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林东海这样想。
可是,他没想到,杨强贴着他的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去门诊部找一下章医生。”
林东海好像没听明白,他看着杨副队长愣。
“去呀。到那儿你就明白了。”
林东海真的很快就明白了。明白过后却是一阵为难。
原来章医生找他是为了一件儿女私事。他们夫妇都是广东人,很想给自己的小女儿刘洋找个广东对象。她看好了邵波。可这种事不好让女婿出面。听杨强说邵波和自己关系不错,这才找到他头上。
宿舍里,林东海手里拿着刘洋的照片,看了一眼放下,放下后又拿起来看。正犹疑不决的时候,门开了,嗨,想谁谁就来了。
“东海,‘内详’来信了。”
那时人们写信,如果不愿意在信封上留下自己的地址,都会写上‘内详’两个字。看上去挺朦胧的、挺暧昧的、挺有内容的。
林东海当然知道,邵波所说的‘内详’是谁。自从那次扣信事件后,没人不知道。
“挺沉,好像里面有照片。”
林东海接过信,正准备打开。邵波却惊讶了,他现林东海手上还有一张照片。
正在这时,宿舍里有涌进了几个同学。林东海把信和照片收起来,对邵波说:“走,出去说。”
大操场上,很多人在踢足球。
林东海和邵波来到环绕足球场的跑道上。看到一个田径赛裁判用的铁架子,林东海抢先爬了上去。他先打开了邹婕的来信。果然,里面有好几张照片,林东海看了看,都是演出剧照。画了浓妆的邹婕远不如素面时那么顺眼。等邵波也爬上来,在身旁坐下,林东海随手把照片递给他。
邵波接过照片,一张一张认真看过后,递还给林东海。
林东海等着他说话。可是,看样子他也没有想说些什么的意思。
林东海想了想,把刘洋的照片又递给他。
邵波看了一眼,开口道:“又是个女军人。这个是谁呀?”
“你先别管是谁,你说说,长得怎么样?”
“长得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看着好就行。”
“还真和你有关系,我说好不好没用。”
“和我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呀?”
“只要你点头,她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你有没有搞错?”邵波一急,把广东话都说出来了。
“你别急,听我和你慢慢说。”
林东海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给邵波讲了一遍。谁知邵波听完,气得站了起来:“想干什么呀?招驸马呀?”
说完,气冲冲地扔下林东海,一个人走开了。
林东海有点后悔管这个闲事。他喊了一声邵波。可是,邵波头都没回。
林东海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他打开邹婕的来信,看了起来。
“小海军,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吓了我一跳,你可真能写。
看来当海军你是走错了路了。你应该去当作家。我同寝室的小刘也是这么说。对了,小刘你认识的。她和你们学院的贾参谋一直通信,像是在谈恋爱。可我怎么总觉得那个姓贾的好像有些不地道呢。你了解他吗?
从你的信中看出你好像有些苦闷。你也说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认为,很多事情还是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比如说,和队干的关系问题,对入党的态度问题,这些都显得你很幼稚。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有你那样的想法。恕我直言,你这样下去还真有些危险。眼下临近毕业分配,你至少要和队干搞好关系,他毕竟是你的顶头上司,手上拿着尚方宝剑,掌握着你的命运呢。
我近来很忙,主要是外面接的戏太多了。我们团长说,再这样下去,恐怕就和舞蹈无缘了。我也无所谓,演电影和跳舞相比,我更愿意选择前。对了,你看过我演的哪部片子?提点意见好吗?
随信寄几张工作照,见笑了。
握手
战友:邹婕
1983年6月6日
看过信的林东海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邹婕有点像《红楼梦》里薛宝钗。这封信无异于薛宝钗劝贾宝玉读书考功名。
俞月会怎么说呢?她会是林黛玉吗?
邵波还当真生气了。林东海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出去,两人又‘过了一次生活’。
几口啤酒下肚,平素话不多的邵波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他们这帮人,算是怎么回事呀。嘴上讲三令五申,明令禁止学员在校谈恋爱,暗地里却保媒拉纤。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没什么恶意。我就是想不通,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这样居高临下,挑这个、选那个的。把我们当什么了?当成自由市场的牲口还是美国南方的黑奴?老子是来当海军、报效祖国的,不是给哪个人当宠物的。丢他老母的!”
