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十二年，谷凡来到大梁的第二个冬天，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都要晚些。
就是这晚的半个月，让周家的花田多了近八亩的种植面积。
冬子愤恨地说：“连老天都帮她们！”
谷凡站在周家的花田边上，看了许久，她不得不承认财大气粗就是好啊。这么多人手，干起活来就是快啊，这还是野生玫瑰长得太过分散，寻找不易的缘故。
谷凡叹了口气，“这四平山的野生玫瑰怕是被一网打尽了。要不是钱伯母本事大，早一步把玫瑰种满了山谷，就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可是抢不过人家。”
冬子忧心地说：“咱们怎么办啊？好不容易第一年的生意好些，以后再想像今年这样，怕是不能了。”
谷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片玫瑰花田。
玫瑰小铺里，颜舒伸出双手、蹲在小炉子边烤火，小炉子上放着一把小铜壶，正在咕噜咕噜地响着。
一到了冬日，热水就更不能断，上门来的客人，哪个不渴望着进门就能喝到一杯热腾腾的水。特别是玫瑰小铺里招待客人的水从来都是玫瑰酱泡的水，香甜着呢，冬日里热热的喝上一杯，能从口里暖到心里。
小炉子的火烧得旺，颜舒感觉手暖和过来了，才站起身来，跟武二夫郎说：“天气到底是冷了，不过就出门这么两步，手都僵了。”说着，拿出刚刚买的一包糖饴，递给武淳。
武淳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渴望，但到底没敢伸手接，只是拿眼看着武二夫郎。
武二夫郎笑了一下，对武淳说：“拿着吧。”
武淳这才接到手里，乖巧地跟颜舒道谢，“谢谢姨夫！”
颜舒捏捏武淳的小脸蛋，“总算脸上有点肉了，第一次见的时候，实在瘦得让人心疼！”
武淳自出生以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何养得起来，一眼望去，瘦骨伶仃的。但武淳性子好，从来没有因为吃穿同父亲闹过，让武二夫郎暗自心酸不已，总是想给他更好的，但奈何条件所限，从未实现过。
这也是玫瑰小铺开张以来，生意不错，武二拿回了不少工钱，才让生活改善了不少。可是苦惯了的武二夫郎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虽说改善了一些，但也是有限的。
那日武淳来铺子里给武二夫郎送过一回东西，身上穿得也不甚厚，寒风中瑟瑟发抖，让颜舒见着了，顿感心疼。询问之下，才知道平日里武淳自己在家时竟是不生火的，为了省炭火。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父亲呢？铺子里一个人烤那么多火，两个人还是烤那么多，就是再加上你一个，也不会多烧一些。”颜舒问道。
武淳略低了低头，小声说：“父亲要做事，我不能打扰他。”
才七岁呢，身量还比寻常孩子低些，越发让人觉得武淳懂事乖巧，同时也让颜舒心里更加喜欢和疼爱了。
想了想，颜舒同武二夫郎说，让武淳也来铺子里。
武二夫郎先是怎么也不同意，说自己是来做事的，又不是来带孩子的，没有听说过哪个铺子里，伙计上工还带着孩子一起上的。
颜舒板起了脸，“铺子里的事，我说了算，我喜欢淳儿，喜欢看到他在我眼前。”
武二夫郎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听颜舒这么说，便应了。
于是小小的铺子里，便挤了三个人，倒是热闹了。
武二夫郎见武淳打开纸包，摸出一小块儿糖饴，小心地放入嘴里，目光里满是怜爱，一面又同颜舒说：“可不是冷了，都说了让你披上大氅，偏你逞强。这包子冷了又能怎么样呢，咱们又不是没有火，热热就是了。”
颜舒笑笑，“这包子就得刚出锅热着才好吃啊。”
武二夫郎瞪着眼，不知说什么好。
颜舒也不理会，拿过包子一看，还是热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武淳小声同父亲说：“姨夫是为了给我买糖饴，才冷着了。买包子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武二夫郎抚抚武淳的额顶，轻声说：“你记得姨夫对你的好就是了。”
“嗯。”武淳严肃着一张小脸，点点头。
三人趁着包子还热，围坐在一起，就着热水，舒舒服服地解决了午饭。
肉馅的呢。武淳知道颜舒是特意关照他，才会这样三五不时地买些肉食。武淳虽然小，却知道肉可不是便宜的东西，贵着呢，从前半年也见不到一点肉腥。
武淳搓搓自己的小脸，怪不得这么快就圆了呢。
想到这儿，武淳勤快地跑到小炉子边上，小心地打开炉口，看了看里面的火，又添上一两块，才合上炉盖。
颜舒看着武淳的动作，待他安全地合上了盖，才悄悄松了口气，“姐夫，我可是赚了，雇了一个大的，还白搭一个小的。”
武二夫郎摇摇头，“他吃的可比他做的多得多。”
武淳被武二夫郎说得小脸一红。
颜舒笑道：“他才能吃多大一点，淳儿可是又会生火，又会烧水呢。”
武淳这才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看得武二夫郎无奈地抚了抚额。
从前只觉得颜舒性子高傲，不大理会人，如今看来，颜舒不是不会，而是要入得他眼才行。看看这才多长时间，颜舒就把这小东西收服了，嘴里、行动上虽然还有些怯怯的，但满眼里都是敬服。只要颜舒说点什么，凡是他能做到的，立马就去做了。看来颜舒哄起人来也是一绝。
武二夫郎跟颜舒说：“妹夫啊，你可不要惯坏了他。小孩子哪能这么夸呢？更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武淳微撅了一下嘴，不说话。
颜舒才不理会武二夫郎，拉过武淳，拍拍武淳的脑袋，“淳儿是个好孩子，怎么惯也惯不坏的，况且我也没有惯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武淳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武二夫郎只能闭嘴了。
武淳岁数还小，吃过午饭没多久，就晕晕欲睡了。
武二夫郎忙搂过武淳，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靠在自己的怀里睡。
铺子后面虽然有一间房，但是因为装了货物，里面并没有生火，不如铺子里暖和，武淳这样虽然不如睡在床上舒服，但条件所限，也只能如此了。
看武淳睡熟了，颜舒才轻轻对武二夫郎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论理，过年时总要请姐夫一起过去家里的，但是你也知道——你的事，我并没有同父亲说。父亲年岁高了，我怕他一时受不住……”
