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千里快哉风(补全)

千里快哉风(补全)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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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存感激的。”

    梅雪夫人听他说得恳切,落下泪来,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伸手招他过来,薛乘龙膝行几步靠近她的脚边,仰起脸崇敬地看她。

    梅雪夫人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眼泪又掉了下来。

    薛乘龙感受着她温暖的拥抱,轻轻叹息道:“梅雪姑姑,我从小没了母亲,几乎没有感受过娘亲的爱抚,那时看到天宁在您怀里撒娇,我真的好羡慕。”

    梅雪夫人垂泪道:“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母亲,在我此后有限的生命里,我愿意为你和天宁做一个母亲能做到的一切。”

    薛乘龙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濡湿了梅雪夫人的衣裳。

    天鹰冷冷地哼了一声,硬梆梆地道:“够了!我要吃醋了!”

    吴歌“嘻”的一声笑了出来,梅雪夫人也忍俊不禁,嗔道:“你呀!说的什么话!”扶起薛乘龙,为他拭泪,笑道:“好了,现在情况终于有了转机,有你的诚心和能力,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现在我们可以去见天宁,向他说明这件事,然后我就传你移宫过血之法。”

    薛乘龙沉声答应,心中兴奋不已,想着来之不易的会面,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将过去。

    天鹰却道:“别忙,你听着,就算我答允了你,让你成为阿丹终生的奴仆,我也要警告你,不可对他有丝毫的冒犯!”

    薛乘龙一怔,不明白他话中何指,天鹰恨恨地道:“我绝不容忍他受到任何无礼的侵害!”

    薛乘龙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顿时面红耳赤,一时无言可对,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尴尬地面面相觑,薛乘龙定下心来想了一想,认真地道:“我们两个会相爱一生,我们的生命和身体都会属于彼此。情欲是热爱的必然结果,但我保证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您可以放心。”

    天鹰犀利的目光像要穿透他的心,薛乘龙脸上红潮退去,眼中一片清明。

    梅雪夫人赞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乘龙能够心地光明地看待一切事物,我相信你会处理好所有的事。”

    天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他数年来都找不到适合与天宁换血之人,心急如焚,便要梅雪夫人试着解去自己身上的毒,只要能够解毒,那么天宁也可以延长生命,可是这毒素在他体内已经存在了数十年,当年全凭机缘巧合得到了几种稀世灵药,才使毒素受到制约,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微妙地保持着平衡,现在强行解毒,对身体损耗极巨,不到两年他已经迅速衰弱下去,心知这种办法也行不通,眼看着爱子一日日衰竭下去,他心中的痛苦无以言喻,常常与梅雪夫人相对垂泪,感叹上天的无情。

    现在薛乘龙的出现,无疑是天宁生命中的一道彩虹,天鹰虽然对他苛刻严厉,但心底里却是相当感激的,只是他傲慢一世,直到此时也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

    朝向巨大花园的一间宫室,长长的窗子全开着,风温柔地吹进来,轻纱飘扬,天宁躺在床上,默默地望着远远近近的群山,看那山梁上浮云飞过的影子,偶尔有苍鹰飞过,小小的一个黑点,带动着他的目光,在碧空上流转。

    室内都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走动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但天宁敏感地转过头来,望着掀起纱缦走来的母亲,露出微笑。

    “感觉怎么样?”

    “还好,母亲,父亲他好吗?”

    “比昨天好些,他一会儿过来看你。”梅雪夫人坐在床边,天宁将身子侧过来抱住她,贪恋地吸取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梅雪夫人温柔地将他抱起来靠在怀里,心酸地发现孩子又轻了一些,望着他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眼睛又湿润了。

    天宁微微蹙起眉,又展颜一笑,道:“母亲,我今天觉得好多了呢,我想去骑马。”

    “嗯,今天风有些冷,还是明天再暖一些才去吧。”梅雪夫人安慰地道,怜惜地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然后顺着他优美的脖颈滑下去,缓缓按摩他的身体,天宁舒服地趴在母亲怀里,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梅雪夫人一边为他按摩,一边含笑问道:“怎么叹气?”

