中的缎袍,径自挪到了衣柜旁,不一会儿,便提了一件湖青的罗裙出来。“这件倒合适。”她兀自地说了句,可是身旁的彩蝶却坐不住了。
“小姐,您是新婚,怎可穿了这样素气的衣服?”彩蝶努了努嘴,一脸的不乐意。手中的缎袍在阳光下泛着耀人的光泽,倒是华贵生姿的玩意儿。可是,她立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小心翼翼地观看着沛菡的反应。谁知,沛菡倒是未动的。只是站在大大的铜镜前,拿了那湖青的罗裙不住地往身上比。
“小姐……”彩蝶轻唤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拿了沛菡手中的罗裙,“奴婢替您更衣吧!”她说了句。可是眼中却是掠过了一丝惆怅的滋味。
有风,顺着那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是柔和的温度。窗外,几只不畏冷的雀儿不住地鸣叫着。喳喳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有些寂寥的地方,倒是愈发地衬托出几许冷清来。
道无情(五)
方收拾完毕,殿外便有宫人来叫了。沛菡让彩蝶出门去看,便见一个年级尚小的内侍乖巧地传讯。
“娘娘,太子殿下让奴才来告诉您一声,他今天不入宫了!”他说完恭敬地一拜。身旁的彩蝶与沛菡皆自怔在那里。
待打发走了内侍,彩蝶才关上了房门,拉了沛菡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小姐,咱们怎么办?今日是还礼的日子,太子不去……”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倒是身旁的沛菡,一脸的气定神闲。
“无碍。”她说,然后对着彩蝶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咱们女儿家,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便好。其他的事,不是我们该管的!”说罢,便伸手去拆头上的珍珠细钿。而那另一侧的嵌了东珠的金步摇,也随了她细微的动作摇曳生姿起来。
彩蝶见沛菡这个样子,只得叹出一口气来。然后随手开了雕花的镂空木窗,朝外张望。
外间,那金灿灿的阳光如瀑般地倾泻。照在这个华美的院中,倒是现出巍峨葱郁的风貌。远处近处,种着长青的松柏,亦有各种树木相互冗杂着,氤氲出阵阵清新自然的空气。而,这毕竟是个萧索的季节的。虽是有了常青树撑着台面,但那寒冷还是不可抑止地临近了。
院中,一棵大大的梧桐已经渐次枯萎。周遭的树木植被,皆是被这秋光沾染上了金黄的色泽。一阵风过,便见那无数的叶片窸窸窣窣地掉下来,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模样。
门外,几个宫人正在扫地。偶尔停下来说笑,也是极淡的。远处的高大的殿宇楼阁层层叠叠,掩映交错。丛生的树木充杂其间,倒是一弯弯极美的风景。
这便是暝国太子殿下在大兴国的歇脚之处——韶阳宫了。
彩蝶在心中啧啧赞叹。望着那远处展翅欲飞的鸱吻屋檐,不觉得弯出一个笑容来。
这韶阳宫位于京西玉景巷中,原是大兴历代皇帝的一处行宫。自暝国太子轩辕洬来兴国为质后,便赐予轩辕洬居住。其华丽程度自是可想而知。
此刻,彩蝶忍不住朝窗外四处张望起来。啧啧称奇的模样,倒是令沛菡的心中也是一阵轻松的。一刹那,仿佛就连方才弥漫起的阴霾,也烟消云散了。
沛菡微笑地摇了摇头,踟蹰间,便将方才卸下的首饰悉数装进了面前的珠宝奁中。
正在这时,但听得那正望向窗外的彩蝶,突唤了一声出来。
“小姐,您瞧!”她说着,示意沛菡来看。
沛菡走到窗边望了。眼见得那不远处,正缓步走来一双人。
当先的那人一身内侍总管的打扮,长得唇红齿白,浑身透出一丝阴柔之气。身后,跟着一个垂髫丫鬟,也是一副宫人打扮的模样。这二人,正有条不紊地向寝宫的正殿行来。在沛菡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内侍打扮的人倒是先唤了。
“娘娘——良娣娘娘——”他唤了句,然后与那垂髫的丫鬟躬身而立了。
沛菡一怔。随即迈了碎步走了出去。
“娘娘万福!”那内侍看到沛菡出门,和身后的丫鬟一同福了身子。沛菡还礼后,那内侍才正式开口。可一开口,却竟是让沛菡怔在了那里。
“良娣娘娘,奴才是韶阳宫钦赐的内侍总管张全。奉了太子殿下的口谕,前来告知您一件事情。”他顿了顿,脸上现出几分局促的神色,“殿下说……说让您早些收拾,搬出这太子寝宫……”那内侍说完,再次福了身子。沛菡听了,只是滞在那里。
身后。那彩蝶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小姐……”她唤了一声出来,看着沛菡单薄的身影,心中一阵悲恸。
沛菡怔了怔,抬眼间现出一丝苦涩的无奈。看着面前的张全,不由得微蹙了眉头,却还是应是了。
这轩辕洬,倒是决绝!
