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分外惹人怜爱。
薛乘龙的心也跳得很快,全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心里充满了兴奋,几乎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没有再进一步,而是把天宁牢牢抱在怀里,让他倾听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天宁,我爱你,比喜欢的感情要强烈多了,所以我不只是想抱着你,我还想亲吻你,也不只是像你父母那样吻你的额头,还想吻你的嘴唇。”
天宁闷闷地“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抱住薛乘龙的背,把脸埋进他怀里,他很惶惑,还从来没有人吻过他的嘴唇,这种感觉……
“这是只有爱人才会做的事,天宁,你喜欢么?”
怀里传来含浑不清的一点微弱声音,薛乘龙笑了起来,扶起天宁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沉声道:“爱人与亲人不同,他会陪你走过很长的人生之路,陪你经历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温暖你的心,带给你欢笑和幸福。爱人和父母不同,父母曾陪你走过人生之初,而爱人会伴你走到人生之末,而且,爱人会与你有更亲密的接触,使你明白人生的另一部分内容。”
天宁默默地望着他,脸上浮起微笑,他对薛乘龙的话并不十分明白,但他喜欢他陪伴着自己,也喜欢他带给自己的安心感觉。突然,他想到了自己已经命不久长,眼睛里迅速浮起泪水,哀哀地看着他,心里非常难过,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可是……
薛乘龙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坚定地道:“你会活下去的,天宁,和我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
“不。”天宁轻轻地道:“我不希望你折损自己的寿命,我想你好好地活下去。”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不再是清澈的不带丝毫人间气息的那种冰冷,而是温暖的,饱含着深情。
“我从前不知道人是要死的,父亲告诉我,我是神的儿子,只是来这世上历练一回,到了时间,就要回到天庭去。我相信他,从来没有为生死烦恼过,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没有人是不死的,天上的事,都是虚无飘渺的,只有在人间的这段时间,是我们可以确切体会到的,所以我很珍惜现在活着的每一天时间。”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实在太幸运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围绕在我的身边,父亲母亲是那么爱我,你也这么爱我,所有的人都尊敬我,我有过最快乐的二十年生命,这还不够么?人不能太贪心,安拉是公平的,得到了这些,就得失去另外一些。我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即使只活二十岁也不后悔,因为我非常幸福。”
“不,不够!不够!天宁,你还没有体验过全部的人生,你还没有见到过许多的风景,你的生命不应该这么早就回归天庭,那里没有我,天宁,没有我来爱你,你会寂寞的。”
天宁抬起眼睛来看他,有些欢喜,也有些困惑,薛乘龙又一次亲吻他的面颊,力度加重了一些,并且在唇上重重一吻。他很小心地不敢接触到天宁的唾液,虽然自己体内已经有了相当的毒素,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天宁的脸红了起来,方才的沉静和大方不见了踪影,心里很慌乱,这种亲密无间的接触他还从来没有过经验,这种亲吻跟父母给予的完全不一样,不只是温暖的亲情,还含有他不知道的激|情,令他惊奇,又有些害怕。
“你只考虑到让我活下去,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活下去,却没有你的陪伴,会多么伤心寂寞。”薛乘龙的声音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悲哀,天宁怔怔地望着他,为那悲哀而惊讶,并且痛苦。
“一个人的生命有长有短,短的未必不幸,长的却未必幸福,你只想着自己幸福地回去了天国,却把我们都留在这世上受苦。”薛乘龙的声音有些哽咽,看着天宁无措地模样,觉得自己实在恶劣,却不得不坚定地诉说下去:“有了爱的生命,就像天空有了太阳,大地有了河流,是非常美好的,充满着快乐,而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就像阴云笼罩的天空,冰雪覆盖的大地,再也没有生机。”他深情地望着天宁的眼睛,温柔地道:“我爱你,想陪伴着你,只要能在你的身边,就会感觉到无比的幸福,你呢,你感觉到这幸福了吗?”
