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兰斯洛特摇了摇头,“那个使节自己来的。”看到亚瑟等待解释的眼神,他推测道,“或许他从某些渠道打听到了我是骑士团首席,自己决定来找我。”
亚瑟皱了下眉,没想到安菲罗波尔还演了这么一出。这是要干什么?“那么我听到的情况你一定也都听到了。”亚瑟说。
兰斯洛特点头:“是的。而我想知道您的打算。”他正视着亚瑟说。
“我拒绝。”亚瑟回答得坦率而不带丝毫犹豫。
兰斯洛特点点头,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他的神情还是微不可察地暗了暗。亚瑟直到他肯定还有话要说,果然很快,兰斯洛特再次开口,不过语气间似乎有些犹豫:“陛下,我无意参与重大事件的决策,也不想强求你为了我而改变决定。我只是希望我的想法反映到你的耳朵里。”
亚瑟用眼神说“我在听”。
兰斯洛特受到鼓励似的点点头:“我想说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希望能参与这场战争。我希望能到高卢去。”
亚瑟条件反射地想问为什么,但刚出口了一个“为”字就自己意识到了原因:“……高卢是你的故乡。”他用的是肯定句,看兰斯洛特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兰斯洛特颔首,平静地补充:“而且罗格里斯家族是法兰克人,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即将受到侵略……”
“罗格里斯家?”
听到亚瑟重复这个短语,兰斯洛特愣了一会儿,像是才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我居然没跟你提过……好吧,罗格里斯是我的族姓,我的父亲是一个法兰克小邦国的君主。现在那个国家不在了。”
亚瑟问:“它怎么了?”
兰斯洛特平静地回答:“30年前被西哥特灭了。在那之后,当地人就居住在相邻的两个大国境内,或在无人管理的地带盲目地散居——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回去看看,”他有些无奈,“在它即将被再次侵略的时候。上一次我狼狈地逃亡苏格兰,这一次我总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
亚瑟觉得应该表示一下,但是他所能想到的种种情绪——遗憾、理解、同情——好像放在这儿都差了一些味道。所以他只能干巴巴地把凯那套说辞再说一遍,所幸兰斯洛特并没嫌弃它们。
“我知道,”他大度地摆手,“我不可能要求整个骑士团为了我的一个愿望出动,我只是觉得至少要告诉你一下而已。”说着愈发弯了弯含‖着微笑的眼睛,转身往下走了。亚瑟在楼梯上站了半天,总觉得心里不是味儿,但又清楚自己并没有做出错误的事情。现在投入一场新的战争的确很仓促,他相信兰斯洛特能理解这一点;但他就是觉得不是滋味儿。
好像自己有些残忍啊,他懊恼地想。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脑海里另一个声音说。
可还是觉得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兰斯洛特至少还能笑,他却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亚瑟去找梅林的时候,后者已经效率很高地写好了让安菲罗波尔带回给卢夏诗的文书,正准备第二天交给他然后打发走人。梅林将文书交给亚瑟审阅,在他眼中这是极其正常的流程,然而亚瑟看完以后却状似不经意地问:“梅林,我记得在我刚即位的时候你就提出过邀功打高卢?”
梅林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在将来的长远计划中,的确有利用合适的机会攻打高卢这一环。”
亚瑟把那份起草好了的文书放在一边。“就这次吧。”
梅林露出吃惊的神色,对这个决定他既没有准备,也没有设想。他似乎在暗示亚瑟给他一个解释,然而亚瑟什么都没说,只是重复了一遍:“借着参与联军的机会发兵高卢,这个机会不错。”
第二天一大早,国王陛下召开了骑士团紧急会议,梅林和那位帝国使节都被邀请去旁听。坐在亚瑟身后,梅林的视线锥子一样戳在亚瑟身上——他为什么突然地、还是私自地改变主意?凯应该已经在亚瑟面前陈述过利害关系了。他望向凯,骑士团长显然对这次突然的会议也无所预期。
随即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兰斯洛特。他看到金发骑士同其他人一样的惊讶中,克制着的喜悦神情。他在投票表决的环节中,读到了兰斯洛特身上传来的紧张的讯息。
然后他什么都明白了。
表决的结果让安菲罗波尔欣慰地松了口气,梅林则缄默不语。在他明白这一切为何会上演之后,他只感觉心里的愤怒有增无减。兰斯洛特那头耀眼的金发,此时在他眼中成了最碍眼的东西。他看着亚瑟正式下达战争总动员令,一些骑士们给予热烈的响应,对面的帝国使节笑逐颜开。会议在热情的气氛中散场,他随着人群鱼贯而出,尽职尽责地将安菲罗波尔送到门外,顺便表达了一下对即将到来的合作的积极态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想去找亚瑟问个清楚,却正好撞见了亚瑟被他的首席骑士拥抱的一幕。梅林瞬间打消了去找亚瑟的念头,狠狠地转头离去。
由于计划的变动,安菲罗波尔将离开的日期推后了几天,以便他能有时间与亚瑟讨论一下合作的详情。于是到他离开时,他总共在卡默洛特待了一个星期。
“我钦佩您的慷慨与远见,从现在起,我将时刻期待着两星期后与您的再次会面。”安菲罗波尔离开王宫时,这样对亚瑟说。
而后他登船告别不列颠岛,取道西哥特回国。在途径图卢兹时,他捎带手地将卢夏诗组成联军的计划知会了希拉瑞安。他告诉西哥特王,两个星期后会有一批凯尔特援军渡海而来,届时将与早先收到知会答应结盟的大陆蛮族国家一起,在罗马的领导下组成对抗阿提拉的联军。
希拉瑞安问:“组成的联军将有谁来指挥呢?”
