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补上的油漆,怎么说也会和原来的颜色存在色差,看上去就像衣服上打的一块块补丁。平时也就那样了,遇到检查时,有些舰上的领导为了取得好成绩,就让水兵大面积的涂漆。偏偏有些长喜欢这种面子工程。可是,这种大面积涂漆,仅仅是为了应付检查是非常不必要的,简直就是浪费。国家没那么富裕,军队很穷,油漆很贵,装备部的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很心疼。只是心疼还不行,部领导上下奔走、多方呼吁,强烈反对这种做法。竟也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这种现象杜绝。
潘明华副参谋长升任舰队副参谋长,郭部长也面临转业。
机关工作太清闲了,喝茶、聊天、看报纸。林东海最爱看的报纸栏目是招聘广告,他在找哪些是自己能胜任的职位。找来找去,没什么合适的。就算有合适的,他也不可能转业。不是他不想,是部队根本就不可能放人。按总政规定:军校本科生至少要在部队服役25年。林东海服役才不过十三年出头,还有一半的时间呐。现在是正营职、少校军衔,算一算,只要不犯大错,按年限自然升职,到25年时,他就该是正师职、大校军衔了。听上去不错,可细想一下不敢乐观。到那时,已经是44岁了,除了当兵,什么都不会。问题是,到了那时,就算是你不想转业,部队也不会留你。而转业到地方,能干什么呢?最好的去处不过是进机关,再弄个一官半职。可林东海不愿意这样,现在的机关工作已经让他厌倦了,怎么可能再到地方混日子。
他想做有兴趣、有创造性的工作,哪怕是艰苦的工作。从这一点看,机关是最糟糕的地方。死气沉沉不说,人际关系还复杂。
林东海还是怀念早期在潜艇上的生活。至少,在防救船上的工作也比机关开心。可是,人是不能为了开心而什么都不顾的。不进机关,老婆去医院没车坐是小事,住房、家属工作安排等等生活琐事,都不那么容易解决。
军事变革年代,很多军人勇敢地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比如说全韧,尽管晚了点,但他现在还是当上了南救503船的船长。也有人对军队这个在和平年代逐步萎缩的职业失去兴趣,更不要说地方改革开放轰轰烈烈的冲击,军营大门外的世界更有吸引力,林东海就是这种时时打退堂鼓的人。
第八十八章生活之路
周助理的老家是黑龙江农场的,和林东海算是东北老乡,同在机关,关系相处得不错。他1975年入伍,算是老兵了,机关上上下下的人都喊他老周。
那时的营级军官工资也就是一千元出头。老周的家属随军后就一直在部队做家属工,月收入四、五百快钱。俩口子都是农村出来的,勤劳、能吃苦,为了改善生活条件,变着法想挣钱。开始,周大嫂养猪,买了四五十头猪苗。到生猪快出栏时,部队来了文件,大院里不让养猪,眼看着到手的钱就这么打水漂了,周大嫂心疼的直掉眼泪。后来,他们有育树苗卖钱,哪里有人要绿化,就去给人家栽上,还得包活。海南的烈日下,周大嫂一趟趟去浇水,累得半死不说,皮肤也晒得脱皮。有了一点积累,他们又在部队门口开了一家东北风味饭馆,生意时好时坏,可就是这样,多少也能赚些钱。
周大嫂很羡慕肖云,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里,一个月也能开三千来块钱。
可肖云已经对这份工作有些厌烦了,财务部里的人事关系复杂,有些人纯粹是凭关系进来的,不干活不说,还喜欢搬弄是非。
正好酒店隔壁新开了一家四星级大酒店,肖云想跳槽过去。她让林东海想办法去办。
这一天,林东海开着部长的公爵王轿车,来到了这家酒店。他把车子横停在总经理办公室小楼前的草坪上。保安看了一眼,见是军车,走下来的又是一个高大的校官,也就不敢说什么了。装作没看见是最好的选择。
正巧,从楼里走出一大群人,大都是西装革履,大腹便便。林东海迎头拦住一个人,问道:“请问老板在吗?”
