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推门进来的时候，颜舒正低着头绣着什么，听到声音也只说：“你回来了。”
谷凡“嗯”了一声，走过来探头看绣绷上图案。
两只喜鹊。
这样喜庆的图案，不用说，肯定不是自己用的。
颜舒抬头，“哎，你别挡着光啊。”
谷凡往旁边退开，给颜舒让出光亮。
颜舒又低下头，专心地绣了起来。
谷凡看了一会儿，问道：“又是谁来求你绣的？从前也就罢了，可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累成什么样子了，我给你带回来的衣料到现在还没顾上做呢，倒是帮他们做起来。”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能推我自然推了。只是巧菲要成亲了，我从前答应过他，等他成亲的时候，亲手绣一对枕套送给他。”颜舒换了一根线，继续绣。
前两天，谷凡见颜舒挑着丝线配色，还以为他终于有心情做衣裳了，谁知道竟是给别人绣的，顿时小心眼了。
谷凡撇了撇嘴，“巧菲？是不是做布料生意的孙家的公子？”
颜舒手上的动作停下，诧异地看向谷凡，“你居然知道！”
谷凡哼了一声，斜了颜舒一眼，“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颜舒想了想，“你应该是听到许英要成亲的消息了吧。”
谷凡噎了一下，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什么也瞒不过你。”
颜舒嘴角一弯，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你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这还不好猜！”
谷凡见颜舒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刺绣上面，有些不甘，趁着颜舒停下动作，思考下面该如何绣的时候，把颜舒揽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颜舒被吓了一跳，恨恨地一拍谷凡的手臂，“又使坏！快，放开我，你这样我怎么绣？”
“坐在我腿上绣呗，我又没抓着你的手！”谷凡无辜地说，还把手环到颜舒的腰上，“你看我多老实。”
颜舒被气笑了，把绣绷放到一边，“好好好，我不绣了还不成。”
“就是。”谷凡把手心捂到颜舒眼睛上，“舒儿，闭会儿眼睛，休息一下，我就看你绣了那么几针，眼睛就发酸了。现在光线又不好，小心伤了眼睛。”
颜舒听话的闭上眼睛，谷凡感觉到长长的睫毛从掌心里划过，痒痒的。谷凡微笑，放下手，搂着颜舒，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颜舒安静地依着谷凡，就在谷凡以为颜舒睡着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臂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不高兴了，为什么？”颜舒喃喃地道。
谷凡低头看，颜舒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我没有不高兴啊。”
颜舒睁开眼，抬头看谷凡，“你不高兴，我知道。”
谷凡静默了一会儿，目光别到一旁，“是我自己小心眼，心里不自在，你不用理我。”
“可是，为什么呢？告诉我吧，我想知道。”颜舒期盼地看着谷凡。
又是一阵沉默。
好半天谷凡才把目光同颜舒的对上，“孙家那么对你，你还帮他做绣活。”
颜舒明显怔住了，“你知道了。”
谷凡点头。
每次一提到这个巧菲，颜舒就会莫名的情绪低落，谷凡怎么可能没去打听。只是知道了，心里更觉得愤愤而已。
谷凡承认自己的心胸不够开阔，只是既然做出了那般伤人之事，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颜舒面前，居然还让颜舒给绣东西！
颜舒并不想让谷凡知道从前那些丢人的事，有些难堪地说：“当年他还小，这事怪不到他身上。”
谷凡在心里冷笑，当年小，可是过后呢？她不信那位孙公子的母亲能一直看着他，他若真有心，那么长的时间，总有机会的。帮不帮忙另算，见个面，安慰两句，总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吧，可是他做了吗？
这个道理，颜舒肯定明白，只是不愿计较。
“舒儿，你太心善了。”谷凡搂紧颜舒。
