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卿言今天来所为何事?”月无垠淡淡的开口,打断了他与宁子宸的寒暄。
卿言微微一愣,道,“原本只是经过,听见琴声便寻了过来。”他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月无垠,“师叔好久不曾弹琴了。”
月无垠抚着那方深褐色的古琴,目光如尘,面色平淡,没有说话。
是很久没弹了啊——
自从她投身在这个身体上,就再也没动过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了吧,这天下第一的名琴都被她打入冷宫了,更别说弹了。
今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兴头,灰尘扑扑的从箱底翻了出来。
时隔五年都没有生疏的技艺,那个女子,当初是怎样的聪慧和勤勉,世人竟只道她不甚聪颖,虎父犬女,草包废物。
当真是对不起这惊才艳艳的女子。
当今天下听过她之琴声的,除在场的三人,只有那现在都不知在何处的末文了。不知道这究竟是幸事亦或者不幸。
“碧落也让我告诉师叔一声,法服已经连夜备好,稍后小童便会送来,若是师叔不满意,她们再修改。”
月无垠眉头略微皱起,声音却不咸不淡,“她倒是上心了。”
“自然是上心了,毕竟是大事。”
“也难为你跑一趟,便代我送送宸太子吧。”月无垠突然说出来的话让宁子宸一愣,猛的转过头凝视了她片刻才作罢,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反倒是卿言,今天却像是铁了心来找不痛快,竟是淡笑着直接坐了下来,“也不急,最后这几日我反倒是清闲了。”
说着,又看了眼九霄琴,“难得今天师叔有兴致,我也享享耳福。”
月无垠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卿言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寒彻心扉的目光,仍是笑脸盈盈,不动分毫。
她有些疑惑了看了看他,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卿言本来随意的坐在那儿,却被这双清冷的探视目光打量得有些浑身不舒服,却又不太敢与之对视,只能假意的咳嗽两声,“师叔……”
“今天你可不太对。”月无垠清清冷冷的说着,语气十分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怕是在躲人吧。”语气依旧如是。
“可你确定我这里是可躲之地?”就算是问句,那样平静清淡的语调仍是没有丝毫的起伏。
“师叔……”卿言一时语塞。
“曾元浩还会逼你做这样的事?”语气中终于有一丝嘲讽之意,可听起来并不怎么让人欣慰。
卿言面色一尴,“师傅他……”
“不用为你那宝贝师傅找理由了,我也不在意。”月无垠低头轻拈着琴弦,侧脸柔和清冷的线条看上去格外的灵秀玉骨,“你都能躲到我这儿了,倒真是想尽了法子。”
她的声音并不冷淡,但却让卿言莫名的一阵心惊,怔怔的紧张的看着她,果然,只听她轻挑了一根琴弦,嘴角难得的勾出一个弧度,声音依旧是轻柔淡雅,不急不缓,“你说,若是我再弹一曲,可能将纤纤美人引来?”
卿言听此一惊,连忙想开口阻止,却不想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宁子宸忽的一笑,“托卿言兄的福,坐了这么久终于看到她表情有些变化了,我便也跟着献丑一曲帮着引佳人罢。”
月无垠原本就微低着头,听着宁子宸这话,嘴角弯的更明显了一些,抬手便拨动了琴弦。
卿言被这一唱一和弄得愣在原地,想要起身阻止,却又很是挣扎在月无垠的淫威和不忍打断这曲仙乐的选择下。
只听这首曲子又不似之前,竟又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宁子宸也是先听了一小段,然后便淡笑着捧起红木埙,跟着奏起来。琴埙之间,竟又是如之前的那般和谐,从未想过,琴之优雅,埙之凄婉,也能如此融合得相得益彰,少一分不足,多一分有余,真真的恰到好处。
而观之这两个弹奏之人,一个是九天之上的偏偏浮云,清逸脱俗;一个是冲霄之外的一弯冷月,清华无双。
两个不似凡世之人,奏着一曲不似尘世之曲,当真让人觉得就这么看着,也如同隔世,身在其外,不能比拟。
卿言就这么看着、听着,竟全然忘了之前想要阻止他们的意图,直到听到一声甜甜的“卿言哥哥在么”才将他带回现实。
琴埙之声亦是同时停了下来,月无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说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同是帮凶的宁子宸则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摆弄着自己的红木埙。
卿言一时气结,他以前怎么的就没发现,他这师叔……这师叔……居然有兴趣捉弄人!今天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可是无垠道长之所?”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声,想来是跟那琼兰一起来的,听起来好像还是那日在百花谷遇见了几人中的一个。
“正是。”月无垠在那短暂的看戏表情的变化后,便又恢复了往常那副面色清冷的样子,“唤贫道有何贵干?”
