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下昭昭

天下昭昭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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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昭昭》

    1第一章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幸而官道两旁的绿树成荫,为赶路的行人送来了清凉之意,减轻了些夏暑之苦。不过越往前走,绿林就越稀疏,刺眼的阳光不时从纷杂的枝桠中射入,带来丝丝灼热之感,但赶路的行人不但没有为之焦躁,反而振作了精神,加快了赶路步伐。因为密林一出,前方不远一定会有城池。

    时年,天下征战不休,小城镇五里开外的林木都会被清光,而军事重镇或者一国之都,则城池外二十里都不会有树木。

    “嗒嗒嗒……”

    旌旗飘扬,几百身着重甲的骑士已走出了树荫,暴晒在烈日之下。

    这一路走来,不仅去王城的官吏国人远远地避开他们,连飞鸟和走兽都被骑士们周身的隐隐杀气惊得四散而逃。

    前方一片空旷,只有笔直的官道和官道两边高只及小腿的杂草,杂草边上是开垦整齐的田地,偶尔有一些人穿着短打戴着斗笠顶着烈日的人在劳作。向官道的尽头眺望,隐隐约约有一座巍峨的庞大城池伫立在天与地的分界上,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是海市蜃楼。

    但这几百骑士没有任何疑惑,那里正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的故乡。

    这座城池名为阳樊,是中原霸主之一———魏的国都。

    阳樊曾经使中原人人向往,是权谋者的天堂,拜金者的乐土,博闻者的群仙岛,享受者的极乐界。

    然而自从在十二年前,阳樊除了少数几个国家,便很少接纳异国人进入,这里渐渐变成中原最神秘的都城。

    “阳樊!”

    “阳樊!”

    “阳樊!”

    走在官道上的每个重甲骑士的心中都在叫嚣着这个词。

    这支隶属魏国太子的亲卫部队,其中大部分骑士都是都城中小贵族小官吏的儿子,他们已经跟随着太子出征一年有余,随着太子剿灭了林胡各部。

    他们在前线奋勇杀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耀门庭,荣归故里。此刻阳樊就在不远的前方,可是不论骑士们的心中多么激动,身上的重甲被汗湿多么难受,他们的队形步伐也丝毫不乱。

    阳樊城门不远处一个草坡上,一队侍卫簇拥着一辆轩车。车盖如伞,车上端坐着一个手拿书简,身着青碧色直裾、延颈秀项的少年。

    此子年约十三四岁,面容清丽,虽身着男装,可起伏有致的身段表明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贵女。

    除了这小贵女,车上还有两个仆从打扮的长相几乎一样的少年,不过一个横眉,英气勃勃,在车首御马,名唤未央;一个弯眉,温柔可亲,在车内侍候,名唤未艾。此二人也同样是女扮男装。

    未艾从冰鉴中取出冰食放在车中的案几上,对着百~万\小!说简的少年道,“公子,用点冰食解解暑?”此时世风开放,女子以着男装为风尚,旁人也以男性称呼这些女扮男装的贵女。而此风尚就是始于少年身后的都城。

    被称作公子的少年,扒着车上的雕栏,向远处望了望,又失望的将手中的书简往旁边一丢,怔怔的望着冰食,却不说话。

    未艾笑道,“太子传来的口讯是今日必到都城,那就一定会到的。太子从未失信,公子也别太着急了。”随后又端起冰食说,“公子还是先用些冰食解解暑气,这日头如此毒辣,如果因此生了病,太子反而要担心的。”

    少年拿起食柶戳了戳冰食,却没有进食的欲望。

    这时御车的未央说,“公子快看,他们回来了。”

    “在哪里?”少年立刻站了起来,抓着车栏、半个身子几乎都探出了车外。

    远处旌旗招展,一队骑士正向这边而来,虽然只有区区几百骑士,那感觉却如乌云蔽日一般。

    突然一骑黑马从队伍中一跃而出,奔向少年而来。

    那骑士御马快如闪电,奔跑间仿佛带着雷霆之势,还没有到马车的近前,马车周围拱卫侍卫们的马匹却都开始马蚤动嘶鸣,那些侍卫们只得拉紧辔头控制安抚坐骑。

    未艾无语的望着仿佛在战场进行最后冲锋,杀气腾腾的来者,看着慌忙安抚坐骑的侍卫和拉紧缰绳的阿姊,不禁嘴角抽了抽,而她的主人此时却眉开眼笑,伸出双手,直唤“阿兄”不止。未艾默默的将冰食全部收进冰鉴里。

