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来吗?”
“那倒不是。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不了,时间来不及。我就是想给你送几张演出票,我们在汉口大剧场参加全军文艺调演。”邹婕边说边递过来一个信封。“周六晚上的,你能去吗?”
“当然可以。”林东海接过信封,也没打开。他继续说道:“进去坐坐吧?”
“不用客气了。以后有时间再说。对了,小刘还想麻烦你个事。”
林东海看看那个叫小刘的姑娘,他想起来了,她就是船上和老贾跳舞的那个女孩。
“啊,我们见过。你是不是想给贾参谋也送几张票。”
小刘脸红了:“是的。麻烦你。”
“一点儿都不麻烦,小事一桩。”
“那我们就告辞了,下午还要赶着排练呢。”
邹婕她们说走就走了。林东海目送她们远去。他打开自己那个信封,是三张印刷精美的入场券。
他摸摸头,还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呢。
自从上次在韩鑫家一起吃饭,王楚楚又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林东海了。她一直很想和他好好聊聊,她想知道他到底生了什么状况。可就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接到林东海的电话,听说他要请他们一起看演出,她很高兴。看演出还是次要的,她想的是这回一定要找他问个究竟。她通知韩鑫去林东海那儿拿票。韩鑫在市公安局刑警队工作,平时也很忙。难得周六晚上有时间,大家又可以在一起聚聚了。
可直到演出开始,也没见林东海来。
舞剧《红梅赞》演出很精彩。王楚楚注意到了江姐的扮演着叫邹婕,她太漂亮了,舞姿优美,表演也很到位。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票就是这个女主角邹婕亲手送给林东海的。
直到演出结束,大幕落下,王楚楚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着。
这个林东海,又在搞什么名堂。
晚饭后,林东海习惯性的直接就去了图书馆。一坐下来就忘了时间,忘了晚上看演出的事。等到将近九点钟,图书馆要关门了,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昏了头。他马上向剧场飞奔过去。
他进场的时候,观众已经在陆陆续续退场了。音乐里放的是熟悉的旋律: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
昂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
唤醒百花齐开放,
高歌欢庆新春来,新春来。
他想了想,干脆直接奔后台。也许是因为穿着军装的缘故吧,后台工作人员不但没阻止他,相反,还把他领到了正在卸妆的邹婕面前。
邹婕看到林东海进来,心中颇为得意。她哪里知道,林东海不但一点儿都没看到她们的演出,更过分的是,他都不晓得她就是扮演江姐的女主角。
她颇有些大腕明星的气派,对林东海彬彬有礼地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好。”林东海也正想要好好喘口气,刚才一路跑来,也是够辛苦的。
邹婕卸好妆,又对着镜子梳理一番,才恢复了平时的神情。她笑眯眯地对林东海说:“团里的夜餐我就不去吃了。怎么样,你带我出去品尝下你们武汉的特色小吃?”
林东海想到的是十点钟部队就要熄灯就寝,他面露难色。
“怎么,不行啊?”邹婕的口气听上去很不高兴。也难怪,像她这样的‘大主角’,想请她吃饭的人多去了,哪有她主动约人还会被拒绝的。
林东海转念又一想,人家专门送票来,自己却爽约。再若让她不高兴,情理上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他痛快地答应了。还不忘调侃一句:“你不会很能吃吧?”