林东海被邵波的话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给他带来这样反响。他安慰邵波几句:“你也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其实……”
“事情严重不严重,那要看对谁。要是杨强,我猜他当时心里不定多高兴呢。”
“对你又有什么?你不愿意就算了,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
“怎么没用?被人家污辱了还不能叫喊吗?”
“什么污辱,你越说越夸张。”
“我就是感到了被污辱,被损害。你也想想,这几年被压抑得还不够吗?眼看着要离开这个铁篱笆,临走,还要再遭受一次屈辱。告诉你,别看我是穿军装的,可这辈子,我是不会娶军人当老婆的。”
“这话也说得太绝对了。”
“我说不会就不会。而且,我看你也不会。”
“我?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走着瞧吧。”
林东海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也确实在想,还有没有必要给邹婕回信。
第三十一章撕裂的疼
和魏东相处三年了,俞月还是次带他到自己的家里来见父母。
尽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无论两个人怎样故作镇静,面对父母时,俞月还是感到自内心的恐慌。而魏东,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忐忑不安。
俞月父母长久不说话。他们越看女儿就越生气;越看魏东就越不顺眼。
俞月尽量使自己的说话声音显得平静,她说:“妈,我和魏东也相处多年了。我们想近期结婚。”
“你去结婚吧,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妈妈忿忿地说。
“妈,你不要这样嘛。魏东对我很好。”
“很好?”妈妈不屑地扫了魏东一眼:“父母对你不好吗?父母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俞月的眼泪立时就流了下来。
“伯父、伯母,我保证一辈子都会对月月好的,你们放心。”魏东站起身来表态。
“我不和你讲话。”妈妈挥手打断,她指着魏东,对俞月说:“你要死心跟这个人走,以后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妈……,”俞月已经是泪流满面。
俞月妈妈气的身体抖,止不住也在垂泪。
“月月,你也是太不懂事了。”俞月爸爸说话了:“妈妈身体不好,你还惹她生气。”
“不要说了,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妈妈下了逐客令。
俞月挥泪而去。
魏东跟在后面,感到非常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爸爸还是把他们送出门。在楼梯口,他说道:“你们实在是要好,我们也不能阻拦。可是,你们都还年轻,应该把精力放在事业和学习上。现在结婚对你们还不合适。”
俞月耳边嗡嗡作响,爸爸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来到魏东家里。看儿子的脸色,魏东妈妈就知道生了什么事。她替自己的独生儿子不平。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医生吗?我们魏东找什么样的家庭找不到?”
“你小点声。”魏东父亲提醒道:“别让他们听到。”
“我就是要说给她听。一个大集体的工人,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我看还不一定配得上我们魏东呢。既然她们家里这样,我看还不如早聚早散的好,别耽误了……”
听到这些话,俞月已经是欲哭无泪了。她站起身来就想走,魏东拉住她。
“我妈那是气话。不过,你们家,也确实太气人了。”
俞月无助地仰头望着魏东:“那我们怎么办呀?”
“怎么办?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那你的意思是?”
“该结婚照样结婚。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那我们……”
“我们明天就去登记。今天你也不用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吧。”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你父母会怎么看我?”
“管不了那么多了。明天登完记,过几天我们就出去旅行结婚。”
俞月一点主意都没有了。此时,她不靠魏东还能靠谁?
她依偎在魏东的怀里,近似乎乞求地说:“那你以后可要对我好。”
“一定。一定对你好。放心吧。”魏东说着说着,就有点动情了。
俞月猛地站起身。她连连说:“不行,不行。”
“月月?”
“我还是要回家。户口本还在家里呢。明天见吧。”
“那我送送你。”
“不用了。”
俞月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虽然是心思重重的样子,可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自家楼下,父母房间的灯还在亮着。她站住了,呆呆地望着,却没有勇气进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街上已经很少有行人了。俞月坐在楼前花坛水泥台上,她感到天气有些冷。夜深了。整栋楼都笼罩在黑暗里,唯有父母房间的灯还执着地亮着。
俞月等不下去了。她轻手轻脚,走上楼去。
来到自家门前,她掏出包里的钥匙正要开门。门却突然打开了,妹妹俞佳出现在眼前。她手指放在嘴边,轻声“嘘”了一下。俞月走进屋,轻轻关上了房门。
姐俩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俞佳小声地说:“我在厨房看到你了。你不敢上来吗?”