那个人有些趾高气扬,他似乎不把眼前这个军人放在眼里:“有事吗?”
林东海一眼就看出这不过是个办公室主任之类的人物,他口气硬了起来:“你是老板吗?”
“我不是。”那人口气顿时软了下来,“这位是我们林总。”
一个瘦小、却不失精干的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我姓林,请问有什么指教?”
“哦,幸会,我也姓林,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到办公室谈吧。请。”
林东海跟随林总走进他的办公室,没等落座,便把手中的档案袋举了起来。
“我是来给你推荐个人的。”
“哈哈,什么人啊,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的。”
“我老婆。情况都在文件袋里。”
林总打开文件袋,仔细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点头。林东海心想,看来有门儿。
“你老婆的条件真是不错。可更让我耳目一新的是你这份材料。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彩、最有说服力个人求职材料了。”
“我老婆是大学的高材生,准备这样的求职材料,对她来说还不是小意思。”
“行了,叫她抽空过来,我们当面谈谈吧。”
“那谢谢林总了。你忙,我不多占用你时间。”
“好呀,有空就过来坐坐。”
当林东海告诉肖云事情办成了的时候,肖云不相信。
“人家只是让我再去当面谈,怎么就说事情办成了。”
“不信你就试试。像你这样的条件到哪去找呀?再说,我那材料准备的要多完美有多完美,单凭这一点,他们想不要都难。”
“你别吹牛了。”
“不是吹牛,出自我手的材料,至少也是给师一级以上领导看的,一般的公司企业哪会见过。”
“你那么自信?我可心里没底。你说,人家要问我工资待遇要求,我该怎么讲?”
“至少4000千,否则,也不值得本助理亲自出面啊。”
“你认真点行不行?”
“我是认真的。低于4000元你就回来。”
第二天,肖云还想让林东海陪她去面试,林东海说:“这可不行了。会让人家误解你依赖性太强。”
肖云只好自己去了。面试非常顺利,肖云进了酒店的上级集团公司财务部。起步月薪不多不少,正是林东海内定的4000元。
同样是东北老乡,全韧、周助理两家来往挺密切,却自上次喝酒后,不再登林东海家门。相信是因为当初林东海说过反对他们恋爱的缘故吧。齐兰的粗俗在婚后更加暴露,连周大嫂都有些看不惯了。
这天,肖云在路上遇到周大嫂,两个人拉手说话。
周大嫂看看四下无人,对肖云说:“小云呀,那天齐兰到我们家,说起你刚换了一份工作,月薪4000元。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你听她吹牛x吧,不可能的事。咱们才挣多少啊,能是咱们的十倍吗?”