身旁兀自伫立的内侍总管张全,见沛菡这般,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便和善地安慰道“娘娘,这此处的寝宫本是韶阳宫的主宫,您住下来也不合身份。咱们韶阳宫的太子妃娘娘,也是另有住处的!”他说出了这样一句,倒是让沛菡本是纠结起来的心,得到了稍许缓解。
她点了点头,然后不由分说地进门收拾了。
身后的张全也跟了进来,环顾了四周后,也动手帮起忙来。
“娘娘,这是方才太子爷赐给您的丫鬟,您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她。”那张全说了句,然后指了身后兀自帮忙的丫鬟,道:“她叫柳月,本是太子爷的贴身宫女。太子爷将她赐给您,可见对您的重视啊!”张全补充。
沛菡听了张全的话,也只是笑了笑。心中缭绕的苦涩,却是愈发地深重了。
因为行李不多,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收拾妥当了。张全派了两个小太监帮助沛菡提行李,自己便亲随了沛菡,引着她往那个所谓的新住处而去。
“娘娘,太子爷给您的蕊青宫虽是陈旧了些,可是里面的一切物件都一应俱全,您大可放心!”张全说了句,然后蹙起一个温和的笑来。
他是皇帝钦赐给暝国太子轩辕洬的内侍总管,统领着韶阳宫中一同被赐下的十几个小太监。平日中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除了轩辕洬本人外,韶阳宫中人人都爱他。
沛菡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便随了张全,往蕊青宫的方向走。
四周,是极其静谧的。许是因为轩辕洬喜静的缘由,这府中上下,如今的时刻,也只有雀鸟的鸣叫声喳喳啾啾地传来。
绕过柳暗花明的拱门院落,穿过曲折的回廊。周遭,那亭台楼阁,小楼香榭皆是辉煌夺目的。有不安分的鸱吻屋檐从那层叠葳蕤的树丛里冒出来,那细细的边角,就在这无边的黄绿碧浪中,任意地悠游。
转过一处恢弘的楼阁,便见一池蜿蜒的荷塘。塘中已经没有荷花了,只空余下几片大大的荷叶伏在水面上,倒是给这如今已成清冽的湖面,增添了诸多的新意的。
正盯着那湖面出神,身旁的彩蝶却突然地碰了沛菡的胳膊。
“小姐,您看……”彩蝶盯着荷塘上架起的汉白玉拱桥,说了句。沛菡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便见那拱桥的另一端,正慢慢地走过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穿着月白的锦袍,乌黑的头发用墨玉的冠笄齐整地束了。宽幅大袖漾在那恬然的清风中,倒是飘荡开一层层无边的涟漪。而他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娇媚的女子。那女子轻笑着,悦耳而妩媚的声音就回荡在四周。和着周围那波光潋滟的水面,倒是如出一辙般的存在。
沛菡怔了怔,看着那二人的方向,不由得瞥开了眸光。
道无情(六)
