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下昭昭

天下昭昭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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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因焉氏聪慧又温柔,在焉氏再次有孕的时候,将其立为王后,并将当时年近四岁的魏旭立为太子。

    焉后生昭姬的前一个晚上,梦见满室光辉,醒了以后告诉魏王,魏王以为大吉。等小公主降生,魏王便赐名___昭。

    小公主曾经被宠冠天下,然而两年后魏王征伐林胡大败而归,不仅毁了相貌,而且摔断了双腿,这对于一个从小便一帆风顺,而且称霸一方的君主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开始焉后每日都在魏王的寝宫侍疾,可是半年后,魏王诛杀了一干御医,并且从此也不再接触后宫。

    焉后很惊慌又隐隐有些放心,看来魏王是不会再有孩子了,纪后没有孩子。其他妃子的孩子在焉后看来都不是问题。唯一担心的是魏王喜怒无常的脾气,母国在内乱靠不上,一切只能靠自己。于是她的手渐渐的伸到了朝堂。

    当一切都看起来很美好的时候,在昭姬八岁那年,焉后暴毙了,御医对焉后的死因讳莫如深。

    昭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夜夜都作噩梦,除了趴在太子怀里睡着的时候。

    后来……

    “公主,王就在里面了。”寺人轻声说。

    昭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魏王了,寺人帮她脱了鞋子,她深吸了口气,缓缓的踏进了殿内。

    殿内的光线很昏暗,昭姬走了两步,就跪在地衣上,向大殿尽头的魏王行礼,“女儿昭姬拜见父亲。”

    按制女儿在出嫁之前,做父亲的要有一番叮咛教诲。

    魏王没有让昭姬起身,便示意让寺人将那番叮嘱宣读出来,无非是“万事恭顺,行无差错”的话,昭姬于是跪坐在地衣上半垂着头静静的听。

    寺人读完了之后,一些小寺人们又搬出一些玉饰金器,这是魏王特别为昭姬添加的陪嫁。

    昭姬恭谨的谢恩了。

    突然魏王说,“昭姬,你过来。”

    昭姬愣了一下,“是。”慢慢的向大殿深处走去,刚走了几步。

    魏王又说,“到我身边来。”

    昭姬半低着头跪在魏王面前,心里砰砰直跳。

    魏王伸出一只手托着昭姬的下巴,将昭姬的脸抬了起来。

    那只手冰冷滑腻,让昭姬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昭姬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其他的表情,只是看了一眼魏王,还是常带的面甲,便垂下来眼睑。

    魏王静静的端详了片刻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而且比她还要聪慧。”魏王看到昭姬的眼睫抖了抖,低沉的笑了几声,“你是寡人的女儿,是大魏的王姬。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昭姬惊异于魏王话语中少有的温柔,抬起眼睑直视魏王的眼睛,只看到一双熠熠生辉的双眸,“是,女儿明白了。”

    转眼就到了昭姬出嫁的日子,所谓送婚使者,应该将公主送到焉国的都城,然后在都城等候三个月,等到焉王带着新娘在焉国宗庙祭告祖先,举行庙见之礼,封昭姬成为正式的焉国王后以后,送婚使者才能带着送婚的马车回到焉国。但是太子旭毕竟是魏国太子,只能将昭姬送到魏焉两国的交界,然后再由真正的送婚使者将昭姬送到焉国王城。

    魏国的王宫自昭姬送嫁后,魏王下令王宫内三日不得熄灯。这以是上古嫁女的礼节了,今时除了一些恪守礼节的世家小国,几乎无人遵循。可是魏王却突然下了这样的王令,彰显他对昭姬的宠爱,却让人更觉得他喜怒无常,毕竟昭姬既是早嫁又是低嫁。

    这一路上,昭姬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婚车中,有时候也会女扮男装骑会儿马散散心。太子也尽量陪着昭姬,有时也和昭姬谈论焉国的事情,焉国在先王时曾经乱了几年,当时先王的父王没有嫡公子,为政又昏庸,几个庶公子便觉得人人都有做王的希望,争斗不休,结果是先王联合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焉湦斗败了其他的公子,又因自己的妹妹焉氏已是魏国王后,得到了魏国的支持。勉强稳定了焉国的局势,总算是太平了七八年。