天宁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是的,他也深深地感觉到了这幸福,在这人间最后的日子里,他得到了人生最宝贵的爱情,感到无比的幸福。
“可是如果失去了你,会怎么样呢?天宁,我会非常的痛苦,再也不能欢笑。”
天宁美丽的大眼睛里浮上泪光,怜惜地望着薛乘龙,是啊,失去了最亲爱的人,怎么会不痛苦呢?想着他在长长的日月里要忍受的苦,天宁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薛乘龙伸出手,接住了一滴晶莹的泪珠,看着那小小的水滴在掌心轻颤,自己的泪也落了下来,两滴眼泪混在一起,骤然增大,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
天宁一惊,忙伸手去打他的手,叫道:“别碰,有毒的。”
薛乘龙稳稳地平托着那粒水珠,平静地抬起眼睛来看他,天宁惊讶地望着他,问道:“你……你怎么……”
“天宁,你说你即使只活二十岁也不后悔,因为你非常幸福。”
“是的。”
“我要说的也是一样,如果我能得到我的幸福,即使少活几十年也无所谓。”
天宁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说不出话,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是突然决定的,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所有好的和不好的情况我都曾经考虑到,天宁,我不能没有你,失去了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漫长的几十年,我将怎样忍受?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已经太多,我想为自己保留一份幸福,希望你能怜悯我,给我这个机会。”
天宁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薛乘龙顿了一顿,又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一月以来,我每天服下各种药物,并用毒物练功,现在我也已经浑身是毒,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如果你真的狠心抛下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追了你去,天上地下,你再不能甩开我半步!”他的深情令天宁震动,他的强势令天宁恐惧,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哽咽难言。
“我没有给你机会,因为我害怕自己失去机会,天宁,不要拒绝我,好么?”薛乘龙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亲吻他的头发,天宁紧紧揪住他的衣裳,痛哭失声。薛乘龙怜惜地拍抚着他,温言安慰,眼泪也一滴滴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宁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望着薛乘龙,问道:“你不后悔么?”
“绝不!”
“好,我答应你。”天宁的声音无比坚定,看着薛乘龙欣喜若狂的样子,他心中好痛,好生不舍——怎能忍心将如此热爱自己的人远远推开,在失去自己的漫长日子里独自伤心?爱他,就给他幸福,如果一味地强调自己的善良而抹杀了别人的好意,结果未必便是最好的。幸福,有的时候并不以时间的长短来确定,生命的饱满,也不以寿命的短长来分界,美满的人生,十年就很长,不幸的人生,一百年也很短。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幸福而紧张,薛乘龙在梅雪夫人的指导下开始试练移宫过血之术,每日要练功六个时辰,极耗精力,每次结束时都精疲力竭,于是他和天宁相处的时间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基本都是在休息——薛乘龙睡觉,天宁就在旁边守着他,看得累了,就睡在他身边,薛乘龙即使在睡梦之中,也要伸手握住天宁的一只手,方能安心。
天鹰和梅雪夫人每次进来看他们的时候,都发现他们紧紧拉着手,忍不住相视而笑,既感欣慰,又觉心酸。梅雪夫人轻轻地道:“两个傻孩子。”又叹息:“真希望他们快乐的日子能够更长久些。”
天鹰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要轰轰烈烈地在这世上活过一遭,长短又有什么关系?”
“嗯,你说的对。”梅雪夫人向他一笑,温柔无限。
“我这一生,很幸福。”
“我也是。”
薛乘龙见到薛飞的时候,并不意外,他练功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天宁的精力也一日不如一日,再不施行换血,只怕真的要回天乏术了。
薛飞仍是一贯的干净利落,绝无废话,仔细检察了薛乘龙的身体状况和内力进境,非常满意地对梅雪夫人道:“他的情况好极了,夫人您的医术真是令人敬佩。”使一个普通人在数月之内完全适应了混合的剧毒,而且身体机能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梅雪夫人的高妙医术是功不可没的。
梅雪夫人道:“都是这孩子自己做的好。在不到百天的时间里练成了移宫过血之术,实在大出我的意料。”薛乘龙自幼修练正宗的内家功夫,真气至纯至阳,且性格坚毅,心无旁鹜,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极其艰难的行功之法,他知道自己和天宁的生命,甚至天鹰和梅雪夫人的生命都悬此一线,因此练功极为刻苦,而且扎实稳健,并未因为时间的紧迫而乱了心神,这一点,连天鹰都暗暗佩服。
天鹰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快些开始吧。”梅雪夫人望着丈夫苍白的脸色,强忍着心痛,点头应道:“好,明日便开始。”
天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他明亮的碧绿眼眸缓缓转动,渐渐地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薛乘龙,他瘦了一大圈,眉间难掩倦色,唯一没变的,是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带着满满的关怀,带着灿烂的笑意,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天宁的心。
“我活过来了。”天宁虚弱地道,声音微小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你没事了。”薛乘龙微笑道,眼睛里却浮上泪光。这四十九日,天宁真是九死一生,换血渡气是极其痛苦的事,连他这样强壮的身体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更别说素来体弱的天宁了,可他竟然哼也不哼一声地坚持了下来,即使痛到昏迷,也没有对薛乘龙产生过丝毫的怀疑,全然放心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他来主导。有了他的全力配合,这次艰难至极的移宫换血之术才终于能够成功。
薛飞也累得几乎脱了形,他负责为两人护法,引导他们体内真气的运行,天鹰与梅雪夫人则分别保护天宁和薛乘龙,密切关注他们的各种变化,适时给予帮助。
天宁转过眼睛,轻轻地叫道:“父亲?母亲?”
