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月,倾城

青玉案尽相思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12

    月无垠看着桌上叠放整齐的锦衣华服,仍是忍不住低低的叹了口气。

    三日前,中秦国皇帝秦楷宣告天下,“中秦国大公主秦沐岚,因天命送至天下第一宗为国祈祷清修,拜于一代怪医布袋大师门下,时至十年之期,特加赐和孝公主之名,留月无垠之名,盛行回朝,举国同庆。”

    该来的终于是会来的。

    一道旨意称,钦天监称皇室长女命相异象,不宜长留皇室,需借天下大宗之清修灵气除其灾相,十年方能归国,故假死以求换名重生。

    加之布袋大师的名望,这件事明理上听起来倒还真有模有样,不过也无碍,该知道的人一眼都能看出其中端倪,而天下人却只是听一个说法,其中之事,多不过增添几句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已。

    只当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把她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情洗得一干二净?如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所想所盼的那样,喜不自胜的回去长奉膝下,慈父孝女?

    “主子,王爷说,明日便是归期,让主子别想太多,熬太晚,一切自由安排。”青宁站在一边,缓缓的说着,声音不卑不亢。月无垠轻轻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青宁,她倒是很喜欢青宁的性子,比之绿衣的率真,她显得更为沉静一些。

    “东西都备下了,你们就些歇着吧,不用守着我。”月无垠看着窗外,淡淡的说。

    青宁看着她,想反驳说自己不累,但愣了愣还是默默的拉着绿衣退下了。待两人消失后,月无垠似有意无意的看了眼紧闭着的门,道,“来了何不进来喝杯清茶?”

    门外依旧是一阵寂静,片刻后,房门缓缓的被推开,一个肩背宽厚,背骨笔直的身影负手立在阴影之中,那如豹般犀利深沉的目光似穿过黑暗,射在月无垠的身上。

    “有话,便问罢。”月无垠瞅了他一眼,无视他那样的眼神,有些叹着道,“过了今晚,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

    门外的人似乎皱了皱眉,移开了目光,许久才缓缓开口,“她,最后好么……”声音低沉沙哑,甚至还有那几不可闻的颤抖,似自带一股沧桑之气,旁人听之都不由的情绪低落。

    月无垠沉吟片刻,“我并不知她去时情况如何,记忆里,冷宫的日子,她是轻松惬意的。”

    “也许远了那最显眼的位置、淡了所有人的目光,才是她所盼所求的。旁人看来,那是冷宫,那是不幸,谁人知那样的日子,于她才是幸福。”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娓娓道来,似乎带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宁静和信服。

    门外,头发有些花白的曾元浩听之,目光复杂的重新看着她,见她侧坐着身子,一手靠在窗沿上,微微抬头静静的看着窗外透过树枝间的银银月光。

    她整个人浑身沐浴在一片月华之中,一身白衣似泛着淡淡的光华,将如玉的人衬得更不似凡尘之人,透着一股空灵出尘的气息。

    而她的面色如初,就那么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原本黑亮若宝石星辰般的双眸,此时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让人窥不到其中一二。

    曾元浩心里感叹万分,什么时候,自己眼下的小女孩,出落得比她的母亲还要出色三分,出尘三分。

    只是,若是红颜不薄命……

    月无垠微微转头看她,见那深沉的眼眸中含着那样复杂的情绪,有关怀、有怜惜、有歉意、有愧疚,还有种更加亲切更加温柔的神采。

    她微微垂下眸子,“如若你还想护这个清宗观,护这个不长进的我,便永远相信我只是中秦公主吧。”

    曾元浩浑身一震,“你……”

    “我也猜到了几分,我母妃……入宫后曾消失了一年,皇帝宣告的是入宗庙斋戒祷告……回来后身边便带着一双儿女……”她顿了顿,冷冷淡淡却又格外坚定的看着曾元浩,“记住,我是中秦公主,只是中秦公主,我的父亲,是中秦的九五之尊,你可明白?”

    曾元浩仍是愣在原地,不知是为她的推测震撼,还是为她的决绝震撼,许久才缓缓的重重的点点头。

    “你永远是中秦的公主,但……”曾元浩目光坚毅,声音深沉威严,一字一句似许下诺言,“亦是我清宗之长,无论何时何处,清宗便是你的臂膀你的力量!”

