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玫瑰小铺

四十九、武二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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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已说定此事,谷凡在村长家里少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

    回到家里,颜父关心地问了问武二夫郎的情况,谷凡一一说了,颜父也是叹气。

    颜舒提议道:“我们不是要给铺子里找个伙计吗,若是姐夫的身子好了,不如到铺子里来。铺子里的活又轻松,姐夫也是自己人,当然信得过,咱们放心,姐夫也可缓缓,不比每日里帮人洗衣什么的好吗?”

    颜父也附和,“可不是吗,他也是个苦命人,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举手之劳的事。”

    谷凡看看颜家父子,心里微笑,怎么说这一对父子呢,自己的日子也才好过那么一点,就想着怎么帮别人了。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自己才能同颜舒有今天。

    谷凡点头,“等姐夫身体好了,我同武二姐说。”

    谷凡本以为此事一说,必定成的,万想不到武二竟没有答应,只推说自己夫郎口舌笨拙,做不来这样的事。

    谷凡倒是不知所措了,难道武二觉得自己的提议屈了她的夫郎?

    谷凡同武二商量道:“武二姐,现在咱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生意并没有真正稳定下来。我也知道,让姐夫当个伙计,是有些委屈了他。等咱们日后生意扩大了,姐夫自然是管事的。”

    武二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哪里是嫌给的位置低了,你这么说,可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我却不是自谦,他真的不是这块材料。他的人你是见过的,见外人头都不怎么抬的,让他怎么同客人打交道?更不用说给客人介绍了!不成,真不成!”

    “那你就忍心让姐夫继续给人洗衣裳?不要同我说,他会休息,我知道的,像咱们这样的出身,哪怕现在日子过得比从前好了,手里也必然不肯停下的。武二姐,我说句不中听的,姐夫的身子还能这样熬多久?不趁着现在年轻,好生保重,将来有你哭的时候!你也别说姐夫适合不适合,他也不过是没经过这样的事,铺子里的事自有舒儿教着——你知道的,舒儿不是一个欺善怕恶之人,你不用担心舒儿会欺了姐夫,更何况,这本来就是舒儿提议的!”谷凡不给武二分辩的机会,径自把武二所有可能推脱的话都堵死了。

    武二又是一声长叹,皱着眉不言语。

    谷凡有些无语,自己的提议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吗?不知道的人以为自己怎么欺压她了呢。

    武二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然后猛地一跺脚,对谷凡说:“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如此,先谢过妹夫了。”

    谷凡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了,你让姐夫放宽心,瞅什么时候方便,过去就是了。”

    武二又是一番踟蹰,嘴角似笑非笑地,最后一摆手,“我叫他明日就去。他这个人闲不住,早去早了!”

    早去早了?这话为什么这么奇怪?

    谷凡想了一下,不明所以,便丢到一边去了,又把那日同村长的话说给武二听了,和武二商量着该请哪个。

    武二笑道:“你不是想请那个潘老六吗?”

    谷凡闻言笑着摇头,“那个潘老六可不是一个能老实照料花的,她的心活泛着呢,我才不去触那个霉头。”

    “那你还让她想明白了来找你?”冬子可是把那天的情况都添油加醋地告诉武二了,这让武二对那个潘老六也有些不自在。

    “是啊,我等她来找我。”谷凡一摊手,“她若不来找我,我可也不会去找她。”

    武二不解地看着谷凡,“我不明白,你到底看重她哪一点?”

    看重她哪一点?这个可不太好说。实在话,谷凡心里并不喜欢潘老六那种性子,可是她又明白自己的性子过于绵软,武二老成谨慎,冬子有干劲却又易冲动,都不及潘老六的敢作敢为。

    而潘老六的那种敢作敢为,却不是莽撞的,而是有计划的、有步骤的,扑得下身子、舍得下本钱,谷凡她们实在缺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谷凡也知道,这样的一个人不是那么好用的,自己不一定压得住她,到时反被掣肘,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胆大、心细、敢作敢为,”谷凡慢慢地说,“我们少一个冲锋陷阵的人,潘老六挺合适的。”

    武二坐下,沉吟了一刻,“你若这么说,那潘老六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可是这样的人,性子必然桀骜,哪里是听得人言的。若是能降伏住,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只怕就是咱们的麻烦了。”

    谷凡笑笑,“所以啊,用与不用,还在两可。且看她的态度罢了。”有她固然好,没她也不是寸步难行。

    最后,谷凡与武二商量了一下照料花田的人选,有四个,都是忠厚老实之人。

    武二想了下,又说:“先不急着请,现在的事虽多,咱们几个也做得来,这种不必要的开支能省则省吧。等来年开春,我们再请也不迟。”

    谷凡当然不会反对,现在她还没有偷懒的本钱,能自己动手的,当然还是得自己动手。

    “明天,我去同她们谈,听听她们的想法,别咱们一厢情愿想得挺好,人家根本不想来,可就闹笑话了。”

    这次倒是谷凡想多了,那四户人家听了都爽快地答应下来,这样的好事,她们可不是能轻易碰到——短工自然找得到,但长工却不是那么好找的,忙的时候就那么一段日子,谁钱多的长期养着。如果能得到一份稳定长期的活计,就是工钱少些,她们也乐意。

    而谷凡又不是那刻薄的人,给的工钱不说多,但至少也是合理的。

    谷凡这边挺顺利的,却不想颜舒那边,发生了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颜舒听谷凡说,武二夫郎今天过来,便一心等着,可是谁知过了半上午,也没有见人影。颜舒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颜舒正自不安,门口慢慢腾腾地走进来一个男人,头低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双手绞在一块,走了两步,又站住,掉头就想往回走。