“我们在这里。”梅雪夫人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天宁一见到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哭叫出来:“母亲?您怎么了?”
他昏迷了这些天,母亲乌云一样的头发竟然都花白了,瞬时之间,他以为已经过了几十年,可是……母亲的面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是……
“别担心,天宁,我们只是太累了。”梅雪夫人爱怜地亲吻他的额头,天宁挣扎着抱住了她,放声大哭,梅雪夫人的泪水也滚滚而下,抱着他怜惜不已。天鹰对薛乘龙使个眼色,命人将自己抬了出去,薛乘龙跟随在后。
来到一间静室,天鹰把人全部遣出,与薛乘龙单独面对,薛乘龙知他有重要的事要对自己说,先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
天鹰坦然受他一拜,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必须交待给你。”
薛乘龙道:“是,请您吩咐。”
“天宁就交给你了,从此你们生死与共,你的真心我不怀疑,只是请你务必要保证让他快乐。”他顿了一下,才道:“我们归真之后,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开心,这是我最不乐意看到的。”
薛乘龙悲哀地望着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苦苦撑持,为自己和天宁护法,实是大耗心血,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使有薛飞和梅雪夫人的绝世医术,也救他不得。
“因此我允许你,无论采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快乐起来,忘记忧伤。”天鹰紧紧地盯着他,眼光又尖锐起来,恶狠狠地道:“但是不许弄伤他!”
薛乘龙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排,颇感窘迫,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您放心,有薛飞前辈指导,我也一定小心谨慎。”抬眼望着天鹰,坚定地道:“我向您发誓,我将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天鹰满意地点点头,道:“不,我希望你同等爱护你们两个人的生命,因为从此你们就连为了一体,任何一方的危险都会导致共同的灭亡。”
薛乘龙点头道:“是!”
“薛飞会陪你们回到中原去,我原来想留你在天山永住,但阿梅考虑到你需要对父亲尽孝,所以天宁跟你回去。”
薛乘龙心中一松,好生感动。天鹰又道:“但是中原非常危险,我要求你有足够的智慧和力量保证你们的安全。”
薛乘龙认真地道:“我可以做到。”
“我和阿梅曾经收养了好几个孩子,大多是汉人,你可以带他们回去,做为你的臂助。”薛乘龙想起在云海山庄曾见过的那些少年,点头答应。
“还有,我在中原留下了暗影,多年的心血不能白废,你接手过去,好好经营。”
薛乘龙略有为难,暗影是恶名昭著的杀手组织,专以揭人隐私为要事,自己接手过来……
天鹰见他脸色犹豫,勃然大怒,喝道:“你以为你们中原武林的白道有多么白吗?哼,我就是要揭穿你们的老底,让天下人看看所谓的武林正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薛乘龙无奈地道:“白道中确实有名实不符的现象,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您不能以偏代全。”
“哼!所以我才按阿梅说的一家一家调查,谁做了亏心事,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薛乘龙知他向来偏激,也不好再说,先应了下来,心想以后再妥善安排此事尽可来得及,若真是查到有人顶着白道的名义作j犯科,那么自己于理于情都不能坐视,暗影的力量非同小可,只要运用得当,也会成为武林中一支维护正义的重要力量,与武林盟的作用殊途同归。他想明白了这节,顿时心平气和,微笑起来,真心实意地向天鹰保证好好管理暗影。
