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佛眼砂

佛眼砂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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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大眼睛里也尽是泪光,却始终没有落泪,更没有昏厥,这份勇气倒是世家千金里面少有的。

    月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沉声道:“你们知道她是谁么?这么鲁莽出手,不要命了?”

    那胆小的师弟脸色一变,兀自道:“你让我们走,我们就把她放了。”

    “天下脚下杀人行凶,恐怕今日走了,明日也未必走得了。”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好。”

    月影的“好”字说得没有一丝犹豫,倒让那个师弟愣了一愣,就在这一愣的瞬间,他怀里的苏襄襄突然张开嘴,用力的朝他握刀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这变故实在出人意外。灰衣人一心一意防备着月影,没料到手里看似温顺的小女孩竟会反咬他一口,十指连心,顿时痛得他大叫一声,急忙松开,顺手一掌推出,打在苏襄襄的肩上。

    少女娇小的身子承受不起如此巨力,双目一闭,顿时晕了过去,整个人径直朝月影飞来。月影也顾不得看那两个师兄弟如何了,急忙一把接过,伸手一探,幸好脉息正常,并没有受内伤的迹象。方才师弟那一掌,想必只是用来牵制她的手段。

    回头一看,果然四下里半个人也没有,那对师兄弟早已经溜之大吉。

    月影心中却有挥之不去的疑问,这两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若说是昔日在江湖上结下的仇家,应该会知道她的底细,断不会以为这样程度的刺客就能取她性命;若说是别的地方派来的……她刚刚入京不过两个月,又从何处结了仇家?

    这两个人并不愿意真正伤害苏襄襄,显然是忌讳她的身份。既然如此,他们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这其中的玄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得暂时把苏襄襄放下,替她疗伤。

    月影将手掌贴住苏襄襄胸口的檀中气|岤,一股温阳的内力源源不断的传了过去。就在这时候,她突然觉了一丝异样――

    因为方才的争执,少女胸口的衣襟散乱,露出雪白颈项下方两道形状优美的锁骨来,而锁骨下方,半遮半露的一抹鲜红,竟像是什么特殊纹样的刺青。

    月影心中一动,忍不住拨开她的衣襟。那果然是一个刺青!不同于普通的青色,却是鲜红的朱砂色,绘的是一只展翅的苍鹰,爪下一朵盛开的莲花。图案虽然不大却构图复杂精妙,栩栩如生,衬着少女晶莹雪白的肌肤,艳丽的惊心。

    月影只觉得心跳一声快似一声,仿若擂鼓一般。周围的景色都隐去了,眼前只剩了这朵刺青,鲜红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她认得这个图案。

    鹰落莲花。代表着一个几经盛衰的王朝,代表着虽然败落却依然尊贵骄傲的血统。

    也代表着,那一支多年来一直在佛国兰若寻求庇护的军队。上万铁血将士,战袍上绣的都是同一个图腾。

    而有权利将这鹰落莲花的徽章刺在肌肤上的,只有――

    前朝皇族!

    月影觉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大酉国一个没有兵权的王族,身边竟然会收养一个,隐姓埋名的前朝皇族?

    第七章为谁零落为谁开(一重修)

    七十三年前,这块土地上只有一个国家,燮羽。

    燮羽的开国皇帝姓姬,以非凡智慧统一蛮荒,创立盛世。彼时甸江浩浩荡荡东流入海,两岸平原千顷,富裕丰饶,天下一片和平安详。

    几百年来,姬氏治理后稷的土地,以强大武力平各方叛乱,鹰落莲花的皇族徽章所到之处,无不臣服。

    直到那一场地动山摇的变故生。

    一向少雨的北方一夕之间暴雨如注,天崩地裂,绝云山脉从中崛起,将平原隔绝。山川更迭引起甸江泛滥,下游一片水泽,数万人失去生命,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燮羽王朝因此大乱,赈灾救济耗去大量国库,三年之内甸江下游更是颗粒无收。原本伺机而动的各方诸侯趁机揭竿而起,借口姬氏皇族逆天而行,纷纷带领军队直捣皇都。

    转眼间,生灵涂炭。

    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了十年。最终,后稷土地形成了由大酉慕容氏,巨泽沈氏,什雅女帝,北方六国和百济七十二部族五种势力共同分割的局面,只有西方的佛国兰若以及兰若更西边的西长生净土没有被卷入战争,几百年来始终保持中立。

