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别了修瑾,月无垠便回了无名小院,如往常一般躺在院中那棵百年桂树之下的躺椅之中,静静的放眼远眺。
这个方向看去的风景是她最喜的,无名小院半面环崖,此处望去,一边是薄雾缭绕的山峰,一边是一望无穷的碧空,看着便让人觉着心神坦荡。
这棵树又经布袋用奇方培养,一年四季桂花不断,院中总是弥漫着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置身于树下,更是惬意。
而此时,她望着远方,却是眉头微皱,她自然也知道,就算没有遇见修瑾,十日后盛典之事过后,她便想安然度日也是不行的。
此次百年盛典,邀来的都是大陆上数一数二之人物。
自百年前,以末代皇帝吴熙帝跃下百丈城楼为标志,统一大陆六百余栽的吴朝黯然退出历史舞台。至此,天下五分,以方位和皇族姓氏定国,分西宁、南夏、东吴、中秦、北慕容。
前几日听卿言无意间提到,此次邀的便是五方大国,代表的都是各方的巅峰势力,而此时各个使者也已经都入住清宗观。中秦和南夏是亲王前来,其余三国皆是太子到场。
现在想来,今日百花谷那人无论从年纪还是那眉眼之间自然透出的云淡风轻之色,亦或是那身上淡淡木兰香气,皆都指向一人,天下七君子中的“云君子”,西宁太子宁子宸。
月无垠虽觉得没有见过此人,可不担保别人没见过自己,特别是今日他那个反应……
再说,那中秦皇宫里,有一个只比自己晚五天出生,长得极为相似的秦沐雪。
宁子宸当时的神情,分明就是已经觉察出了什么,想通查明亦是迟早的事。
既然宁子宸能认出她,其余几国焉能识不出?她是这清宗之长,就算素日里再不露面,亦不是隐藏于人海的小角色,岂能瞒得了众人。
自己这俗世的身份,终于是要露白于天下了吗?
如若事此,所剩安稳之时,便只有这短短的十日了。
原本前世无论叶澜还是秦沐岚都活得太累,此生原本只想清闲度日、快意人生,安安心心的做这个清宗的月无垠,就算是守在这清修道观的方圆之地也罢,不想再去理会世间的纷杂。
“有些事,还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不过竟来得如此之快。”月无垠突然淡淡开口。
刚悄无声息跨入大门的卿言突然听到此话,不由脚步一顿,眸中表情不明,许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末文师弟也好,师叔你也罢,入这道观,不过是为避一时之祸。你们终是属于那十丈软红的,时候到了,便是别离之期,各人有各人的机遇罢了。”
月无垠躺着,望着对面群山雾绕,面色平淡,“那你呢?”
“我?”卿言微微一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自三个月大,便被遗弃在道观门口,随身的只有一张写有我生辰姓名的布绢。我是在这道观中长大的,师傅见我聪颖,便收作入室弟子,作为下任宗主来培养,二十年来,我所听所做所学之事,皆是为这清宗观。你和末文,你们的舞台是在这清修之地外,我的责任,便是守护这天下第一大宗。”
“好一个舞台在这清修之地外。”月无垠冷笑,眼中似有自嘲之意,“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我真是这道教中人。”
“师叔之才色,不弱于天下男儿,怕是上天也见不得让它埋没在这小小道观之中。”卿言看着月无垠的背影,温润清雅的声音仿若清风和煦,此刻却带着一丝黯然,“卿言只想,若是有一日,尘埃已定,繁华落尽之后,师叔,师叔若还愿当这清修之人,清宗之门便是为你打开……”
“也只有你才敢把这堂堂清宗称做小小道观吧。”月无垠淡笑着,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那……你可得看好我这无名小院啊……”
卿言一愣,猛的抬头看向躺椅中的人,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自然!为有那一日,卿言誓必穷毕生之力,保清宗无恙!”
月无垠不语,嘴角却勾起柔和的弧度,重新闭上了眼。
若是不想被人左右,便只有站在最高处。
这是她一直知道的道理,只是不愿去想,如今这所有拦她阻她,非要让她卷入期间的人,她皆不介意双倍奉还!
有这诸事尘埃落定仍可隐没之地,还有何惧!