俞月不作答。
“你真要和那个魏东结婚吗?你走后妈妈哭得可伤心了。爸爸劝都劝不住。”
“都怪我。可我也是没办法呀。”
“怎么就会没办法?分了不就没事了。”
“哪是说的那么容易。那么久了。”
“哦。分不开了。那当时你怎么没和东海哥?”
“快打住。不提的好。”
“我觉得那挺遗憾的呀。”
“遗憾的事情多去了。我倒是要提醒你,以后找男朋友,千万别像我似的。”
“像你什么呀?”
“两边父母都不看好呗。”
“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让父母不高兴,自己能真正高兴起来吗?”
“那你还……”
“别说了。睡觉吧。”
姐俩很快就睡着了。父母那边却几乎是一夜没合眼。
世界上的婚礼有无数种。八十年代,国内比较流行的是旅行结婚。
俞月和魏东,这对儿相处了三年的恋人终于走进了婚姻的大门。此刻,他们就坐在南京开往苏州的列车上。和通常的新婚夫妇不同的是,两个人都情绪低落,相对无语。
喜庆日子蒙上了浓重的阴影。他们的蜜月旅行更像是一次悲壮的出征。
一个星期以后,他们回到了南京。两个人都感到非常疲惫。疲惫的不光是身体,更主要的是心。
俞月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的新婚竟是在吵架、和解,和解了再吵架这种恶性循环中渡过的。魏东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心目中那个宽厚、大度的魏东无影无踪了,他竟会为去哪个景点、在什么地方吃饭这样的小事和自己争执不下。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对此,俞月突然间没了信心。
幻想的撕裂远过于身体撕裂的疼。
第三十二章天涯孤旅
差不多就是在俞月蜜月旅行的同时,林东海乘坐的火车也在京广线上飞奔。
大学毕业了。离开了学习、生活了四年的军校。林东海的心里感慨万千。他在脑子里酝酿着这样的诗句:
“我们曾用鼓满一张帆的力气去吹气球
对着哑人唱情歌
抵押了童心bsp;碾碎了春梦
才兑出一纸文凭
我们来时bsp;空空的
也是满满的
我们走了bsp;满满的
也是空空的
永远告别了bsp;那个
想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年代
开始了新的自我找寻
头脑尚清醒bsp;心智已迷蒙”
每一个结束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林东海的开始,却实在无法让人轻松。
毕业分配简直是一场浩劫。家在广东的邵波被分配到最北方的军港旅顺。而林东海这个北方人却被分到了海南岛。在林东海看来,如果说没能去上核潜艇部队是个不小的遗憾,他还能够接受。后来也明白了,自己还算不上所谓的‘精英’;可分到了远在天涯的海南岛,不用明说,这就是一种带有惩罚意味的事情。任何冠冕堂皇的豪言壮语都无法掩饰这个事实,清高孤傲了四年的林东海,此时头也是低低的,不愿意遇见熟人。
偶尔不小心,遇到不太熟悉的一个教员。他热情地拉着林东海的手:“啊,你就是那个分到海南的北方人?”
林东海此刻连嚎啕大哭的心都有了。
他不知道海南有什么不好。他只是感到丢人。
还有一件令他心寒的事:邵波突然对他态度冷淡起来。直到毕业分手,竟没再和他说过半句话。他困惑不已,这到底是怎么了?
都疯了。队干疯了。邵波疯了。自己也疯了。
还有一个更疯狂的事:杨强副队长因流氓强jian罪被捕入狱了。这可是轰动了全院的特大新闻。
曾有同学问林东海:“会不会感到很解恨?”
林东海不以为然的回答:“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并不是故作无动于衷。过去的事还有必要记仇吗?马上要离开学院了,杨强之流已经是‘过去时’了,他继续在队里管别人也好,在监狱里被人家管也好,跟自己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得到的报应是他自己一贯不学无术、心理阴暗的结果。如果真的有人诅咒过他,那个人也不是我林东海。
火车在第二天早上到达广州。林东海出了车站,穿过人流不息的车站广场,直接来到了长途汽车总站售票处窗口前。
“要一张去海安的车票。”
“什么时间的?”
