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十六年,四平山的玫瑰开得格外艳丽,远远望去,便如一片红云般灿烂。微风轻送,呼吸里带着阵阵的甜香,沁人心脾。
蔚县的百姓,无事时也会来此稍稍驻足,感受玫瑰带给人的心旷神怡。
四月,郭垣夫妻俩如约而至。
谷凡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一把拉住郭垣的手,笑道:“郭姐,多时未见,一向可好?”上上下下将郭垣打量一番,还未待郭垣回答,又说,“哟,看郭姐这精气神,不用说,肯定是好的!”
郭垣哈哈一笑,“那是啊,我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怎么会不好?别的不忙说,先跟你道喜了!”
谷凡美滋滋地说:“多谢郭姐。”然后又对着郭垣夫郎说,“舒儿从四月初就开始念叨,郭姐和姐夫怎么还没到?如今都四月下旬了,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看来还是郭姐和姐夫沉得住气,说是四月,果然没出了四月。”
郭垣插嘴道:“那急什么,你这里玫瑰四月中下旬才开,我们来得早也看不到,不过白住着,还要费你些米粮钱。如此一想,便觉得心里不安,索性晚点来,咱们彼此都方便!”
谷凡翻了个白眼,“在郭姐眼里,妹子就是个如此吝啬的人?”
郭垣笑而不答,好像在默认一般。
郭垣夫郎瞪了郭垣一眼,微笑着对谷凡说:“谷妹妹别听她胡说。我们原想早些来,到谷妹妹这里多住些日子。一来我难得出门,想要看看外面的风光,二来我也可以和妹夫做个伴。可没想到临走,又被些事耽搁了,这才拖到这个时候。”
谷凡笑道:“我还能不知道郭姐的性子,不过与郭姐说笑罢了。姐夫莫怪,舒儿本来应该出来迎迎姐夫的,可是这两日,他的身子有些不舒服,加上月份重了,我不敢让他上上下下地跑。”
郭垣夫郎嗔怪地说:“我还能不明白这个?咱们不说这么见外的话。他若是真出来了,我反倒要怪他了,不把我当兄弟了!”
谷凡点点头,“那就好!我先前拦着舒儿,舒儿还不高兴呢。姐夫一会儿见到舒儿,可要替我分辩分辩!”
郭垣夫郎抿嘴一笑,“瞧他那轻狂样儿!也就妹夫你,这么纵着他!”
谷凡不好意思地说:“姐夫取笑了,我哪里纵着他了!”
郭垣在一旁瞪眼:“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咱们还进不进去了,就这么在大门口站着?”
谷凡一拍自己的脑门,“都是妹子的错,快快请!”
郭垣跟着谷凡当先走,郭垣夫郎便同佳荷在后面跟着。
宅子是建在山上的,高低起伏,不像平地里那般好走,郭垣还好,虽然出身富贵,但经常在外面跑,加上之前又来过,还不觉得怎样,郭垣夫郎没走多久,就有些喘了。
谷凡歉意地说:“都是妹子考虑不周,应该给姐夫备个小轿的。”
郭垣夫郎连连摆手,“是我不中用,这么点子路,备什么小轿,说出去让人笑话。”
虽是这么说,谷凡还是走最近的路,安排郭垣夫妻俩住下。
郭垣夫妻却坚持要先去拜见颜父再作休息,谷凡无法,只得顺着他们的意。
谷凡领他们见过了颜父,才又带他们到早已安排好的房间住下。
“郭姐、姐夫,你们先休息一下,旁的话咱们稍后再说。”然后,谷凡又回头对佳荷说,“佳荷小哥,这次还是住上次的房间可好?”