    骑士单手控马,半俯下身体,与马车擦身而过时,竟然在飞驰的马上一手将少年从车中拦腰抱起。少年紧紧搂着骑士的腰欢笑不停,一如小时候她与兄长的玩闹。骑士抱着少年御马疾驰百丈后渐渐缓步而行。

    “阿兄,我一早就在这里等你,为了恭贺你凯旋之喜,你却这样吓唬我。”少年揉着脸颊说,“我的脸都被你的盔甲撞疼了。”

    骑士却皱起眉,“阿昭,我给你换一队侍卫吧。”只不过是自己单人单骑,侍卫的坐骑就被惊了。倘若真有敌人来袭,这些侍卫连应敌都不能,就失了先机。

    名唤阿昭的少年笑道,“兄长是魏国的战神,是万人莫敌。这些侍卫和马匹不过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抵抗阿兄的雷霆之威呢?而我不过是一个公主,既很少出远门,也不会征战四方,不会遇到危险,要那么精良的侍卫做什么呢?还不如供阿兄驱使呢。”

    骑士笑着点点阿昭的额头,虽然对她的恭维很受用,却不改初衷,“你是魏国最尊贵的公主,君父及我掌中之明珠,自然什么都必须是最好的。断断不能因为这些懦弱的侍卫将你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

    少年听罢,笑容却微微一滞,可是骑士尚未察觉,便已行至都城门口。

    那里已有正卿大夫翟喜领着诸位大臣列队恭迎凯旋之师。

    翟喜已经步入耄耋之年,其须发皆白,却依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而且他神情总是和蔼温和,一点也不像魏国的第一重臣,反而像一位慈祥的邻家翁。

    他已经辅佐了魏国三代国主,忠心耿耿,一直是国主的心腹之臣。魏国上下臣子的威望无人能出其右。

    看着笑眯眯的翟喜,兄妹两人在心底同时滑过一个词,“老狐狸!”

    在翟喜身后站着郭、李、陈、都、尚五位上卿大夫,除了刚被魏王拜为上卿的尚大夫是青年之资,其他的上卿都是久经宦世。哪怕一天前他们还在朝堂上因为政见相左争得头破血流,面红耳赤。此时大家都面上洋溢着喜气,一团和气。

    骑士翻身下马,又将少年抱了下来。

    此时翟喜已向前两步,合手长揖道,“恭贺太子凯旋之喜。”

    太子快步上前将翟喜托起,“老大夫无须如此大礼,这本来就是旭应该做的。哪里敢说有尺寸之功?”

    论官职,骑士为大将军,翟喜为相宰之臣;论身份,骑士是太子,翟喜是世袭国公;虽然骑士是王嗣,翟喜是臣子。但翟喜作为三朝正卿,除了国君,几乎没有正经拜过任何人了。

    而此时其他各位大夫也凑过来将太子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恭贺太子。

    太子一派的自然是发自内心的欢欣鼓舞,而其他人不论心中是恨不得吃了太子,还是心中纠结忐忑不定的也都在脸上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欣喜。

    翟喜待众人寒暄片刻之后,便拉着太子旭偏走两步,“太子此次征伐剿灭了林胡全族,尽扬我魏国国威,不止东夷各部闻风丧胆,连周边的国家都一一派来使臣祝贺。”翟喜指着身边的御撵说,“王为了嘉奖太子,并且使国人及诸国使臣瞻仰太子英姿,特遣来御撵以彰太子伟绩。请太子上御撵!”

