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四个带着网巾,应该是新出炉的那几个秀才。
其中一个看着甚是稳重,大概是这群学生领头的,上前作了个揖:”学生们听说先生被打伤,特地备了些果品,聚了八人来看望先生,敢问先生的伤可好些了?”
”多亏你们挂念着,好多了。”韩靖昙一边暗中打量着每一个人,一边说:”只是腿还不得走路,过几天也就好了,不碍事。”
嗯,以前那个韩靖昙眼光不错,收的这些学生个个清奇俊秀,一看就是读书的好苗子。
那个带头的学生从怀里掏出几帖膏药,说道:”这是学生的母舅从沧州带来的老君膏药,专治跌打伤,特有奇效,据说那里的百姓都是用的这膏药。”他把膏药放在小几上,”先生收下吧。”
韩靖昙点点头:”真是多亏了你有这份心,既然是从沧州带来的膏药,必然有些不一般。你留下两帖,剩下的拿走吧。”
那学生急忙摆手:”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收回来?何况还是恩师?”
推辞无果,韩靖昙只好受了。
剩下的学生也都陆陆续续上前来问好,不过是问一些”老师最近还有没有胃口?””这几天病情见不见好?””请了什么医生来看?””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好?”
要么就说”老师要好好将养着,什么事都交给下人去做。””老师多休息,切勿胡思乱想。””恩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学生。””如今老师是个病人,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等等。韩靖昙怕露馅,尽量少说话,不得不回答的,都简略地答了。
一群学生说完这些客套关心的话,又开始把话题转到孟大狗身上,读书人虽然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但说孟大狗的话绝对算不上好听。甚至连孟大狗小时候掉进粪池里,长大后哄骗几个外地的商客,被人家扒掉衣服挂在树上的事都抖了出来。大家说一阵,笑一阵,也其乐融融。
小原儿坐在爹爹身边,眨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如果离近了去看,就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对着学生们带来的那一桌子果品咽口水!
他趁别人不注意,小魔爪伸进一包灯笼纸里面,摸出一颗葡萄,飞快地塞进了嘴里,神不知鬼不觉。
韩靖昙对这些学生,一个也不认识,他怕说多错多,便佯装打了个哈欠,表示困倦的意思。
为首的那个学生急忙问:”老师可是乏了?”
韩靖昙此时就喜欢这种会看眼色的学生,他点点头:”不知怎么,刚刚醒来,又想睡觉。”
”想必是身上有伤,精神不足。”
”许是吧,平常也不这样。”韩靖昙装出一副自己很疲倦又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的样子。
为首的那个秀才转过身对身后的师弟们说:”老师今日困乏了,咱学生们就此告辞如何?”其他人都点点头。
韩靖昙佯说:”好不容易见你们一面,再多留一会。”
学生们说道:”不敢打扰先生。”一个个告过辞,就要回去。
韩新又不知从哪里走了进来,说道:”大爷在前厅备了饭,要请各位大小相公去吃饭。”
韩靖沧知道今天学生们来看望韩靖昙,怕他们看出韩靖昙忘了许多事,进而对韩靖昙作为一个老师的能力起疑,急忙叫厨子备了一桌饭菜,等韩新一回来,就叫韩新去叫那些学生,吩咐说:”如果学生们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说你爷被打伤后精神欠佳,不能多多奉陪。再说大爷置了酒,当给各位相公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哦,大家表客气,让收藏和评论砸死俺吧……
☆、第十五章
韩新进去,见学生们动身要走的意思,就放住前面的话不说,专称大爷要宴请几位相公。
那几个学生都听说过先生的兄长是个好客之人,精明强干,颇有见解,又待人宽厚,相貌生得虽不及先生,但也相当俊挺,早就想拜一拜,如今韩靖沧有请,先是假意推辞了一番,就半推半就地去赴了宴。
学生们一走,这里就成了小原儿的天堂。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吃东西了,而是光明正大地把那一个个食盒打开,东看看,西看看,捡着自己中意的东西就吃上两口。
韩靖昙不大管他吃东西的事,他私心里其实极其疼爱这个小家伙,小家伙吃东西开心,他就让他吃,何况一会还有他最讨厌的书等着他去背,现在让他高兴一下又何妨?
小原儿甩开膀子大吃,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越来越近。
韩靖昙隐隐有些担忧。
他算是初来乍到,刚才来得那几个学生,他一个也不认识,今天稀里糊涂被他混过去,如果以后到了书馆(学堂),他这做老师的连自己学生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
真要谎称自己病重,教不了书,把学生遣散,让书馆就这样黄了(倒闭)?
韩靖昙不甘心。
如果没了书馆,最起码在一段时间内,他八成要靠韩靖沧吃饭,这让韩靖昙很不舒服。
他是一个公私很分明的人,虽然没有十分强烈的事业心,但也不想自己就从此当一个白丁,当一个穷秀才。他有自己做事的一套原则,有些事放任不管,但也有些事执着地可怕。
再一想,好歹他也是穿越过来的,比人家多了解好几个世纪的事,怎么能到了这里就变成一个废柴?