佳荷笑道:“先前正夫不在,我也不用跟前伺候,偷偷懒便算了。如今正夫一同过来了,我自然是要就近伺候正夫的,给我个隔间便好。”
谷凡不知道郭家是个什么惯例,不好随便答应,只是看向郭垣夫郎,询问他的意思。
郭垣夫郎摇头,对佳荷说:“安排你住哪儿,你就住哪儿,我手脚又没缺了,得你时时跟在身前伺候。在家里时也就罢了,毕竟人多,有个替换,如今只有你一个人跟过来,再这么着,还不把你累死!既然出门了,你也放松点儿,就当玩吧。”
谷凡听郭垣夫郎这么说,就还安排佳荷住原来的那一间。佳荷也应下了。
谷凡出来,安排小宴。
从前这事都是颜舒安排的,可是这几日颜舒明显得精神不济,谷凡只好接手过来,虽然安排得不如颜舒妥当,但郭垣夫妻不同别人,也不会怕他们嫌自己怠慢了。
席间,谷凡自然是各种歉意。
郭垣笑道:“这顿饭吃得比上次舒心多了,我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谷凡笑而不语。
郭垣夫郎轻嗤:“你也不看看你做得那缺德事,还怪别人苛待你?也亏得你脸皮厚,居然还好意思提!”
郭垣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颜舒目光在郭垣夫郎和郭垣之间游走了半晌,忽然看着郭垣夫郎笑了起来。
郭垣夫郎先是不解,“妹夫,你怎么不恼,还笑?”
颜舒回说:“不过一个玩笑,我还能怎么认真?”
郭垣夫郎点点头,可是还是觉得颜舒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不由回头看了郭垣一眼。郭垣冲他挤挤眼,郭垣夫郎又是一怔,再看向颜舒,突然明白过来,脸上不觉一红。
颜舒拉着郭垣夫郎的手,摇了摇,“若是姐夫不累,一会儿姐夫陪我坐坐?”
郭垣夫郎应好。
颜舒站起身来,同郭垣说:“郭姐,姐夫先借我一会儿,稍晚些还你!”
郭垣夫郎轻推了颜舒一下,“什么借呀还呀的,我又不是谁的。”
颜舒一笑,不理郭垣夫郎,只是看着郭垣。
郭垣挥挥手,“快请便,妹夫想借多长时间,就借多长时间,他不在,我耳根还清静些。”
郭垣夫郎听了,不禁哼了一声。
郭垣装着没听见,只是和谷凡说话。
郭垣夫郎狠狠瞪了郭垣一眼,回过头,又笑着同颜舒说:“咱们走吧,这里留给她们,省得她们嫌咱们碍眼。”
颜舒由着秋芸扶着站起来,挺着肚子,小心地和郭垣夫郎慢慢往外走。
路上,颜舒笑道:“委屈姐夫了,山里路不太好走。我那里和姐夫那里又离得比较远,一会儿还要劳动姐夫再走回去!”
“说什么呢,这点子路有什么,我正该活动活动筋骨呢。”郭垣夫郎摇头叹气,“不来你这里,我还不知道,我的身子都锈住了,不过稍稍多走了两步,竟就受不住了。”说着,又打量着颜舒,“我瞧着妹夫你的身子倒不错,还挺着个大肚子呢,脚步竟然比我还轻快。我真是惭愧啊!”
颜舒双手托住后腰,慢慢地走着,“这些年山上山下地没少跑,倒是磨出来了。近一年,虽然少些,但到底是住在山上,这路也走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谷凡还时时陪着我在园子里转悠,来来回回又是不少路。别人都说怀孕辛苦,我倒也没觉得有那么难熬,一晃眼,肚子便这么大了。”
郭垣夫郎瞧着颜舒的肚子,问道:“瞧你这样子,应该是快生了吧?”
颜舒点点头,微笑道:“可不是,就这半个月的功夫了,大约五月初的样子吧。”
“瞧我来得这时候,可不是给你们添乱嘛!”郭垣夫郎伸手扶住颜舒,“你快悠着点,这几日少在外面跑,谁知道这小东西什么时候就闹着要出来了!你这儿地方又大,紧赶慢赶,若是生在路上,可就闹笑话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颜舒失笑。
郭垣夫郎撇嘴道:“你可别不信,世上的事偏就有这么巧的。你多注意就是了!”
颜舒瞧了郭垣夫郎一眼,抿着嘴笑。
郭垣夫郎奇道:“你笑什么?”
颜舒说道:“我在笑你如今说话的口气,同郭姐越来越像了!”