    这,也是如今天下的大局。

    微妙却又极其危险的平衡着,只要一丝波动,足可以引出轩然大浪。

    盛极一时的鹰落莲花徽章却随着曾经的霸主燮羽姬氏从后稷的土地上消失。岁月荏苒,渐渐的,被大多数的人遗忘了。

    ―

    月影呆呆的望着那个刺青,几乎忘了接下去要做什么。

    苏襄襄轻轻的哼了一声,长睫微动,眼看就要醒过来。月影这才回过神,急忙把她胸前的衣襟掩好,手指一轮拍打,只见少女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翻身坐起,口中急道:“嫂嫂,那些强盗……”

    只是她的手脚尚未恢复力气,刚一坐起又要倒下,月影一手扶住她,一手拍了拍她的背,道:“没事,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苏襄襄愣了愣,俏脸上满是不平,“大胆狂徒,竟敢在官道上行凶。回去告诉哥哥,本小姐翻遍辽阳京也要一个个抓起来严惩!”

    骂完了,她将目光转向月影,手腕一翻覆在她的手上,明亮的大眼睛中含着显而易见的热切,道:“嫂嫂你的武功真好,下次教我可好?”

    月影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教你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襄襄做得到的都没问题!”

    “你做得到的。以后,别叫我嫂嫂。”

    小女孩愣了愣:“那叫你什么?你本来就是我嫂嫂阿。”

    “叫……嗯,叫姐姐就好。”

    左右她也做不了她多久的嫂嫂,但小姑娘的身上却有着让她不能不在意的秘密。为了避免将来见面时再改口,不如现在就改了吧。

    环顾四周,马车也没了,马车夫也死了,找不到一个传信的人。若是她一个人也还好,走回王府也不会太费力,但苏襄襄却不行,她被打了一掌,虽然没有受伤,总归也伤了元气,急需好好的休息。

    月影转头问道:“襄襄,这里最近的可以找人传言的地方在哪里?”

    苏襄襄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往南不远便是大酉国国寺重元寺,那里的住持照玉大师也认得我的,我们去那里先歇着,再让人带信给哥哥可好?”

    月影点了点头,轻轻扶住她的腰便将她背在身上。苏襄襄似乎不习惯别人碰触,微微挣扎了一下,最后也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终于还是顺从了。

    月影一声不响的背着她往前走,才走了两步,脚边突然有一个圆圆的东西闪了一闪,她心里一动,脚尖微勾便将那东西抄在手里。仔细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银质圆牌,上头烙出了一只叭儿狗的形状,笔画简单,却甚是传神。

    方才并没有看见此物,难道是那两个刺客打斗时不小心掉下的?

    月影小心的将那枚银牌收进袖子里,然后顺着苏襄襄指点的方向一路往南而去。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群巍峨的建筑,四角方平,飞檐斗拱,远远看去自有一种庄严肃穆。

    这便是大酉国国寺,重元宝刹。

    既然是国寺,便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得去的,更何况走得近了,便能看到今日山门前挂了一幅红缎挡住了半条路,正是表示寺中有尊贵的女宾正在还愿,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月影也不和门口的小僧多做解释,掏出自己和苏襄襄随身携带的信王府信牌,不多久,便有淄衣迎客僧带领二人绕道后院僻静的厢房安顿,自有人备马安排回王府报信的事,不在话下。

    见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苏襄襄的好奇心顿时泛了上来,拉着一个准备茶水的小僧,问起今日前来寺中还愿的女眷究竟是谁。

    小僧答道:“今日一早,宫里的贤妃娘娘前来鄙寺祈福,如今法事完了,正在禅房听方丈大师讲经。”

    苏襄襄眼光一闪,也不顾身子虚弱,从床上跳起来,喜道:“是豆儿姐姐!自从她入了宫,咱们就没见过了!”