天鹰这才放缓了神色,又道:“关于我当年在中原的所作所为,你可能仍然不能谅解,哼,我血魔什么时候需要人家的谅解了?他们要恨我,只管恨,但你不同,我想对你说明当日的情况,由你自己来判断是非。”
47
薛乘龙注目聆听,天鹰道:“我是安月国的一个王子,我的母亲来自中原,她拥有世上罕见的美貌,我很爱她。在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允许我跟一位隐士修练,从此我离开了王宫,来到雪峰上居住。”他望了薛乘龙一眼,道:“那个地方你去过,就是藏有大量珍宝的山中宫殿,现在我们把它称作旧宫。”
薛乘龙这才恍然,想想那里的奢华与沉寂,不难想象在那里长大的天鹰会养成何等孤僻自大的性格。
“我二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我遵她的遗嘱将她骨灰送回中原,顺便游玩一下,可是没想到会遇到居心叵测的骗子。”天鹰皱起了眉头,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那个人叫宁泽惠,是河间府一个有名的大侠,我遇到他的时候,被他道貌岸然的外表欺骗,他邀请我住在他家,并陪我游山玩水,我很感激他,与他朋友相称,并送给他价值连城的和田美玉,可是有一天,他却骗我喝下迷|药,侮辱了我!”天鹰的语气中充满仇恨,薛乘龙心中刺痛,垂下了目光,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我清醒之后,简直不敢相信,我在他面前从未显示过武功,他可能也想不到我这个异族之人居然也会高深的武功,竟然还想禁锢我,永远占有我!”天鹰的声音尖锐得像刀锋一样,薛乘龙心里打了个寒战,已经明白了后来会发生的事情。
“我杀了他,然后放出信号,我的手下找到了我,遵我的命令屠杀了他的全家和整个镇子,放火烧毁了一切,我当时愤恨得几乎疯狂,可是他们流成河的血也洗不掉我身上的耻辱,从那以后,我对所有敢挑衅我威严的人毫不留情,他们敢冒犯我的尊严,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薛乘龙垂首无语,血鹰为恶中原的起因原来如此,是非曲直自有千秋公论,然而无论天鹰还是中原武林,曾经受到的伤害,却再也无法弥补。
宁则惠为恶,天鹰受辱,愤而报复,本来也不算如何理亏,中原武林只因不知他为何骤下杀手,祸及无辜,这才群起而责之,然而以天鹰的骄傲,又怎屑于向人解释?是以他宁可以暴制暴,对所有胆敢觊觎他的人痛下杀手,一而再,再而三,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薛乘龙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善恶终有报,功过不相抵,我不会因为您曾经的过失而放弃对您的尊敬,也不会因为某些人表面的荣光而不追究他们的劣迹,我将尽可能做到公正地对待所有的事。”
天鹰赞许地点点头,傲然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不是平白无故做恶的人,别人的评说,我才不去理会!”又道:“至于我的宝藏,你就不用操心了,没你的份儿。”
薛乘龙失笑,心想到这时候还当我接近天宁是为了你的宝藏么?
天鹰却道:“这宝藏属于我的师父,后来传了给我,它既属于我,也属于安月国,我要把它全部交给我的侄子阿卜杜拉,用于国事。十八年前它曾经起过一次这样的作用,其后国势兴盛,宝物便又源源不断地归流回来,我归真之后,它们将再次被散发,为我赎罪。”
薛乘龙真心实意地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您能如此慷慨,真是安月百姓之福。”
天鹰笑道:“这都是当年阿梅劝我的,我很庆幸听取了她的建议,否则月神宫不会像现在这样广得人心,我的天宁也不会成为千里之国共同敬爱的神子。”
薛乘龙对梅雪夫人的睿智再一次敬佩不已。
“好了,我的身后之事已经安排妥当,可以放心地去了。”天鹰疲惫地靠在椅上,感觉到生命正在离他远去。
薛乘龙含泪亲吻他的手,对这个一世狂傲而命运多舛的奇男子致以崇高的敬意。