    “母亲,我好幸福。”天宁快活地道:“我有世上最好的母亲。”

    “每一个母亲都是最好的。”

    “是,可我的是最最最好的。”

    “傻孩子。”

    “我很幸福,也很幸运,感谢安拉,让我生为您的儿子。”

    梅雪夫人的手一颤,停在了他的背上,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始缓缓移动,温柔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样爱我,让我感受到世上最深的爱。”天宁的声音柔和而清澈,虽然不像从前那前充满朝气,但多了几分成熟的感觉,他语调欢快地道:“我很庆幸,母亲。”

    “可怜的孩子。”梅雪夫人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哽咽道:“母亲对不起你,使你生来便要受到这样的痛苦。”

    天宁直起身子,体贴地伸手去为母亲拭泪,含笑道:“不是这样的,您给了我生命,使我能够看到这个广阔的世界;又这么爱我,使我体会到人间最美好的亲情,哪里对不起我了?倒是我对不起您,从小到大,总是让您操心。”

    梅雪夫人见儿子这样懂事,越发的难过,强自控制着感情,微笑起来,道:“真是的,怎么说起这个了,天宁,你是我最心爱的宝贝,永远都是,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天宁点头道:“是,是安拉赐予我们的缘份。”想了想又道:“母亲,你说人跟人的相遇,是不是都有上天注定呢?”

    梅雪夫人将他轻轻放回枕上,温柔地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我跟父亲母亲自然是有缘份的了,那跟其它的人呢?”

    “当然也是有缘份的了,所有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都是有缘份的。”

    “嗯,我最喜欢的就是母亲,然后是父亲,嘻嘻,您别告诉父亲说啊,如果他问我的话,我会把他排在您前头的。”

    “聪明的孩子!”

    “然后是老阿里,然后是哈力克,再然后是阿卜杜拉哥哥——虽然他是我哥哥,可我的感觉里他要排在阿里和哈力克后面的,母亲,我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对?”

    “没有,天宁,人的感情是非常自然的,谁跟你亲近的机会多,你当然会觉得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比较靠前。”

    “嗯,是这样的,哥哥是不可替代的,虽然他不常来看我。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他忽然安静了一下,才道:“还有一个人,我……我也很喜欢他。”

    “是谁?”

    “薛乘龙。”

    “哦?”

    “您认得他,就是在云海山庄外头来劝父亲回来的那个人,是他救了我出来,也是他一直保护我来着,我们好几年以前就认识了,他是我的朋友。”

    梅雪夫人小心地看了看他,问道:“你把他当作你的朋友么?”

    “是的,母亲,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喜欢他。”

    “那在你的心里,他排在什么位置呢?”

    “嗯……”天宁对这个问题有点为难,思考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虽然我们认识的时候并不长,可我觉得他在我的心中位置很重要,他……我一想到他的时候,就把他排在您和父亲的后边了。”

    梅雪夫人的目光轻轻扫过床后的纱幔,微笑起来,温柔地道:“为什么呢?你们认识才不多久啊,他对你好么?”

    “好,母亲,他对我的好跟您和父亲不一样,跟阿里和哈力克他们也不一样,他不会事事顺着我,可我尊重他的意见,因为我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他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出起神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母亲,他说他爱我呢。”他的面孔微微泛起红润,增添了一丝健康的气息,有点害羞,又很快活,轻轻地道:“爱是什么?母亲,是像您和父亲之间的那种感情么?”