    等到先王薨逝,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焉王继位后,王叔湦仗着自己曾经有拥立先王之功,和这些年在朝中经营的势力,越发不把焉王放在眼里。于是焉王便让自己的庶兄公子允打着请平的名义出使魏国,实际上就是为了向魏王求亲。

    “所以,我去了还有的忙啊?”昭姬支着小脑袋望着车外的风景,从都城出发已经十几天了,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能扶持焉王站稳脚跟固然不错,但是也不要太勉强了,毕竟是你魏国的王姬,即使焉王被杀,你也不会受到伤害的。”太子旭又低笑了两声,“而我的妹妹又怎么可能做过分的事呢?”

    此时王姬的婚姻不是用来和其他国家联姻,便是下降臣子,笼络世家。出嫁的其他国家的王姬,如果国君丈夫在政斗中死去,一般也不会被杀死,甚至还有被继任者继续尊为王后的情况,毕竟这是两个国家的联姻,具体的联姻对象是谁,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当然如果这场政斗就是王后挑起的,而王后又是失败方,那就另当别论了。不仅王后会被杀死,还有可能挑起两个国家的战争。这就是太子旭所谓过分的事。

    “如果我想帮助焉王站稳,做的事情对于某些人来说,必然是会过分的呀。”昭姬扭头看着兄长一脸无辜的说。

    太子捏了捏妹妹的脸失笑,“那是当然的,可是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时候,这个过分也必须有度,不能让他们绝望到狗急跳墙。等到你能把他们都抓在手里的时候,自然是想怎么过分,就可以怎么过分了。”

    昭姬歪了头躲开了兄长的手,“我都已经及笄了,又马上要大婚了,怎么阿兄还捏我的脸,当我是小孩子?”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阿兄你还没有行冠礼呢,阿兄才是小孩子呢,哈哈!”

    “好啊,昭儿你笑话我!”太子用两只手捏昭姬的脸,昭姬又笑又躲。

    魏国送嫁的队伍,因为随行有女眷,嫁妆众多,所以又走了十几日才到魏焉边境。

    而焉国,自从魏王许婚之后,政局更加的扑朔迷离。保王派,一时间扬眉吐气起来,王叔派,看似沉寂了下来。

    本来焉王觉得自己是焉后的侄子,魏王会许他一个宗室女子。魏国公主,他是不敢想的,可魏王竟然将自己的嫡公主许给了自己,真是意外之喜。当公子允回国复命并且带来魏王的婚书时,焉王拽着公子允衣袖哭了一场。

    焉王为了表示对魏国公主的期待敬重之情,特别在魏焉边界建立了奢华的宫馆,起名为金桐馆,用来招待即将到来的魏太子和魏公主。

    此时焉王在金桐馆中坐立不安,他于三日前就到达了金桐馆,“允,魏国公主今日就要到了吧。”焉王对着自己左下坐着的一个眉目温柔的公子道。

    5第五章

    “是的,主公,一个时辰前。魏国派来的使者说,他们还有十多里就到了。”公子允端坐着,没有因为焉王已经问了好几遍同样的问题而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一个时辰?”焉王在心里默默的算了算,惊慌了起来,“允,那他们不是快到了么?”

    公子允说,“请主公稍安勿躁,如果他们来了,寺人会提前通报的。”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寺人进来说,“主上,魏国送婚队伍来了。”

    焉王又慌张了起来,公子允对周围的侍从、寺人挥挥手,等大家都退了出去,公子允走上前,握住焉王的肩膀捏了捏,“主公,魏国太子只是来送嫁,一切都照常就可以了,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焉王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公子允拍了拍手,寺人们又进来服侍焉王更衣。

    等到焉王更衣完毕,和一众迎亲的大臣站在魏焉交界的时候,魏国送亲的队伍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了。

    此时的接亲仪式并不复杂,因为婚礼要在焉都汶南举行。

    太子旭将昭姬婚车的辔头递给焉王的时候说,“昭姬是孤唯一的妹妹,焉王一定要善待她。”