“小气鬼。不用你掏钱。你那几个津贴费,还是留着买牙膏香皂吧。
邹婕果然是说到做到。吃完老通城的豆皮,她连连说香,并痛快地付了帐。林东海也没和她争。他知道她每月工资大概至少在80元左右,几乎是他的十倍。
他一直提心吊胆,很怕她会突然问他演出的事。可直到他们分手,邹婕也没问。
第二十五章暴雨疾风
1982年刚刚入秋,南方普降暴雨。绵绵秋雨下个不停,湖北地区一个星期的降水量几乎超过了去年全年降水总和。武汉三镇陷入一片泽国之中。
驻汉部队已经全部出动,参加地方抗洪抢险。潜艇学院学员分乘二十几台毫无遮挡的解放牌卡车,冒雨风驰电掣般驶向武汉市粮库。
粮库的位置太靠近长江大堤。为预防万一,必须将处于低洼地带库房里的粮食搬运到高处。
汛情就是命令。卡车在库区停稳,放下的后箱板劈啪一阵作响,学员们个个跳下车,直奔库房。
林东海在跳下车的那一瞬间扭伤了脚踝。他一声不吭,跟着大伙就跑。
装满大米的麻包足足有200斤重。同学们两人一组,抬起来就走。一个来回下来,个个气喘吁吁。毕竟是学生兵,长期缺少锻炼。好些戴眼睛的同学,此时镜片被雨水弄得模糊,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可是,不用招呼,个个是争先恐后。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让大家意识到自己是个军人。“关键时刻靠解放军”,这句话可不是空喊的。谁也不愿意给军旗抹黑。干着干着,开始有人脱下了军用雨衣,遮在麻包上。后来,大家也全部都照做了。
林东海开始也是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抬。可是,他个子高,两个人配合不是那么协调,甚至还把麻包摔到了地上。他让同学帮他搭把手,把两百斤的麻包扛在肩上。同学担心地扶着跟着走了几步,他摇摇头,一个人扛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到地方卸下麻包,他抹了抹额额头,除了雨水还有汗水,他心里清楚,那是脚伤疼出的冷汗。
他又转身回去扛第二包。
第三包、第四包、第五包……
他的步履越来越艰难、沉重,空手回来时,已经明显的是一瘸一拐,可他还是咬牙坚持。
完成全部搬运任务后,同学们已经累得不行了,大家不管不顾,就地瘫坐下来。粮库工作人员非常感动,他们送来姜糖水,可是,没人还有伸手接过来的力气。
林东海这才看了一眼受伤的脚踝,已经红肿得比小腿脖子还粗。皮肤涨得红亮,像是要爆开一样。他这时更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好在任务完成了,他心中感到宽慰。
学员宿舍的积水高过膝盖,脸盆已经漂浮起来。走进宿舍的林东海没像其它同学那样直奔床铺躺下。他又操起一把铁锹,拖着受伤的脚,向雨中奔去。
顺着排水沟,他一路查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淤堵点,他用手中的工具清理完毕,又继续往前找。迎面碰到杨副队长,他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竟自顾走开。
晚饭时,雨终于停了。积水也慢慢退去。操场上露出厚厚的一层淤泥。
学员们列队,利用饭前时间,听队干讲评。
教导员的讲评颇有鼓动性。他充分肯定了全体同学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用自己的行动维护了人民解放军在群众心目中的高大形象,等等等等。他的讲评博得同学们的阵阵掌声。
他还特别提到了员在这次抢险任务中的模范带头作用。当时同学中已经有几个人加入了党组织。听教导员的意思,正是在员的带动下,大家才能这样奋不顾身,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不知其它同学怎么想,反正这话让林东海听着有些不舒服。他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跟党员同学的带动作用有什么关系。倒不是要跟谁较劲,军人的荣誉已经足以使他奋不顾身,要说带动,他以为,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带动全体党员了。
想归想,他并没露出任何表情。他可不是为那个廉价的表扬。教导员的话嘛想怎么说都行。你愿意这样说,我可以不那样听。
可是接下来杨副队长的话他想不听都不行了。
“大家很辛苦、劳累,我本不想占用更多的时间。可是,有些事不说也不行。大家知道,部队早就有规定,不允许在校学员谈恋爱。三令五申,可是就有人一意孤行。在这里我不想点名字,是谁的问题谁知道。
“以前是和院里的女兵扯不清楚,现在好了,又和什么歌舞团的演员搭上线。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说严重些,这是生活作风有问题。”
说到这里,杨强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举在空中扬了扬:“我希望这名同学吃饭回来后主动到队部来承认错误。怎么处理,还要看认错的态度来决定。”
林东海站在前排,他清楚地看到了杨强手上的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不禁火冒三丈。在队列里,他大喊一声:“报告。”
这声音太响亮了,镇得杨强身体一动。他故作镇静,轻声问道:“什么事?”