密室的门轻轻打开了,梅雪夫人携着天宁的手出现在门口,天宁看到父亲衰弱的模样,泪如雨下,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天鹰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安然道:“巴拉姆,不要哭泣,你忘了吗,古兰经上说,我们都来自于安拉,也将回归于他,一切都是历史的必然,没有值得悲哀的地方。至于你,你的生命是我和你母亲生命的延续,你要答应我,勇敢地活下去,善待自己,善待他人,我们在天国会注视着你,关心着你,你永远不会感到孤单。”
天宁含泪点头,亲吻他的脸颊,梅雪夫人坐在他的身侧,两人交握着手,神色平静。
天宁后退一步,端正身形,跪在他脚边,轻轻为他诵起古兰经,薛乘龙陪他跪在一边。
薛飞等人都鱼贯而入,连安月国王也赶来了,所有的人跪在天鹰和梅雪夫人的四周,跟着天宁轻轻念诵经文,室中一片静穆,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天鹰和梅雪夫人手握着手,并肩而坐,梅雪夫人对薛飞及收养的众少年吩咐了天鹰的安排,众人都向天鹰行礼,齐声道:“听从主人的吩咐。”
天鹰道:“从此你们要忠实于你们的小主人,为他生,为他死,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众人齐齐叩下头去,慨然应诺,他们都是天鹰从各种困境里解救出来的,对他感恩戴德,继而把这尊敬转到了天宁的身上。
天鹰心愿已了,与梅雪夫人深情互望,长笑一声,绝了气息,梅雪夫人咬破口中含的药囊,与他同时而去,两人相依相偎,至死也不分离。
天宁静静地望着父亲和母亲,露出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去,薛乘龙伸手将他接住,紧紧抱在怀中,垂下泪来,望着天鹰夫妇的尸体,暗暗发誓:终此一生,我将与天宁不离不弃,绝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三日之后,月神宫为天鹰与梅雪夫人举行了葬礼。薛乘龙料不到天鹰的葬礼竟如此简单,没有浩大的仪式,亦没有任何陪葬的器物——那富可敌国的宝藏,已经被交给安月国王,用于在全国修建若干座清直寺,以及行医、舍药、筑路、救助穷人等等,按天鹰的遗嘱,这是在为他此生赎罪,亦是为天宁积福。
葬礼上没有悲伤痛哭的场面,大家都神色平静,由薛乘龙和天宁打头,众人抬了尸匣缓缓来到神山雪峰之上,将天鹰夫妇的遗体送入一座冰洞,并且用大量的冰将尸体冻结在其中,天宁静静地望着安然睡在透明巨冰中的父母,轻轻地道:“父亲,母亲,请安息,我会经常来看你们。”他从小的信仰使他坚信父母已经归去了天国,陪伴在安拉的左右,他们并不是死亡,只是离开了俗世,他们的爱仍然深深地留驻在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消失。
薛乘龙将他揽在怀里,让他汲取自己坚定的力量,温声道:“他们陪你度过了前半生,而我会陪你度过后半生,你永远也不会孤单。”
天宁望着他深情如海的眼眸,缓缓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次日薛飞来找薛乘龙,问他今后的打算,薛乘龙道:“天宁的身体还不稳定,禁不起长途跋涉,我会陪他在这里住几个月,继续练功,然后再回中原。”
薛飞点头道:“如此最好。”又道:“那你今后如何安排?”薛乘龙不知他话中何指,投以疑问的目光,薛飞道:“你的生命已与小主人连为一体,永远不能分离,可你的身份跟他却是水火不容,你准备如何自处?”
薛乘龙心中叹息一声,无言以对。他对天宁情深无悔,为了他宁可牺牲自己数十年的生命,换得与他半生的厮守,但是既然两人的生命都得以延续,那今后的事,也就不得不再度考虑。
血魔天鹰是中原武林的公敌,前后数十年积下无数血债,天宁的身份决定了他亦不可能被中原武林接受,虽然一般人都认为他已在云海山庄中葬身火海,但长期在中原生活毕竟还要冒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薛乘龙的身份则决定了他是当前武林白道的后继之英,父亲的殷切期盼,武林的众望所归,他势必不能置于不顾,随着回归中原的计划再度摆在面前,重重的困难也就随之呈现,容不得他再有任何侥幸之心。
薛乘龙思虑良久,坦诚地道:“这个我一时还没想好,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可以放弃我从前拥有的一切,但要让我放弃天宁,那是万万不能!”