    梅雪夫人微笑道:“是的。”

    天宁神往地道:“那可真好,我喜欢有人爱我。”他从没有以情爱之心来看待过别人,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关于情爱的男女之分,虽然薛乘龙是个男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更关心的,是纯粹的爱。

    “那你爱不爱他呢?”梅雪夫人温柔地问道。

    “我不知道。”天宁望着母亲,有点困惑地道:“什么是爱呢?是喜欢吗?那我喜欢他。”

    “不只是喜欢,天宁,爱是一种更深厚的感情,比喜欢要更强烈一些,爱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地去看他、想他、关心他、保护他,爱得浓烈的时候,你会想要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一天看不到,心里就会难受,为了他,你肯做任何的事,为了他,你肯牺牲一切。”

    天宁听着母亲饱含着深情的话语,心中默默思量,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也许我还不算爱他。可我喜欢他,我喜欢看见他,听他说话,我最喜欢听他弹琴,母亲,他把那种中原的乐器弹得好极了,美妙的音乐像是天堂的声音,我听着听着,心里就舒服得像要飞起来,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美极了。”天宁陶醉地想着薛乘龙为他弹琴的模样,微笑起来,“我爱他弹琴的样子。”

    梅雪夫人轻轻地笑了,伸手拉了一下床边的绳铃,对进来的侍女轻声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侍女送来一具瑶琴,天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欣喜地道:“母亲你也会弹这种琴啊!”

    梅雪夫人温柔一笑道:“我年轻的时候在中原长大,自然是会的。”怀想起少女时的种种往事,一时心驰神往,良久,叹息了一声,道:“你父亲也最喜欢听我弹琴,不过后来他非常痛恨中原,中原的一切事情都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我从没在你面前弹过琴。”天宁跟母亲只学了说汉话,却不会读写,也不会琴棋书画等汉人的任何技能,这是梅雪夫人心中唯一对丈夫不满的地方。

    她调了调弦,缓缓弹奏一曲,天宁听得入了神,赞叹道:“母亲,您弹得好极了,不过跟薛乘龙弹的不一样,各有各的好。”

    梅雪夫人含笑不语,心想:我当年的江南武林第一才女之名,可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呢。

    “其实在你小的时候,我还经常弹呢,那时你身体不好,常常哭闹不休,只要一听我弹琴,立即就会安静下来,大大的眼睛望着我,好象在说话一样,那时我就想,我的儿子真是聪明,这么小就能听得懂高山流水了呢。”

    天宁惊喜地笑了起来,道:“我说为什么我一听到薛乘龙弹琴就非常喜欢,原来我早听过了,母亲你真是的,为什么后来不给我弹了呢?也不教我!”他懊恼地撅起了嘴巴,随即想起这是父亲的决定,只好叹了口气,又道;“要是我也会弹那该多好啊!”

    梅雪夫人道:“你可以学啊。”

    “好啊好啊,母亲你快教我。”天宁快活地爬起身来,坐在床上,梅雪夫人手把手教他弹了几下琴弦,天宁的脸色黯淡下来,轻轻地道:“我没有力气。”

    梅雪夫人见他碧绿的大眼睛里迅速浮上泪花,忙安慰道:“不着急,等你身体好了,咱们慢慢学。”一边给他拭泪,一边扶他躺回枕上。

    天宁难过地哽咽着,轻轻地道:“我好不了啦,母亲,我舍不得你。”刚才装出来的成熟模样不见了踪影,他仍然是一个稚气的孩子。

    梅雪夫人含泪道;“不会的,天宁,咱们还有机会,你的身体可以好起来,可以继续活下去,从前没有跟你说,是因为条件还不成熟,现在好了,有了合适的人来帮助你,你就能重新健康起来了。”

    天宁的眼睛一亮,忙问:“怎么回事?”

    梅雪夫人把行功换血之事对他解释了一遍,天宁听完问道:“那谁跟我换血呢?”

    “这个人你认得的,就是薛乘龙。”

    天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梅雪夫人把薛乘龙历尽千辛万苦从中原前来寻找他的事说了,天宁感动得热泪盈眶,焦急地问道:“他在哪里?”

    “他现在就在宫里,你父亲也允许他来见你了,如果你愿意,我这就请他过来。”

    “不。”天宁激动了一阵,突然冷静了下来,想了想又问:“母亲,我的身体里有很严重的毒是吧?”