武二夫郎身子僵了一下，搂着武淳的手不由紧了紧，低垂了目光，有些生硬地说：“原该如此，原是我对不住你们……你能如此待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颜舒叹气道：“姐夫，咱们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还看得明白。可是我的父亲某些方面有些固执，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现在，只能暂时委屈姐夫了。”
武二夫郎已经缓过点劲了，强笑道：“说什么委屈，要说委屈，谁也委屈不过你们父子，好好的日子就那么被搅和了……”
颜舒一时也沉默了。就算自己原谅了他，可是曾经发生的事，到底不可能当做没有过，特别是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武二夫郎自悔失言，讷讷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儿，颜舒回过神来，摇摇头，“我说了从前的事不再提，到底是我失言了。姐夫原谅我则个。”
武二夫郎忙不迭地说：“妹夫严重了。”
颜舒和武二夫郎把这个话题揭过，不再提，只说打算如何过年，如何办年货。
颜舒笑道：“今年大家松快点，都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一年都盼着这一天呢。”
武二夫郎点头应和，“可不是呢，这两年都没怎么给淳儿做新衣，都是改得我旧日的，今年总算能给淳儿扯上几尺布了。淳儿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颜舒看着武二夫郎怀里搂着的武淳，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心里一动，想着自己将来若是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像武二夫郎这样，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和满足？
可是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贴近年关了，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地忙了。很多人家知道了铺子要到正月后才会开，忙忙地囤了不少东西，生怕过年的用量大了，用完了却没有地方买。
就这样，忙到了二十六，玫瑰小铺终于结束了这半年的生意。
谷凡与颜舒算了算，刨掉支出与税金，这半年净盈利九百三十五两，这还是大梁的商税比较重，不然赚得更多。
谷凡又给武二和冬子封了一个大红包，算是年终奖。至于钱花匠的，就成了孝敬了。
颜舒准备了一些年货，亲自给钱花匠送去，其余的由谷凡分给武二和冬子两人。颜舒又额外给武淳扯了上好的花棉布，让武二带回去。
冬子笑道：“有儿子就是好啊，东西也比别人多拿些！”
武二白了冬子一眼，“你要是羡慕的话，也赶快娶个夫郎。”
冬子一撇头，装没听见。
谷凡笑道：“武二姐，你可别管她，她眼光高着呢，一般人她可看不上。”
冬子先是不说话，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不是我眼光高，而是差不多的人家都看不上我。且让她们看着吧，有她们后悔的一日！”
谷凡感兴趣地问：“这么说来，你是有人选了？”
冬子挖了挖耳朵，不在意地说：“那倒也不是。只不过那次我不是拿回家五十两银子吗，我娘就有点得瑟了，不知深浅地想给我说门好亲。可谁成想，人家说了，你女儿不就是个小伙计吗，今天吃饱了饭，还不知道明天怎么样，我儿子是要嫁给有家底的人家的。回去后，我娘每见我一次，就跟我念叨一回，让我好好干，将来后悔死那个老混蛋！”
谷凡劝道：“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不妨跟人家表表诚心。这般赌气又是为哪般？将来你就是赚出一座金山来，还能把人再抢回来不成？”
冬子咧了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最后叹气道：“问题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喜欢他。平日里见着了，觉得他挺烦的，见不到的话，又觉得冷清了些。”
谷凡与武二对视了一眼，最后一摊手，“那还是你自己想清楚吧，总归别让自己后悔就是。”
冬子点了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送走了武二和冬子，谷凡同颜舒一起合计，这个年要怎么过。
今年不同以往，生意来了个开门红，就算知道明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私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庆祝一下。所以谷凡与颜舒没打算把这个年过得太简单了。
相较去年的寒酸，今年的年货无疑丰盛了许多。
不说鸡鸭鱼肉俱全，就是各色精致的点心也备了不少，瓜子、花生等零嘴也是应有尽有。
颜父看着丰盛的年夜饭，也是感慨万千，“去年的这个时候，哪里想得到今年又是这样一种景况呢。”
颜舒信心满满地拉着颜父的手，“爹，以后会更好的。”
颜父点点头，又看着谷凡，“孩子，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如今我是真的放心了。”
谷凡知道，颜父一直对舒儿嫁给自己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心里是有遗憾的。现在虽然自己还是不能给舒儿多富足的生活，但是也算小有保障了，就是将来生意差了，也不会太落魄就是。
谷凡点头承诺，“爹，我会对舒儿好的。”
颜父笑道：“这个我倒是都看在眼里。”
因为今年的银钱充裕，所以炭火也烧得比去年足，整个屋子里暖融融的。
照例又是守岁、燃炮竹，可是今年放炮竹的心情都和去年不一样了。虽然一直不是很喜欢炮竹这种东西，但是今年谷凡燃放的时候，心情也是跟着一起飞扬的。
第一年的成功，给了谷凡莫大的信心，她相信，以后就是遇到再多的困难，总有办法能克服的。
只要肯想，只要肯做。
谷凡看着高高飞起的炮竹，映红了整个院子。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