薛飞赞许地望着他,道:“世上不如意者十九,你得到了这些,必将失去另一些,想左右逢圆是不可能的。”顿了一顿,又道:“从前主人的行事,的确有些过于严厉,但暗影的作为,我一直参与其中,因而了解了许多江湖内幕,对中原武林的白道,颇觉失望。”
薛乘龙叹息道:“不错,我也早知道武林中黑白两道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容易分别,免不了会有害群之马。”
薛飞也不多话,只带他来到一间密室,指着满墙的卷宗道:“是非曲直,相信你自己会作出判断,这里的情报,收集于大江南北,历时十余年,只述实情,不加修饰,你可以自己看看,孰是孰非,看过之后再说吧。”
薛乘龙恭敬地应了,目送薛飞离开,薛飞虽尊天鹰为主人,实则年龄与天鹰相仿,算得上是他和天宁的长辈,而且此人忠诚耿直,医德高尚,薛乘龙对他是真心敬重的。
烛光如雪,映着一室的寂静,薛乘龙怔怔地坐着,直到数支蜡烛渐次熄灭,室中一片漆黑,还是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震惊与冥思苦想中挣扎出来,长叹一声,心情空前沉重。
这些卷宗里记载的事实,向他展现了中原武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令他震动不已,虽然一直以为白道中难免会有害群之马,但实在料想不到其中的黑幕如此之深、牵连如此之广,若不是坚信武林白道终究是有相当的道德约束,正义终是占有上风,真是无法再正视这些煊赫的武林世家了。
名与利,实际上始终是凌驾于真理之上的,只是从来都被掩饰在正义道德的外表之下,有许多人,他们在小范围内是正义的表率,在他们的家人、亲友、门人弟子心里,确实代表着善——人都会爱惜自己身边的人,就像鸟儿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兔子不会吃窝边的草,但是,对于其他的人,对那些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对那些触犯了他们利益的人,他们的表现,就常常令人齿冷了!这种时候,他们的行为,已经褪变成不折不扣的“恶”!
善与恶,常常相依互存,换一个角度去看,也许就会产生不同的结论;黑与白,永远无法泾渭分明,不论武林还是朝野,一理相通。
他深深地把头埋在臂中,心灰意懒到了极处,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摇晃他的肩膀,抬头一看,一张出尘脱俗的面孔正关切地望着他,薛乘龙心中一暖,伸手将天宁抱在膝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僵硬的心逐渐恢复了理智,亲吻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天宁道:“你在这里已经两天两夜了,薛飞不让我打扰你,可你连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我很担心。”
薛乘龙心下暗喜,什么时候天宁也学会担心别人了,看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已经越来越是重要。“没事的,我只是在看一些卷宗,你父亲留下来的,其中有许多西域文字,我看不懂,两天的时间,也只看了汉字写的一小部分。”
天宁望了望诺大房间中满坑满谷的卷宗,苦起了脸,道:“这么多都要看完吗?那你可能一年也出不去了。”
薛乘龙笑了起来,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大胆地吻住了天宁的嘴唇,天宁热情地回应,两个人轻怜蜜爱,竟无厌足,直到天宁拿进来的一支小蜡烛也快燃到了尽头,薛乘龙才放开了他,望着他泛起嫣红的脸颊、莹润鲜红的嘴唇,身体涌上一股燥热。
他不敢再想,深吸了几口气,振奋精神,笑道:“不看了,这些东西哪有你好看!”望着天宁灿烂的笑容,突然放开了一切忧烦,心想:善也罢、恶也罢,这世界本身便是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分什么黑白?不论黑道还是白道,行善者当奖、为恶者必罚,只需对事不对人,便会少了许多的障碍。
他心中豁然开朗,喜形于色,又想:暗影多年来功绩卓著,耳目遍及大江南北,渗透朝野上下,实力不容小觑,若能善加利用,倒真是成就大事的良好助力。
薛乘龙心意已决,不再去看那些卷宗,心知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就像阳光的背后,一定会有黑暗,不应该单看其一。他从前总是看到事情光明的一面,对黑暗认识不足,而天鹰则专去看黑暗的一面,对光明失去了信心,两个人其实都有偏差。兼听则明,偏听则蔽,只有全面地看待所有的人和事,才不会被表象所蒙蔽,才能维持正义之长存。
天宁见他又在出神,不满地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去吻他,自从他知道了这种亲热的方式,很有些迷恋其中,觉得这种唇舌相亲的感觉非常奇妙,两个人完全地融为了一体,气息与血肉紧紧相接,好象灵魂都合而为一,非常令人陶醉。
薛乘龙顺着他又亲吻了一回,苦笑着扶他站起,心底里长叹一口气,天宁心思单纯,学会了亲吻就专心致志地亲吻,并未想到其它,可是,薛乘龙想要的可不止这些啊——虽然这吻确实很销魂,但是由此引发的后果么……
鉴于天宁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得克制啊!