“我请求说话。”
“有话吃饭回来在队部说。”
“不行。”林东海斩钉截铁地蹦出这两个字。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拿回我的信。”
队列里一片哗然。杨副队长很有架式地摆摆手。“你想拿回就能拿回吗?这是部队。”
“就是监狱,你也没权利扣留我的信,哪怕是一分钟。”
一旁的教导员不住地摇头。
杨强还想说什么,林东海手疾,一把就从他手里把信抢了下来。他看了看信封上寄信人地址落款处,清楚写的是‘内详’两个字。在看看封口处,分明有拆过的痕迹。顿时更加怒不可遏。
“请问杨强副队长,你有什么权利拆我的信?”
杨强有些心虚:“你凭什么说我拆你的信?”
“你凭什么说这信是歌舞团演员写来的?你又凭什么认定这就是一封情书。”
杨强哑口无言。教导员实在看不过去了,他走过来制止住林东海。却不料,杨强又来劲了:“同学们,这就是一封情书,那个叫邹婕的演员在信里明明白白地说喜欢他。”
大家一阵马蚤动。一些人开始低声议论。李东海简直是怒不可遏。党员同学这时还真的挥作用了,他们差不多是一起走上前来劝阻林东海。
林东海气得浑身抖,他指着杨强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你这是违法。”
教导员连声说:“好了,好了。都去吃饭吧。”
队伍无精打采地向食堂走去。
林东海站在原地没动。几个党员同学陪着他,有人还把安慰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林东海突然甩开众人,转身独自走开。由于动作太猛,引起脚一阵剧痛。
他牙关紧咬,扔下一句话:“欺人太甚。”
愣在一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第二十六章心寒意冷
林东海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受伤的脚踝处,此时已经敷上药,厚厚地缠裹着白色绷带。他嘴唇紧闭,目光呆滞。眼泪不可抑制地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和杨强副队长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以为他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是,万万想不到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爆。他愤懑不平,却孤独无助;以前老队长对自己关心、培养,做为任区队长,他理所当然地该是同学中最早加入党组织的人。可是,眼看着别人一个个都入党了,自己却越来越边缘化;这倒也没什么,入不入党对他从来就没那么重要,他要做的是一个响当当的军人。可是,在队干眼里,恐怕连这一点也不被认同。
再想到俞月,他非常后悔和她在南京见面,瞬间的快感引了无边无际的痛苦。他万般委屈,却无法向她解释清楚。她不理睬自己了。没有比这个事实更残酷的了。
此时,令他感到隐隐作痛的不仅是他脚上的伤,还有他脆弱的心。那里在淌血,淅淅沥沥的,仿佛能听到滴落的声音。
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需要和人倾诉。可是,四周一片洁白,病房里,只有日光灯出丝丝声响,这个世界好像已经空无一人。
他想到了父母。可他们已经不可能再给他任何有实际意义的支持和帮助,他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遇到的任何挫折、苦难。自打离开家,他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没理由还让父母牵挂;他想到了楚楚,她当然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可是,从见到了韩鑫,他就打定主意,不再烦扰她,她有她的生活。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
那还有谁?邹婕?
想到邹婕,他才突然想起她的来信。
打开信一看才现,那所谓的情书,除了简单几笔,说她们歌舞团在调演中获奖,她个人也获奖。现在又在赶排一个新的舞蹈之外,更多的篇幅上,写的不过是一诗。他知道那是女诗人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bsp;绝不象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象泉源长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象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bsp;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你有你的铜枝铁干象刀、象剑,也象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象沉重的叹息,又象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bsp;不仅爱你伟岸的身驱,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林东海一脸苦笑,他笑副队长杨强,号称工农兵大学生,其实真是个‘土包子’。
他本来就没期望邹婕会给他写情书,就算真是情书,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处理。从去年船上相识她就要了他的地址,这么久了,这还是封来信。
可就是这封来信,给林东海送来了一个最好的‘听众’。他可算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回信洋洋洒洒写满了八页信纸。等装入信封,封好,再按照印刷在来信信笺上的抬头写上地址时,他几乎忘记了他都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差点就拆开信再看看,可转念一想,写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写完了,寄出去了,他轻松了不少。
杨强一肚子火气回到家中。这个林东海简直是狂妄到天上去了!
