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舒艰难地说:“你先回去吧,我要想一想。”
武二夫郎希冀的目光慢慢变得黯淡,僵硬地站起身来,缓缓往外走去。
武二夫郎难过,颜舒的心里更不好过。
那段尘封的记忆随着武二夫郎的到来,再次被无情地揭开。颜家的败落,母亲的离世,颜舒还记得自己那时是如何的撕心裂肺,父亲的眼睛也哭坏了,虽然还拿得起针,但那精致的绣功再也见不到了。自己的生活完全被颠覆,曾经的美好被现实的残酷所替代。
武二夫郎不是主因,也许连诱因也算不上,更也许颜家的败落也是必然,但母亲的身体迅速的垮掉,他曾经的妻主绝对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母亲是那么的信任她,可是这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从来都不是什么救命恩人,这只是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也只有母亲那样的人,才会那么轻易地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出去的吧!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当母亲无意中知道真相的时候,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吧!
颜舒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他的母亲不适合经商。母亲心里可能也是明白的吧,所以她只是想守住自家的生意,给爹和自己一个安定的生活,没有再大的野心了。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也没能达成,所以母亲才会在临终前用那么歉意的目光看着爹和他。
颜舒闭起了眼睛。
自己很想原谅他,可是——自己的母亲去世了啊,那是他的母亲啊,从小疼他疼到骨子里的母亲啊,自己要怎么原谅!
颜舒觉得眼睛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忙用手背压住。
说好不再哭了,不再因为这件事哭泣,可是为什么就是那么一个人,随随便便地往自己身前一站,说上几句愧疚的话,就让自己的心摇摆不定了呢?
可是那个人活得也很辛苦吧,比两年前憔悴了许多呢,身子也枯瘦了不少。记得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个人来过的,可是自己和父亲都没有搭理他,那时的他,模样好生清秀呢。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可以把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做错了事的人,过得潇洒如意;而无辜被牵连的人,却要白受他人冷眼?
颜舒猛地睁开眼睛。
为什么她的错,却要他来承担?凭什么,就因为他嫁了她吗?可是他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已经用行动同她划清了界限!自己为什么要为难一个无辜的人?
他之所以活得如此艰难,是不是正因为良心不安?那种来自自身的折磨,才让他避无可避,日夜煎熬!
对的,他已经自我惩罚过了,已经两年了,身体也在崩溃边缘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颜舒在心里默念,得饶人处且饶人,两年了,够了!
照例,傍晚谷凡来接颜舒,来的路上,谷凡还在想着,以后就可以早点回去了。可是到了铺子里,却没有看到武二夫郎,谷凡奇怪地问:“姐夫没有来吗?”
颜舒淡淡地说:“来过了,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就让他先走了。你回头同武二姐说,让他养养,养好了再过来,不急于这一时。铺子里的事,虽说不多吧,但图得就是个天长日久,什么时候,他觉得身体好了,就过来,活给他留着,不用心急。”
谷凡答应着,“这也怪我,要不是我同武二姐说得急,她一定不会让姐夫现在就过来,明明姐夫不久前还晕过,身子自然是没养好的,我只以为武二姐推脱。”
颜舒“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谷凡觉得今天的颜舒有哪里很奇怪,可是脸还是那张脸,话还是那些话,让谷凡虽觉得奇怪,却找不出问题所在。
颜舒瞥了谷凡一眼,“你总看我做什么?”
谷凡嘿嘿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颜舒微感诧异,自己的情绪没有掩藏好吗,他自觉自己与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啊,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脸,“怪怪的,哪里怪怪的?”
谷凡又觉得现在的颜舒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了,暗骂自己疑神疑鬼,“舒儿,我胡说呢,你不用理我!”
颜舒笑了起来,“我不理你,还能理谁!”
谷凡上前拉住颜舒的手,“那舒儿只理我,旁人都不用理会。”
颜舒啐了谷凡一口,“旁人都不理会,铺子你来看吗?”