颜舒迟疑了一下，小声反驳：“不是我心善。当年孙家虽然没有帮我们，可是也没有落井下石。其实，我也怨过，当初关系那么好，如何连一面都不肯见？只是颜家败了，自然从此以后，我同他们就是两路人。避而不见，不过是让彼此都不尴尬罢了。”
“所以，这份绣活，表示你们和解了？”谷凡问。
颜舒点点头。
谷凡叹息，“我的傻舒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颜舒委屈地说：“他那么失望……我们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谊在……”
“所以你就答应了？”谷凡接着颜舒的话说。
颜舒不说话。
谷凡伸手点点颜舒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就是嘴硬心软，架不住别人几句软话。你应该拿出当年拿扫把打我的气势，把那个孙家公子轰出去才是！”
两人想起初遇时的情景，不觉都笑了。
颜舒伸出手指，刮刮自己的脸，“不害臊，拿自己跟男孩子比！”
谷凡心想，从前自己也是享受过优待的不是，只是来了这里，如今全都提不得了。
谷凡抓住颜舒的手，“好啊，我心疼你，你倒来羞我，是何道理？”
颜舒笑道：“你就是不害臊，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就好意思来求我帮你摘花。人家巧菲好歹与我一同长大的呢。”
谷凡眨眨睛睛，逗颜舒，“那你为什么就肯帮我摘呢，第一次见面还拿扫把打我呢，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颜舒半晌没说话，只是看着谷凡，看得谷凡都有点心慌了，觉得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
“自我家败了以后，人人都说我像刺玫花，浑身是刺，只有你说保护自己没有错。”颜舒缓缓地说。
谷凡的眼圈顿时红了，可想而知当时颜舒的处境有多艰难，别人的一句好话，竟让他记得那么久。
“舒儿，我知道你从前吃了不少苦，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让你独自承受那些风雨。”谷凡爱怜地看着颜舒。
颜舒微微一笑，伸手抹去谷凡脸上不知何时滚下的泪珠，“多大的人了，这么一点小事，还掉豆子呢。”
谷凡羞红了脸，“还不是你招的。”
颜舒收回手，“关我什么事！”
“就是你，就是你招的。”谷凡连连说。
“好好好，我招的。”颜舒无奈地说，“请妻主大人不要再掉豆子了好吗？”
谷凡窘得把脸埋到颜舒的脖颈处。
颜舒觉得有些好笑，谷凡的脾气有的时候真的很孩子气，不过很好哄，只要顺着她的话，很快就雨过天晴了。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听谷凡闷声说：“舒儿，那孙家公子不就是想要和解吗，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所以送什么东西也不重要了不是吗，随便给他挑件贺礼送过去就是了，干嘛那么辛苦。”
颜舒叹气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巧菲自小就是富贵乡长大，没过过一天苦日子，身边什么都不缺，寻常金银首饰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有一样，他打小就喜欢我爹的绣活，所以从前跟我爹特别的亲。现在我爹的眼睛伤了，这样的绣活自然是做不得了，再加上当年开玩笑说过，我亲手给他绣成亲礼，现如今这话又被拿了出来，我也亲口答应了，怎么改送别的东西？”
“那找别人绣呗，咱们给他银子。”谷凡又打起了别的主意。
颜舒摇头，“那怎么成！”
“有什么不成的，他还能看得出来不成？”谷凡说起了外行话。
颜舒笑道：“自然看得出来，每个人的习惯、手法都不一样，巧菲早见惯了我的针法，眼睛又刁，一眼就看出来了。”
谷凡鼓起了腮帮子。说来说去，就是怎么样都不行了，非得舒儿亲手绣。
颜舒一直微笑，没有再说。
谷凡撑不住了，勉强地点了点头，“那，你慢着点来，别太认真了，差不多就行了，注意休息，光线不好，就不要再做了。”
说到底，谷凡心里还是不情愿，只是拗不过颜舒。
可是颜舒那性子，没答应也就算了，既然答应了，如何肯应付了事？只是这细话，就不必同谷凡说了。
谷凡自觉与颜舒达成了共识，便把这事抛到一边去了。
有谷凡闹着，颜舒怎么可能绣得快了，加上旁事也多，也不算太复杂的图案，硬是拖拖拉拉，用了一个半月才绣好。可是谷凡一看，还是感到自己上当了。