    梅雪夫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天宁又道:“所以我活不久长,如果跟别人换血的话,那个人不是也要受害么?”

    梅雪夫人道:“是会受到一定的损伤,不过我们会用许多珍贵的药物来为他调理,并且从其它的方面来补偿他。”

    “那会折损寿命吗?”天宁记得父亲曾经提过这件事,母亲就是因为与父亲换血才导致寿数大减的。

    “是的。”

    “折损多少呢?”天宁难得地打破沙锅问到底起来。

    “差不多一半吧。”梅雪夫人无奈地道。

    天宁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好。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怎么能为了我多活几十年,就让别人少活几十年呢?无论什么样的宝物,都不可能弥补这种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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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宁……”梅雪夫人还想说服他,天宁轻轻地道:“母亲,我不同意这件事。古兰经上说,人的生命源于安拉,还将归于安拉,这是历史的必然,用不着悲伤痛苦,虽然我在这世上活的时间不长,可是非常幸福,我已经很满足了,不想为了自己而去损害别人。”

    梅雪夫人脸色苍白,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虽然性格温和,但极有主见,他决定了的事,绝不更改。她微微张着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是如此为难,时间、人选、药物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为此事处心积虑,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好不容易安排妥贴,却没想到天宁会一口拒绝。

    天宁见母亲如此,难过地垂下了眼睛,泪水缓缓流下他美玉般的面颊,然而,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母子间的气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梅雪夫人呆呆地坐着,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劝说儿子,望着他的泪水,心如刀割,良久,叹息了一声,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抚慰,天宁哽咽地轻喊:“母亲,原谅我。”

    “好孩子,好孩子。”梅雪夫人泣不成声,紧紧地将心爱的孩子搂在怀里,生怕一松手,他便永远的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一点轻微的声响惊动了相拥而泣的母子俩,天宁抬起眼睛,惊讶地看到一个人立在床前——他,是他!是薛乘龙!

    薛乘龙刚刚被带去沐浴更衣,这里没有汉族男子的衣裳,所以他穿了一身哈萨克青年男子的骑装,除了发型,活脱脱像个英俊的西域小伙子了,只一双眼睛还像从前一样,明亮而坚定,满含着笑意,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天宁的心。

    “天宁,我来看你,你高兴吗?”薛乘龙知道天宁喜欢看自己笑,越发地将自己这招牌式的爽朗笑容发挥得淋漓尽致,果然天宁受到他的感染,绽开了真心的欢笑,大声道:“高兴,欢迎你来到我家。”

    梅雪夫人忙拭了泪,招呼薛乘龙坐下,薛乘龙一点都不生分,轻松随意地坐在床边,微笑着跟天宁问候,又讲起自己远来西域这一路上的奇闻趣事,他已经听到天宁不同意与自己换血,是因为不想伤害自己,心中感动,越发的爱他敬他,又生怕自己的深情会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决定把这件事缓一缓再来解决,他这些年来处理过许多棘手的事情,深知有很多事情是急不可图、缓则可解的,过分的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天宁实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开始还有一点不自在,但很快就被他自然随和的态度打动了,放弃了矜持,听他说到有趣之处,咯咯地笑了起来,薛乘龙说起自己第一次在天山脚下看到了没过马身的高大花草,那漫山遍野的花海,像要把人淹没一般,好生奇异,天宁得意地道:“我们天山有许多奇妙的事,这花海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是你没见过的呢!”

    薛乘龙赞道:“是啊,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如此,想来你当年去中原,也觉得跟西域有很大的不同吧?”