    太子旭扭头向身后一瞟,自己的几百亲卫甲士已列队站好,少年却没了踪影。

    郭大夫笑道,“太子担心公主么?公主已从偏门入城了,太子请上御撵吧。”

    太子旭在心里嘀咕,这个丫头。只得再三谦让,连说不敢。

    大夫们又再三恭请太子上御撵。

    太子这才勉强登上御撵,此时国君仪仗全开,最前方有一队单骑重甲禁军开道,接着是一队乘着一驾马车的鼓乐手,后面是乘着二驾马车至四驾马车的公卿大夫,然后是六驾马车的天子御撵,其后缀着太子的几百重甲亲兵,最后是一队单骑重甲禁军。

    国君的仪仗浩浩汤汤,迤迤逦逦了几里路而不绝。

    太子旭身着整副战甲,手拿长戟,站立在御撵上。虽然其相貌堂堂,可周身威势逼人,却容易让人忽视了他的相貌,只觉得威仪非凡。

    正街两边每隔三尺便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禁卫拦着国人和诸国使臣,即使如此也有胆大的女郎在御驾经过的时候,向太子投去鲜花鲜果、绢巾玉佩。

    因魏王性情古怪,已经十二年没有大量接见过造访都城的使臣。所以这也是很多使臣第一次见到太子,无一不惊叹于太子的气韵。

    而后的数百名太子亲卫更让诸国使臣动容,几百骑士皆一手持戈,一手拿盾。身着重甲,御马踏着整齐的步伐,丝毫没有因为夹道欢呼的国人而混乱。

    虽区区几百甲士,那赫赫气势却如千军万马!

    看来卫矛之战后,沉寂多年的魏国要重新崛起了。众使臣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卫矛之战后,魏国几乎断绝了与各国的往来,即使是朝贡的小国使臣也见不到那个曾经称霸一方的魏国国君,几个与魏国大臣来往密切的使臣只打听到魏王因为受伤性情大变之外,并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各国的流言喧嚣赫赫,若不是魏国十二年未乱,各国怕是早认为魏王在卫矛之战后便已薨毙了。然而今日……

    十二年来一直坚持朝贡魏国的小国使臣很庆幸,魏国的重新崛起,就说明他们的坚持是正确的。

    在这十二年中改朝他国的小国使臣不免开始忐忑不安,一旦魏国要追究这件事,用此借口讨伐自己的国家怎么办?

    而与魏国同势的其他强国使臣,则要回去上奏提议国君应该重议跟魏国的关系了。

    此时昭姬已经进了东宫。昭姬自幼和太子感情亲密,东宫也一直有属于昭姬的院子。

    未艾和未央服侍昭姬更衣,细细的观察昭姬的表情,太子离开这一年昭姬越发沉静,最近又出那样的事情,希望太子的归来能让公主展颜。

    2第二章

    待御撵到王宫门口,中官朵吉并几个小寺人在门口候着,见了御撵停下,朵吉便亲自凑上去侍候太子下御撵,这朵吉不过二十多的年纪,相貌秀丽,殷勤的笑着谄媚太子,竟面如桃花,比女子还娇柔。

    太子虽不喜朵吉,可此人在魏王面前甚是得宠,只得忍耐敷衍。

    随后朵吉宣布了魏王的旨意,只召见太子和翟喜。

    众大臣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之前魏王的诏书中只要关于翟喜,没有其他人的名字会排到翟喜之前。而今次,名字的顺序却先是太子,然后才是翟喜。联想到最近国中政局的变化,一些大臣不免在心中重新计量一番。

    朵吉引着正卿翟喜、太子旭入了王宫,绕过了正殿,向后殿而去。太子并不奇怪,因为魏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在正殿中了。

    卫矛之战后不久,魏王性情大变,不仅不临朝理事,连大臣也很少接见,除了翟喜,就连太子也不能时常见到魏王。

    步入偏殿,光线一下昏暗了。偏殿中饰满布幔,内侍屏息敛声的侍立在四周。殿正中尽头的案几后面盘腿坐着一个戴着面甲的中年男子,正是让多方揣测的魏国现任君主——魏王克。

    太子等人步入偏殿也不免屏气凝神,几人一一向魏王行礼。

    太子因有一年未归,又是儿臣,所以虽然全身甲胄,也竭力俯下身体的行了跪拜大礼。

    魏王淡淡地让众位起身,他的声音很低沉,说话也是言简意赅,语气也甚少有起伏。脸上覆着面甲,众人也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从而揣摩他的想法,加之后来,魏王喜怒无常,更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神秘莫测。

    太子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魏王覆着面甲的脸,又半垂了眼睑。

    十二年前魏王出征时,太子才五岁,只是对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霸主有些模糊的印象。若不是他确定翟喜忠于魏国王室,他早要怀疑翟喜联合其他宗亲世勋将君父换成假的了。