事情过后,教导员阴阳怪气,不但不支持他,反倒让他以后要加强学习。让他更生气的是,系里找他谈话,王副主任明确告诉他,要向林东海赔礼道歉,请求原谅。哪有这样的道理,上级向下级认错?可王副主任的态度很坚决:你不要等林东海告你的时候再认错,那样可就被动了。学员谈恋爱,就算事情属实,也只是个违纪问题。你扣留、拆看人家私人信件,这是违法行为。
我违法?我他妈枪毙了他我都不过份!当然,他不敢当着王副主任的面说这样的话。可他心里也憋不住,回来就和老婆把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都说了。
老婆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嘴里还叨叨个不停。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你的大学也白念了。做起事来没脑子,跟个农村来的文盲差不了多少。这下可好了,去给人家道歉去吧。你丢不丢人呐!你满世界找找,有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的。”
杨强这火就更大了。可他不敢和老婆撒野,她可是院领导的千金。他在房子里东转西转,实在是郁闷,就干脆出了家门,向门诊部走去。
住院区很安静,他远远地就看到只有一两间病房亮着灯。来到窗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面对窗户坐在床上的林东海,而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就算是从背面看,他也认出了,那是王副主任。
他像贼一样悄悄地溜走了。
第二十七章情满暖冬
从小不在父母身边生活的孩子,长大后多少会有些不同。就像母||乳|对提高婴儿的免疫力有好处一样,父爱、母爱对孩子的心智健康成长也是起着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是潜移默化的,也很容易被忽视。但不可否认的是:缺少父爱母爱的孩子都早熟。
俞月正是这样的例子。正是因为从小就由外婆带大,在她的心灵深处,有一根最脆弱的神经:那就是非常渴望关爱。好像是非常了解缺少关爱的痛苦,所以在小小年纪上,她就很会关爱别人。
她个关爱的人是她的父亲。
西方人认为:父亲是儿子的个英雄、女儿的个情人。中国人也常说:女儿和父亲最亲。
俞月眼里的父亲在家里就是个‘受气包’,受母亲的气。妈妈是个漂亮女人,在外面待人也是非常和蔼可亲,人缘、口碑都好得没法说。可是在家里从来不给父亲好脸色,动辄就劈头盖脸一顿脾气。而父亲总是陪着笑脸,顶多是默不作声。俞月不懂,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软弱可欺?她恨母亲无理,她可怜父亲。好像是为了弥补父亲在母亲那里得不到的柔情,她在父亲跟前总是表现得很乖巧,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和对待母亲的态度是截然不同。
俞月第二个关爱的人是秦伟。正是刚刚开始懂事的年龄,她明白了‘娃娃亲’的含义。少女情怀总是诗,尽管意境朦朦胧胧。秦伟没有躲过上山下乡,在农村吃了不少苦。她收到他的来信,心里也和他一样苦。她尽她的所能去鼓励他、帮助他、安慰他,当做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当他上了大学,不再需要她的安慰时,这种关爱也就结束了。
和魏东交往很久了。在外人眼里,在父母眼里,他们就是男女朋友,他们就是在谈恋爱。她自己却很清楚,自己的感情还没上升到‘爱’那种程度。因为,她对魏东的态度甚至还不如当初对秦伟。尽管魏东也很可爱。
直到再见到林东海之前,与其说是她在认认真真地和魏东在谈恋爱,倒不如说是为了和母亲赌气。
林东海呢?这位自己早就认识,却一直忽视的‘小弟弟’突然出现在南京,倒真是使她平静的情感世界掀起一阵波澜。她喜欢他的朝气蓬勃、健康向上,她喜欢他的聪明、纯真。更重要的是,她惊喜向来不被她注目的林东海竟好像是喜欢自己。这种感觉就像一瓶尘封了多年的美酒,一下子打开了,醇香顿时弥漫在整个心灵中。她有些醉了……
这种感觉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浪漫的故事还没等开始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她没有怨天尤人。她也没有理由为此迁怒于别人,无论是当初的秦伟,还是现在的林东海。
可是,不能不让她自怨自艾的是,直到现在,她‘渴望关爱’的心就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抚慰。
于是,她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魏东,脑子里开始浮现出魏东对自己的好。这么久以来,魏东对自己真的很好,以前竟没太理会。那点点滴滴汇集起来的好,此时就像一股爱的潮水猛烈冲击着她情感的闸门。她的内心深处泛起柔情,还夹杂着歉疚和自责,她把自己给感动了。这种感动意味着她愿意、也能够、并渴望全面接受魏东的爱。同时,不用说,她会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唯一给她关爱的人。
俞月本来就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可再和魏东约会时,她表现出来的柔顺还是让魏东受宠若惊。