    月无垠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有些诧异和赞许的看着他。这一次,她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这个有可能是她父亲的人,那花白的头发、沟壑的眼角丝毫没有掩盖他身上的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他的身子笔挺,立于浩然天地之间,犹如只手撑起一方可避风雨的之所。那双眼睛,凌厉深邃,深沉如海,明亮如星,只消一眼,便让人觉着在他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只有那天、那地、那黄沙滚滚,才是他眼里睥睨的景色。

    这样的人,甘愿屈居这样的世外之地,心里藏着的是有多深沉的爱……

    她轻轻合上双眼,心中难得的升起一股悲哀却又羡慕之意。

    她永远不会忘记,记忆里那个美若谪仙的女人,那样一脸惬意、一脸淡然的笑意,坐于那衰败的园中弹着琴,生生的令那满园的萧条化为清冷之美。

    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笑,那样的姿态,那样动听的琴曲,令小小的她不由神往,不惜被责罚的危险,也要只身穿越半个皇宫,只想远远的趴在角落看一眼,哪怕一眼,似乎就能让身上的疼痛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是,若是自己不是那么心心念念的想着那样淡薄宁静的笑容,是不是就不会看见那样的人儿惨死在他人之手?

    不,不是惨死。

    理应不是的,她明明记得,那个倾城绝世的女人,断气前嘴角都噙着一抹无比优雅的笑意,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呻吟,仿佛她的面前不是死亡,而是一片净土。她就这么淡淡的去了,如若那常留在嘴边的笑容,在一片血色中开出一朵百芳不可压的净水白莲。

    那是她的解脱啊。

    当初不懂,如今却了然了。

    她要的,不过是与自己一样,是自由、是安宁。

    于是她那么坦然自若的走向死亡。

    只是临行前她那么悲悯的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自己藏身的角落,一直不能想明白,现在却是幡然醒悟。是的,她当时发现她在偷看了!

    当时的她,应是唯恐自己的女儿目睹自己的死状而恐惧,却又不能去捂住偷看的她的眼睛,只有嘴角的那抹笑让她明白,她走的很坦然、走得没有遗憾和痛苦,尽那最后一分为人母的爱意与疼惜。

    月无垠突然很庆幸,庆幸方才没有告诉曾元浩那人是如何去的,就连她自己也愿意,她的母亲,是惬意的飘然离去的。

    突然之间,她对那个早已远去的女人,发自心底的亲近和爱怜。由于穿越过来,虽已和这个身体的一切在感知上已经不分彼此了,可还是会本能的排斥和抗拒去接触以往的事情,很多事她都不会去想。

    无论是让她掩住自己的才华,亦或者临死前那一抹笑容,那样深沉隐忍的母爱,那样无言的开导,哪怕隔了这么多年,依旧让她温暖和感动。

    前一世,她并没得到多少母爱。她的母亲,永远追随着那个眼里根本没有她的人身上,而将那人给的冷漠全部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一世,虽然是那过去的事,却让她发自心底的感受到那份温情,让她既感动又神往。

    她手微微一动,翻手之间,一方深褐色的古琴便躺在手中。

    她轻轻抚着琴弦,低低的道,“这一方九霄琴,是母亲的陪葬之物,这一曲,是母亲常奏之乐,今日,只为你而弹,只愿我不辱母亲之意境。”

    手起,一声清泠空灵的琴音便如暗夜惊雷,激然而至,而后琴音蓦的一转,一阵低婉清幽之音便带着柔肠之情宛若春雨连绵传来,让人浑身清明却又似怜似叹。

    琴之清雅,似娓娓道来一曲柔情事,丝丝喑哑,声声入心。

    紧接着,那淡雅无双的声音清清的唱起来。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年华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声音是那样的清雅不染纤尘,月之清辉透过窗棂斜斜的投在一身素衣白雪的玉人身上,光芒流转,合着一首清婉之曲,美得让人屏息。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声音依旧不断,反复唱着这首短短的《青玉案》,却是将听者一次又一次推至那沉沉的意境之中。

    锦瑟年华与谁度?与那原本不相识的人啊。

    试问闲愁都几许?闲愁那出不去的高墙深院啊。

    “若我是母亲,也会选择你……”琴音未完,月无垠却突然开口道,她未抬头,只是嘴角竟难得的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如那清辉明月,照亮混沌黑夜,透过双眼,直至人心。

    曾元浩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喉中一哽,一时竟无法言语。

    “你,定不会是她。”他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哽咽,他背过身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只觉得那宽厚的臂膀撑起了一片天地,“你,定会比我们幸福。”

    月无垠一愣,忽的嘴角一勾,笑容灿如星辰,眸中清冷之色已褪,只留满满的温柔笑意,“是啊,我定会比你们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