外面正恭敬的拜着的人,先是一惊,怎会有如此清冷而不染纤尘的声音,听之便觉耳目一清,心神一泠。
然后又想起了方才的曲子,他们一路寻到门口,才知那样如仙如幻的曲调竟是从这座不起眼的小小的院落里传出的,现在单单听着这嗓音,竟就觉得就该是这样的人弹奏出来的,也只能是这样的人弹奏出来的。
最后当惊叹消化完后便是觉得一怔,这完全不掩饰的不欢迎和排斥之意,让人十分的尴尬,却又恼怒不起来。
拜着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回话,一边的琼兰便忍不住开口,“晚辈无心打扰前辈清修,只想问问卿言哥哥是不是在此。”
月无垠冷哼一声,明明是轻得几不可闻的一声,却让门内门外的四人皆有种凉透心脾的感觉,不由的神经紧绷起来。
“你家卿言哥哥不见了,来我这里找作甚?”月无垠淡淡的问着,却似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琼兰咬咬牙,“我,我听一小童说,看见卿言哥哥往这边走了。”
“我这既不是禁地,又不是绝地,过去几步便是宗主的寝居,往这边走了便是在我这里?”
琼兰紧皱着眉,目光却是坚定,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服输的抬起头,“那前辈便让我进去看个一二,没有我自会去别处寻他。”
“这话说得可笑。”月无垠声音有一丝讽意,“如若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寻他便是?”
“如若没有,琼兰必定给前辈请罪!”她腰板挺得笔直,一字一句的道。
“请罪?我这里可不是这么容易请罪的。”
跟着来的那名男子拉了拉琼兰,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琼兰不服气,一把甩开了他,向前迈了一步,“前辈要什么尽管说!”
“要你一条命如何?”月无垠轻笑着,笑意里却是无尽的寒意和压迫感。
“你!”琼兰美目娇怒。
月无垠却是轻轻笑了一声,语气突然放得很温柔,“小友,我可是清宗之长啊……”
门外两人正一时不适应,疑惑着,便突然听见话锋一转,语调间凛冽冰寒之意不加掩饰,“岂能容你们两个小辈放肆!”
琼兰和那名男子皆是一怔,半响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们再怎么样,这可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地盘,这个小院可是其辈分第二的道长居所,他们是客,她是主,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来寻人搜人。
琼兰咬着唇,眉头深锁,她自然也是发觉自己的过激之处。
“卿言哥哥,真的不在这里么?”仍是不死心的问着,只是声音已经低到了不行。
“难不成你还要进来搜查一番才肯作罢?”她故意将“搜索”两字说得更重一些,压迫感愈发的浓烈。
琼兰恨恨的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按照她的性子,连门都没进一步实在很难死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的道一句“晚辈失礼了”,便和那名男子往别的地方寻去了。
听见脚步声远去,卿言才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庆幸刚才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了。
“我帮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突然只听月无垠清冷不含情绪的说道,然后也不理会他的反应或回答,便扫了眼古琴,“给我收起来。”
卿言自然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轻叹了一口气,便老老实实当起了下人,将琴和桌子小心翼翼的收拾起来。
堂堂下任清宗宗主,也只在这里被当个小工使唤了。
“你若还继续坐在这里,就不会像之前那般容易躲过了。”这句话是对着宁子宸说的。卿言听见月无垠这句明显很冷淡和丝丝杀意的话,不由的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们俩。
只见月无垠只是随意的站在那儿,却莫名的觉得一股股寒意飘散出来。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坐在那儿的宁子宸,好像对方的一句话便会决定下一步是血刃四方还是和平散场。
这么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会听见的场合,让卿言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也跟着不由的将目光聚到宁子宸的身上,却只见那抹浮云轻轻站起来,嘴角含笑的俯下身在月无垠耳边说了句什么,他那冷冰冰的师叔竟然目光一凛,再转头的时候,浮云都飘去好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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