“越早越好。”
“马上就有一班。”
“好。马上走。”
忘掉过去的最好办法就是立刻展开现在。
林东海就是这么想的。他甚至都没仔细看上广州城一眼,就匆匆登车离去。
破旧的长途汽车在破旧的公路上颠簸了将近十几个小时,雷州半岛最南端的小镇海安出现在眼前。这里是当时通往海南的唯一交通通道,每天有固定时间的班轮往返于琼州海峡之间。
天色已晚,最后一班过海的船也开走了。林东海只得手拎肩扛,带着大包小包,满大街找住的地方。
1950年4月16日,东北野战军下属40军、43军,依然靠着简陋的木帆船与国民党精锐的海陆空立体防御作战,强渡琼州海峡,次日凌晨突破“伯陵防线”,胜利完成敌前登陆。随后,解放军以排山倒海、催枯拉朽之势,一路追击,痛歼顽敌,于5月1日,彻底解放了海南岛。
昔日‘东野’将士从白山黑水到天涯海角,势如破竹、纵横天下,史诗般的英雄壮举深深地鼓舞着林东海。他猜想,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和自己一样是东北人。三十多年前,英雄们浴血奋战,解放了海南岛,今天,我来保卫她了。
琼州海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宽阔。它位于广东省雷州半岛和海南岛之间,西接北部湾,东连南海北部,呈东西向延伸,长约80公里。最宽的地方不过40公里,最窄处只有18公里。
第二天一大早,林东海就上了船。班轮启航后不久,就有人开始晕船呕吐。到了海口,班轮靠岸的时侯,船舱里的味道已经是臭不可闻了。
林东海终于踏上了海南的土地。放眼望去,天是湛蓝的,云是雪白的,海水清澈,沙滩洁净,绿树浓荫,空气清新。阵阵海风吹来,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儿,又很快飘远;各种各样叫不上名来的花草植物,争相吐露着芬芳清香,沁人心肺。林东海的心情好极了,全然忘记还有七、八个小时的艰苦旅程等着他呢。
海口、文昌、加积、琼海、陵水……,一个个城镇从车窗外闪过。到了晚上六、七点钟,车子在路边停下。走下车来的林东海一眼就看到了有海军士兵守卫的宽敞的军营大门。
那就是他的此行的终点―海军榆林基地。
林东海连忙整理一路上弄得有些凌乱的军装,正正军帽。他表情凝重,却有一歌从心里喷涌而出: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
双手接过红军的钢枪
海南岛上保卫祖国
啊五指山
啊万泉河
你传颂着多少红军的故事
你日夜唱着红军的赞歌bsp;……”
第三十三章潜艇新兵
389艇隶属于海军南海舰队榆林基地潜艇31支队,是一艘七十年代下水的仿苏制“r”级常规动力鱼雷攻击潜艇。全艇人员编制57名,其中军官10名。
军校毕业的学员还有一年的实习期,这期间的定职定级为正排职、23级,是解放军干部序列里最低级的军官。
做为见习生,林东海在艇上甚至还不能住进军官住舱。他能够担负的海上勤务只是像刚入伍的新兵一样,在码头上值武装更。当过海军的都知道,军舰靠码头时,会有两名战士值班,带班的挎手枪,武装更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
在389艇的舷梯旁,我们就会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个高大、白净的军官笔直地站在那里,步枪紧贴在身体右侧,不管是刮风下雨、有没有人走过,他都纹丝不动。这个人就是林东海。
不要说从码头边走过的人会很好奇。有时,连一起值更的老兵也会忍俊不禁。这个学生官真是与众不同。
林东海也察觉到大家眼里的异样,他很谦虚地像老兵请教:“我不像个潜艇兵吗?”
“像。比潜艇兵还标准。只是你这张脸呀。”
“我的脸怎么了?”