谷凡反倒笑了,“快了,以后有姐夫来帮你,你就可以偷偷懒了,也不用日日起早贪黑,哪日不想来了,休息一下,也不怕没人了。”
颜舒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谷凡,“你好意思这么使唤姐夫?我看,到时候是姐夫想休息就休息,我是每日必须到的!”
谷凡被噎了,忽然觉得颜舒说得很有道理,不由苦笑,自己本想着给舒儿找个帮手,让舒儿轻松点,可是到最后不定谁轻松呢!
“好了,别苦着脸了。”颜舒一点谷凡脑门,不在意地说,“让姐夫来,是我的主意,就算最后辛苦的是我,那也是我应得的,谁让我没有那个清闲的命呢。”
谷凡的脑袋一歪,“说到底,还不是我的错,若是请两个伙计,自然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颜舒一瞪眼,“你许,我还不许呢。”
现在自然是辛苦了你,可是不会永远这样的。
谷凡笑笑,“回家吧。”
转日,谷凡把颜舒的话同武二说了,原本沉着脸的武二终于露出了惊喜的模样,“可是真的?”
谷凡点头,“这有什么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姐夫的身子不好,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让姐夫不用不安,自然是姐夫身子好了,再过来。”
武二连忙点头,忽又有些迟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妹夫的意思?”
“谁的意思重要吗?”谷凡反问。
武二不自在地笑了下,“这种事,你们妻夫之间自然要有商有量的,总不好为了帮我们,让妹夫不痛快。”
谷凡微瞪了武二一眼,“武二姐,我说你也太小心了,咱们之间用得着这样吗?再说,这话本来就是舒儿说的,不然我也不知道姐夫的身子又不舒服了。你也是的,姐夫没休养好,就直说嘛,铺子里的事没急到那份上。”
武二连连点头,“是我的不是,心有些急了。过几日,他身子好些,我让他再过去,省得妹夫白操心了。”这么说着,嘴角不由带出丝笑来。
谷凡见状,心里想:没想到他们两人竟把这份活计看得这般重,自己只说活计还是姐夫的,武二姐竟高兴成这样。
看到武二高兴,谷凡心里也觉得愉快。
又过了五日,武二夫郎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大早就等在玫瑰小铺前了。
谷凡送颜舒过来,正好看见,上前唤道:“姐夫,过来得这么早。”
武二夫郎搓了搓手,连道:“不早不早。”偷眼看颜舒,见颜舒面色如常,心里的不安稍稍平复。
却不知颜舒虽然面上没带出什么,心里却早已翻滚起来,虽然已经决定原谅他,可是那份不快并没有随之而消散,只是被压抑在了内心深处。
开了铺子门,谷凡与武二夫郎客套几句,便回去了。
没有了谷凡,颜舒与武二夫郎之间的空气又变得冷凝起来,武二夫郎不住眼地偷瞧颜舒,却又什么也不敢说。
好半天,颜舒拿了一串钥匙丢到武二夫郎怀里,冷声道:“以后,早晚你来开门、关门。天气凉了,我也不想那么早出晚归的。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不过是看在你住在蔚县城里,比我方便罢了。后面的房间,每日也要落锁,东西若丢了,我只找你!其他的,你看着我怎么做,学就是了。还有,把你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给我改了,看了就来气。咱们的客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你那样没的叫人小瞧,要是为这跑了客人,看我不扣你的工钱!”
武二夫郎搂着颜舒扔给他的钥匙,红了眼角,听了颜舒那一大串话,也不言语。
颜舒见状更是来气,“有什么不满的,说出来,别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武二夫郎忙道:“哪有,我知道颜公子是好人,不然怎么肯如此待我……”
颜舒闻言急了,“我怎么待你了,我是不是好人,不用你来说!况且,我也没有待你好。”
武二夫郎也不动气,也不急躁,只是说:“颜公子,我心里都知道的。”
颜舒瞪大了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别看平时闷声不响的,却颇有种三言两语气死人的本事。
“不要叫我颜公子,我已经嫁人了。你我的事,谷凡不知道,我也不想她知道,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妹夫’,看不起,叫‘谷相公’也使得。颜公子,哼,你故意要让谷凡以为我欺压了你吗?”
