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情好,守起岁来,时间也快得分外快些,不知不觉间天就蒙蒙亮了。
颜父骇笑,“今年倒不觉得那么累,竟守了这许多时候。”
颜舒推颜父去休息,“爹去躺会吧,要不了多少时候大家就要来拜年了,有的闹腾呢。”
颜父也没有坚持,知道自己毕竟年岁渐长,不同于早些年,保重身体是第一要务,现在好不容易家里的生意有了点起气,正是大施拳脚的时候,自己万不能成了儿子和媳妇的拖累。
颜舒拉着谷凡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谷凡也推颜舒去休息,“你也合合眼,一会儿小崽子们来了,更是一点清静也没有了。”
颜舒解去外衣,放下帐子,钻到被子里躺好,歪头看谷凡,“你不睡会吗?”
谷凡点头,“我去把各色零嘴摆好,到时也不必手忙脚乱,你先睡吧。”
颜舒就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谷凡在自己身边躺下,无意识地往谷凡那里靠了靠,又沉沉睡去。
谷凡看着颜舒安适的睡颜,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温暖,轻轻搂过颜舒,两人头靠着头地睡了。
再睁眼时,颜舒已经醒了,正侧着脑袋看自己呢。
谷凡一点颜舒的鼻子,“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颜舒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眼珠往外面使,见谷凡似乎还不解其意,遂悄声说:“有人来拜年了,爹招待着呢,咱们在里面躲躲。”
谷凡知道颜舒是不好意思了,村子里的人勤快,起得早,让人知道他们还未起,怕被笑话,便点了点头。
两人分明醒了,却得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大动作,别提多难受了。
好不容易拜年的人走了,两人赶紧起来,飞快地收拾好房间,出来时,颜父已经把早饭端上来了。
颜父笑道:“知道你们肯定听到动静了,好了,赶快吃吧,吃过后,你们也得出门拜年去了,早去早回。今年来的人必定多,我又不知事,还得你们来招待。”
谷凡略略奇怪,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与颜舒吃过早饭,就出门了。
同去年一样,转了一个大圈,只在村长和钱花匠家里多待了一会儿,其余的人家只是稍坐即走,礼数尽到。
再回到家中,先前摆着的各色点心果子早已精光。
谷凡笑道:“这些猴崽子们可真行,这么一大堆,足有二十斤呢,都吃光了!”
颜父也是笑,“可不是呢,都说好吃,抢着夺着地往自己嘴里塞。”
颜父从前过的都是好日子,往来的人家也都是家境殷实的,哪里见过这个势头?去年他们的条件不好,家里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孩子们来了,都不好意思下嘴,说两句吉利话,就跑了。今年他们的东西准备得足,又是拣好的,也难怪那些孩子爱,就是自己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颜舒忙说:“家里还有呢,我留出来了一些,先摆上吧,不然再来人,看了可不像话。”
东西再次摆上,不过大流已经过去,再来的就是想要借着拜年、想要说事的人了。
村里人早就听到谷凡雇了几人做长工,有心也来找活计的,便巴巴地上门说好话,谷凡不好太拒绝,只是说,现在实在用不了那么多人手,若是日后生意好了,自然先紧着村里的人。
那些人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让谷凡解雇了别人、雇自己吧。
再有就是那四户人家,因为当初说好,开春便上工,现如今却要来问具体日子了。
谷凡知道她们眼巴巴地等着这份相对稳定的活计,也不想太苛刻,虽然当初说的是开春,但如今年已经过了,早点安定人心也好,便道:“这样吧,出了十五,十六你们再来上工。大过年的,总要过了十五才算把这个年过完。你们看如何?”
那四户人家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快,有些意外之喜,忙不迭地应承。
送走了她们,谷凡长舒一口气,拍着脑门说:“这一天,闹得我头都疼!”
颜舒抿嘴一笑,“这样你就受不了了,以后有你更头疼的时候。”
谷凡揽过颜舒,把下巴放到颜舒的肩膀上,“舒儿是说,我以后的生意会越做越大吗?”
颜舒侧头斜了谷凡一眼,“看把你臭美的!”
谷凡嘿嘿笑。
过了一会儿,谷凡又说:“我打算初五去给陈县令拜拜年,你同我一起去吧!”
颜舒犹豫了一下,“我去做什么呢,你们说话我也不方便在,与县令夫郎又没有交情——不知多少人找他攀关系,没的讨人嫌。”
谷凡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现在如今的身份地位,不会得到多大的尊重,自己也罢了,舒儿白受这种委屈不直当,便不再坚持。
颜舒瞅瞅谷凡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不快,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问:“你不嫌我没用?”
谷凡骇道:“你不嫌我没用就好了,我还敢嫌你!”
颜舒轻捶了谷凡一下,“同你说正经的呢,与县令夫郎做好交情,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你不怨我不能帮你吗?”