“她愿意说什么就说吧,谁能管住她的嘴。”
“那是。她也太泼了,可惜全韧这个大军官了。”
肖云回到家,把这件事说给林东海听。林东海笑笑:“4000元,多吗?我要是不穿这身军装,我一个月能挣八千。”
“你能挣一万呢。”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真的脱了军装,我啥也不是。”
“这话还比较客观。”
林东海说的没错,此时的他根本不具备在商海打拼的素质。简单的说就是没有商业头脑。
一家地方公司要在三亚筹建一个储油场,建油罐需要大量的钢板。当时市场的钢板价格很高,而且还常常缺货。而装备部下属的工厂享受国家计划调拨钢材,也用不完。林东海就帮着给联系。这么简单的买卖,林东海一转手就可以赚个十几万的事,可他不懂。他让买卖双方直接见面。工厂的人也搞不清买方和林东海是什么关系,面子上也不好拒绝。事后说起来,林东海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那么大的赚头。
他把这件事说给肖云听,肖云很生气。连连说林东海笨。
“像你这种死脑筋,也只配在部队混。现在谁不想法设法抓钱呀。”
林东海虽然嘴上说无所谓,心里也是为自己脑子少根弦而懊悔。吃一堑长一智吧。
眼看生活得到了改善,住房条件也好了,林东海和肖云决定让孩子回海南来上幼儿园。正好有个去北京开会的机会。会后,林东海回到了沈阳,见到了想念已久的儿子。
这么长时间不见,粟粟对爸爸一点都不陌生。尽管在沈阳的时间很短,林东海还是带着儿子来到了儿童乐园。可就在要买票玩碰碰车时,粟粟突然抓住爸爸的手,连连说:“不要,不要。贵。”
林东海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儿子这么懂事,更愧疚委屈了儿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大把钱,对儿子说:“爸爸有钱,今天让你玩个够。”
粟粟笑了。他紧紧地依偎在爸爸的身上。
第八十九章天伦之乐
肖云见到儿子真是欣喜若狂。
可粟粟却不大理会。他搂住林东海的脖子,怎么也不肯让妈妈抱。
肖云拿出一大堆早就准备好的玩具和小食品,一样一样给粟粟看,可粟粟还是无动于衷。
“这孩子,从小就没吃我的奶,认生了。”
“别急,慢慢就好了。”林东海安慰着有些失落的肖云,又对粟粟说道:“粟粟,这是妈妈。妈妈可想你了,让妈妈亲亲。”
粟粟看看林东海,又看看肖云,他乖乖地把脸蛋递了过去。
肖云美美地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她趁势伸出双手,还是想抱抱儿子。
粟粟还是不愿意,他把头深深地埋在爸爸的胸前。
正是周末,林东海知道粟粟喜欢坐汽车,特意弄了个车,一家人四处转转。
粟粟果然很高兴。也愿意和妈妈亲近了。最后,一家人来到了海边。
林东海试着拉着粟粟的小手,往海里走去,可粟粟非常害怕。他可怜兮兮地看着爸爸。肖云不失时机的伸出手,把粟粟抱在怀里。
“孩子小,没见过大海。”
“胆子小。”
海边风大,肖云给粟粟穿上了一件淡绿色的披风,这是她赶着用毛线织的。林东海笑着说:“很漂亮,像个小皇上。”
肖云也笑了,对粟粟说:“来,让你爸给皇上请安。”
粟粟听到‘给皇上请安’这句话,竟出人意料地单腿跪下,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声:“扎。”
这下可把两个大人乐坏了。
天底下最快乐的事就是膝下娇儿围绕身前。这样的时光非常短暂,就像摄影的快门那么一闪就过去了。年轻的父母啊,你们可要做好准备,无论怎样向往,无论怎样留恋,这种快乐很快就会变成回忆。关键是要珍惜当前,尽享天伦之乐吧。
儿子这样可爱,林东海和肖云都非常后悔竟有那么长的时间不能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当然,这也没办法的事。林东海想的是,以后不管怎样,再也不能和孩子分开了。