“你这张脸太严肃了。还有,白得像个姑娘。”
林东海很认真地看着老兵。像是怕林东海生气,老兵说完了,想笑,又捂住了嘴。林东海却笑了。
几天过去,林东海不仅在烈日下晒黑了皮肤,他还特意剃了光头。远远看去,还真的没那么扎眼了。
艇长上艇,在舷梯边向着军旗松松垮垮敬了个礼,就从林东海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说道:“小林呀,放松点儿。这里和军校不一样。”
“是。艇长。”
“要尽快和同志们打成一片。这对你这个知识分子很重要。”
“报告艇长,我不是知识分子。我是389艇的一员。”
“嗯。我们艇可都是大老粗,要多粗有多粗。说话不用那么文绉绉的。”
“是。艇长。”
“哈哈。我他妈也是个大老粗。你别见笑。”
艇长说完,自顾走了。林东海望着艇长的背影愣。艇长也是个团级干部了,说话还真“粗”。
也许“粗”就是基层部队的特色?林东海想起了那个笑话:知识分子骂人不说,顶多是说‘他母亲的’。
正是老兵退伍的时候。艇上工作很忙,却生了一件要命的大事:值班老兵报告,丢失了一只54式手枪。
带背带的皮制手枪枪套此时就摆放在会议桌上。不同的是,里面的手枪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份量和尺寸都与手枪差不了多少的活链环。
“这不是添乱吗?”政委焦急地来回踱步。
艇长还算冷静,他看也不看身后呆立着的值班老兵。只是低声道:“说说事情经过。”
“今天交接班时,我无意中打开枪套,现……”
不等老兵说完,政委火冒三丈:“什么叫无意中打开枪套?难道们平常交接时都不验枪吗?”
“有时候也验,可经常是不验的。都习以为常了。”
“你们……?”政委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把这几天值班的人都叫来,看看上次验枪是什么时候的事。真是乱弹琴。”艇长也有些火了。
所有参加轮流值班的老兵都来到会议室。大家面面相觑,却没人说得清究竟是从哪天开始,自己身上背的是一只破铁块子而不是手枪。
“这是重大的政治事故。”政委严肃地说:“要是让支队、基地知道了,谁也别想好。”
艇长看了政委一眼,显然,他不太满意政委此时的态度。可是,他也没主意了。
“该上报还是要上报。责任我承担。”
“现在还不是讨论承担责任的时候。关键是要把枪找到。”
“那你说,这枪上哪去找?”艇长开始对政委有些不满了。
“我怎么知道上哪去找?”
“你不知道还他妈瞎嚷嚷什么?”
“你……,好好,我不和你吵。”
政委掏出烟,自己点上一支。刚想放进口袋里,被艇长一把抢去。“吃独食儿呀?”
政委无奈地摇摇头。气也消了一些。
正在这时,航海长和林东海一起闯了进来,林东海身着潜水衣,嘴唇白,满脸是水迹。
“枪找到了。”航海长大声说。
满屋子人震惊。艇长站起身来:“找到了,从哪里找到的?”
航海长把水淋淋的手枪交给艇长:“从海里捞上来的。”
政委看看手枪,又看看林东海:“你下水了?你会潜水?”
“我们学院有潜水课。”林东海平静地说。
艇长把枪放在桌上,他一把抱住林东海的两只胳膊:“嗯,好样的。好样的。”
政委也过来不住地拍打着林东海的肩膀。他忽然问:“你们是怎么想到枪会在海里?”
林东海看着航海长不说话。
航海长说:“他找我说要用潜水衣,我开始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听他讲是要下水看看枪会不会掉在海里了。我想哪会有那么简单。又一想,看看也无所谓。谁知道,还真给他摸上来了。”
枪找回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没人去想它是怎么掉到海里去的。艇长和政委是心照不宣,事情肯定是闹情绪的退伍老兵干的,再去追究它也没什么意思。
第二天,政委就宣布林东海提前结束见习,参加航海部门值班。当然,艇上的军官舱室也给他空出了一个铺位。
388艇和389艇靠码头是舷挨舷,陆地上的宿舍也是门对门。两个单位明里很团结,却一直暗中较劲。这一天,388艇的政委过来,和艇长说:“听说你们那儿来了个高个子,怎么样,再来场篮球友谊赛?”
“你是嫌上次赢得不过瘾怎么着?”
“哪里哪里,不过是想让你心服口服。”
“老子就这个德行,就是心服了口也不服。”
“那就再来来?”
“来来就来来,我怕你?”
过后,艇长和政委说起这事,政委担心了:“林东海?个子是很高,没看过他打球呀?”