    天宁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在中原的游历,心驰神往,精神焕发,整个人像生辉的美玉,几乎完全摆脱了疾病的阴影,梅雪夫人惊讶地望着他,又看看薛乘龙,心里对这个坚毅而精明的少年又增添了几份敬佩,对自己的眼光愈发的满意,心想天宁能得他真心相爱,实在是侥天之幸!他成熟稳重而不失活泼,坚定坦诚又不失圆滑,无论在中原还是西域,都是出类拔萃的,也只有他,可以举重若轻地化解天宁的心防,不露痕迹地主导了他的情绪。

    “外面天气多好啊,天宁,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薛乘龙望着阳光明媚的大花园,轻松地建议着。

    “好啊。”天宁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快乐地道:“我带你去看我的白马,这是天山最著名的大宛宝马,去年父亲从一千匹好马里选出来给我的,跑起来像风一样。”他已经忘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抬腿就下了床。

    薛乘龙细心地扶住他,天宁多日不曾自己站起,微觉有点头晕,薛乘龙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微笑道:“我头一次来,怕迷路,你带着我好不好。”天宁靠在他强壮的胸膛上,觉得很安心,点头道:“好吧。我有点累,你抱我好不好?”平时都是哈力克抱他出去,此时他对薛乘龙亲密,随口便这样要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薛乘龙心中大喜,不动声色地应了,稳稳地抱起他,转过脸来看着梅雪夫人,梅雪夫人面含微笑,吩咐人给天宁准备披风与面纱,一行人出了门,前往花园之中。

    哈力克听说小主人要出门,急忙跑了过来,却意外地发现小主人并没有等他,而是被薛乘龙抱出了门,他惊讶地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温柔地呵护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低头望望自己空空的双手,心里莫名地浮起一股悲哀,那个尊敬的小主人,他二十年来全心全意守护的天神之子,他心中无与伦比的瑰宝,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天宁的花园与任何中原人家的花园都大不相同,虽然广植花草,但并没有繁杂的假山亭榭,各式各样的花草欣欣向荣地生长在起伏平缓的广阔山坡上,占地不下百亩,放眼望去,波浪一样的草地与花海随风起伏,远处群山连绵,碧空如洗,视野极为开阔,令人胸怀大畅。

    薛乘龙抱着天宁在花园中穿行,听天宁给他讲解各种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真心赞美,天宁指引他来到一大片碧草如织的空地边上,笑眯眯地道:“你猜我的白龙马在哪里?”

    薛乘龙故意东张西望了半天,皱眉道:“不知道,难道它藏在天上?”

    天宁笑道:“这里广阔的地方都是它的花园,你看我叫它来。”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枚金铃铛,用力摇了两下,清脆的铃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几乎与此同时,远远的传来一声马嘶,一道白影旋风一样冲出了花海,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薛乘龙眼前一亮,没想到这马儿神骏如此,自己的踏风也算是万里挑一了,竟然连它一半儿的速度都比不上!

    天宁开心地伸手抚摸白马的鼻梁,白马热情地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快活地蹦蹦跳跳,像个顽皮的孩子,薛乘龙这才看出这马与众不同的地方——它没有上鞍辔,完全像匹野马一样自由自在。

    他奇怪地问道:“你不骑它的么?”

    天宁的大眼睛里浮上一股忧郁,黯然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有骑马了,父亲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我没有力气去驯服它,看它那么快活,就不想让人驯它了,让它在花园里自由地玩耍,就当是把我的那份自由一起给了它。”

    薛乘龙心下难过,轻轻地抱紧他,温柔地道:“没关系,你很快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转头看向白马,马儿正好奇地望着他,黑黑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乎正在研究这个生面孔的来意,他突然间意兴勃发,笑道:“天宁,我替你驯服了它可好?咱们一起骑马出去玩。”

    天宁心中高兴,笑道:“好啊,不过我的白龙马可不是好惹的!”