    颜舒没看清那男人长什么样,但是怎么看他的行动举止,都像是谷凡形容的武二夫郎的样子,连忙唤道:“可是姐夫?”心里不由地想,他的胆子也太小了吧,比谷凡形容的还胆怯。

    那男人身子抖了一下,勉强站住了,却不肯回过身。

    颜舒放轻了声音,“姐夫,既然过来了,就同我一起说说话,做个伴吧。铺子里平常都没什么人,我一个人也怪冷清的。”颜舒想,他若是怕见生人,这么说会有一定安抚的功效吧。

    那男人还是不说话,虽然没动,但颜舒总感觉他想要跑。

    颜舒暗忖,自己没那么可怕吧,还是——他听过自己的传言,心里不屑,只是谷凡开口,不好拒绝?

    若是如此,颜舒目光一冷,就当自己白付了好心吧。

    颜舒慢慢走过去,“姐夫,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说出来,咱们再商量。你若实在不愿在这铺子里,我们也不会相强!”

    那男人不作声,好半天才缓缓回过身,垂着头,低声道:“我怕你不愿意看到我。”

    颜舒失笑,“怎么会?”

    那男人慢慢抬起头,目光躲闪着,不敢看颜舒。

    颜舒的笑僵在了脸上,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接着站定身子,挺直腰杆,冷声道:“怎么是你!”

    颜舒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有再见到他的一天,那愁苦的面容、畏缩的神情、带着歉意的姿态,还是同从前一样,总让他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那男人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颜舒不耐烦听他说话,直接打断了,“你不去过你的好日子,到这里做什么?还想看看我们颜家翻不翻得了身?”

    “没有、没有……”那男人连连摆手。

    “有也罢,没有也罢,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颜舒转身往里面走,也不理会那男子一脸欲言又止。

    那男人呆呆地看着颜舒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踉跄着往外走。

    颜舒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痛,不由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抚住自己的额头。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看见那个男人了,可是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还要让自己遇到他!

    他总是那样,一脸的谦卑,满身的感恩,让人连恨都无法认真地恨下去。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跟着那人过好日子去了吗?那人不是为了让他过上好日子,才做出那种让人不耻的事吗?

    颜舒想起那男人身上粗旧的衣裳,干裂粗糟的双手,以及眉间深深地竖纹,这像是一个过了好日子的人的样子吗?

    颜舒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跑,看见那男人像失了全身力气一般、僵硬地挪动着脚步,不由喊道:“你、你等一下!”

    那男人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慢慢地回过身来,“你——叫我?”

    颜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可是那男人回过头来充满希望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不忍。颜舒暗啐自己,自己不忍,他们做那些事的时候,可对他们颜家有半分不忍?

    想是那么想了,可颜舒还是说:“你回来,我有话问你。”

    颜舒告诉自己,只是想听他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而已,自己并没有原谅他,自己怎么可以原谅他——们!

    那男人快走两步,走到颜舒身前,颜舒垂下目光,冷着嗓子,“进来说。”

    两人走进铺子,颜舒坐下,那男人却站在一边,等着他问话。

    颜舒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你坐吧,别一付我欺了你的样子!”

    那男人才小心地挨在椅子边上坐下。

    颜舒看着那男人寒酸的样子,嘴角泛出一丝嘲讽,“我记得你们从我们家诓了不少钱,你怎么就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她对你——不好?”

    闻言,那男人满脸的羞愧,越发抬不起头来,最后才低声说:“我、同她——和离了……”

    “什么?”颜舒脱口而出,“和离?”他怎么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男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

    颜舒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人不正是回来接他的时候,被自己的母亲撞上,才让母亲听到了真相的吗?那人怎么可能抛弃他?

    那男人苦笑了下,“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我怎么能安心用那种钱,我怎么能让我的孩子……跟着那样的母亲?”

    颜舒站起身来,在铺子里来回走,最后站定在那男人身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因为良心过不去,还是——想保护她?”

    那男人半晌无语。

    颜舒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不该这么问,我换个问法,那人现在在哪里?”

    那男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走了,她去了哪里没有告诉我,她说既然如此,以后我与她再无瓜葛,她在哪也与我不相干。”

    “孩子她也不要了?”

    “一个男孩子而已,”那男人苦笑,“以后,她想有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她怎么会稀罕淳儿。”

    颜舒闭了下眼睛,再慢慢睁开,“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嫁人了。”

    “我问你为什么来这儿……”颜舒猛地摇了摇头,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不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那男人抿了抿嘴,缓缓地说:“我嫁人了,嫁给了武二,她说她不在意我的过去,我们凭一双手吃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对淳儿也挺好的,我就答应了……可是,我却拖累了她,她本来会有一个好前程的……许记不会重用她了,她只能当一个小伙计……”

    颜舒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办。

    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对不起颜家,可是那事却不是他做的,至少不是他的意愿;他本可以同那人过安稳富足的日子,可他却宁肯独自带着孩子、辛苦度日……

    自己绝对有理由去恨他,那人当初便是为了他,才铤而走险、仗着对母亲的救命之恩,诈去了颜家半数家财;可是那人也不是为了他,不然她怎么能抛弃他父子二人,独走他乡?

    眼前这个人,于他颜舒说来,无异一个可恨之人,可是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背负着本不该由他承担的痛苦责难,直不起腰来!

    颜舒为难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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