    第七章为谁零落为谁开(二重修)

    苏襄襄口中的“豆儿姐姐”,便是上回月影入宫的时候见到的那两位后妃之一,温柔端庄的重华宫贤妃周露。

    苏襄襄自从知道了女宾的身份,便再也不肯待在屋子里半刻。只是还没等到她们出门去访友,要访的人就已经自己来了。

    走廊上传来一阵隐隐的环佩之声,不过片刻,一位佳人婷婷玉立的站在门外,加上屋子里本来就有的两个,只把一众小和尚看得眼花缭乱,急忙低头颂佛,再不敢多看一眼。

    周露还是一身素净淡雅的衣裙,笑容温婉。苏襄襄显然十分高兴,一见她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坐下。

    接下来的时间,大部分都是苏襄襄一个人在说话,周露偶尔说上几句,至于月影,因为她们说的人和事她一概不知,因此半句话也没说过。

    直到说问起她们在官道上莫名遭人追杀的事。

    周露眼波一转,朝月影笑道:“早就听说信王妃出身将门之家,没想到武功也是了得,今日的事真要多亏了你。”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柔很软,就像她脸上的笑,温柔之极,双眉微颦之间,更显得我见尤怜,跟她那位飞扬明媚的姐姐周雨完全不同。若说周雨是灿烂的太阳,周露便是皎洁的明月,一双姐妹,竟把这天下的丽色都占尽了。

    月影却在暗地里皱了皱眉。周露的眼神里虽然没什么恶意,却像是满含了忧愁、伤心、叹息、无奈……月影被这幽怨的目光看得几乎都要坐不住了。

    手指一动,突然摸到袖子里的那枚银章,她想了想了出来放在众人眼前,道:“这是刺客落下的,不知道大家认不认得?”

    她的本意只是随便聊聊,谁知笑意温柔的周露却突然间脸色大变,虽然即刻就恢复了正常,却没有逃过月影的眼睛。

    因此她单刀直入问道:“周贤妃莫非认识这枚银章?”

    一旁的苏襄襄脸色一凝,不动声色的朝周露看去。

    周露微微的敛了敛神色,道:“前些日子得蒙皇上开恩,恩准爹娘入宫看我,爹爹说起过现下京城里出现一群流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爹爹也头痛得很,据闻这些强盗所用的标记便是……这样的一种银章。”

    顿了顿,她又道:“不知信王妃可否将这枚银章转交与我?我即刻托人带去送给爹爹,说不定能查出些许端倪。”

    月影闻言双眉一轩,这话里的漏洞实在太多,且不说周露的爹爹位居吏部要职,与京中治安丝毫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那让她自己通过慕容苏的关系转交不是更加方便吗?周露的身份虽然尊贵,毕竟是后宫妃嫔,并不方便插手这样的事情。

    除非……

    她刚要开口拒绝,一旁的苏襄襄突然抓起她手里的银章塞进周露的手中,速度之快叫人猝不及防,只听她笑道:“既然周伯伯可以代为彻查,那就最好了。此事麻烦豆儿姐姐了。”

    “等一……”

    “嫂嫂,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物,留着做什么?你若喜欢,回去叫哥哥送一打给你。”苏襄襄拉回她伸到一半的手,娇憨的瞥了她一眼。

    就在这一刻,月影突然看到那双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闪过一丝阴霾担忧的表情,以及无声的阻止。

    这眼神明明在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

    为什么?

    月影虽然觉得疑惑,但此刻也只好抽回手,不再说话。

    又过了片刻,眼见周露期期艾艾的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便开口的样子,月影很自觉地告退到外面散心。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觉得那个地方气闷,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

    月影一走,周露的表情就变了。

    柳眉间的那一丝忧郁更加的浓重,仿佛含着无限的伤悲,连脸色都有些苍白。

    她轻轻的握起苏襄襄的手,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襄襄……”

    声音低柔,几乎可以融化坚冰。

    苏襄襄的眼中凝着一丝冷光,看向周露的眼神却是柔和的,她合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豆儿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周露咬了咬唇,突的抬起头来,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嗫嚅道:“襄襄,三哥哥……他……他可好?”

    苏襄襄见她这副既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模样,失笑道:“哥哥一切都好,身体也好,胃口也好,还是一样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周露的脸更红了,一手锤向她,嗔道:“襄襄坏死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是哪些?”苏襄襄又恢复了明朗的笑意,“豆儿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事还想瞒着我么?放心吧,哥哥他真的很好,没有再想起谁,也不会独自一个人喝酒了。”

    周露的脸色似乎轻松了一些,点头道:“那就好……那……那三哥哥对她……对她好么?”

    苏襄襄听明白她的话,半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好呢?你想想,是谁让她嫁进信王府的?更何况,哥哥他……”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周露怔了怔,默默的垂下头去。苏襄襄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只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周围迅速的凋谢零落,飞逝而去。

    第八章春潮带雨晚来急(一)

    慕容苏才下车辇,就有人通报说康平郡主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他愣了愣,白天刺客一事他早已知道,座中便已吩咐司徒星将此事秘密交由京兆尹办理。襄襄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匆忙回房换了衣服,推开书房的门,看见苏襄襄小小的身影正倚在窗前百~万\小!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早已经睡意朦胧。

    他微微的笑了笑,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既然累了怎么不去睡,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就好。”

    “哥哥!”