既无后顾之忧,便可无扰向前。
“说来正事。”卿言淡淡一笑,又变回往日的温润淡雅,“十日后典礼的法服,师叔还不曾备下,上次没去送殡师傅已有些恼了,这次可再出不得岔子了。”
月无垠冷冷一笑,“恼又如何,总归也就这十日光景了,我连常服都不曾动过之人,还劳那心思备什么法服。”
“师叔毕竟是‘德高望重’啊。”卿言不禁失笑。
月无垠感觉到他的调侃,狠狠的瞪了过去,卿言瘪瘪嘴,不着痕迹的转过话题道,“好歹这也算师叔最后一次参加宗里的典礼了,又逢百年大事,权当瞧瞧热闹也好。”
月无垠冷哼一声,也懒得跟他争,只道,“你先备下吧。”
“那我一会儿便让负责度量尺寸的九师妹来。”
“麻烦!去我柜里拿件衣服,让她们比着做,哪来这么多事,就穿一回还倒腾个什么劲。”
卿言一时语塞,讪讪的拜了一下,便灰溜溜的自行去房间里找衣服了,虽说是关系亲近些,可这……这毕竟是女子的衣柜……他,他……
卿言看着那扇雕花刻印的木柜门,手愣在半空中,好半响都没好意思去打开。
直至月无垠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才打破了卿言沉思扭捏的状态。
“拿件衣服罢了,花得着半柱香的时辰?”月无垠皱眉跨进门来,想着自己衣服又不多,怎么倒腾这么半响,却是看到愣在柜前,双手僵在半空,柜门却丝毫未曾动过的卿言。
她也是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抽搐。
“你这……”
“我……”
月无垠第一次有想笑出来的冲动,看着此刻都有些面色羞赧的卿言,终于叹了口气,边将他拉开自己拿衣服,一边道,“修了二十几年的道了,怎么还在这种事扭捏上了,你那宝贝师傅见你这样非得气死不可。”
她拿了件没穿过的常服递给卿言,“你这样若是以后娶了琼兰,岂不是连芙蓉春宵也度不得了。”
“师叔怎得说这样言语!”卿言面上一红,扯过衣服便愤愤的疾步往外走,却在门口微微一停,“琼兰一介女子,师叔莫坏她名声。”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似逃窜一般的消失在小院外。
月无垠不禁失笑摇头。
他这大师侄,原来这么的不通风月。
修道之人没有佛家那么严格的禁婚嫁禁酒肉,毕竟都还有那和合双修之法。只是道中之人不与世俗通婚,结姻亲的都是同道中人。
那琼兰,不论身世样貌,曾元浩怕是都是十分的满意,玉宇宗可也是与清宗不相上下的天下大宗,两家结百年之好自然是极好的事。只是看起来,这演的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一出啊。
不过也是,她也实在想不出,那个仙风道骨、气若幽兰的卿言动了凡情,大红衣袍加身的样子。
第二日,小童将法服的样式呈上,供她选择。
这本是那曾元浩的九弟子碧落负责之事,她是曾元浩九名弟子中最小且是唯一的女弟子,这些庆典布置一向都是她来安排。所以她对月无垠这种常年上不得台面的人自然是十分的不喜,除了五年前自己醒来的时候,她例行公事的来问候了一句,便再也没见过了。
月无垠只记得她比自己稍长些年岁,已是双十年华了吧,也是宗里宗外闻名的仙姑。
月无垠一般翻着手中的册子,一边在脑子里回想着,发现实在是对这些个人没什么印象。说来可笑,在这里十年也不曾注意过一二,这会儿要走了,反而有意无意的在回想这些没什么印象的人。
权当是好好纪念纪念这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吧。
她随意指了款素雅的样式,将册子递给小童。小童唯唯诺诺的接过册子,好容易抬头瞟了一眼月无垠,见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这才将一颗悬吊吊的心放了下来。他那一辈的弟子里就他年龄最小,别人又不愿靠近这个脾气古怪的师叔祖,所以有关接触月无垠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他的头上。
天知道每次他见完她,都觉着像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一样。
“退下吧。”月无垠摆摆手,有些漫不经心。
此刻的她正在回忆,那别了许多年的皇城长得是什么样,可除了那冷冰冰的高墙内院,和一道道看不出神情的目光,真是忆无可忆。
她叹了口,举目朝着中秦国国都的方向远眺,眸深似海,看不出情绪。
轻风抚发,她立于青山绿水之间,久久不曾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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