    魏王挥手示意朵吉,朵吉便开始宣读对太子的封赏,除了白璧和金帛,竟然把太子这一年所攻克之地全部封给太子做封国。

    魏国从先王开始就一直在不断的收回各封君手中的权利。经过两代君主,现在大部分的封君都只能拿封地的封邑,却不能插手封地的任何事物。只有太子和少数的几个宗亲能拥有封国。现在如此太子不仅一跃成为魏国封国最大的臣子,还顺便接收了俘虏林胡的上万奴隶和马匹财富。

    这道封赏一出,就会打破了朝堂势力的微妙平衡,在朝堂中掀起轩然大波。

    而此时大殿中的大臣只有翟喜和太子,翟喜自然是没有任何表情,这道诏书,还有可能是翟喜撰写的。不过连太子也平淡不惊的叩谢了王恩,却让魏王很满意,毕竟太子才十八岁。

    魏王沉默了须臾说,“年前,焉国太子继位为新君。遣来使臣求娶魏女为后,寡人许了昭姬,你便为送婚使者将昭姬送去焉国吧,既表示我大魏对此次联姻的重视,又可全了你们兄妹之情。”

    太子边躬身说,“儿臣谨遵王命。”边暗暗把震惊压在心底,他收到这道旨意远远比之前那道封赏更为震惊。

    此时王室女子,除了特殊的原因,一般都是十六七岁以后才出嫁,如果是深得君王宠爱的公主,年二十才出嫁的也不在少数。

    父王虽然性情古怪,可是昭姬是唯一的嫡公主,且不说如今才十四岁,年纪尚小。那焉国国力差魏国甚远,而这些年因为内乱,国力更是衰退。选一个血统亲近王室的宗室女子就可以了。

    而且他虽然在外征战一年有余,但也没有和都城断了联系,这种大事他竟然不知道!那只可能——是阿昭隐瞒了下来。

    魏王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让太子继续嘉勉的话,便让太子退下了,把翟喜留了下来。

    太子旭出了宫门,回到了东宫,就见昭姬已换了一身绕匝曲裾在厅中候着了。刚要说些什么,昭姬用纨扇遮着脸,颦着眉头嫌弃地说,“阿兄满身尘土,先去洗漱更衣吧。”

    太子旭摇摇头,转身去了净房。

    待到太子出了净房,昭姬却又不在厅中了,内侍连忙回报道,“公主去湖中清凉榭了。”

    魏国的东宫占地颇广,因所居之人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又经过历代太子修葺,建造的极为舒适奢华。

    自魏旭被立为太子后,因平日昭姬也时常来东宫。便在东宫广植疏木花草,在花苑中的湖心填出一个百步见方小洲渚,名曰百步渚。渚上遍栽奇花异卉,又在渚边建造了一个水榭,巧设机关引湖水上了榭顶,又沿着榭顶上的飞檐翘角倾泻而下,将亭中世界用水帘与外界隔开,自是炎炎夏日的好去处,所以名为清凉榭。

    太子失笑,只得泛舟去了百步渚,到了百步渚上,便看到清凉榭中,昭姬半卧倚着雕栏,一身月白的绕匝曲裾将昭姬的身姿勾勒的玲珑有致,此时昭姬正从水帘的空隙处,半探出身子,撒着鱼食喂鱼。

    水榭正中摆满了鲜果吃食,又有乐者和着水帘流泻之声奏着清越的曲子。正是一幅美人消暑闲乐图。

    太子旭不仅好笑,“昭儿,我以为你要给我庆功呢,没想到你却自己玩起来了。”

    昭姬扭头一笑,“有佳肴、有琼浆、有仙乐,还有美人,可不是给你庆功么?”

    太子旭大笑,“是,是。昭儿最贴心。”

    昭姬先给兄长布上几道开胃菜说,“尝尝这些,可都是你最爱吃的,我有没有记错啊?”

    几箸下肚,太子旭说,“还是昭儿最惦记我。”

    昭姬得意一笑,“那是当然。既然是庆功宴,妹妹还要敬阿兄几杯酒。”于是给太子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这第一杯,昭儿恭贺阿兄克敌制胜,剿灭林胡,立下了不世之功!”昭姬说完,仰头而尽。

    太子旭也同时饮尽。

    昭姬又斟了一杯道,“这第二杯,昭儿祝贺阿兄得了父王的封赏,攮获林胡之千里沃土,尽纳林胡之数万壮奴。”

    两杯酒下肚,昭姬两颊绯红,眼眸如潋滟秋水。

    昭姬又要斟酒,太子却伸出左手一挡,右手摆了摆,寺人婢女乐人皆退出清凉榭。

    太子道,“这一杯应该我恭贺昭儿你大婚之喜么?”