谷凡把颜舒在自己怀里转了个个儿,用自己的脑门碰了碰颜舒的,“胡思乱想什么呢,要是和县令夫郎攀好交情,就能把生意做好,咱们还用得着殚精竭虑吗?削尖脑袋往县府邸钻就好了嘛。”
颜舒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撅了撅嘴,“我就是怕扯你后腿!我又不是个会说话的,言语、行动就得罪人,蔚县里说我好的,委实没有,都说我是刺玫花,总要刺人两句才好。”
谷凡认真地说:“舒儿,你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言语、行动爱刺人,你只是那些日子受得伤害重了,下意识地保护自己而已。咱们成亲都一年了,我还不了解你,总是别人来招你,你才回回去的,从来没有见你主动惹过别人。”
颜舒心里高兴,嘴里却说:“只有你会这么说。”
“慢慢地,大家都会知道的。你看你在铺子里的这些日子,咱们的生意也好了,东西也卖出去了,足见你是个又会说话又能干的,换了我是万万不能的。日后他们得了刺玫花的好处,口里说的自然都是刺玫花的好处,那时刺玫花就是对你的赞美了!”谷凡柔声说。
颜舒笑了,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初二,武二和冬子都过来给颜父拜年。
武二夫郎虽然没来,但武淳却跟着武二一起。颜父也甚喜欢乖巧的的武淳,一直给他塞吃的。武淳吃东西很秀气,小口小口的,不像村子里的孩子那么粗鲁。
末了,颜父又塞了一个红包给武淳,一再嘱咐,没事的话,常过来玩。
谷凡跟颜舒说:“爹倒真疼淳儿。”
颜舒笑,“淳儿本来就讨人喜欢,爹疼他也不算什么,当年疼巧菲更甚呢……”说到这儿,慢慢收了声。
谷凡注意到颜舒提起那个“巧菲”时,神情有些不自在,心里不解此人是谁,却见颜舒不欲多说,便没有追问,但到底留了心。
初五那天,颜舒究竟没有跟谷凡一起去,只是精心准备了礼物,让谷凡带去。
谷凡来到县府邸,上前叫门,开门的还是原来的那个看门人。
看门人一看到是谷凡,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奇怪,像是从脸上硬挤出笑来,那笑是扭曲变形的。
谷凡笑笑,“我想拜见大人,不知大人可有空?”说着,一小块碎银子塞到了看门人手里。
待看门人看清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就更扭曲了,一连声地说:“大人在,正好也没有外客,你来得正是时候。”说完,便把那块碎银子又塞还给了谷凡。
谷凡不接,只是说:“先前不是我不懂规矩,只是手头实在太紧了些,大姐莫怪。”
看门人无语了半天,最后请谷凡稍候,她去通报。一阵子回来,让了谷凡进来。
还是上次的旁厅,陈县令正坐在那里等她。
谷凡忙紧走两步,拜见陈县令。
陈县令一摆手,示意她坐。
一路跟着谷凡过来的下人把谷凡带来的礼物放到一边,便下去了。
陈县令扫了眼谷凡带来的大小盒子,淡淡地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个了?”
谷凡也不急,礼貌地笑笑,“大人且看看东西再说。”
陈县令站起身来,走到那堆礼物前,随手打开一个盒子看,只见里面尽是些瓶瓶罐罐,不由回头看谷凡。
谷凡站在陈县令左后方,自是看清陈县令打开的盒子里的东西,遂解释:“这是自家做的玫瑰酱,共八种口味,每样两罐,给大人尝尝。其他盒子里装的也是自家做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还望大人莫嫌弃。”
陈县令回过身来,点点谷凡,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最后只道:“你倒精怪!”
谷凡带来的这些东西,虽是自家制的,但是每样市价都不低,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可要说贵重,那又谈不上。陈县令就是收了,也只能算是私人情分,可若是陈县令收了等价的银钱,味道就变了。
谷凡低头作惭愧状,“大人言重了。”
陈县令重重地咳了一声,重新坐下,看见谷凡还恭敬地站着,“坐吧。”
谷凡小心坐下。
陈县令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早就该到了,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你倒沉得住气。”
谷凡无奈地辩解,“不是我不想早来,而是想到大节下,大人必然是忙的,哪里有功夫搭理我,少不得往后挪挪。”
陈县令瞪眼,“谁说这个,我是说我还以为你早几个月便会来了。”
早几个月?
谷凡愕然。再一想,早几个月不正是周家开了花田的时候吗?
谷凡小心地问:“大人说的可是周家花田的事?”
“怎么,你还有别的事?”陈县令问。
谷凡猛摇头,“没有。”
陈县令等谷凡问,谁知谷凡没了动静,“你不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不就是把花田卖出去了吗?作为一县之长,自然想的是一县的利益,眼见着花田能扩大生产了,难道压着不做吗?
谷凡笑道:“商人逐利而来,所见的自然是利益,我的酱卖得好,她们当然也想分去一些。我的花自然不会卖,她们想做就只有自己种了。花田的事是迟早的。”
陈县令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不怪我吗?你是第一个开花田的,以前从没有人做过,做好了便是有益全蔚县的事。你冒着风险在前面趟路,我却没有给你应有的保护。”
“大人关心的是一县之益,不是一家一户之利。我必须说,周家开了花田,对我来说是一场莫大的挑战,不管人物财,我都远远不及。可是,我能因此来怪大人吗?不能。大人已经给了我机会,也给了我扶助,没有大人,就不会有那一谷的刺玫花,更不会有如今的玫瑰小铺。如果我输了,那是我技不如人,与大人何干?难不成,大人许了我花田,就得帮我支起半片天,哪有这样的道理?大人的决定没有错,我输了,还有周家,周家不成,日后自然还有别家,择优而选,蔚县的刺玫花迟早能名扬天下,那时便是整个蔚县的福气了。”谷凡款款而谈,言语间不见忧心与怨愤,只有坦然和明晰。
陈县令欣慰地说:“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可是私心里,我总觉得有些对你不起,以如今的局面来看,你若想胜过周家,实在不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好,择优而选。作为一县之长,我愿意看到你们间的竞争,看到你们为了成为那个‘优’而不断努力,最后让蔚县名扬天下。”
谷凡点头,“我必尽我所能。大人且看我与周家,最后谁能成就玫瑰之名!”
陈县令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短短一年的时间,成长成熟了不少,眉宇间也多了自信和坚韧,不由在心里想:也许她真的可以成就蔚县玫瑰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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