    薛乘龙笑道:“正好,要是太乖的马儿,还有什么意思?”轻轻将天宁交在梅雪夫人手里,纵身跃起,扑到了白马背上。

    白马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惊得一个虎跳,后蹄高高扬起,整个身子几乎倒栽了起来,紧接着又前蹄腾空,人立起来,纵声长嘶,势若颠狂。

    薛乘龙双腿紧紧夹住马肋,一手揪紧它的鬃毛,另一条手臂伸长了圈在马颈上,无论它如何挣扎跳跃,他都稳如泰山,紧紧贴在马背上。

    白马在原地跳跃翻腾了一阵,恼怒起来,撒开四蹄绝尘而去,眨眼间变成了天地间一个小小的白影,闪电般划过碧绿的原野,天宁担心地支起身子,向远处眺望,梅雪夫人轻轻招一招手,哈力克忙躬身过来,轻轻抱起天宁,让他可以轻松地望到远处。

    白马倏忽往来,急如流星,狂暴地上蹿下跳,惊雷般的蹄声叩响大地,夹着一声声愤怒的嘶鸣,令人胆战心惊。

    天宁担心地拉住哈力克的脖子,用力欠起身体向远处看,哈力克怕他太吃力,双手将他举了起来,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巨大的手掌上,居高临下地观战。

    白马越来越狂躁,疯了一样奔跑跳跃,恨不得立即把背上的人远远甩了出去,恢复自由之身,薛乘龙沉着冷静地控制着身体,像粘在了马背上似的,丝毫也不松懈,白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鼻孔中喷着粗气,口角溅出白沫,势若疯虎,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为薛乘龙捏着一把冷汗。

    天宁紧张得有点受不了,难过地喘息起来,哈力克急忙将他放下来,抱到梅雪夫人身边,天宁伏在母亲的怀里,害怕得浑身发抖,焦急地道:“母亲,快叫他下来,不要再驯那马了,我害怕。”

    哈力克愤怒地盯着远处的人和马,拳头握得格格直响,粗暴地道:“夫人,我去赶走他们!”看着他尊敬的小主人紧张成这样,实在心痛不已。

    “不!”天宁惊叫起来,喊道:“别伤害他们!”

    哈力克俯下身子,按捺住自己的愤怒,小心地道:“那我去替他下来。”

    “急什么,好马会认主人的,你现在上去,他就前功尽弃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天鹰也到了,两名昆仑奴抬着他的锦凳,快步赶来。

    大家急忙向他行礼,天宁含泪叫道:“父亲,他会有危险的!”

    天鹰傲然道:“连一匹马都驯服不了的人,怎么配成为我们家的人,巴拉姆,你不用担心,他有这样的能力。”

    天宁向来对父亲无比尊敬,听了他的话,心下稍安,一时也没想到这话有什么含义,转头又去看薛乘龙驯马,梅雪夫人将一颗安神的丹药塞在他嘴里,天宁顺从地咽了下去,依在她的怀里,关切地注视着远处飞奔的白马。

    白马极是神骏,纵横驰骋,奔腾跳跃,精神却越来越旺盛,薛乘龙虽然不惧,却担心时间久了天宁会着急,潜运内力,贯注于双臂之上,缓缓收紧,白马被勒得气也喘不上来,终于屈服,立住了脚步,甩甩尾巴,喷了两个响鼻,回过头来望着薛乘龙,大大的黑眼睛水汪汪的,满是委屈和亲切。

    薛乘龙见它说停就停,竟无片刻迟滞,动作之轻盈矫健,实乃平生仅见,对它越发的喜爱,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双腿一夹马肋,马儿乖乖地受他催动,迈着欢快的步伐跑到天宁面前。

    天宁眼睛里还含着泪花,脸上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伸手抱住了马儿亲吻,白马低嘶了一声,舔舔他的脸,薛乘龙跳下马来,请人给白马装上鞍辔,然后重新跃了上去,向天宁伸出手来,微笑道:“咱们去看看天山的美景,好么?”