武二夫郎连忙剖白,“颜公子……不,谷相公,不不,妹夫,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就是一时改不了口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着急慌张的样子,颜舒顿时觉得没意思。
两人将铺子打扫了一下,烧上热水,等客人上门。
这两年来,从来没有闲过的武二夫郎顿时不自在起来,总想着找点事做,可是铺子就那么大,铺子里的事就那么点,哪有什么可做的。
武二夫郎坐立不安的样子全落入了颜舒的眼里,只是颜舒的心情并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所以也不打算开解他什么。
不多时,便有客人上门来。颜舒当然不能指望武二夫郎来接待,只有自己迎上前去。
天气冷了,主人家懒得出门,自然是小厮代为跑腿。常客,也不用介绍,拿了东西,付了钱,也就了事了。
武二夫郎睁大了眼睛看着,心里的诧异一波接着一波,卖东西有那么简单吗?客人都不问、不还价的?
颜舒看武二夫郎呆了,心里得意,冲武二夫郎晃晃手里明晃晃的银子,往钱匣子里一丢,“简单吗?”
武二夫郎呆愣愣地点头。
“想学吗?”
武二夫郎继续点头。
“你觉得凭你,多长时间学得会?”颜舒探过身子问。
武二夫郎沉默了。
颜舒一拍小几,怒道:“就这么几句话,你要学多长时间!”
武二夫郎悄声抗议,“你刚刚根本就没有介绍咱们的东西……”只是收钱而已。
“玫瑰酱,你吃过吧?”
武二夫郎点头。
“玫瑰纯露和玫瑰面脂,你用过吧?”
武二夫郎继续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听我怎么介绍?你不会自己介绍啊!”颜舒一锤定音,“下一个客人,你来!”
武二夫郎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成,不成,还是让我听听你是怎么介绍的,不然得罪了客人就不好了。”
颜舒看了武二夫郎半晌,把声音放柔,诱哄道:“每个人用过了咱们的东西,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我想听听你的与我的有什么不同而已。放心,你说不好,还有我呢。”
武二夫郎迟疑道:“能有什么不同,玫瑰酱香甜,玫瑰纯露和玫瑰面脂可以让面皮不那么干涩,用长了,还会变得细滑。”
“嗯,就是这样。”颜舒点点头,“你就同客人这么说。”
武二夫郎还是犹豫着不敢答应。
颜舒一瞪眼,“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武二夫郎一哆嗦,勉勉强强地点了一下头。
颜舒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客人来了,你先去接待。”
武二夫郎苦笑着,颜公子他真的不怕客人跑了吗?
颜舒眯着眼睛,捧了杯玫瑰水,窝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饮着。独家买卖,态度不差到一定程度,怎么会怕客人跑了呢?
虽然整日里,铺子里的客人也没有几拨,但武二夫郎还是炸着胆子、在颜舒逼迫的眼神下,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跟客人说用玫瑰面脂的种种好处。
武二夫郎沉溺在自己言不及意的表达中,没有看到颜舒与客人们之间对视无言的交流,最后在客人捂着嘴丢下银子、抱了东西就跑的举动中,结束了那如熬刑一般的介绍。
颜舒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还不错,卖了三盒面脂,两罐酱,第一天就有这样的成绩,看来你还是蛮适合做这个的。”
武二夫郎无语了半天,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明镜似的,哪里是自己介绍的好,分明是那些人根本就不用自己介绍吧,不是熟客,就是慕名而来,自己又不傻。
但看到颜舒这样子对他,武二夫郎心里又有种莫名的暖意,“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捉弄,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帮自己适应吧。
颜舒沉默了好一阵,在武二夫郎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就听颜舒轻轻地说:“那日,我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好生想了想,突然记起,去年那个时候,是你到东旺村,告诉谷凡我被流言所困的事吧?”
武二夫郎不说话,心里却在想:世上果有好心得好报之说,虽然那时他只想稍减一下内心的愧疚。
原来很多事,早在不经意间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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