    昭姬闻言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无奈道,“何必在这喜庆的日子提起这么扫兴的事?”

    太子旭皱眉看着昭姬眉宇间难掩的郁色,“为什么拦下来不让我知道消息?”阿昭以前从来不隐瞒什么,如今自己不过出去一年,昭姬的变化却很大。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阿兄尽可放心,这件事我们并没有吃亏。”昭姬抿抿嘴,“焉国新立了国君,自然要来魏国请平。若不是因为焉国是我们母亲的母国,他们的使者连都城都进不来,所以当时我们也没有太在意。可谁知,此使臣到达都城第二日,父王就召见了包括翟喜等五位上卿大夫。”

    “又召见了这个焉国使臣公子恪,公子恪先将焉国新君请平的表章呈上,接着就向父王提亲了,而父王立刻就将我许给了焉国新君。郭大夫和陈大夫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昭姬摇摇头,“显然在公子恪到达都城的那一晚,父王就已经秘密见过他了,并且达成了协议,第二日只不过走了一个过场。”

    太子旭神色一沉,“难道是翟喜与宗室世勋一党联手了,将你嫁给焉王,除我臂膀?”太子疼爱昭姬,本来想让昭姬嫁给国内的世家,不然也是要嫁到世代联姻的纪国做王后,却不想被嫁去了鸡肋似的焉国。

    昭姬笑道,“开始的时候,我与郭大夫和陈大夫都是这样认为,但又隐隐怀疑。魏国太子一党,宗室世勋一党,翟喜这个老狐狸在其中不偏不倚,左右逢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果是翟喜和那一方联手,我们怎么可能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虽然我在阿兄出征的时候管着一些琐事,可是我毕竟是公主,总要嫁人,左不过再等候几年。可如今他如此决断行事,反而会打草惊蛇!”

    “而这时又是于上卿刚去,新任上卿人选争夺最激烈的时候,不可能因为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让郭大夫和陈大夫分心。不论之后还有什么诡计,眼前只能先把新任上卿抓到我们手里。况且我身为魏国王姬,联姻他国本来就是职责所在,今日不嫁给焉王,他日还是会嫁去其他国家。阿兄你征战在外,更没有用此等小事惊扰阿兄的道理。”昭姬呐呐的说道,声音却在太子的目光下越来越小。以前有太子和母亲为自己遮风挡雨,可是太子离开这一年,却让她明白了很多。自己终究要长大,不可能依靠兄长一辈子。

    太子定定的看着昭姬,“阿昭,母后去的早,你我相依为命一起长大,这世界上便没有比你于我更重要的人,你可明白?”

    3第三章

    昭姬怔怔无言,曾经的那些彷徨恐惧一下涌上心头,眼泪便掉了下来,她扑进太子的怀中,“阿兄,若是人能一直不长大多好,我就不用嫁人了。”

    昭姬多日来看似镇定,可是内心却焦灼不堪,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兄长,她不能向任何人表现出来。但一扑进兄长宽广的怀中,却又奇异的平静了。

    太子旭搂着昭姬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昭姬的脊背,昭姬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哭过了。虽然是宫中长大的孩子,可是父王多年不近女色,宫中能被留下来的嫔妃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她是最小的孩子,又被母亲及自己从小娇惯。外表看起来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可是内在还是个小丫头。自己出征这一年,可是苦了这小丫头了。

    等她哭声渐渐小了,太子说,“女大当嫁,嫁人是喜事,只是那焉国弱小,焉君懦弱,我是怕委屈了你。”随即又笑道,“懦弱也是好事,你嫁过去,他必然不敢欺负你,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派人来告诉为兄,我自然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昭姬止住泪水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太子旭,“阿兄一言为定,如果——他日一定想办法接我回来!”