    焉王比太子小两岁,太子已经是成|人的样子了,可是焉王却还像一个少年,白嫩的包子脸上,一双黑眸又大又纯粹,不像是一国之君,反而像一个富家郎君。两人虽是表兄,却一丝相像之处都没有。

    此时焉王的眼睛里却隐隐有着恐惧,他被太子旭的锐利似鹰的眼神盯着,冷汗顺着背心流了下去,不禁两股微微发抖,可是仍然强作镇定,“寡人一定待王姬如珠似宝。”说着伸手接住婚车的缰绳拉了一下,没拉动,焉王的怔住了,刚想习惯性的看眼身边的公子允,太子却放开了缰绳。

    焉王轻轻松了口气。太子旭却眯起了眼睛。

    三日后,太子就要返回魏国了,而焉王和魏国公主则要启程去焉国国都——汶南。

    太子在返回魏国之前,召见了真正的送婚使者尚言和昭姬的两个主要的媵臣斗勃、石岿。

    尚言是新任的大司行,年纪还未到而立。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能言会道,和同僚的关系处的都很好,是一个典型的外交人才,在朝中也是因为是太子一派,才继任了大司行这个官职。

    石岿是太子的上门客之一,也是太子智囊中比较得看重的人物,今年四十出头,长得瘦小平凡,留着一把小胡子。因为家境贫寒,虽然才智卓越,可是苦于没有贵人引荐,从二十及冠开始周游了列国,到了三十五岁还是一无所成,走到魏国的时候,因实在没有钱财度日,只好在阳樊外的村落里务农,却不想遇到了太子的上客栾春,栾春十分欣赏石岿的才能,便将他引荐给了太子,石岿如此慢慢的成为了太子的上客。

    斗勃却是世家出身,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这时很多世家将家中旁支的小儿子或者庶子送去王室做公子的伴读或侍卫。斗勃就是斗家家主的庶子,身材颀长并不壮硕,却天生力大无穷,是魏国有名的大力士。

    魏王让大司行做公主的送婚使者,太子旭又选了这两个人给公主做媵臣,可见昭姬在魏王及太子心中的地位。

    这三人向太子回报了这几日的所见所得。虽然早在太子回魏国后不久,便开始收集关于焉国的情报,可是百闻不如一见。

    “那公子允在焉王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虽然在人前一切以焉王为尊,可私下里,连焉王周遭的近卫也都听从公子允的吩咐,可见这焉国实际做主的人恐怕是另有其人。”斗勃说着这几日所得,“焉王性格懦弱,只不过因为是王后之子,所以立为了太子,如今看来恐怕是公子允的傀儡?”

    石岿摇摇头,“本来我也是如此认为,毕竟焉王应该是真懦弱,但我看焉王和公子允相处细节,焉王每每有疑惑,有时候会忍不住去看公子允,那眼光却满含信任,并没有恐惧忌惮之意,如果焉王只不过是公子允的傀儡,这种信任之情从何而来呢?”

    “如果公子允忠于焉王,又怎么能做出控制焉王身边的亲卫如自家家奴的事情呢?焉王就如此信任公子允?”斗勃疑惑的说。

    “在阳樊时,我见过公子允,此人不仅待人谦恭有礼,处事宠辱不惊,还身负机辩之才。不过我却听翟大夫说他为人过于谦和,做事难免思虑过多,优柔寡断。”尚言边回忆边说,“所以他是真的衷心于焉王;或者只是瞻前顾后,有心无胆;还是因为焉国朝政错综复杂,只能暂时蛰伏在焉王之下,等待时机。如今都无法妄下断言,等到焉国之后,假以时日,或许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一字一顿的说,“昭姬是我魏国最重要的王姬,也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此去万事以魏国的利益,昭姬的安全为重,你们明白?”