薛乘龙咬紧牙关,心字头上加把刀,忍!
再见到薛飞的时候,他已是气定神闲,认真地与他探讨将暗影重整利用之事,暗影从前的令符是天鹰设定的,一枚十三个角的星,非常奇特,薛乘龙望着这星形令符,沉吟道:“我想把暗影改个名字,今后我们不仅要在暗中搜集江湖消息,还可以在明里经营,行事只求心安,不论黑白。”
薛飞赞同,又问:“你想改为何名?”
“天狼社。”
“哦?”
“中原自古以来便有‘天狼星侵主’之说,认为是邪恶侵袭了正义,然而我现在认为,这善恶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分野,所以想用天狼之名,来质问正邪何分!”
薛飞大为激赏,一力赞同,于是天狼社之名正式确立,天鹰收养的八个少年皆是天宁自幼的陪伴,誓死效忠于天宁,薛乘龙便把他们编入天狼社,依年龄排为天狼,既然天狼星令符上有十三个角,便决定以他为首,共收录十二天狼,加上天宁,恰好符合天鹰确定的十三之数。
此后他对这些少年认真考察,掌握他们各自的特长,善加利用,恰好天下行省,南七北六合为十三,便决定将来把天狼社的分舵设在各省,使天狼社能够长期稳定地发展下去。
半年之后,薛乘龙携天宁回到中原,利用血魔当日留下的暗影,暗中建立了乾坤楼,做为天狼社的暗中生意,专司贩卖江湖及朝廷的各种消息,与天狼社一明一暗,成为武林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在江湖中大展身手。
天宁被尊为天狼社的少主,西域随来的众人对他敬若神明,一开始只认他为主人,对别人均视如不见,只由于他与薛乘龙的关系,才听从薛乘龙节制,时日一长,薛乘龙的武功机智、言行风范,逐渐折服了他们,终于都诚心实意地奉他为尊。薛乘龙不爱听人称他为“主人”,恰好他比手下天狼都大着几岁,便命大家称他为大哥,此后陆续又收入了几名兄弟,凑齐了十二天狼之数。
天狼社行事介于正邪之间,却不失公道,威名日盛,薛乘龙本想在时机成熟之后,光明正大地为天鹰正名,却无奈地发现事实上正邪终是不能两立,过去的事,无论如何是解释不清的,况且天宁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而他们的关系,终究也不能大白于天下,他数年殚精竭虑,最终只能扼腕作罢。
天宁却非常明理,认为没有必要与人争口舌之短长,况且他父亲当年确实做过不少恶事,伤害了许多人,如今不如由他来做补偿,既是传延梅雪夫人的善行,也是为天鹰赎罪,是以天狼社除了做黑白两道的生意之外,还广营医堂与善堂,救死扶伤、怜孤悯弱,善行泽被天下。
日月如梭,红尘滚滚,天狼社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中无。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183;快哉亭作》(宋&183;苏轼)
番外一:
这日薛飞告辞,启程先回中原,为天宁南下做准备,临行前把薛乘龙召入密室,细细叮嘱他在今后与天宁共同生活之中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巨细靡遗,其中的某些内容,不免令薛乘龙面红耳赤,强自镇定着认真听取,薛飞皱着眉想了又想,终于叹了口气,道:“其实最不好办的还是你们之间的事,当然我不可能要求你终生禁欲,但小主人的身体相当脆弱,你必须小心谨慎!”
薛乘龙尴尬地答应了,两个人面面相觑,薛飞又道:“我的长子秦越已经前来西域,不日将到,有些细节问题,我会命他向你解释清楚,我在中原还有许多事要做,先行一步,你们过几个月再南来好了。”
薛乘龙心中一松,连忙答应,送走了薛飞,这才大松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与天宁日日练功不缀,并且进一步培养感情。
这天薛乘龙接到禀报,秦越到了,他在会客厅接见这位远来的故交,秦越兴高采烈,一见面就拉住他恭喜,又讨喜酒,薛乘龙无奈地道:“这里哪有酒喝,还是等回到中原之后,我再请你。”
“好!一言为定!我对品酒可是行家,你万万别想糊弄于我!”秦越笑眯眯地点了一大串酒名,生怕薛乘龙记不住,立即笔录下来揣在身上,单等日后算帐。
说过闲话,秦越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连同数个小小药瓶和一只锦盒,递到薛乘龙手上,大大咧咧地道:“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