“有个头在那儿,就算是根电线杆子也能吓唬人。”
他们二位哪里知道,林东海可不只是个吓唬人的电线杆子。他曾经是潜艇学院校队的控球后卫,参加过全军篮球赛的。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天刚擦黑,水泥球场的灯光亮了起来。两条艇的官兵把个球场围得水泄不通。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林东海身着潜院球队的十号球衣,刚开始,他还有些拘谨。
潜艇兵个个身体素质极棒,肌肉有力量,奔跑有速度。几个回合下来,被冲撞了无数次的林东海有些恼火了。于是,在这个偏远军营的普通水泥篮球场上,在一片狂呼呐喊声中,上演了令满场观众目瞪口呆的一幕:林东海在前场弧顶45度的地方接到同伴传球,他做投篮假动作,骗过一名防守队员;起三步,又在补防上来的又一名防守队员面前做了个优美的后转身,然后两臂高举,飞身跃起,双手把球灌进篮筐。
全场。此时已分不清楚观众是来自哪条艇的。大家都在为这惊天的一扣拼命鼓掌。
“老林,好样的。老林,加油。”
林东海还是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他很有些得意。因为喊声来自389艇。
第三十四章特殊慰问
1984年的春节临近了。
总政治部安排全军各文艺团体到边疆海岛进行慰问演出。邹婕所在的歌舞团来到了宝岛海南。
此时的邹婕差不多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了。由于长时间不在团里,她这次的演出任务只是和部队官兵见见面,唱几只歌。
凉爽的夜晚,演出在榆林基地露天电影场进行。
林东海刚好担任舰值日,他左臂佩戴红色袖标,坐在队伍的前头。他万万没想到邹婕会在这个舞台上出现。从上次收到她的信和照片到现在有半年多了,他还一直没给她写过信呢。
邹婕特意穿上了海军的军装。她一走上舞台,全场就爆出热烈的掌声。在唱了两歌以后,报幕员拦住了谢幕后要返回后台的邹婕,她用款款深情的语调说:“亲爱的战友同志们,大家都知道,邹婕不但是个电影明星,她还是我军优秀的舞蹈演员。今天在这里,我还要向大家透露一个小秘密,那就是,邹婕的男朋友就在我们基地。“
台下一片哗然。坐在观众席里的林东海几乎想立即偷偷溜走。他可不想在万众瞩目的场合出洋相。
“同志们静一静。下面有请我们基地政治部宣传处干事朱红兵同志上台。”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远远看去,一个年轻的海军军官轻盈地跑上台。他先和报幕员握握手。正待和邹婕握手的时候,报幕员拦住他,手拿着麦克风大声地说:“同志们,他们也有很久不见了,是不是应该拥抱一下呀。你们说好不好?”
全场出一个共同的声音:“好――!”
朱红兵没理会,他向邹婕行了个军礼。邹婕也还以军礼。两个人握手。
“我认为,此时此刻,还是用军人的礼节比较好。”朱红兵声音洪亮,典型的北京口音,那真是字正腔圆。
全场一片笑声。
林东海头低低的,看着水泥地面,他恨不得一头钻进去。这回可真是出了大洋相了。
“下面,我请朱红兵同志和我合唱一曲《望星空》,献给亲爱的战友们。”邹婕落落大方地自己报幕。
音乐想起来了:
“夜蒙蒙望星空,我在寻找一颗星一颗星
它是那么明亮,它是那么深情
那是我早已熟悉的眼睛
我望见了你呀,你可望见了我……”
林东海想,我不想再望见你了。你也最好别望见我。。
就在这时,音乐突然停止。广播里传来了急促的声音:“389艇官兵请马上回艇,有紧急任务。重复一遍,389艇官兵请马上回艇,有紧急任务。”
艇长站起身,向林东海示意。林东海马上大声下达口令:“389艇注意,全体起立。”
看来这种事在部队是司空见惯了,偌大个电影场,这支五六十人的小部队是太不起眼了。大家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离开,然后好继续看演出。
尽管台上的灯光很刺眼,邹婕还是认出了带队跑出场的那个高个子军官是林东海。
她目送着他们远去。音乐再次响了起来:
“……
天遥地远息息相通,息息相通
即使你顾不上看我一眼,看上我一眼
我也理解你呀此刻的心情”
……”
码头上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副支队长在向艇长、政委交代任务。389艇的柴油主机像闷雷般低吼。航海部门紧急启动电罗经,林东海跟在航海长身后检查本部门出航准备工作情况。
呜――呜。
“全员工作部署,准备启航。”
位于港口一侧高山上的信号台出一闪一闪的灯光信号:“祝389艇潜航顺利。基地长代表全体官兵提前给大家拜年。”
389艇在夜色中驶出军港。
此时,以苏联太平洋舰队旗舰“明斯克”号航空母舰为的航母编队正沿着我国领海线外侧一路南下,马上就要进入南中国海。海军东海舰队完成了跟踪、侦察任务,下面该南海舰队上场了。