    太子旭拿着手巾给昭姬拭泪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不哭了?阿昭如今也是如花女郎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样,小哭包。”太子已经好几年没叫过昭姬这个儿时的称呼了。

    昭姬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太子怀中退出,端着一杯茶默默的喝着。

    太子旭一年不见昭姬,发现曾经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竟然也有了小娘子的作态,不仅有些新奇,想揶揄几句,可又不忍妹妹羞窘难堪,于是转移了话题,“我看尚言新晋了上卿大夫,可是之后有了什么转机?”

    “正是呢,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之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可是不管怎么样,先把确定了尚言的上卿之位。结果后来君父召见诸位上卿时,一直不偏不倚的翟喜却为尚言说话,如此尚言便很顺利的被封为了上卿,并接替了于大夫的大司行之职。”昭姬喜上眉梢,“阿兄,这样五位上卿中已有三位投效门下,阿兄之位可谓是无忧了。”

    魏国一直是一位正卿、五位上卿共同掌政。自从魏王性情大变之后,除了正卿翟喜事事尊崇魏王,剩下的五卿却不免有些其他的想法。本来是相互攻讦的一团散沙,近几年渐渐的变成了太子一党和宗亲世勋一党。随着太子年纪越来越大,太子党也逐渐壮大,随着尚言成为上卿之一后,在首席掌政中,终于有一半的臣子都是太子党了。

    “慎言。”太子旭用手指轻点昭姬的额头,摇摇头,“如此,还是有诸多疑惑。这一局表面上,翟喜状似还是不偏不倚,遣你去了焉国,断我一臂;又促使了尚言成为上卿,安抚了我们。可是即使你嫁去的焉国是远不如魏的小国,但焉国与我大魏唇齿相接,万一……你仍然是我的一大助力。所以我们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反而有所得!”

    太子站起来走了两步,“我们能想到,那些别有他想的宗室世勋必然也会想到,翟喜表现上于往日所为并无大不同,实际还是偏向了我们。而今日,君父竟然将林胡全部给了我,我真是惊大于喜,可这是为什么?”

    太子站定,“除非……”目光深深的看着昭姬,“除非君父……”

    昭姬不用等太子明说,便明白了太子的想法,“我们也有这样的猜测,可是除了父王身边的内侍禁卫,还有阿兄你和几位亲近的大臣,就算是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父王了,郭大夫和陈大夫蒙父王召见时,都没有发现他与平日有什么不同。若是有意去打探,万一这是故意所为?以观你有无僭越之心呢?”昭姬轻颦了黛眉,“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太子坐下,思忖了片刻,笑道“阿昭,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你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我要好好给你准备嫁妆和媵臣了。你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人尽管说。”

    昭姬抿嘴一笑,“举魏国上下,我最喜欢阿兄你了,怎么办?”

    太子哈哈大笑,轻轻捏了捏昭姬的小鼻子,“那为兄便作为阿昭的媵臣,陪嫁到焉国。”

    于是之后几个月,昭姬正式进入的大婚的筹备期。公主的陪嫁,自然有专门的官吏准备,她只需要把自己日常所用惯的挑选带走。

    让昭姬真正忙碌的是,后宫的女官教授大婚的事项,王后的各项日常礼仪,还有身为王后的职责。当然每个国家会略有不同,嫁过去之后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学习。此外与王后身份相符的服饰、用具也一如流水的让她挑选。

    而相比后宫的热闹,朝堂却很平静,自从太子归来第二日宫中举办的庆功宴之后,大家相处更为客气平和。

    太子回来后,就将昭姬之前管理的事务全盘接过,意要昭姬专心婚事和休息。又亲自给昭姬挑选媵臣,督促各项陪嫁器具的打造。

    这日,昭姬正在自己宫中看媵臣单子,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兄长给她挑选的媵臣大部分是太子亲卫和其名下的门客。其中还有不少上客。

    这时就听见了太子到来的通报声,太子领着几个小内侍大步走了进来,“阿昭,我给你带来一个好东西。还有摇光和旦送你的大婚之礼,也到了。”

    昭姬看着两个小内侍抬着一个大漆盒,将漆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案几上。

    昭姬用手指描绘着漆盒上精美的朱雀图案说,“朱雀是战鸟,阿兄莫不是送了我一套战甲?”