    待听到三人郑重的应“是”,太子又说,“昭姬毕竟是女子,年纪又尚小,处事难免感情用事,如果关系到她的安危和魏国的利益,她又犹豫不决,不要过度迁就她,你们可以自行决断而为。焉国的这趟浑水,切记不可以轻易涉入。”

    太子又与三位商量一些细节,又去了昭姬的房间。却看到昭姬坐在窗边看着庭院的景色出神。

    太子摸了摸昭姬的小脑袋,“我忙的团团转,昭儿却能偷闲发呆呢。”

    昭姬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靠在太子身上,太子坐在昭姬身边,让昭姬能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明日我就要启程回阳樊了,以后阿兄不在你的身边,你万事要小心。”

    昭姬抿嘴一笑,“我是魏国公主,哪里有什么危险呢?”

    太子说,“对,凡事都要先记得自己是魏国的公主。然后再行事。”

    昭姬撅嘴说,“哎,阿兄,你不在阳樊这一年,我不是也好好的么?这次我是去做焉国的王后的,我的背后有你、有魏国,我也不会无端将自己陷入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之中。你怎么这么不放心我啊,从阳樊一直念到了焉国。”

    “没良心的。”太子捏了捏昭姬的鼻子,换了一个话题,“对焉王,你有什么想法?”

    昭姬到金桐馆的第一日,焉王就摆了洗尘宴及迎亲宴,昭姬自然也是出席了。焉王在宴席上话语不多,对她也并没有过多的表示,一切都是按照礼仪中规中矩。“他像个孩子。”昭姬回忆了着焉王圆圆白白的脸,看她的时候会微微脸红,“焉王比阿兄只小两岁吧,比我还大两岁呢,倒比我像一个孩子。”

    太子莞尔,“比你还像孩子,昭儿也承认自己是个孩子了?”

    昭姬瞪着太子,“你到底听不听我说啊,不是念叨我就是说我!”

    太子看着昭姬气鼓鼓的样子,想笑,咳了一声,正色说,“一直听着,说吧。”

    昭姬白了太子一眼,“比起他,我倒是关注了他的庶兄,公子允。”

    “那昭儿有什么发现?”太子挑眉道。

    “如果不是因为他来求亲,我也不会嫁到焉国来。所以就多看了两眼,他也没什么,就像一个为自己弟弟大婚而高兴的兄长,做事也是有礼有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昭姬皱皱眉,“只是焉王的一举一动也过于依赖此人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所谓驭下,要有张有弛,过于信任亲近,凡事都依赖他们,不免让他们生出些矫妄之心。如果过于疏远,不赋予信任,使他们的才华不能得到施展,又会让他们产生怨恨的情绪。不过,”太子顿了顿,“这头三个月,你尽可以静观其变,仔细斟酌,什么事情才是你需要做的当务之急。”

    昭姬眼看太子又要开始叮嘱她了,急忙连声说,“阿兄,我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凡事谋定而后动。”

    第二日一早,昭姬和太子便分道扬镳,因为已经在焉国的国土上了,焉王和昭姬先送太子离开后,才要启程去焉国的国都。晨光下,太子与焉王寒暄过后,骑上奔霄向昭姬点点头,便转身而去了。

    昭姬看着太子的队伍越来越远,消失在视野中。

    焉王见魏国太子走了,偷偷的松了口气,看着望着远方合袖而立面无表情的昭姬,又慢慢的看了一眼公子允,见公子允对他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于是焉王走到昭姬面前说,“公主,也不用太挂怀,总会有相见的那一日。我们,现在就启程可以么?”

    昭姬展颜一笑,“一切但凭焉王做主。”

    焉王脸红了红,嘴唇蠕动了一下,轻声说,“好。”便亲自扶了昭姬上了马车,然后下令启程。

    在庙见之前,焉王和昭姬是不能同房的,但是却可以同室相处。

    这时男女大防不严,男子或者女子在大婚之前有个伴侣是很普遍的事情,哪怕是有私生子也是很常见的。丈夫并不会在意妻子在婚前是否是室女,可是却不能允许自己的嫡长子是别人的孩子。

    所以此时有三月庙见之礼,表面上是说新妇在这三月之中可以学习夫家的规矩,让新妇有一个过渡的时间,进而接手夫婿内院的事务。实际就是为了验证新妇是否怀孕。

    焉王时常来找昭姬,开始的时候公子允都陪着焉王,到后来,焉王有时会自己过来,和昭姬说话,也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了。