    苏襄襄见他回来,立刻有了精神。掩上书卷左右看了看,又小心的关上房门,这才正襟危坐,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相告。

    “哥哥,这件事我须得早些和你说,否则……”她一时语塞,想了想,又换了一句话,“哥哥,白天我和月影姐姐被人追杀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慕容苏细心的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月影姐姐”四字,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只是柔声道:“我一接到重元寺照玉大师传来的消息,即刻交代了京兆尹彻查此事。襄襄,你受惊了。”

    “幸好月影姐姐会武功,那些人没对我们怎么样。”苏襄襄摇了摇头,秀丽的眉毛却紧紧的蹙了起来,低声道,“可是……哥哥,你可知道那些刺客的来历?”

    慕容苏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却晶芒微闪,略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来。

    苏襄襄垂头道:“那两个人目标并不在我,他们想杀的是月影姐姐……”

    她的话并没有挑明,慕容苏却已明白。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住扶手,直到指节泛出微白,这才一寸一寸的松开,脸上的表情未见改变,喉中却吐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苏襄襄咬着唇,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哥哥,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该来求你,但是……我也只能来求你。这一次杀不得,必然还会有下一次,难道哥哥还能一辈子不娶不成?她的身份早就不同往日,怎么还能来扰乱你……”

    “襄襄!”

    “我知道我不该说。”苏襄襄搅着手中的衣带,眼神里却是别样的坚定,“襄襄只是希望哥哥能幸福,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过去的三王爷……应该早就不再了。”

    慕容苏收敛了神色,静静的看着身前纤弱的小女孩,突地又是一笑,道:“襄襄的心意,我明白了。”

    看苏襄襄的神色,显然是对他的话不太相信,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慕容苏若是不想就某事深谈下去,那任谁也无法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丝口风。

    苏襄襄拍了拍襦裙起身告辞,走了半步又回头道:“哥哥,月影姐姐既然入了门,你可莫要负她。”

    ―

    慕容苏翻开手边的文书,复又想起苏襄襄临走时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外间紧闭的门扉。

    苏襄襄的脾气他从小就知道。虽然户籍上是他的妹妹,但毕竟不是皇室亲生。各方宗亲贵胄的少爷小姐都甚少愿意与她深交。她年纪虽小却心思剔透,这么多年都忍了下来,看似天真明朗,心性却最是敏感倔强。

    如今她愿意主动帮着奚月影说话,想必这女子做了什么让她看得上的事。

    他正微微出神,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外间随侍的青衣小厮急忙上前询问,外头稳稳传来一个清朗平淡的女声:“我要见王爷。”

    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慕容苏眸光一闪,命青衣小厮开门。只见月影一袭浅紫色夏裙,长略束,干净利落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慕容苏书案前,目光平稳的落在他的脸上。

    “王爷,我有话对你说。”

    慕容苏笑意温柔:“王妃有话不妨直说。”

    “这话若是要直说,只怕是不适合有旁人在场。”

    慕容苏轻轻一笑,站起身遣退了外间的丫环小厮,又仔细的把内外的重门关上。这才回到书案前,道:“如此一来,只有你我二人,月影可满意了?”

    月影听他又直呼她的名字,忍不住略微退了一步,找了张椅子坐了,竟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慕容苏也不客气,合上案上的文书到她身边坐下,两人只隔着一座小几,他身上淡淡的白麟香气又渐氤氲,叫月影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亲密,皱了皱眉,又往后退开了几分。

    这才道:“今日我与康平郡主在官道上遇袭了。”她一开口,已经不再自称“妾身”,而是“我”。

    这句话竟和苏襄襄方才的话相差无几,慕容苏几乎失笑,提起白玉茶壶亲自替她倒茶,正想把刚刚说过的安慰话再说上一遍,谁知月影的下一句,却让他始料未及。

    只听她道:“我看到了康平郡主身上的刺青。”

    执壶的手在半空里停了停,又仿若无事的落了下来,浅碧色的茶水注入白玉杯中,汤色清澈,芳香扑鼻。

    “喔,是么?”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声音温柔平静。

    月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鹰落莲花的意思就算别的人不知道,但王爷是一定知道的;至于这窝藏前朝遗孤的罪名,王爷想必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句话,慕容苏不怒反笑,把白玉茶杯往前一递,眼中仍是脉脉含情:“王妃的意思是?”