肖云也是这样想的。
印象中,粟粟很少会哭。只有有家人在身边,哪怕你把他一个人放在一边,随便给他个玩具什么的,他都会很安静的呆着,绝不会给你添麻烦。从小到大没上过幼儿园,这对他可是重要的一关。肖云心里非常担心,怕他不适应。
天,林东海和肖云一起送粟粟,把他交给阿姨的时候,粟粟小嘴撇着,要哭不哭的,挺难受。
第二天,到了幼儿园,粟粟还拉着林东海的手不放。嘴里不住地说:“爸爸,你可早点来接我呀。”林东海连声答应,粟粟还是不愿意松手。
第三天,粟粟一路上就不停地叨咕:“爸爸,我不要上幼儿园,不要上幼儿园。”
第四天,粟粟病了,高烧,嘴上起了很多水泡。睡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喊着:奶奶。
林东海只好向父母求助。没过几天,父母坐飞机来了。这已是妈妈第二次来海南了。
此时的生活条件比早几年好多了。特别是住房条件跟以前更是不能比。虽然还是正营职军官,但林东海已经住上了团职房。三房一厅,还有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大院子。
见到爷爷奶奶,粟粟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他知道,从此不用再去幼儿园了。林东海夫妻也彻底解脱了,妈妈负责买菜做饭,父亲陪孩子玩。
空闲时间,老两口把院子里的地都翻了一遍,找来菜籽,播种在地上。林东海也来了勤快劲儿,他弄来一些香蕉苗,沿着围墙种上,共种了二十八颗。一个多月的功夫,地里的菜长出来了。又过了两个月,香蕉成熟了,成串儿地结在树上,把香蕉树都压弯了。
爷爷奶奶来了,粟粟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和父母睡在一起。肖云很想抱着儿子睡觉,可无论怎么商量,粟粟只是摇头。肖云生气了,亲生的儿子怎么和自己一点都不亲呢。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粟粟拖到床上。粟粟倒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粟粟说要去撒尿,肖云没在意,只是说:“快去快回啊。”
谁知,粟粟直奔爷爷屋子去了,还得意洋洋地说着:“我终于逃出来了。”
爷爷哈哈大笑:“这小子,还有鬼点子呢。”
林东海下班时还是喜欢骑着自行车带粟粟出去兜风。粟粟坐在横梁上也是非常开心。到球场看别人打篮球,到码头看军舰,遇到熟人,都夸粟粟懂事、乖巧,像个小大人似的。
这一天骑车兜风的时候,林东海只顾低头亲着粟粟的脖子,没留神粟粟的脚伸到了车圈里,立时,脚趾被辐条挤伤了,出现了淤血。林东海问粟粟:“疼不疼?”
粟粟摇头,嘴唇紧咬。
“真的不疼吗?”
粟粟还是吭声。
“那还继续溜达吗?”
“回家。”
林东海带着粟粟回到家里,一见到奶奶,粟粟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奶奶不知生了什么事,听林东海说是挤了孩子的脚,连连责怪儿子,怎么就不加小心。
“是我自己不小心的。”粟粟边哭,还不忘替爸爸开脱。
“要不要紧呀?”爷爷这是也凑了过来。
“赶紧上医院吧,上点药吧。”粟粟眼泪汪汪,却非常认真地说着。
这下把几个大人全给逗笑了。
“快点,孩子要上医院。东海,你背着,别再骑车了。”
机关门诊部不远,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医生看了,说没事。小护士给粟粟脚趾消消毒,又上点消炎药。粟粟不放心,眼睛盯盯看着。
林东海暗示护士再给他包上纱布,这下粟粟满意了。
爷爷在院里的墙壁上给粟粟钉了个篮筐,粟粟每天都在那和爷爷一起打篮球。伤脚的第二天,粟粟照样抱着球找爷爷。
“爷爷,打球去。”
“你的脚能行吗?”