    焉国在诸国中不算小国,但比魏国还是要小很多,总共只有四十多个城,从金桐馆到焉都快马疾驰也不过三日的功夫。不过为了照顾昭姬,行程安排是白日行路,经过城池便休息到第二日再接着行路。

    每到一个城,县大夫或者邑宰自然要领着全城的百姓迎接焉王,晚上由县大夫领着大小官吏宴请焉王,又有县夫人及城中大小贵妇招待昭姬。昭姬自然以对,于是凡是路过焉国的大小城池中的贵人都说,这魏国公主虽然来自大国,可是却没有一点大国公主的脾气,反而谦和待人,真是焉国的福气。

    如此行了近十日,就要到了焉国的重城之一五鹿,穿过这座城再行八十多里便到了焉国的国都汶南。

    “看来五鹿今年是大丰收啊。”昭姬隔着窗棂看五鹿城外的田地,这时糜黍已近成熟,一片金黄|色的黍田一望无际,而天高气爽云稀,昭示着未来几日五鹿都会是好天气。

    “公主,五鹿虽然位于焉国国都汶南的咽喉之地,是焉国几个重要的城池之一,却不是焉国的产粮大县。可是这一路走来,五鹿城外的黍田成片,糜黍的长势也极好,显然并不是贫瘠之地。难道焉国如此富奢,连五鹿这样的地方,也不属于丰饶之地?”未艾疑惑的说。

    6第六章

    昭姬摇摇头,“应该不会,这等富庶的地方,就是在魏国也不能等闲视之。我是听说焉王上位后,大力发展了农耕,不过在短短的时间竟然有了如此的成就。”

    “公主快看。”一直沉默的未央指着窗外远处有粼粼波光,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还未等昭姬有什么反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侍者说着什么,一会马车外间坐着的小侍女进来说,“公主,焉王派来侍者说,还有十里路就要到五鹿了,时间还尚早,想请公主去五鹿城外的凌波湖游玩一番。”

    昭姬也正想去看看,便应了下来。

    这小侍女又说,“焉王嘱咐公主可以换一身轻便点的衣服。”

    昭姬便让未艾去将她的男装取出来。未艾犹豫了一下说,“公主,这毕竟不是魏国,焉国据说是最为遵守古礼的国家。”

    昭姬笑道,“无妨,女子着男装,也不是近年才有的风尚,我此去带了不少男装,日后必然要穿的。况且焉王也让我穿的轻便一点,哪有比男装更为轻便服饰呢?”

    于是未央未艾便伺候着昭姬换了男装。

    昭姬换了一身缃色的男式曲裾,宽大的衣摆便于走路。换好不久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昭姬下了马车,见焉王已在车外等候。焉王也换了一件缥色常服,看到男装的昭姬一愣,然后脸微微红了,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昭姬笑了起来,“我们怎么去,骑马还是坐车?”从这里看去,有一道通向凌波湖的田间小路,昭姬的婚车必然是不方便通行的。

    焉王结结巴巴的说,“骑马坐、坐轩车都可以,公主想、想怎么过去?”

    昭姬看着一边已经架好的张乐四面的轩车说,“就乘车吧。”

    焉王手忙脚乱的扶了昭姬上了轩车,便也上了车,与昭姬同车而坐,虽然轩车车厢并不封闭,可这也是焉王第一次和昭姬如此接近。自从焉王上了轩车,便跽坐在一边,手搭在两膝上,微微低着头,像在出神。

    昭姬看他鼻尖上仿佛都冒出汗来,偷偷的抿嘴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车外的景色。此时轩车已经驶进成片的黍田中,在微风的吹拂下,远处的凌波湖在阳光下掀起层层银光闪闪的波浪,与湖边田地中金灿灿的黍浪连成一片,美不胜收。昭姬不免惊叹这田园之美。

    这一路来,昭姬也见过不少田野村庄,而传说中土地贫瘠的五鹿却有如此的胜景,不由的让昭姬惊讶又疑惑。

    等到轩车驶到凌波湖边,焉王才仿佛回过神一般,将昭姬扶下了马车。

    昭姬下了马车,往湖边走了两步,“我一直只以为五鹿作为焉国的大城,只是因为它位在咽喉,却没有想到它竟然是这样一个富庶之地。”