    太子旭点点昭姬的小脑袋,“先打开看看。”

    两个小内侍将漆盒四周的暗扣打开,慢慢的将盒盖抬起。

    屋外的阳光透窗棱落进漆盒内,霎时仿佛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盒中是一套赤金甲片、金线编缀的金鳞甲,一支朱雀造型的小金弓,和一金丝编壶的翠羽箭。

    她先摸了摸金鳞甲,又拿起小金弓,翻转把玩,那弓首凤头,弓尾凤羽,两只凤眼各镶嵌着两大颗红宝,凤尾也用各色宝石做点缀。真是精巧绝伦,令昭姬爱不释手。于是戴上盒中的玉护指,拉了下弓弦,嗡嗡作响。

    又将翠羽箭从金丝编壶中取出,箭首的青铜簇上也雕刻着精美的凤鸟图案。昭姬拉弓比划了一下说,“阿兄,我现在恨不得立刻去郊野田猎。”那时的田猎是贵族流行的娱乐活动。昭姬从小和太子厮混长大,田猎技术也不一般。

    太子看她目不转视,笑道,“今日晚了,明日我可以陪你去,还要约几个友人一起么?”

    “就我们自己好啦,不需要其他人。”昭姬示意寺人把金鳞甲收起来,“摇光姐姐和小鸡蛋的礼物呢?”

    太子笑道,“旦费心给你准备礼物,你还叫他小鸡蛋。我看礼物也不用给你了,免得旦知道了恼怒。”

    昭姬瞥了眼太子道,“这还不是内弟呢,就偏心起来了,谁让他叫纪旦呢!”

    太子捏着昭姬的小鼻子,“你说我偏心,那摇光的那份礼物也不给了。”

    昭姬连忙抓着太子的手摇着,“阿兄,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叫旦小鸡蛋了,你把礼物给我好不好。”小鸡蛋的礼物可要可不要,摇光姐姐送的一定是好东西呢!

    太子见状一笑,摆了摆手,小内侍又抬进来两个大箱子。

    “这么大,是什么?“昭姬看两个大箱子的尺寸,吃了一惊。

    结果寺人将大箱子打开,里面还套了一个小箱子,如此这般开了五个箱子以后,才拿出来一个精致的错金云纹箱。

    等打开这个小箱子,众人不由得惊呼,竟然是男女两套羊脂玉配饰,这两套玉饰的质地莹透纯净无暇、如同凝脂、还微微泛着粉色的润泽光晕,显然是出于同一块籽料,而这么大的籽料,若没有机缘,不是花费时间和金钱就能得到的。

    即使昭姬见惯了珪璋琼瑶,也不禁发出了小小的惊叹之声,“这羊脂玉还盘过,可不是两三年能准备好的礼物!”

    太子笑道,“是啊。这样的玉饰整个纪国也就三套,光养它就养了十年,一套就送给你了。摇光也真是舍得。”

    昭姬偏头一笑,“还有一套是摇光姐姐陪嫁过来么?”

    太子挑眉看昭姬,“敢取笑我了,那玉饰我使人送回摇光了。”

    昭姬连忙把着小箱子,“摇光姐姐送给我了,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还有旦的礼物也赶快拿上来。”

    寺人们又将另一个错金兽纹箱子抬了过来,打开箱子一看,是一对雌雄短剑,各自放在错金镶宝的鞘里。另外又有一个大一点的特质剑鞘。

    这种雌雄短剑的大小和花纹都没有区别,只是短剑的一面扁平,一面有脊。分开的时候就是两把短剑,将扁平一面合在一起,放在特质的鞘里,就成了一把。

    昭姬拿起其中一把,抽出一看,这短剑又轻又薄,阳光下泛着泠泠的寒光,她刚想用手指摸一摸,被太子一把抓住,“昭儿,这短剑可削金断玉,你怎么能用手指去碰?”

    昭姬说,“就摸摸剑脊,又不会碰剑刃。”看着太子瞪着自己,只能作罢,“好啦,我不碰。”说着将匕首放回鞘里,嘴里还嘟囔着,“不让我碰,我怎么用啊,送给我,让我眼馋的么?”