    天宁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伸出手去,被他轻轻一带,轻盈地落在马上,两人共乘一骑,绝尘而去。

    梅雪夫人眼含热泪,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回头望去,正看到丈夫安慰的目光,她倚在他的肩头,让眼泪悄悄地流在他身上,天鹰揽住她腰,温柔地道:“别担心,小鹰长大了必然要自己飞,你留他不住的。”顿了一顿,又道:“咱们的眼光不会有错,这孩子担得起这重任。”梅雪夫人知他终于认可了薛乘龙,心中大慰,叹息了一声,拭干眼泪,微笑起来,道:“是的,现在咱们可以放心了。”天鹰深情地凝望着她,目光中有万般不舍,梅雪夫人柔声道:“你不用担心,天上地下,我总是随在你身旁。”两人默默相拥,彼此心意相通,完全无需言语表达。

    一连数日,薛乘龙每日陪伴在天宁身边,绝口不提换血之事,一心一意地只陪他谈天说地,有时弹琴给他听,有时带他出去骑马游玩,每日里他都会为天宁输入真气,难过地发现他体内气机极是微弱,有时需要行功近一个时辰天宁的手脚才会温暖过来,脸上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彩,恍如明珠生晕,令人目眩神迷。

    天宁对薛乘龙的真气接受得非常融洽,因为从前都是由母亲为他度气,梅雪夫人的内功源于中原起凤山庄,与薛乘龙家腾龙堡的内功都属于道家一脉,殊途同归,是以并未出现任何异常,而他对薛乘龙的感情,也在这日复一日的亲密接触中越发深厚了起来,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他爽朗的笑容,引发了一天的好心情,两个人从早到晚,饮食起居都在一起,渐渐地天宁对薛乘龙的依恋越来越深,而天鹰和梅雪夫人也刻意纵容他这种依恋。

    每天晚上,薛乘龙与天宁分别之后,就来到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静室,服下梅雪夫人精心调配的药物,然后浸入巨大的药桶之中练功,这些内服和外用的药物之中,既有珍贵之极的补药,又有烈性的巨毒,每每在他体内激烈地冲突,犹如千百把小刀在体内交割,令人痛不欲生,薛乘龙运内力护住心脉及内腑,头脑一片清明,放松了身体接受这挑战,难过至极的时候,就拼命地去想天宁那温暖的笑面,在心中细细描摩他那无与伦比的精致容貌,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痛苦的煎熬似乎就会减轻许多,心中涌起的是无限的勇气和快乐。

    “天宁,我一定要救你,这不仅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他喃喃地低语,执起挂在颈间的一块小小玉坠亲吻,那是天宁送给他的,他贴肉藏着,每当亲吻它的时候,就当是在亲吻天宁,那细滑温润的触感,令他无比着迷。

    他对天宁的爱,已经深入骨髓,无法自拔,实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失去天宁,他的生命会荒芜成什么样子,不,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失去天宁!薛乘龙在心底默默地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留住这个他此生唯一挚爱之人的生命!

    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坚持下去,勇往直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至于天宁的反对,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天宁的善良他早就知道,天宁并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肯伤害他,随着两个人感情进一步的深化,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天宁对他的重视和爱恋,天宁爱他愈深,就愈是固执地不肯与他换血,不愿损及他的生命——真正相爱的人,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得见对方,只会心心念念地为对方着想。

    可现在的重点是自己不能失去他,即使他不同意,只要把水磨功夫做足,终会软化他的心,到时就由不得他不同意了。嗯,必要的时候,强硬的手段还是要有的——只要最终目的是好的,使点手段也是可以原谅的。

    薛乘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身体极端痛苦,心情却相当愉快,咬着牙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这天薛乘龙带天宁骑着白马闲逛,远远离开了神宫。这些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悠闲的时光了,每天的最大的任务就是陪天宁游山玩水,虽然夜晚的练功极其辛苦,但白天的相守却是非常惬意的。

    天宁指引他纵马上山,白马果然不枉了大宛名驹之誉,登高山如履平地,步伐既轻且稳,修长的四肢和谐地运动着,犹如舞蹈一般优美。

    “瞧,这就是我们天山著名的雪莲!”天宁指给薛乘龙看一种矮小的植物,淡黄|色的花瓣,包着圆形的花盘,配些翠绿的叶子,生长在岩石缝隙之中。

    薛乘龙好奇地抱着天宁跳下马来,两个人一齐俯身去看,原来名满天下的天山雪莲,竟是这么一副貌不惊人的模样,只是这里已接近高山雪线,气候苦寒,阴晴不定,环境极是恶劣,而它竟能开花结果,生命力之旺盛令人惊叹。