    焉王想了想说,“五鹿这些年确实很贫瘠,可是它在很久以前是丰饶之地,不过后来汶水改道,五鹿外的田地便渐渐的荒芜了。去年的时候,虢大夫建议要凿渠引汶水以灌溉五鹿。于是用了一年的时间凿了几道小渠,积成了这个小湖泊。虽然还没有完全完工,可是今年已经可以灌溉五鹿城附近的田地了。”

    果然这不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昭姬指着远方还有很多役人的地方问焉王,“那可是在修建水门?”

    焉王很高兴,魏国公主竟然知道那是水门,“是的,现在引来的汶水还比较少,只凿了两道小渠,还有四道大渠没有凿通。”焉王仿佛被戳到了痒处,也没有了开始的羞涩,侃侃而谈起来,“如果这几道渠都凿通了,汶水水流很大,有涨有落,大涨的时候就必须用这些水门来控制湖水的水量。”

    昭姬眺望远处还未建成的水门,“这里以后都要建起来水坝么?”

    “是啊。”焉王指着远方说,“那里要建五道水门,这里要建几道低滚水石坝。”

    “低滚水石坝?”昭姬并不是很了解水利设施,问道。

    “就是这里修筑一道低堰,这样等到湖水达到一定的高度,才会流出来。这样等那五条沟渠都开凿成功,这个湖就能储存更多的水了,平时水多的时候便从这里流下来……”焉王看昭姬感兴趣,连比带划,说的手舞足蹈。

    昭姬没见过这样的焉王,觉得有趣,继续接着话茬问焉王关于水坝的事情,结果发现焉王竟然对水利十分的了解,不论问到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全无平日相处时的局促不安的感觉。

    “……再过几年,凌波湖最终会扩大一倍,所灌溉的黍田也会扩大一倍。”焉王用手比划着湖和黍田的大小,兴奋的脸都涨红了,“不止五鹿这里的百姓再也不愁会饿肚子了,还能多出许多粮食支援其他的地方。”

    “饿肚子?”昭姬奇怪道,“五鹿以前虽然不产粮食,但也是焉国的重镇之一,怎么五鹿的百姓也会饿肚子么?”

    “会的。我小时候焉国的公子们一直在互相征伐,打了好多年的仗,有一次父王在外征战,我和母亲被其他的公子围困在五鹿,困了很久,父王都没有过来救我们。城里的粮食几乎全部吃光了,饿死了好多百姓。当时我被母亲拘在家中,不让出去,等被父亲救出来才知道,饿死的百姓都堆成了山。到后来连我们也吃的也是几乎无法下咽的粗食。最后我||乳|娘也饿死了,她死之前还给我煮了一锅肉汤,很鲜美,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美味的汤。”

    焉王越说声音越低,眼眶也渐渐红了,他看着昭姬,“她死后,我才知道那肉汤煮的是她的肉。那时我便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让焉国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昭姬温柔的望着他,目光如水,“会的,你是一个好君主。”

    焉王头一次见到昭姬用这种眼神望着他,他呆呆的看着昭姬嘴角的笑靥,呆呆的看着昭姬拿出一条绢巾,带着一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气,轻抚在他的脸上,温柔的细腻的触感,仿佛小时候他睡在花苑里,停驻在他脸上的蝴蝶。他迷迷糊糊的想起曾经看过不知谁写的文章,一个人做了一个美梦,变成了一只蝴蝶,在天空自由翱翔,他想难道他现在也在做这个美梦么?他屏住了呼吸,生怕气息惊走了蝴蝶,吹散了他的美梦。

    突然有几只大雁“嘎嘎”叫着飞过。

    焉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竟然是泪流满面,昭姬在给他拭泪。焉王的脸霎时涨红了,一把拿过昭姬的绢巾,背过身体,心里窘迫极了,竟然在自己未来妻子的面前流泪。他刚要拿绢巾擦脸,又顿住,拿着绢巾放在鼻子前轻轻的闻了闻,仔细叠好放进袖袋里,用袖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泪水。