在冬日的夕阳下,在玄武湖公园梁州的甬道间,她一会儿拉着魏东的手,摇摇荡荡;一会儿挽起他的胳膊,亲昵依偎。菊花早已谢了,可她心中的爱情的花正在盛开。
恋爱中的情侣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魏东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给弄晕了。尽管这一温柔的时刻他等得太久了,可当它真的到来,还是让人措手不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俞月一下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爱情的魔力使两个年轻人神魂颠倒。
令俞月心中隐隐不安的是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林东海来南京的事和魏东说。不说,总感觉那是笼罩在她和魏东纯洁感情之间的一层阴影;说吧,又担心魏东会有什么想法。犹豫再三,她还是忍不住提起这件事来。
“哎,以前和你说过的,沈阳那个老邻居,他前段时间来南京了。”
“哦。”魏东有些心不在焉。
“他上的是海军学院。穿水兵服来的。”
“是吗,那又怎么样?”
“我爸妈很喜欢他,以前也说过让我和他好。”
魏东警觉起来:“那他喜欢你吗?”
“嗯,我不太确定,可能是有点儿意思吧。”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俞月说到这里停住了,半晌不说话。她知道这是到了话题最敏感的地方了。
偏偏魏东不依不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俞月望着魏东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忽然害怕了。她后悔不该提起这件事。
魏东仿佛是在俞月的迟疑中找到了答案。他悻悻地说:“怎么想的都没关系,你是自由的。”
俞月难过的几乎要哭了出来。她拉紧魏东的胳膊,低声下气地说:“我没有怎么想。他是挺招人喜欢,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和你比呢?”
“怎么不能和我比?我看人家哪里都比我强。”魏东愤愤地说。
“不是了,真的不是了。我,我只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
“讨厌。非要我说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比他成熟,稳重。最重要的是,你对我好。”
“是心里话吗?”
“别胡思乱想好吗?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你也要保证。”
“我保证有用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很珍惜这份感情。我也会对你好的。”
“月月,我爱你。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喜欢你。”高大的魏东,此时很激动,他把头低向了俞月的胸前。
俞月搂住他的脑袋,她感到了他的头刺手,可还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内心充满感动,以至于眼泪都快涌出了眼窝。
魏东猛然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俞月的脸,他看到了她的嘴唇在颤抖……
第二十八章巫山沧海
1983年春,全军军事院校学员统一改穿干部服。对潜艇学院这些学员来说,这意味着他们要永远告别水兵帽了。换装总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戴上了大沿帽,林东海本来就初见沧桑的脸更加显得老成。他变了,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没事总泡在图书馆里。
令同学们惊奇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吉他,有空闲就埋头拨弄个不停。
吉他在那个年代还是个新鲜物件儿。社会上,都是一些留着长头,戴着‘蛤蟆镜’的所谓不良青年在摆弄。所以有人还把它叫做‘流氓琴’。一个军人在军营里抱着它,那情景的确超前、另类。
林东海还只能弹出简单的和弦,大家就都觉得好听。队干们也吃不准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健康、‘合法’的。对还有半年眼看就要毕业的学员也管得松了,睁个眼闭个眼吧。
已经好久不拉小提琴的邵波最开心了。他有事没事就和林东海凑在一起,找出一些适合吉他弹唱的歌曲练习。于是,我们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集合、队列时,全体学员会高唱:“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的中国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战友战友目标一致,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战友战友,为祖国的荣誉为人民的利益,我们要共同战斗直到胜利,直到胜利!