“太子殿下……”前方引路的张全看到那男子,领着众人扑通地跪了。一个个谨慎叩拜的样子,倒是认真而严肃的。沛菡见周围的人尽是这般,便领着身旁的彩蝶,也是垂了螓首,恭敬地站在一旁。
面前的轩辕洬似乎注意到了四周的动静,只是敛了神色。待看到一旁的沛菡时,不由地蹙起一抹微笑来。
“你这速度倒是快的,本王方领了人进来,你就腾好了地方!”轩辕洬说着,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是何种情绪。
沛菡只是默默地站着。仿若恍然未觉般的,并不理会轩辕洬有些刁难的话语。
“起来吧!”这时候,轩辕洬的声音再次响起。沛菡抬起头来,但见得眼前的轩辕洬,正一脸探究地望着她。
“你倒是不争不闹!”他说了句,浅薄的语气。然后若有所思地拢了拢怀中之人。转身兀自地去了。
沛菡站在那儿,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欲走愈远的背影。而他怀中的女子,却也在此刻回过头来,朝着沛菡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来。
“小姐……”彩蝶见轩辕洬走远,这才敢靠近她身边。
沛菡知道她心中担忧,对她宽慰地一笑。
“我没事。”她淡淡地说,然后复看了轩辕洬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蹙了眉头。“那女子,是谁?”
身旁的张全听到沛菡的话,连忙地回答了。
“不瞒娘娘,那女子是香满楼的花魁。平日间殿下去香满楼玩乐,总会翻她的头牌……”张全说了句,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殿下已下令要纳那位姑娘为奉仪。这件事已经禀给了太子妃。约莫着不出几日,便该举行仪式了。”
沛菡听张全这般说,嘴角不由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但也没有说什么,怔了怔,便领着彩蝶去了。
身后的柳月抬起头来,望着沛菡远去的背影,不觉得,竟是蹙了眉头。
好容易到达了蕊青宫,沛菡便由着宫人的指引进卧房休息了。
时间还未到晌午。阳光便有些惶急地洒下来。外间的那些已经开始掉下叶子的老树,被这光芒照射着,像是要被榨干了似的,只独独地留了一弯沧桑。
有清风徐徐地吹来。隐在肌肤上,倒是一阵舒心的清凉的。
沛菡透过那有些陈旧的木窗去看外间的风景。只见那四周斑驳的墙垣中,正影着一通明晃晃的天井。天井中的地砖,都已是陈旧的了。而从砖缝中长出的杂草,却有着顽强生命力。柔韧的身子在微风中晃啊晃的,仿佛刹那间就染上了秋天的色泽。
这里倒是极僻静的所在。小小的院落,隐在一袭苍茫的植被中,只露出微微的檐角鸱吻。看起来,倒让人感到一丝淡然的愉悦。
这蕊青宫的氛围。真好!
她淡淡地想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虽然,轩辕洬将她贬入了这个寥落的地方,只是为了那莫名其妙的羞辱。可,毕竟,她也从中获取了一方不可多得的自由。这,多么万幸的事情啊!