    月影也不推辞,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慢慢道:“王爷是个聪明人。我若是把这件事说出去,重则信王府上人人有杀身之祸,轻则皇帝陛下对你起疑戒备。总而言之,你的宏图大计再要施展开来,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第八章春潮带雨晚来急(二简修)

    找慕容苏摊牌,是月影自重元寺回府之后,思量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她要找的东西在慕容苏手里,久寻不到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找他索要。

    那日在房顶上听到慕容苏和黑衣人的一番对话,她便隐隐觉得这位平日里风花雪月的信王爷恐怕不那么简单,再加上今日看到苏襄襄的刺青,两厢一联系,她已经明白了七分。

    她越觉得此处不能久留。虽然爹爹得皇上授意将她嫁入信王府中,但临行前,他也曾隐晦的吩咐过她不要卷入朝堂之争。上位多疑,她没有真的蠢到要替皇帝办事。

    所以眼下这个机会不能不用。若是成功,她自抽身事外,再不与慕容家有一丝瓜葛。

    听完她的话,慕容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周身那股温和的气息霎那间隐去,只是未见锋芒。仿若一团雾气,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的唇角还是缀着一丝笑意:“王妃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就是。”

    他不笨。如果月影有心告密,就不会特意来告诉他这些话,反之,既然她晓之以厉害,自然是想以此为筹码和他谈条件。

    “王爷果然爽快。”月影点了点头,“我要的东西,说来也简单,便是先帝赐给何贵妃的西凤珠冠。”

    慕容苏的母妃出自六姓中的何家。自入宫以后,极得先帝宠爱,为博美人一笑,先帝不惜广派人手收集天下的奇珍异宝,西凤珠冠便是其中一件。

    此冠出自西长生净土,以一百零八颗各色珠玉,数十名能工巧匠耗费三年时间方才打造成型。何贵妃虽然不能为后,但这“凤”字,却尽露先帝圣眷。

    自何贵妃死后,这件宝物便一直收在慕容苏身边。

    慕容苏似乎没料到这要求如此简单,不由的愣了愣,疑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月影点了点头,又看到慕容苏的表情,忍不住皱眉道:“王爷不信?”

    “若你是我,你相信么?”

    西凤珠冠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东西,苏襄襄身上的秘密却足以撼动朝野,也难怪他不信了。月影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东西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没什么用处,但对伽叶宫却是极为珍贵,因那珠冠上,缀着九颗佛眼砂。”

    “佛眼砂是什么?”

    “是一种类似琉璃珠的宝珠,性寒而极坚。此物数百年前从伽叶宫失落,宫主有心找回修炼,拯救苍生……”月影正解释着,突然瞥见慕容苏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脸色不由一凝,顿时打住了话头。

    她没忘记这个男人那日在书房里是如何的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怎么会只为了一丝怀疑就把表情轻易流露出来?这明明就是诱她自动说出西凤珠冠的秘密而作的戏。若非如此,她也未必会把这秘密说与他知道。

    不过一个表情,她就上当了。

    月影心中着恼,皱了眉不再做声,慕容苏的表情却十分轻松,边替她添茶边道:“看来此物对王妃来说的确十分重要,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给你就是。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九颗佛眼砂只换来王妃的一句承诺,本王觉得不太公平呢。”

    他自笑得温柔多情,月影却暗中攥紧了手掌。方才他明明觉得这交易太便宜,现在又嫌贵了。

    她冷笑道:“你想怎样?”

    “王妃莫要生气。”慕容苏轻轻的笑了笑,“王妃既然都说了此物如此珍贵,不如王妃答应我三个要求如何?”

    “你先说来听听。”

    “其一,保密。这无须说了。这其二其三么,我还没有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他甚至还颇为戏谑的眨了眨眼。

    她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我答应你。”

    她本无心留意皇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如今事情牵扯到前朝却又不同。既然不能立刻拿到西凤珠冠上的佛眼砂,她也不妨暂时留在他身边,且看看他接下去还会有什么行动。

    慕容苏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转,唇角一抿,便要伸出手来击掌为誓,刚伸到一半,月影又突然道:“王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等我拿齐了佛眼砂,还请王爷备下休书,让我离开这里。”

    慕容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慢悠悠的道:“你不愿意做信王妃,还是不愿意做我的夫人?”