“能行,不疼了。”
爷爷只好和他来到院子里,粟粟远远地就把皮球向篮筐扔去,球进了。粟粟只顾高兴,全不管脚上的纱布散开了。
第九十章雨花圣灵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祸降临在俞月的头上:父亲遭遇车祸,送医院抢救不治身亡了。
俞青,一个优秀的口腔外科医生,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一个慈祥的父亲,就这样英年仙逝了。
悲愤的心情笼罩着俞家母女三人。对母亲来说简直就是天塌地陷的灾难。失去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特别让母亲无接受的是,公安交警方面只是按照普通交通肇事来处理此事,肇事方只赔偿了不到两万元钱。两万元钱就买走了丈夫的性命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她寻死寻活的闹着要找肇事司机偿命。可两个女儿想法一致,不幸的事已经生了,再怎么样也无法让父亲回到身边了。还是让父亲早点入土为安,别再惊扰他了。
出殡时来了很多人。有医院的领导、同事,有多年的故交和亲友。俞月公司的方总带着业务部的几个同事也来了。令俞月很感动的的是,消防支队的刘军也来了。
哀乐低徊。泪雨纷飞。
望着父亲的遗体,母女三人泣不成声。俞月泪如泉涌,双眼模糊:慈祥的父亲啊,你就这样走了吗?八岁的魏星显然是被这种场面吓坏了,他不住地拉扯着母亲的衣角,嘴里喊着妈妈。
魏东也不禁为这场景动容。
回想父亲的一生,俞月心中无限感伤。
俞青原籍海南琼海,早年随父辈漂洋过海到了泰国。中学时代追求真理与理想,他加入了当地的组织。新中国诞生,他义无反顾放弃海外优越的生活条件,回到国内读书。他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并和同班的母亲产生感情。毕业后二人结婚,双双去了东北,在沈阳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当医生。六十年代的东北生活条件苦啊。两个女儿先后降生的时候,就算是他这样的海外归侨,夫妻二人都是主治医生,也只能是住在一间不到12平方米的房子里,厨房和卫生间还是公用的。
“粉碎四人帮”后不到一年,落实侨务政策,全家才迁回南方。在南京医学院开始了新的工作,也分上了宽敞明亮的住房。后来,他又被提升为科主任、口腔医院院长。多年来,经他的手,救治了数不清的危重病人。他关爱孩子,珍惜家庭生活,女儿眼中的父亲总是那么慈祥,和蔼可亲。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难道是上天瞎了眼,竟让一个司机的莽撞就要了一个好人的命?
俞月的心都要碎了。这残酷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生命如此脆弱,活着的人如何再面对艰难的人生啊。
身着武警笔挺军装的刘军过来和俞月握手致哀,说了这样一句话:“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就让伯父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吧。
俞月感激地望着他。
方总走过来,对俞月说道:“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不用急着上班,有什么事尽管说。”
刘丽和韩媛都哭红了眼睛,抱着俞月,几个人又是不住地流泪。
魏强对俞月点点头,低声说道:“俞姐,你要保重,照顾好伯母,也照顾好你自己。”
俞月从同事身上竟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一缕轻烟飘向广袤的天际,父亲走了,越走越远,留下来的是无尽的悲痛和思念。
噩耗传到海南,林东海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俞伯伯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抚摸着脖子上的两处刀疤,心情无比沉重。同时,他也想到了俞月,不知她是怎样的难过呢?
人生如梦,不论你在尘世上有多少情感难以割舍,不经意间,一切就灰飞烟灭了。相逢时的欢声笑语还不绝于耳边,谁知哪次分别就是人世上的永诀?
林东海的内心深处再次唤起对俞月的思念,这种思念伴着强烈的心痛。俞伯伯的救命之恩,今生今世他是无法报答了,可他怎么能辜负他的女儿呢?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南京,给俞伯伯叩头谢罪。如果可能,他要肯求俞月原谅,原谅他这么长时间以来自私地中断了同她的联系。
可他能做的只是给俞月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中说,如果俞伯伯要安葬在海南老家,他一定尽全力帮忙。因为部队离不开,寄上500元钱略表心意吧。