正想着什么,那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彩蝶端了茶水走进来,看到兀自坐着的沛菡,倒是极委屈地埋怨道:“小姐,您难道不难过吗?太子殿下这样对您……”她放下手中的托盘,然后不住抽噎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便是!”沛菡淡漠地说了一句,然后走到红木圆桌前坐下,微抿了一口清透的茶汤。
一时间,那馥郁的清香夹杂着一丝茶叶特有的甘冽便弥散了开来。一阵美妙的口齿留香。
“可是……可是太子根本就没有把您这个良娣放在眼中!小姐,太子是在故意给您难堪啊……”彩蝶咬了下唇,看着沛菡的眼中是一片扰攘的红。
沛菡蹙了眉头,望着面前的彩蝶,叹出一口气来。
“彩蝶,韶阳宫不比家中了。在这里,我们必须做到不忮不求!”沛菡说了一句,然后起身握了彩蝶的手,紧了紧。
彩蝶见沛菡这般,知道她的心情也是极不好受的,便点了点头,不再闹别扭。
外间,是一片明朗的天。无数灰白的天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落在这有些败落的蕊青宫中,倒是一方极恬淡的风景。
有细小的风透过半开的窗扉吹进来。腾起纤弱而凛冽的细浪,吹得那古旧的雕花窗棂是一阵哗啦啦的响。蓦地,就将此刻一室的焦躁,刮得四散而逃了。
这天,倒是真正的凉了。
彩蝶见那风不住地吹打窗子,便起身将那那窗子关上了。转过头的时候,她的眼中,却平添了一抹辛酸的情愫。
“小姐,其实少爷对您,还是好的……”她说了一句,倒是让身后的沛菡怔在那里。
“不许胡说!”沛菡站起身来,有些气恼地望了彩蝶,一张脸上尽是生气的表情。
彩蝶有些不忿地咬了嘴唇,只是恨恨地低了头,也不说话。好半天,还是沛菡唤她了,她才开口。
“小姐,奴婢说得是实话。您与少爷……我都看到了!”她这样说,倒是让沛菡的脸面上一片火烧似的烫。
“沛菡……我爱你……”齐之昱近乎呢喃的话语,伴着凌乱纷呈的吻一同来了。仿若想将他对她这些年的感情,通通都发泄在这样一个吻中。
她的心一悸,立马便呵斥住了彩蝶。
“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了!”她凌厉的声音,听在自己的耳中,亦是一片苍白的无情。
彩蝶有些委屈地怔了神色,看着她,眼泪不住簌簌地落了。
正在这时,门外却突传出一阵笃笃地敲门声。
“娘娘……”柳月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让房间的二人,都是一个激灵。
待整理好了情绪,沛菡才让彩蝶放柳月进来。
方进门,柳月便福了身子。
“良娣娘娘,奴婢已经吩咐厨房安排了饭食,不知您是在饭厅中用,还是在……”她抬眸望了端坐在圆凳上的沛菡,然后又慌忙地低下头去。
听内侍张全说,柳月原是轩辕洬贴身的宫女。如今被安排在这冷清的蕊青宫中,倒是委屈了她。
沛菡这样想着,不禁又多看了柳月几眼。
面前的女子,一身铜灰的宫装。虽是已过了桃李之年,但那面容,却依旧是清秀动人的模样。尤其是她娉婷的身段,让人看了,只觉得一阵艳羡。
这样的女子,轩辕洬竟舍得将她赐予自己!
沛菡心中疑惑,不觉又多看了柳月几眼。这才让她将饭食端到偏殿来。
“你是暝国人?”沛菡看着正在布饭的柳月,突问出这样一句话。
柳月的手一滞,那端在手中甜汤不禁也在细瓷的碗中轻巧地打了旋。
“是。”她回答了,然后微微颔了螓首,“奴婢自小入宫,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柳月说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沛菡一眼。
沛菡注意到了这样的目光,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蹙了眉头。
面前。那圆桌上的饭食香气四溢。缭绕的热气已经升腾起来,是氤氲起的白色香雾的。只一阵扑鼻的芬芳。缭缭绕绕的,似乎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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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无情(七)
吃罢午饭,沛菡无事便在偏殿中的软榻上休息了。
下午的阳光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再不似早晨那番不痛不痒的模样,竟是生生地平添出一份少有的灼热。空气中,满是倦怠而温柔的清爽。在这午后的时光中,只让人凭空生出一阵舒适的无力来。
沛菡有些昏沉地掩了一个哈欠。方想唤了彩蝶拿条毯子过来,门外,却突传出一声碎响。
“啪!”这样的声音,让她不觉站起身子朝外行去。
方开了房门,便见张全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挪开了脚步。他的身旁,是蹲在地上兀自收拾的柳月。
“你这丫头,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