    这有区别吗?月影愣了愣,却只是道:“人各有志。”

    慕容苏在宫中自有耳目,早在月影未嫁之前便知道皇帝赐婚的真相其实是遣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可如今看月影的言行,又不像是真要替皇帝做事,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偏差?

    虽然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却并无半分显露,只是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道:“佳人杳杳,余憾甚矣。”

    “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

    “在此之前王妃可不能做得太过了。”他懒散的笑道,“我虽不在意,到底也是要面子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月影伸出手掌与他相击。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却被他反手握在手心里,凑近唇边,轻轻的在指尖上印下一吻。

    她的手顿时像被火烧过了一般,急切的想要收回来,慕容苏却紧紧的握着,抬头看她的时候,眼中已经氤氲出一种淡淡的迷离缠绵,竟让她恍惚间觉得春色无边撩人心绪。

    他暗哑低沉的笑道:“月影,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对不对?”

    她一怔。不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虽失去了部分记忆,但醒来的时候看到那样的情景谁都不会怀疑吧?

    他微微一笑,曲起她的手指合在掌中,低声道:“慕容苏虽然多情,却绝不滥情。只要与我欢好过的女子,我都会记得。不过月影的味道,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暖暖的气息在她指尖流连不去,月影面上一热,急忙抽了回来。这次他不再强留,笑容宛然,再不言语。

    她自然不相信什么记不记得的鬼话,他必然是在怀疑之下还有了别的证据,只是这证据究竟是什么,她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问了。简单告辞之后便起身离去。

    她刚走,座上男子温柔的笑意却慢慢的收了起来,盯着那半盏微凉的茶水,悠悠道:“逢苏,你都看见了?”

    书房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属下都看见了。”

    “对付奚月影,你有几成把握?”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与伽叶宫传人为敌,属下并无胜算。但有个人却是有十成把握的。”

    慕容苏凝思片刻,眼中一亮:“他已经入京了?”

    “一收到王爷的信,他就动身了。再说青公主也已经已南下,他自然要来的。”

    “青公主?”他的眼神一动,露出一丝凉薄无情的笑意来,“这倒是个好机会。我的王妃,总不能死得太无趣了。”

    修长的手指划过白玉杯身,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悲悯,暗夜听来竟有如天籁:“多聪明的女孩子,死了我也会心疼的……放心吧,你不需要休书,你需要的,只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第九章白日放歌须纵酒(一重修)

    第二天一早,慕容苏便叫人送来一个锦盒,三颗晶莹剔透的佛眼砂正端端正正的置于乌缎之上,越衬得内里的金色细芒如碎金点点,华美异常。

    慕容苏到底也算是个守信的人。

    她淡淡一笑收了起来,也不管身边小红小绿艳慕的眼神,径自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昨夜和慕容苏谈判完,刚一回到东上屋便看到桌上有人留书,极雅致的月白香云笺帖子上附着一笔狂狷的留言,看起来有些不搭。

    帖子是“辽阳公子”简若尘下给她赏荷的请柬,留言却是颜啸云的,让她务必要来,有要事相商。

    辽阳公子简若尘号称“诗剑风流”,出生世家,自幼聪颖。不知何处学得一手超绝剑术,更兼文采风流,人物俊逸,平生雅好结交各界名士。月影早些年也见过他几次,至于颜啸云,和他更是有着过命的交情。

    她方才出门,底下人便将此事告知了慕容苏。这时候他正在院子里逗着廊下的鹦哥儿玩,听见这话,抬起眼悠悠问道:“可知道王妃去哪里了?”

    “听王妃和丫头们说,是去一位简公子的府上。”

    “简公子?这么巧。”慕容苏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月白香云笺帖子丢给身边的司徒星道,“我们也出门去。我去换身衣服,你准备一下。”

    司徒星狐疑的展开帖子,一眼看到落款处的“简若尘”三字,顿时愣了愣。辽阳公子的大名他也听过,此人清嘉桀骜,从不与达官贵人来往,这帖子怎么会到慕容苏的手上?