俞月妈妈曾想把丈夫的骨灰分作三份,一份葬到泰国,一份葬在南京,一份葬回海南。接到林东海的电话,她就和两个女儿商量。没想到,女儿们坚决不同意。妈妈又把林东海来电话和寄钱的事说给俞月听。俞月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一样。
阴云低垂,细雨蒙蒙,在南京雨花台功德园,正在举行骨灰安葬仪式。
墓地是俞月和俞佳姐妹俩挑选的,座落在南京南郊雨花台望江矶石头山上,北望万里长江,南瞻牛山,紧挨闻名中外的雨花台烈士陵园。石头山以盛产雨花石著名,因石头山势东西走向,西宽东窄,满山青松翠柏,形如龙体,支脉顺龙体蜿蜒向南,宛若龙爪,相传梁武帝时称此处为龙岗,又名望江矶。民间流传,望江矶倚龙望江,归葬于此,福荫后人。
青山环抱,绿水萦绕,在绿毯般的草坪上,一家人默默肃立。站在中间的是母亲,左边是魏东、俞月及他们的儿子魏星;右边是俞佳和新婚不久的丈夫柯文。
草地上,端端正正地平铺着一块红褐色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刻印着金色的碑文:
归国华侨俞青教授之墓。
鲜花环绕,青草葱葱。
众人依次敬香、鞠躬。
俞月双手平举着三只燃香,凝视着碑上父亲的名字,心中默念着:亲爱的爸爸,你安息吧。从此阴阳两隔,我们会永远怀念你。你辛劳一生,养育了我们。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了,你可以歇歇了。你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吧。保佑母亲,保佑妹妹,保佑我的儿子。
三鞠躬。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俞月把手上的香一根一根地插进香炉里,又回过身来,拉着儿子,一起向父亲行礼。
妈妈走过来说:“月月,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这样孝顺,爸爸会感到欣慰的。”
第九十一章情感真空
俞月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父亲没了。
长久以来,父亲一直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情感上的唯一寄托。从小到大,父女之间一直保持着很好的感情交流。她爱父亲,父亲也爱她。工作上的挫折,生活中的不幸,常常让人心灰意冷。可是想到身后还有父亲默默的关爱,她总能挺起腰来,顽强地和命运抗争。突然间,父亲撒手人寰,俞月觉得无比的痛苦,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泪水熬黄连的苦。她真的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了。
夜晚抱着儿子睡觉,她会默默流泪。也会经常在睡梦中惊醒。醒来时,屋内漆黑一片,她摸索着,找到儿子的脸,轻柔地抚摸着,心中祈祷着:快快长大吧,长大了成为一个像外祖父一样的人。
一家更有实力的消防公司多次抢走了生意,方勇嘴上不说,心中却很恼火。他召集业务部开会,讲了目前面临的严重形势,希望业务员们能更加努力工作,为公司分忧。
会后,方总单独留下了俞月,他关切地问了几句有关后事的处理情况,很快便话题一转,提到了业务拓展方面的话题。
“现在有些公司为拉客户简直就不择手段,甚至让业务员充当公关小姐。这种事你们做不来,我也不愿意公司的形象受损。所以客户还是我重点去拉。消防这边,我看那个刘军和你关系不错,追悼会他也去了,这条线一定要抓住。不仅能省去我们后半段工作很多?嗦事,更重要的,有些客户会直接通过消防部门来找工程公司。”
“我和刘军来往也不多,不敢说一定就能抓住这条线。”
“来往不多,从现在开始就多加来往。你放开手去做,所有的应酬费用你就拿回来,实报实销。”
“嗯,我尽力而为。”
“还有,你要抽时间去学开车。要知道,这对你今后的展非常重要。驾校的费用嘛,也由公司出。这算是对你的特殊照顾吧。小魏学车的费用我只给他出了一半。”
“开车,我不行吧,今后再说吧。”
“没什么以后再说。什么事都要抓紧去做。”
“那谢谢方总了。”
“不用谢。我也是真心想帮帮你。”
本来俞月就想请刘军出来吃个饭,纯属私人原因,他出席了追悼会,还送了一份礼金。礼节上也是要答谢一下的。当然,既然干这行,总脱不开工作上的关系,多联系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刘军对俞月的这次邀请倒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吃饭的地点得由他定。
位于新街口书店对面的贝拉那波里意大利餐厅,门厅右侧摆放着一架古典钢琴。琴师正在演奏一肖邦的曲子。装饰古朴、典雅、欧洲风情很浓的餐厅内没有多少客人,俞月和刘军坐在靠窗的位置。
刘军征询俞月的意见,问她想吃什么。俞月说:“我请你,你点吧。再说,我对西餐也外行。”
刘军也不客气,他喊来服务员,不用看食谱,就一口气点了一大推东西:“肉酱面2份、七?吞拿鱼披萨一份、奶油蘑菇汤、牛排各一份,牛排要七分熟;bsp;一札鲜果汁,甜点要提拉米苏。先这样吧。”
服务员快速地写着。俞月惊得目瞪口呆。
刘军对俞月的反应不以为然,他调侃道:“你不会是心疼钱吧?”