安菲罗波尔告诉他:“由高卢总督,陛下。”他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轴跳到五年以后,这才是高卢卷主要内容的开篇w 让我们和再次出来打酱油的萨丹将军打声招呼!xdd
于是看作者花这么多篇幅写罗马西哥特那点事儿大家也该知道,在高卢卷里他们将是一条剧情线索。so……注意记这些人名啊ww
事实上,历史上罗马帝国灭亡的时间比作者文里写的要晚许多,但是为了剧情需要,就把历史压缩了。这一卷里出现的汪达尔王、西哥特王、罗马公主和即将出场的高卢总督,都是历史上有原型的人物,有兴趣的同学不妨猜猜他们原型都是谁。
关于罗马皇帝的名字,这么文艺的译法不是我原创的,而是来自黄素封译的《亚瑟王之死》,其中有一卷专门叙述亚瑟与这个叫卢夏诗——其实是ias——的罗马皇帝的故事。当然了,在我这篇文所设定的时间,当时的罗马皇帝应该是瓦伦丁尼安。不过为了用上这个作者十分喜欢的译名,就把卢夏诗设定成了瓦伦丁尼安的儿子,再次篡改了历史hhh
关于罗格里斯家,这个不是我编的,同样出自《亚瑟王之死》,应该是后半部分一些关于圣杯的章节里提到的。在本文里,这个家族来头可不小呢w
荷罗西娅公主那件两事都是真的,可以查到资料。阿提拉真的用了一个如此奇特的理由进攻高卢,西哥特也真的有一个公主被如此离奇的理由杀害了……
最后,请期待下一章高卢总督的出场!
【ps,作者26号要去外地开会,30号回来,这个会非常重要而且会前压力也比较大,所以从今天开始直到30号很可能都不会更新了。】
☆、赤子之心
关于战争的会议在柏洛娜神殿召开,这是罗马元老院沿袭了几百年的传统。会上安菲罗波尔提出由高卢总督德兰格尔-高登提乌斯组建并统领罗马—蛮族联军、抵抗东方敌人的提案,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事实上,这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共识,元老院召开会议授予兵权不过是走个形式——军事上的准备早就开始了。会后,安菲罗波尔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推荐的对象碰了个头。
这位德兰格尔将军的家世背景有些复杂。他的父亲是一名凭借军功晋升至将军的罗马骑兵统帅,他的母亲则是一名西哥特贵‖族。出于某种德兰格尔自己不大清楚的原因,他从小被送到西哥特交给舅舅抚养,在那边足足待了17年时间,这让他对西哥特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青年时期又曾被送往东方做质子,也让他和阿提拉早有接触。现在,他成了罗马的高卢总督,早年的经历全都歪打正着地派上了用场——因为,高卢总督主要的职责,就是和这些蛮族们日复一日地周旋。
现在,这位将军听说了安菲罗波尔带来的消息,完全不感到惊讶。“嗯,我知道了。现在还有一件事,”德兰格尔说话的时候没看安菲罗波尔,直到把手头这份命令签署完毕,他才压下笔抬头,“我需要一个熟谙如何与蛮族打交道的秘书官。”他打量了两下安菲罗波尔,“我觉得你不错。有兴趣吗?”
安菲罗波尔有些好笑地抱着双臂:“我好歹是元老院成员啊,总督大人,这秘书官很贵的。”
德兰格尔惊奇地望着他:“……你还要我付你钱?”
安菲罗波尔略有些哀怨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他的哀怨没有被德兰格尔接收到,于是他放弃般地摆了摆手:“也罢,皇帝早就猜到你会这么打算,他已经把对我的管辖权交给你了。你什么时候动身?”
高卢总督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物品,站起身绕过桌子:“我没什么好打点的,罗马又不是我的日常办公区。现在去跟我妻子道一下别,立刻就能走。”
“……好吧,”安菲罗波尔承认自己败给这家伙了,“等我一下,咱们今天午饭后就能出发了。”
德兰格尔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走廊上,安菲罗波尔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你还记得希拉瑞安吧?”