休息时间里,林东海会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快乐童年,如今一去不复返,亲爱朋友,都已离开家园,离开尘世,到那天上的乐园,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为何哭泣,如今我不应忧伤,为何叹息,朋友不能重相见?为何悲痛,亲人去世已多年。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以前的区队长,现在的‘边缘人’,林东海现自己已经很难和大多数同学交往了。邵波例外,他是从大学年到现在,和林东海关系一直密切唯一的一个人。
军装穿到第四个年头上,每个月的津贴费长到14元了。五毛钱一大包的兰花豆、九毛钱一瓶的武汉啤酒,对他们来讲已经可以轻松消费。黄昏的夕阳下,他们在大操场的草皮上席地而坐,一个北方人、一个南方人,‘革命’还真把他们团结一起了。他们称这种时候为‘过生活’。
林东海平时话不多,邵波就更少。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林东海说的多,邵波经常是静静地倾听。
可在又一次‘过生活’时,邵波突然说起了邹婕。
“哎,你认识那个邹婕不会是演电影的那个吧?”
“演什么电影?”
“好几部呢。她原来就是跳舞蹈的。”
林东海已经好久不看电影了。部队的电影是在操场上露天放映,学员可以自愿参加观看。但只要去看,就必须整装列队。因为不愿意在业余时间还要再受约束,所以林东海常常不去看。
“其实这个邹捷很早就出名了。前段时间在武汉上演的舞剧《红梅赞》,她就在里面扮演江姐。”
邵波说到这儿,林东海脑子一下子蒙住了。
他一直以为邹捷只是个普通舞蹈演员呢。
看到林东海半晌不说话,邵波不解。但他也不想刨根问底。他想换个话题:“同名同姓的吧。不过,挺巧。”
“是她。”林东海坦诚地说:“《红梅赞》演出,她专门来给我送过票。可是,我没去看。”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就是女主角?”
“真不知道。”
邵波不再说话。他心里想,这个家伙心里怎么藏得住这么多的秘密呀。
两人闷头喝酒。一瓶啤酒喝光了,意犹未尽。邵波站起来,又跑去不远的军人服务社买。
林东海不想对邵波隐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喝第二瓶啤酒的时候,他向邵波讲述了自己怎么在船上和邹婕认识,邹婕又怎么在他上潜水课的时候来送票,他怎样错过了演出,却和她一起吃了宵夜。他还特意讲了被杨副队长认定就是情书的那封信,其实里面只是一舒婷的诗。
邵波静静地听着。讲完了,林东海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那她对你有那个意思吗?”
“以前我还说不准,我不知道她名气那么大。现在听你一讲,这也太遥远了。我估计也不是那个意思。”
“也不见得。”
“就算她有,我也不可能。”
“那为什么?”
“你知道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邵波脑子里转来转去,他真的给这个林东海弄糊涂了。
他想:“难道还有比这个邹捷更能打动他的心的人吗?”
但是,他没再问下去。
林东海的吉他弹唱水平进步很快,他终于可以试着和邵波的小提琴合奏了。
“请给我讲我爱听的故事,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请给唱我爱听的歌曲,
多年以前,多年前;
长久分离,你的爱不变。
让我忘记,你已消失多年。
让我相信,你爱我仍如前,
多年以前,多年前。”
第二十九章胸中风云
病好了,没人还要吃药。‘医嘱’也早忘在脑后。
林东海曾经誓不再看任何作品。这个誓言很像残冬的寒冷,春天一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现在迷上了美国作家赫尔曼沃克的长篇《战争风云》。
这是一部全景式展现第二次世界大战真实进程的规模浩大的作品。正如作所言,“是在尽很大的努力给一次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描绘一幅真实的、宏伟的图景”。书中人物众多,上至各交战国最高领导人罗斯福、丘吉尔、希特勒等,下至军官将领、一般士兵和普通百姓。所述故事从1939年德军入侵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开始,到1945年日本投降、战争结束为止,涉及大多数主要战场和重要事件。
最让林东海着迷的是书中描写的美国海军军官维克多亨利一家人的命运。他特别喜欢二儿子拜伦亨利,倒不是只因为他是海军潜艇军官。这个具有诗人气质的小伙子,在硝烟弥漫、险象环生的战场上,机智英勇、战功彪炳;在感情世界里,他狂热地追求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的爱,并对那个犹太姑娘娜塔莉表现出无比的忠贞。
林东海完全陶醉在作品里,他会不由自主把自己就当成是主人公拜伦。
但凡过于迷恋艺术作品的人,都会经常生活在理想、梦幻中。在那里面,他们会感到自己很强大,无所不能。而对于现实的生活,不知不觉会产生不满、厌倦,或选择逃避。
其实,林东海完全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和洒脱。至少到目前为止,充其量,他还只是个未出茅庐的书生。他还只会在书本里描绘自己,扮演自己。现实生活中,他的潜艇在哪里?他的娜塔莉又在哪里呢?