俞月认真地说:“不是了。虽然是我私人请你,可费用可以由公司出。”
“那可不行,你请就得你掏钱,公私要分明。”
俞月一点都没听出来,刘军这是在开玩笑。
用餐的气氛很好。点的东西也很好吃。餐后,两人没急于离开,喝着饮料,又聊了很多。俞月次听刘军讲了很多个人的事。一霎间,她的思绪有些乱。眼前这个人,竟和林东海有几分相像。
她有些心旌摇曳。
几个小时过去了,俞月没提任何工作中的话题。她觉得这时谈工作很不合时宜。
结账时,不容分说,刘军掏出一张卡片交给小姐。俞月很过意不去:“说好是我请的。”
“谁请都一样。这张卡也是别人送的。充值有一千元钱。今天次用,剩下的你拿去,找时间一家人一起过来。”
“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了。我那你当朋友,你就别拿我当外人了。”
没几天,魏东说要和俞月好好谈谈,最好到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吃个饭。这倒是久违的事了。事实上,结婚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一起单独在外面吃过饭。想到手上有卡,俞月就和魏东一起,又来到了贝拉那波里。
魏东的状态不同以往,坐在那里也有些不自然。俞月还以为他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和高昂的菜价呢。没想到,魏东一开口,令俞月惊讶不已。想不到呀,魏东会带着忏悔的神情,真诚地要求俞月原谅他的过去。他说,岳父的死,对他触动很大。这么多年来,很对不起俞月。两人糟糕婚姻生活,都是他造成的,这么多年,俞月的所作所为无可挑剔。
态度如此诚恳,话语如此动人,俞月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魏东的眼眶也湿润了。他继续说道:“你给我个机会,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我会让你感到幸福的。你爸走了,我不愿意你永远这样难过下去,我会好好爱你的。你相信我吗?”
俞月连声说:“我相信,相信。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要请你原谅。”
“希望我们都能彻底忘掉过去,开始美好的未来。”
买单的时候,魏东抢着付钱。俞月掏出那张卡递给他,魏东愣了一下。
当天晚上,令魏东的父母感到非常震惊,几年来一直分居的儿子儿媳又住到了一起。
几个月后,俞月结束了驾校学习,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她拿到了驾照,方总也很高兴,直夸俞月聪明。他又抽时间陪俞月在路面上跑了几天,手把手指点了一些操作动作,然后说:“行了,可以单独上路了。”
俞月没想到,自己的次单独上路竟是送方总回家。
这一天晚上,下班回到家中很久,已经准备上床睡觉的俞月接到方总的电话,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原来是在一家酒店陪客户喝酒,喝多了,车子开不回去了。
俞月立即简单收一下自己,就打的来到那家酒店。包房内,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方总一个人。他醉眼惺忪,见到俞月,他勉强掏出汽车钥匙,就一头扑在桌子上。
俞月喊来服务员和酒店保安,把方总架到了汽车后座上。
夜晚的车辆不多,俞月心中还是很紧张。对面的车灯照射过来很刺眼,再回头看看方总,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车子终于开到了方总住的小区,俞月停好车子,正要下车。只听到方总在后面,含含糊糊地说道:“俞月,等等,我有话要说。”俞月回过身子,这才现,方总已经醒了。
“方总,早点上去休息吧,有事明天上班再说。”
“不行,我现在就要说。俞月,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啊?你在说什么呢?酒喝多了。”
“没有喝多,那点酒,多大的事。就算我酒后吐真言吧。平时,我,我还真不好意思说。”
“行了,别说了,太晚了,赶紧回家吧。”
“回家?好、好,回家。我那个家……你走吧,谢谢你了。明天见。”
“明天见。好好休息。”
第九十二章人之常情