“那么下功夫，我都没有过呢？”谷凡不无嫉妒地说。
听谷凡那么一说，颜舒觉得有些歉意，成亲这么久了，除了衣裳以外，自己都没有特意给谷凡绣过什么，因而说：“你喜欢什么，我绣给你。”
谷凡看着颜舒疲累的揉了揉肩膀，忙走过来帮他捶，心疼地说：“我就那么一说，你好生歇着吧，每月光备货就够你累的了，还要抽空绣这劳什子。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杂事那么多，全是你受累了。”
“也没多累，”颜舒摇摇头，“就是大半年没做这些精细活，手生了。”
“好了，你安心睡会吧，够漂亮的了！”谷凡帮颜舒捶了会儿肩，看颜舒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抱颜舒去床上休息。
果然是累惨了，沾枕就沉沉地睡着了。
谷凡叹了口气，把颜舒绣好的枕套收起来，这可是颜舒的心血，可不能糟蹋了。
推门出来，眼见着颜父摆好的晚饭，谷凡只能说：“先让舒儿睡会吧，等他睡醒了，我再给他热。”
颜父怎么会不知道颜舒这段时日的辛苦，也就不说什么了。
饭后，谷凡把碗筷收拾过去，颜父拿出新做的衣裳，交给谷凡，“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带回来的衣料，舒儿也没顾上做。过年了，不能连件新衣裳也没有，我就伸了把手，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年轻人的心意。你拿回去让他试试，不合意的地方，我再改。”
谷凡忙说：“爹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舒儿肯定喜欢。”
颜父笑了下，“从前也许还行，现在毕竟老了，想法、眼光肯定和你们不一样。咱们自家人，不用说那些客气话。还有你的衣裳，舒儿早就备下了，只是他肯定没和你说，还是躲着你做的。你别怪我偏心，只给舒儿做，不给你做。”
“爹说的哪里话，您是把我当女儿疼的，我心里都明白。”谷凡有数，颜父一直对她很好，自己几番折腾，都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虽说现在看来都还不错，但其中运气占了很大因素，换了别人早斥责自己胆大妄为了，颜父却从来没有旁的话，只这份支持就不是寻常长辈会给的。
颜父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就让谷凡回房了。
谷凡打开颜父给颜舒做的衣裳，合不合身，现在不知道，只是那样式绝对是现如今最时新的。谷凡心里奇怪，也没见颜父怎么出门，瞧这衣裳做的，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谷凡把衣裳摆弄来又摆弄去，想着颜舒穿上一定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谷凡的动作有些大了，颜舒竟然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谷凡捧着件衣裳嘿嘿傻笑。
颜舒坐起身来，看向谷凡，“你做什么呢？”
谷凡见颜舒醒了，两步走过来，“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颜舒摇摇头，“没到平时睡觉的时辰，加上有点饿了，就醒了。”
谷凡忙说：“我给你热饭去。”又把手上的衣裳放到颜舒的手中，“爹给你做的，让你试试。”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颜舒抖开衣裳看，细密的针脚，没有一丝的疏漏，就连样式也选了时新的。
一个父亲如何的疼爱儿子，其实只要看看那思虑周全的边边角角，就可以窥见一斑。
“来，舒儿，起来吃点东西。”谷凡热好饭，端进门，招呼颜舒。
清粥小菜，简单爽口。
谷凡笑眯眯地看颜舒吃东西，颜舒奇怪地问：“你尽看着我做什么？”
谷凡不说话。她的舒儿偷偷给她准备过年的衣裳呢，舒儿这么忙，这么辛苦，还要惦记着自己，让她怎么能不感动？
颜舒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沾了什么不成？
“舒儿，有你真好！”谷凡喟叹。
颜舒嗔道：“说什么傻话！”脸上却带出了微微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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