有夜幕掩护,389艇一直保持水面全速航行状态。舰桥上,林东海完成了?望值班任务。和接班的同志交待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舱室里来。
潜艇舱室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狭窄。就算是军官,也只能在180公分长、80公分宽的床铺上睡觉。上下铺之间的距离只有60公分,像林东海这样的大个子,是要弓着腰钻进去。躺下来时,两只脚就只能悬在床铺外面了。所以,林东海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轻易不愿意上床;上去了,轻易就不下来。
可今天是太疲劳了。明知道等会儿到了伏击点要起来,可他还是扭着身子躺到床铺上。
“老林,你的包裹。南京寄来的。”通讯兵远远就喊着,跑了过来。
“什么?”林东海猛地坐起身,头重重地撞在上层铺位的床板上。
“哎呦!”林东海痛苦地捂住脑袋。
通讯兵哈哈大笑:“看把你激动的。”这些士兵已经和林东海很不见外了。
林东海也不说话,一把抢过包裹,一看还真是俞月寄来的。
通讯兵在一旁做出一副贪吃的样子:“快拆开,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滚一边去。有好吃的也没你的份儿。害得我头上撞个大包。”
通讯兵笑嘻嘻地走了。
林东海一阵手脚忙乱,拆开了包裹。原来是一包喜糖。印在糖果包装纸上的?字是那么刺眼。他翻遍包裹的里里外外,没找到一片纸。
“她结婚了。结婚了。”林东海喃喃自语:“她。她怎么想起来给我寄喜糖呢?”
因为太久没联系了。林东海毫不怀疑,俞月肯定是从妈妈那里找到的自己的通信地址。可她为什么不写信呢?不愿意理我?不对。如果不愿意理我,也没必要寄包裹来呀。想理我,又不写上哪怕是一封短信,是不是有说不出口的原因呢?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像闪电一样突然划过:她婚姻不幸福?
怎么可能。哪有刚结婚就不幸福的呀。
于是,林东海只能认定俞月还是不愿意理睬他。
艇上的警报器响了起来。“呜呜――”
“各就各位,全员一级战斗部署。”
林东海甚至还没来得及剥开一块糖,就急冲冲跑向指挥舱。
雷达屏幕上,一个巨大的绿色亮点在闪动:明斯克出现了。
“潜望镜深度,下潜。”艇长出口令。
“下潜到潜望镜深度,把定。”潜水军官复述道。
林东海站在航海长身后,他自言自语道:“还真来了。”
航海长回头冲着他笑了笑:“它当然是真来了。”
第三十五章绵雨季节
冬季的南京,天气阴冷。绵绵细雨下个不停,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的。
星期天一早,俞月拖着困倦的身子起床了。
怕吵醒熟睡中的丈夫,她尽可能使自己的动作很轻,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可一走进卫生间,她就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肚子里简直是在翻江倒海。她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水也涌出来了。
一直很正常的生理周期被打乱了。就算不是医生的女儿,俞月也知道,自己怀孕了。这个事实让她有些恐慌。倒不是害怕即将要做母亲。魏东不想早早就要小孩,所以,结婚以来,她一直在服用避孕药物。她担心这对胎儿育会有影响。
她面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呆。“一直吃药,怎么还会怀上了呢?”
猛一回头,吓了一跳:魏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他身体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冷冷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儿了?”
“你快点出来,我有话问你。”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卧室。俞月猜想,魏东一定是要和自己谈怀孕的事。她还正想听听他的主意呢。
魏东坐在床边,脸色阴沉,他用手拍打着床头柜,看也不看俞月一眼,只是急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俞月站在门口也看到了,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赫然放着她给林东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