俞月当然懂得方总说的所谓‘感觉’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那样的想法。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来没看出来他对自己有任何别的意思。是的,他对自己很关照,不仅给了她一份工作,还在业务上把她领上了道。但是,任何时候,也没见过他有一丝的暧昧。做为女人,特别是结了婚,孩子也不小了的女人,有人欣赏自己,爱恋自己,当然是件挺得意的事。可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投入真情实感的,更不要说,俞月现在很看重自己得而复失的家庭生活。这是问题的关键。
可话已经说破,还能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面对方总吗?俞月非常担心。
很快,事实证明,俞月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尽管公司生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方总还是给俞月加了工资,并让她兼管公司财务。工资时,俞月看到了公司员工的工资表,自己已经和刘丽的收入一样了。人家可是创业时期的老员工啊。
俞月有点受不了方总对自己这样好,她生怕这里面包含着其它因素。她怕再有那么一天,会听到更加裸的表白。恐怕那时,就该是她离开公司的时候了。
和俞月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相反,方总好像完全忘记了那天酒醉的事。现在,更多的时候,他会把刘丽和俞月一起叫到办公室,商讨业务上的一些事情。从他的神情中,俞月看出来了,他把自己和刘丽一样的对待了,都是非常信任和依赖。
“那就用工作成绩来回报他吧。”俞月是这样想的。她也是这样努力去做的。
她开始更加主动地走访客户,送礼、请人家吃饭,这些以前做起来感到非常难堪的事,现在也很自然了。她甚至慢慢接受了陪客户喝酒、唱歌、跳舞的事情。下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迟,身上也常常多了一些酒气。魏东对此倒是不太计较,做生意吗,难免应酬。只要不出格,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俞月的业绩提成越拿越多,早已超过了魏强和韩媛,差不多快赶上刘丽了。方总时常人前人后表扬她,这让俞月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颇有成就感,虚荣心也小小满足了一下。
金盾消防设备安装公司是一家国有企业,因为有省公安厅的背景,在行业里一直处于老大的地位。随着民营企业的不断涌入,行业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了。加上体制上的制约,人员的积极性无法充分调动起来,公司的整体效益一路下滑。为扭转被动局面,上级调整了公司的领导班子,新派来了一位总经理,原来的总经理降为副总。
袁忠诚在省厅当了几年处长,年龄偏大了,就退居二线,让位给年轻人了。来到金盾公司任总经理虽说是个无奈的选择,可既然来了,就要干好。这是他的性格。
新官上任三把火,袁总把火就是裁员。企业不像机关,怎么能容许人浮于事。机关事业单位由国家财政拨款,企业人员的工资可都是要靠自己挣出来。
第二把火就是重点抓业务管理。袁总惊奇地现,公司里的业务人员和机关干部也没什么区别,习惯于脚翘的高高的等业务上门。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怎么弄得像政府衙门一样,这种工作姿态,就算是有送上门的生意,也非得给搞砸了不可。
袁总的第三把火,也是最重要的,他要物色、招揽能干的人才。为此,他不惜力气,亲自跑消防支队,见重要客户,不是为了拉生意,只是了解行业中有哪些出类拔萃的人物。
多方了解总算有收获。袁总现,公司的很多客户都被一家民营企业拉走了。两个业务员的名字进入了他的视野:刘丽、俞月。
这是两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刘军接二连三地给俞月介绍了几单生意。他们更多的联系是在电话里,就算偶尔在消防支队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