    想转身看昭姬,但是又觉得尴尬,他慢慢的扭头瞟了眼昭姬,却发现昭姬已经向着正在修建中的水坝走去。他拍了拍脸,急忙追了上去,“我们不要太靠近那些水门了,那里人多又乱,水门也还在修建中,我怕会有危险。”

    昭姬回头笑道,“嗯,我就稍微走近看清楚点。”

    焉王眼神乱飘,就是不敢正眼看昭姬,陪着昭姬走了几步,磕磕巴巴的说,“本来、我邀你来这里,是一时起意,允还说一般的公主会觉得这种事情很无趣。你、你却不同,你和一般的公主真、真不一样,竟然喜欢听我、说这些。”

    昭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你和公子允的感情很好啊。”

    焉王也渐渐平复了心情,“是啊,我和允一起长大,他是我的兄长。从小除了父母,就他对我最好了。公主和太子爽感情也很好啊。”

    昭姬装似不经意的说,“那不一样啊,我和阿兄是一母同胞,感情自然要好。”

    焉王摇摇头,“允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从小是在我的母后身边长大的,就和我像同胞兄弟一样的。”焉王眼睛亮亮的,“他从小就又谦逊,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做什么事情也做的很好。对别人也都很温柔,从没有人说他不好的。而我从小就愚笨,做事样样不及他。若不是他的母亲身份低微,这个焉王的位置就应该是他的。可是他从来也不会有埋怨之心,只是一心为了我、为了焉国打算。母亲去世前告诉我,一定要全心全意对待两个人,一个就是允。另一个,”焉王撇过眼睛,轻声说,“另一个就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以后、一定会、会全心全意待你的。”

    焉王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看昭姬,脸全部就烧红了,仿佛都有热气从头顶冒了出来。

    昭姬的脸也有点发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正在这时,远远的几个官吏模样的人跑了过来,正是焉王之前提到过的主持此处水利的虢大夫。

    7第七章

    焉王一行并没有提前通知主管的官吏,又都穿着常服,轻车简行。开始的时候,河丞以为是哪里的贵人在湖边嬉戏,凌波湖成湖不久,就有些贵人在湖边郊游,只要他们不到工地这边来,河丞是不会管他们的。

    可是这些人下了马车,不铺设地衣屏障,反而慢慢踱步向工地这边而来,还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让河丞起了疑心,这怎么看也不是单纯过来游玩的。

    凿渠建湖虽然是焉王大力支持的,可也不是没有各种阻力,河丞便派了几个人悄悄的靠近点看看,结果那几个人不多时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说湖边停驻的轩车竟然是四面悬屏的。这种轩车只有一种人能乘坐,就是一国之君。

    河丞再三确认,看到的确实是这种轩车,他的冷汗都下来,赶快去找主持虢大夫。虢大夫此时也刚巧来工地,听到说焉王自己悄悄过来了,二话不说,带着小官吏们便向河丞指的地方去了。

    虢大夫是一个长相干瘦,却精力旺盛的老头,曾经是焉王的师傅,此时他一头冲过来,看也不看旁人,直接抱怨道,“主公,你来怎么也不通知一下微臣,好让微臣来迎接你,这里到处都在施工,人员杂乱,乱石交杂,主公这样过来是很危险的。”

    焉王本来看到自己的师傅有些尴尬,像个做了错事被抓住的小孩一样,可是又看了一眼昭姬,轻轻咳了一声,“这焉国都是寡人的国土,寡人、寡人哪里不能去?”

    虢大夫这时仿佛才看到了昭姬,一个男装女子,还由焉王亲自陪着,是魏国的公主、未来的王后吧。此时又看着焉王强作镇定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君主的面子要给,要给,可是君主的安全更重要,“是微臣冲撞了国君,请国君赎罪。这焉国自然都在吾王掌中,只是主公乃是千金之子,怎么能随意到这样危险的地方?”

    焉王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只在凌波湖的这一边,不去水门那边,不会有危险了吧?”