越是考虑,越感觉书馆暂且先不能关闭,可以先坐着馆,慢慢地熟悉了这里,再另谋他路。
既然不能闭馆,那就不能对自己现在教的那帮学生一无所知,还是要先了解各人的姓名,脾气秉性如何。韩靖昙皱着眉头一想,有了个计策。
韩靖沧请那些大小相公们吃了饭,自己亲自送到门口街上,见那帮学生走远了,慢慢转身回去。突然,他顿住脚步,好像是见到了一个熟人。
待那个人走近了,韩靖沧拱拱手,笑道:”果真是张贤弟!”
张傲欢脚步一顿,”韩大哥!”他看了一眼韩靖沧,嘿嘿笑道:”韩大哥今日怎么也没去铺子里?你这大老板不去坐台,小伙计恐怕撑不起台面。”
韩靖沧反而问他:”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张傲欢凑到韩靖沧身边:”听说最近来了一个苏州的和尚,在韦陀寺卓锡(僧人找地方落脚,叫卓锡),求占问卜,无不灵验。据说那和尚以前是道士,不知为什么又改信了释家,但道士那飞星演命,他也能飞一飞,演一演。易书里面六十四个卦象,也都能解得出来,别人家婚丧嫁娶,都去问他,我正好有一点小事,求他给算上一算。”
韩靖沧拉住张傲欢的袖子,笑着问:”张贤弟有什么事,何不说给为兄听呢?”
张傲欢脸上一热,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莫不是去问姻缘?”韩靖沧促黠地说。
张傲欢整张脸都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韩大哥说笑了。”
韩靖沧意味深长地笑:”你喜欢上了哪家姑娘?你不嫌弃,韩大哥给你去作伐(做媒)。”
张傲欢扭过头,半晌才说:”韩公子的伤好些了吗?”
见他移开话题,韩靖沧也没有再逼问,答道:”比前几日有好转。还是多亏了梅贤弟的药。”
听到”梅贤弟”这三个字,张傲欢的身体一僵。
”韩大哥也要多注意身体,自从韩公子被孟大狗打伤,韩大哥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韩靖沧点点头:”多谢贤弟,我会注意的。”
”韩大哥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没有的话,小弟先去了。”张傲欢一副焦急的神色。
韩靖沧放过他,”去吧!”又向他眨眨眼睛:”韩大哥等着喝喜酒呢。”
张傲欢顶着一张大红脸走了。
韩靖沧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尽,没有姻缘的,在寻姻缘。而他这有姻缘的呢?他蓦地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他慢慢朝家走,心中却再起了波澜。既然那个和尚如此灵验,我何不去向他讨个秘方,也叫雪蓬不再对我冷淡?说不定还能想起以前的事,即使想不起来,重新爱上我也未可知。
他这样想着,先回家看了韩靖昙,吩咐了家中的事,等到了傍晚,自己袖了几两银子,到了韦陀寺。
问了一下小沙弥,说那个算命的和尚叫无念,住在后殿的僧房里,门口挂着一根旧锡杖的就是。
韩靖沧找到那里,敲敲门,无念和尚走出来,把门开了。
韩靖沧走进僧房里,与无念两人坐在蒲团上,无念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僧没有猜错的话,施主问的,怕是和姻缘相关。”
韩靖沧吃了一惊:”师父怎么会知道?”
无念但笑不语。
韩靖沧叹口气,决定不说自己,假托别人:”不瞒师父,在下确实想问师父一件事。不过是替朋友问,求师父赐个良方。”
”请讲。”
韩靖沧谨慎地措了一下辞,说:”在下的朋友,有一个……妻子,往日里两人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可是最近那位友妻不甚得病,不但忘了丈夫的好,还对丈夫冷淡了许多。在下的这位朋友甚是心急,央求在下来向师父求个良方,以永续夫妻之情。”
无念沉吟了一下,说:”小僧以前做道士的时候,还真听过一个古方,专治夫妻不和的。”
韩靖昙急忙说道:”请老佛祖赐教!”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无念身边,”我那位朋友急求良方,若能见效,定另当重谢。”
无念顺手拿起银子,在手中掇了掇,笑道:”方法不难,但这是秘方,恕小僧不能泄漏,容施主给小僧一天时间来备齐几样物品。明日这个时候,施主可以来取。”
韩靖沧心里着急:”现下这方子配不成吗?”
无念捋着自己的长须:”配不成,要一场雨,才好配方子。”
”一场雨?”韩靖沧问:”如果今日或是明日不下雨怎么办?”
”施主勿要担心,雨就在今晚。”
韩靖沧疑虑重重地走出韦陀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个无念和尚的话。
但是,韩靖昙看着远处渐明渐暗的春光,那种莫名的悲伤又涌上心口。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无论有没有效果,还是先试一试再说。
”雪蓬……”韩靖沧向着远处的虚空处低喃,”你快点好起来……”
回答他的只有柔软的如水藻一样的醉人春风。
这个春天对于韩靖沧来说,竟比寒冬更冷酷无情。
虽然得到了那个无念和尚的保证,可韩靖沧心里没底,或许是失望太多,他这段时间变得沉默而又多疑。偶尔和别人调笑,到头来也会以重重心事,坐立不安而结尾。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韩忠看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爷,你怎么了?”
韩靖沧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