    薛乘龙采了一枝拿在手里,细细观察,原来它的花朵确实很像莲花,花瓣不多,叶极密,花与叶上均长满白色的细长绒毛,宛若一个棉球。他笑道:“人都道寒冷地方的貂皮长得好,却原来连花也长着毛,为防寒的么?”

    天宁笑道:“没错,植体密被绒毛,是我们这里高山植物的一大特色。”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衣,领口镶着一圈雪狐毛皮,配上头戴的雪狐帽子,毛茸茸的甚是可爱,薛乘龙望着他,笑了起来,天宁不满地道:“你笑什么!雪莲长成这样,是非常聪明的,因为细毛之间会有空隙,可以保温,这雪山之上昼夜温差极大,若不会保暖,早被冻死了!”

    薛乘龙道:“我不是笑它,而是赞它,虽然只是花草,却这般顺天应时,顽强地保存着自己的生命。”

    天宁微笑道:“是啊,母亲常说要我学习它们,不管外界条件怎样困难,都要坚定地生活下去。”薛乘龙心中难过,知道梅雪夫人是怕自己和丈夫遇到什么意外变故,不能再继续保护天宁,所以早早便开始教他顽强地生活,可惜现在却是天宁的身体支撑不下去了,若不是自己的到来,竟有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天意难测,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他又想到这些天来日日与天鹰和梅雪夫人见面,明显地发现他们的身体比两年前大为不如,精力锐减,想来也是因为毒素积累过多,寿命将到尽头之故。想起他们一生坎坷,深情不改,薛乘龙忍不住热泪盈眶。

    天宁吃惊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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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乘龙缓缓靠近他,温柔而坚定地把他抱在怀里,天宁有些困惑地回抱住他,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拥,温暖的脸颊靠在一起,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过了一会儿,薛乘龙抱起天宁,来到一块巨岩后面坐下,避过阳光,揭开了天宁的面纱。

    高山寒冷,一旦离开阳光的直射,空气马上凉了下来,天宁有些不习惯地将脸埋在薛乘龙怀里,却被他托住下巴抬起了脸来。

    “天宁。”薛乘龙深情地凝视着那双美不胜收的碧目,喃喃低唤,呼吸有些急促。

    天宁见他神情与往常大不一样,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低低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爱你。”薛乘龙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天宁的脸颊,醉心于那润滑的触感。

    天宁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有点手足无措,垂下了眼睛,白玉般的脸上泛起红晕,轻轻地道:“我也喜欢你。”

    “不只是喜欢,天宁,不只是喜欢。”薛乘龙的声音如叹息一般,天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顺着他道:“我也爱你。”

    “好,我求之不得,天宁,相爱的人会做什么呢?”灼热的气息喷在天宁脸上,天宁有点紧张地看着他越靠越近,终于一个温暧的吻轻轻落上额头,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双手环抱住薛乘龙的腰。

    最近两人总在一起,天宁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接触,薛乘龙很喜欢为他做事,连穿衣喂水这样亲昵的事都不肯假手他人,而且有机会的时候,也像天鹰与梅雪夫人一样亲吻天宁的额头,天宁喜欢亲人之间的这种亲密接触,这让他感觉很幸福,除了父亲和母亲,薛乘龙是唯一能够这样做的人,至于从小服侍他的老阿里和哈力克,他们最多只能谦卑地吻他的手。

    可今天的亲吻并没有到此为止,那温暖的吻从额头轻轻延伸下来,细细密密地抚慰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在那形状完美的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天宁的心猛跳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心跳得很快,脸上热乎乎的,薛乘龙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柔情似海的目光几乎要把天宁灼烧起来,他羞涩地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