    再看起处,称呼却是“苏容”二字,送贴的地方也不是信王府,而是“容园”。他这才恍然明白。

    这些年来,为了暗中笼络辽阳京中的名士清客,也为了行事更为方便隐蔽,慕容苏早已秘密差人在京城近郊置购房产,设置基业,并化名“苏容”与士人阶层结交,以此获取信任,招揽人才。

    因为筹划周密,再加上“苏容”行事低调,因此在旁人看来,容园的主人不过是一介普通读书人家的庶子而已。

    既与名士交游,那辽阳公子的请帖会送到容园,也是意料中事。司徒星心中既然明白,便不再迟疑,立刻转身备马。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走在了去简府的路上。

    慕容苏既然成了“苏容”,装扮便朴素了许多,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衣,身畔也没有华丽名贵的装饰,只一柄折扇一枝束的青玉簪而已。

    他若是刻意掩去眼中那一抹异彩风流,看上去只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公子,走在路上普普通通,甚至比不上他身边剑眉星目满脸正气的司徒星。

    简若尘的府上早已经是车马拥挤,人流熙攘。二人递上名帖,便有小厮引着入园。简府花园布置精巧,亭台楼阁绿树掩映,尤其惹人注目的是园中的一池碧水,满植菡萏,如今正是半开未开的时节,清香扑鼻,满园生辉,果然是消暑赏花的好去处。

    慕容苏低声笑道:“好一池‘玉楼人醉’,这花可不好养,简若尘果然是个妙人。”

    “王……苏公子识得这花?”荷花不都长得一样么?

    “人都分高低贵贱,又何况是花?”慕容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打开扇子,便如周围那些文人名士一般,细细的赏起花来。

    简若尘早已经命人在池塘周围摆上数桌。西南角上的是居于辽阳京的江湖人士,僧尼俗道,富贵贫贱,奇奇怪怪的人不一而足。

    相比起西南角,东南角这边就整齐文雅了许多,文人名士看不惯那些武人行径,又多半自命清高。对酒赏花,或自斟自饮或成群。间或有人诗情酒意上涌,案上也早就备好笔墨,一挥而就,引得旁人品评,自是风雅的很。

    花会尚未开始,人却已经来了不少。慕容苏沿着荷花池漫步而来,捡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身前绿柳浓密,正可以把他的身影挡住大半。

    暗暗打量四周,但见荷花池中另有一座精致的亭榭,九曲折桥直通两岸,亭中摆有一席,正是简若尘与一干至交好友的位子。

    然后他便看到了月影,她正安静的坐在那里,低头和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窃窃私语,双眉微蹙,似乎十分忧虑。

    ――

    越改越短了,嘿嘿嘿……

    第九章白日放歌须纵酒(二简修)

    月影刚进简府的花园,就一眼看到了颜啸云。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白衣,好像永远不会换也永远不会脏似的,腰畔的一柄长剑却是剑鞘漆黑,伴着眼角眉梢那份出尘的俊逸,人只是站在那里,便有剑气凛然。

    颜啸云身旁则是一个长身玉立,疏朗清俊的锦衣公子,正是此间的主人,大名鼎鼎的“辽阳公子”简若尘。

    两人一见月影,简若尘原本就生得笑眯眯的脸更添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寒暄了几声便借口有事要忙,先行告辞。

    “这辽阳公子好生奇怪,笑成这样作什么?”

    颜啸云轻轻一笑,道:“若尘自然是为了让你我单独相处。”

    月影怔了怔,跟着他边走边道:“这么急着找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两件事,先听哪件?”

    “好事还是坏事?”

    “都不算是好事。”

    月影脸色一变,顿时停下了脚步。

    颜啸云的表情却没她那么严肃,薄唇边反倒挂了一丝无谓的笑意,拉着她继续漫步前去,直到在亭中入座才道:“先告诉你贝宫主的去向好不好?”

    “师姐不是一直在康县和樊城救助灾民吗?”

    “几天前确实是这样。”颜啸云看了一眼园中陆陆续续到来的客人,朝月影坐近了一些,低声道,“如今她已经南下,按行程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巨泽境内。等你拿到东西了以后就不必再去樊城找她了。”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月影,你可听说过大梵音寺所藏的手抄孤本《十梦录》?”

    月影原本正想问他师姐究竟为何南行,听这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问道:“可是前朝那位治军打仗从未失败过的天炎将军姬十梦留下的兵法秘籍?”

    “不错。正是这本天下无双的兵书,前些日子却在大梵音寺被窃了。”

    月影闻言沉吟了半晌,显然这消息让她十分意外,好久才秀眉微蹙道:“这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