    太子失笑,“送给你当然是让你用的,可是短剑的用法不是这样。”

    太子拿起一把短剑拔出剑鞘,左手扔起一块丝绦,右手挽了几个剑花。那短剑在下落的丝绦中轻盈穿梭,像一道星芒。待丝绦落地,还是一整块的样子。太子用剑一挑,却碎成了一地。

    “不亏是兵器工艺最强的纪国,真是一把好剑。”昭姬望着短剑,两眼都放光了,可惜自己小时候和兄长厮混就会点射猎之术,剑术确是一窍不通,以后让斗勃教好了,“这对剑有名字么?”

    “没有。”太子把短剑放进剑鞘,“这是旦专门给你打造的,自然由你来命名。”

    “恩,”昭姬接过短剑放进箱子里,“等我好好想个名字吧,不能辜负了这对剑。”摆摆手让内侍们将礼物都收起来,眼光闪闪的望着太子,“怎么只有摇光和旦的礼物,你不会把姑母给我的礼物私藏起来了吧?”

    魏纪两国世代联姻,现任纪国的王后、摇光和旦的母亲就是魏王克的妹妹,魏后在出嫁前和当时还是妃子的焉后感情就不错。出嫁后,焉后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一直悉心经营和魏后的感情,通信不止,连焉后薨逝以后还是如此。所以这个姑母昭姬虽然没有见过几次,感情确是不错的。

    太子笑道,“小财迷,我哪里敢打你礼物的主意,姑母送你了两个纪国的匠师,我不好直接带进来给你看吧。”

    昭姬瞪大了眼,“真的啊。”纪国拥有天下第一的锻造技术和匠人。能达到匠师水平的虽然不可能是掌握纪国绝密锻造技术的人,但是在其他国家也是顶尖的锻造匠人了。

    “是啊,姑母这是拿你当纪国的公主陪嫁了。”太子刮刮昭姬的小鼻子。

    “我当然知道姑母疼我。”昭姬又想起刚才放在一边的媵臣单子,拿起来道,“阿兄,怎么斗勃这样的亲卫,石岿这样的上客都在我的媵臣单子里?”

    4第四章

    太子扫了一眼媵臣单子,“焉国国君懦弱,王位不稳,我怕你此去会有危险,自然要多派些力士保护你。再加上石岿这种谋士,可助你辅佐焉王。”

    “用不了这么多的,”昭姬指着其中的几个亲卫上客之名,“阿兄不论外出征战,居内为政,这些武士谋士,都是离不开的。你给了我这么多,我哪里用的着?不过是暴殄天物。再者,这些人追随兄长,一则自然是拜服阿兄勇武有智,礼贤下士;二则也是为了能一展抱负,获得功名利禄。焉国不过是一个撮尔小国,我不过是一个王后,如果让他们做了我的媵臣,岂不会多生些怨恨?”

    太子说,“阿昭,你不用为阿兄吝惜这些门客亲卫。但如果这些客卿因此生出怨怼之心,既是背主忘恩之徒,可弃之不用,更不必为了他们多费心神。”

    “阿兄,”昭姬摇着太子的手臂道,“你把这些有用之臣都给了我,是不是不想接我回来了?”

    “怎么说这种话。既然要成为人妇了,就要好好经营生活,怎么能从一开始就想着回来?那焉王虽然名望不彰,焉国也不过是个中等国家。但是此人我们都没有见过,怎么知道他真实的品行如何呢?”太子轻弹昭姬的额头,若是他做主,当然不会让妹妹嫁到其他国家去,毕竟他国鞭长莫及,而且昭姬为一国之后,没有恰当的理由,怎么能轻易的接回来呢,“无论如何,这是阿昭的大婚,不能儿戏对待,你明白么?”

    “阿昭知晓啦。”昭姬放开太子的手臂,又拿起笔划掉了几个名字,“我留下一些,但是也用不了这么多。阿兄,你离开都城的时候,这些食客可是我帮你管着的。我自然会给自己留下有用的,这些多余的,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何必浪费呢!”说完把划完名字的媵臣单子递给了太子。

    太子接过来看了看,将单子卷起,轻敲昭姬的脑袋,“凡事都依你。”

    在昭姬出嫁前三日,魏王召见了她,昭姬穿着赤色王姬礼服由寺人引着去了魏王所在的宫殿。

    太子旭和昭姬的母亲焉氏本来是魏王的一个妃子,是焉国向魏王进献的焉国王姬。魏纪世代联姻,魏国的王后一般都是纪国的公主,魏王的纪后因难产薨毙后,魏王多年没有再娶王后,后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