郭垣夫郎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扶着颜舒的手,“没有吧,我一直这样啊。”
“有没有——”颜舒拖长了语调,“姐夫心里最清楚。”
郭垣夫郎无奈地说:“好吧好吧,你说有就有。这事原也瞒不过你,我原先的样子你也是见过的,不敢有一句说错,不敢有一步踏错,唯一做过稍觉大胆的事,就是同你请教。不过,说真的,我真的得谢谢你,若不是有你那话,我本是不敢想夫妻之间也可以那么相处的。如今虽然不敢说事事顺遂,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颜舒也替郭垣夫郎感到开心。日子总是自己在过,总这儿端着、那儿碍着,不过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如随意一点儿,自己自在,别人也舒服。
两人说着话,就回了颜舒住的院子。
本来平时陈箐呆在颜舒这里的时候比在自己的院子里还多,可是今天听说颜舒有客人,便没有过来。
颜舒回了屋,解下薄薄的披风,放到一边。
郭垣夫郎也把披风交给佳荷收好。
两人坐在软榻上闲话。
郭垣夫郎看着颜舒那薄薄的衫子,不由说道:“我刚刚就想说了,碍着人多,不好问——虽说已经是四月下了,可是山里毕竟凉些,你怎么穿得如此单?”
颜舒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年就是觉得热,格外的热。这还是谷凡逼着的,出门一定要加披风,不然由着我的意,就想这样直接出去了。我爹和谷凡都说是因为我怀着孩子,等生了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郭垣夫郎点点头,“我倒是听说有人的确这样。不过,我觉得谷妹妹做得对,你现在正该小心些,万一着了凉,可就不好了。说实在的,我真觉得这山里比我想得还凉些。幸亏听我妻主所言,带了件披风过来,不然我可受不住了。”
“谷凡这么说,我爹这么说,如今你也这么说。”颜舒笑道,“好吧,我听你们的,热死我,我也捂着!”
“你呀,有人心疼着还不好!”郭垣夫郎白了颜舒一眼。
“好呀!”颜舒摊开手,说道,“所以我也很知足!”
那一边,郭垣见自己的夫郎和颜舒走了,便同谷凡说:“他们可算走了,咱们姐妹俩总算可以说说知心话了!”
谷凡闻言连连摆手,“郭姐,有什么秘密可千万别告诉我,我这个人心里藏不住事,早晚都得捅给舒儿知道。”
郭垣瞪眼,“瞧你这点出息!”
谷凡嘿嘿笑道:“郭姐,你有出息,你非得等姐夫走了,你才说。有什么话当着姐夫的面说呗!”
“你挤兑我是吧!”郭垣气笑道,“好吧,原本我真打算跟你通通气的,免得到时手忙脚乱,可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就一旁看好戏了。以后你可别怨我这个当姐姐的不够意思!”
谷凡听郭垣这话说得蹊跷,心里略觉不安,“郭姐,你别逗我,可是有什么正经事?”
“哟,我同你说的哪件不是正经事?你不当正经事听,那我就没办法了!”郭垣笑嘻嘻地说。
谷凡见郭垣这个态度,心下思索,必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然郭垣哪敢如此玩笑,不由地放松下来。
郭垣大手一挥,“来来来,把你那玫瑰酒多拿些出来,淡成那样,还给我小盅小盅的,喂猫呢!”
谷凡让人多送了两坛子玫瑰酒过来,放到郭垣面前,“别的不敢说,玫瑰酒肯定管够,郭姐只管敞开肚皮喝!”
郭垣也不客气,直接倒大碗。
谷凡并不爱喝酒,只是陪着而已。郭垣喝两碗,谷凡也不过喝上一口。
玫瑰酒再淡,也终究是酒,慢慢地郭垣脸红了起来,指着谷凡说:“你真是没有一点女子的爽利劲,瞧你那小口小口的样儿,我都替你脸红。”
谷凡笑道:“郭姐,你不用替我,你已经脸红了!”
“你知道我说什么。”郭垣瞪着两只红红的眼睛看谷凡。
谷凡叹气道:“本来妹子就不好这个,平常也就罢了,拼着一醉,陪陪郭姐也无妨。可是现在舒儿临盆在即,我哪里敢如此放纵?郭姐体谅一二!”
郭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里了肚里,只是端起碗,冲着谷凡一举,一饮而尽。
谷凡笑笑,也端起碗,把碗里的残酒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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