    虢大夫笑道,“自然,由微臣陪着,主公若想去水门那边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焉王看了眼昭姬,“你、想去水门看看么?”

    昭姬抿嘴一笑,“时辰也不早了,又不方便,那便不去了吧。”

    虢大夫听了昭姬善解人意的话,舒了口气。

    此时焉王肚子却叽里咕噜叫了起来,他才发现已经到午时,该用午膳了,不由得又面红耳赤起来,看着昭姬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腹鸣,松了口气。连忙下令去五鹿。心中却止不住的懊恼,本来就快到五鹿了,算着时辰,即使看过了凌波湖,时间也足够去五鹿用午膳,可是不想自己一时话多,在凌波湖耽搁了这么久,现在连午膳都要耽误了,自己真是,真是笨啊。

    于是等焉王回到车队里,连忙让近侍送些小点心去昭姬那里,让昭姬先垫垫,不要饿着了。

    昭姬看着内侍送来的精致小吃食,让未艾把自己寻常爱吃的花瓣蜜饯送去给焉王一些,让未艾好一阵子惊奇,这还是公主第一次给外人送吃的。

    刚才在湖边,未艾要跟着昭姬,却被未央一把拉住,只是远远的缀着他们,昭姬和焉王说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只是看到焉王又哭又笑的样子。

    “阿姊,你说,刚才焉王和公主说了什么呀?又哭又笑的。”未艾送完蜜饯回来,在马车外间捅了捅正在整理东西的未央,悄声说。

    “我和你在一起的,一样不知道。”未央抬头看了未艾一眼,继续整理。

    未艾看着自己姐姐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叹了口气,明明是双胞胎姐妹,可是除了长相,阿姊和自己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未艾想到了什么,又戳了戳未央挤眉弄眼的说,“刚才我送吃的过去的时候,焉王还召我进御驾中,亲自问我公主有没有说什么。公主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给焉王回礼啊,我不好直接这么说,你没见焉王一脸期待的样子,让人觉得如果说出公主的原话,仿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我只好说,这个蜜饯是魏国的特产,是公主最最喜爱的吃食,所以也想让焉王品尝一下。你知道当我说完,焉王怎么了么?”

    未艾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未央说话,就迫不及待的悄声说,“焉王的脸就红了啊,真的,焉王的肤色很白,他的脸就像蒸熟了一样,突然就红透了。一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贵人会脸红呢。”

    未央没有说话。

    未艾托着腮想了想,“你说公主是不是对焉王也有意思了啊?除了太子,我可没见过公主给其他男人送过吃的。”

    未央没说话。

    未艾接着说,“要说焉王虽然没有公主长的好,可是也是一表人才啊。脾气又好,肯定会对公主好的,是不是?”

    未央没说话。

    “虽然焉国没有魏国强大,不过也不算是小国了,况且咱们这一路走来,每个城池的情况也不错呢,这个传说中贫瘠的五鹿,竟然是这么丰饶的城池,真是听说不如亲见啊。”未艾絮絮叨叨说了很长一段话,发现未央一句没有搭理她,不由得恼了起来,她推了推未央,“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咱们以后可是要在焉国生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事情啊!”

    未央没有防备被未艾大力一推,加上马车不稳,差点一头栽进箱子里去,吓得未艾又把未央一把拉住,“阿姊,你没事吧。”

    未央无奈的看着未艾说,“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啊,我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回来还没有回禀公主呢,在外面说了这么半天话,不怕公主担心?”

    未艾白了未央一眼,“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这就进去。”说完连忙进了马车内间。

    等到了五鹿,来迎接他们的是焉王的庶弟公子恪。公子恪只比焉王小几个月,长的秀美可爱,并不是五鹿的封君,却管理着五鹿的军政事务。

    进城一路上自然是百姓夹道、欢呼雀跃,等到了下榻的宫邸,焉王却亲自扶来下一个男装丽人。

    虽然女子穿男装的风尚已经蔚为风潮,可是在保守的焉国,却很少能看到身着男装的女子。

    果然是从魏国来的公主,公子恪好奇的打量自己未来的王嫂。

    但更让公子恪惊奇的是,焉王对魏国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