旁边金发的将军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记得。”
“那天我告诉他联军将受你指挥,他也不例外。”安菲罗波尔说。
“然后呢?他说什么?”德兰格尔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
安菲罗波尔干笑了一声:“他才懒得说什么呢。”
“果然。”德兰格尔丝毫不感到惊讶。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和他以非敌人的身份对话是哪年哪月了。”
安菲罗波尔被总督打包带到高卢以后,亚瑟也如约在高卢西北海岸登陆。他带来了一支由英格兰、威尔士和苏格兰三地的军队组成的大军,整个圆桌骑士团倾巢而出,这很可能是他们的凯尔特祖先离开欧洲大陆继而在不列颠岛上分裂以后,这个民‖族组织起来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进驻北部高卢以后,安菲罗波尔马上就与他们取得了联系,双方用最快速度沟通了战场情况,然后亚瑟的一部分部队就投入了战场中。此时距离阿提拉发出战争宣言已经过去了十余天,东方铁骑在撞破了德兰格尔部署在帝国北部的层层防线之后,终于到了高卢的门前。多亏有之前那几道防线拖慢他的速度,让罗马和它刚拼凑起来的联盟伙伴们有一些准备时间;不过这时间毕竟没有多少,对亚瑟他们这些外来军队而言就更加仓促,甫一登陆就投入了战斗。
按照安菲罗波尔所传达的总督的指令,亚瑟首先要派人向东经过梅兹城,到前方拦截试图采用迂回战术绕过德兰格尔防线的敌军。这个任务并不难完成,想必那位总督大人大概是想让他们先热热身,顺便来考查一下他们的战斗力,亚瑟想。
于是他和兰斯洛特都用了非常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次小规模的作战。整个过程中唯一一个小插曲是,当他们从城外途径梅兹城时,兰斯洛特遥遥地示意了一下那个城市说:“这里过去就是罗格里斯家族的领地。”
亚瑟骑在马背上匆匆看了一眼,那城市不大,四面被墙围住了,他也看不见什么。“里面的居民是法兰克人?”他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兰斯洛特回答,“绝大多数是,不过现在想必混了很多西哥特人进去。”
亚瑟应了一声,不过没往下接,对话暂时搁置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向四周比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转头问兰斯洛特:“所以这一带就是你的……故乡喽?”
兰斯洛特握紧了马缰。又来了,又是这个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的问题。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翻腾了两下,西欧古堡褐色的高墙,墙根爬满的藤蔓植物,城堡的走廊被烛‖光映照得无比深幽。在这布景之前的是深夜披衣而起欢迎落魄的自己归来的父亲,还有素未谋面但愉快接纳自己的亲兄弟。父亲的面庞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兄弟的金发灿烂如同金色玫瑰。但是兰斯洛特无奈地发现,自己早就不记得他们的声音和样子,甚至不记得那个一母所生的亲兄弟的名字。
他们说过什么呢?自己和他们一起做过什么呢?他们留下了什么呢?
不知道。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们在30年前就都已经死去了啊。
兰斯洛特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些,然后突然惊醒——我在瞎琢磨什么,他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这可是行军途中啊,竟然如此警戒低下,你的职业素养呢?
旁边亚瑟似乎对他的莫名沉默感到有些奇怪,有意无意多看了他两眼,不过也没有问什么。毕竟他也知道,天只是随便聊聊,保持警惕才是最重要的。
兰斯洛特这才回答他的问题,他肯定了亚瑟的说法。于是亚瑟又无比自然地指出:“那你为什么改姓?莫非西哥特灭了你们的国家以后还要追杀你?”用这种措辞提问着实让他感觉很古怪,比如“你们国家”之类的。不过这一点可以忽略掉,他更在意的是这个问题兰斯洛特会如何回答。亚瑟当然清楚个中原因,梅林早就给他普及过,他也亲自到过阿瓦隆见过妮慕薇。他唯一在意的是兰斯洛特会不会说真话。
如果他说实情,那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一定让他亲自给我解释一下圣杯第二护卫到底是怎么回事。亚瑟在心里暗暗下决心。
结果他没想到,兰斯洛特给他的回答是一句轻飘飘的“是啊”。这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你猜对了陛下。”兰斯洛特转头,带着些赞许意味地笑了一下说。
这下亚瑟完全被噎住了。他接下来的问题和好奇心被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一秒钟之后他心底就渐渐升起气恼的情绪——他在骗我,亚瑟想——随之而来的就是不绝如缕的烦躁。
为什么?这有什么可隐瞒的?而且居然是对我?之后的几分钟之内,亚瑟陛下的脑海中一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这一两声质问。像很多烦躁的人一样,他用一些无意识的动作来排解这种情绪,不过很不巧地他选择了用马刺轻一下重一下地戳自己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