所以,我们会常常看到这一幕:放下书的林东海个动作就是仰天长叹。
毕业临近。毕业分配问题也应时摆在了大家面前。潜艇学院的学员毕业去向当然是非常明确,主要是充实到潜艇部队中。但这里面也会有一些细小的差别:优秀的学员会分到海军、舰队以及基地机关;普通的学员会全部分到最基层的常规潜艇上。只有政治上可靠的学员才会分到核潜艇部队。
这些天,教导员的主要工作就是找毕业班学员个别谈话。摸清学员的思想动态和对分配去向的想法。当然,个人的意愿是仅供领导参考的。
在向系里汇报摸底谈话的结果时,教导员大致汇总了这样的两种基本情况:一是大部分学员想到机关工作,最好是离家近的机关;二是大部分学员不愿意到核潜艇部队工作,原因嘛,除了是环境条件艰苦以外,还担心核辐射。
“唯一的特例,林东海主动要求到核潜艇部队。”
“哦,这很好嘛。”
“可是,他不是党员。不符合我们内定的到核潜艇部队工作的条件。”
“那我们的党员同学呢,就没人主动要求去的?”
“大家都表示坚决服从组织决定。但要按个人意愿,还是倾向去机关。”
“嗯。能够表示服从分配是好的。你们还要加强思想工作,鼓励党员同学带头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我想提个建议,以后安排实习,是不是可以不要到核潜艇基地。可能对分配会有些负面影响。”
“负面影响?林东海没参加实习吗?对他又产生了什么影响?”
“这个?这个林东海是个特例。”
“特例?我看是你们的思想教育工作有些偏差。林东海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入党?”
“他差得太远了。根本不是培养考核对象。”
“他很差,可是只有他主动要求去。”
“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不了解,就是我们政治工作的失职。”
林东海是怎么想的?他的想法再清晰不过了。他就是要当一等一的海军军人。如果让他知道,他连分到核潜艇部队的资格都没有的话,不知他还会不会一天到晚总把自己想像成是英雄‘拜伦’。
当别的同学都在为毕业去向殚精竭虑的时候,林东海完全把自己沉迷于‘英雄情结’中了。英雄加爱情,年轻人的梦。他能想象出拜伦的娜塔莉有多美、多迷人,他甚至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她的样子:两只手插在宽大的裙子口袋里,双腿斜岔开,臀部偏向一侧,不算过于丰满的胸部,头稍稍歪向一边…
想着想着,娜塔莉就变成了俞月。
他不禁感慨:现实中的俞月比书中的娜塔莉离他还要远。
第三十章保媒风波
杨强副队长喜得千金,买来一些糖果请客。也塞了一把在林东海手里。
林东海真诚地祝福了他几句。
当众争吵后,尽管杨强一直放不下身架道歉,但林东海并没有再追究下去。本来他就没有那个意思,在病房里他也向王副主任表示过。他怎么可能拿着武器对准自己的战友。哪怕是个很可恶的战友。
按理说,次做了父亲的杨强应该心花怒放才对。可他还是板着一张脸,好像是在替别人喜糖。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