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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伺候他换了衣服,知道他在为韩靖昙的伤发愁:”爷不必担心,我听韩新说,二爷自从抹了梅相公的药,已经好多了。就算是忘了些事,以后也会慢慢想起来的。那个金太医不是说了,叫爷多给二爷讲讲以前的事。爷不必太ca之过急。”
是他ca之过急了?韩靖沧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陷进了宽大的椅子里。
不是他ca之过急,而是,他们都不知道那种失去的痛苦,那种失去之后,慌乱地只想追回来的痛苦。
他们都不懂。
金太医不懂,梅荷清不懂,韩忠不懂,雪蓬……更不懂。
韩靖沧闭着眼睛,疲惫地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韩忠送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昏暗的房间里,韩靖沧那张无助的脸。因为那张脸,比已经降临的夜色更加浓重。
韩靖沧只吃了一碗粥,他放下碗,又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时韩新突然过来,在门外问道:”大爷回来了吗?”
韩忠看了韩靖沧一眼,回答:”已经回来了。”
韩新说:”我们爷想找大爷过去。”
之后,韩忠就听到”咣”的一声响,韩靖沧豁然起身,急冲冲就朝外走。
这时韩靖昙醒来后,第一次主动叫他。
韩靖沧心里控制不住地憧憬:这个时辰,叫他过去,是担心他没有地方睡觉吗?毕竟新炕刚磨好,还不能入睡。虽然韩靖昙不叫他,他也会厚着脸皮去,但其中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韩靖昙的院子,推门进去。
韩靖昙正坐在炕上,小原儿趴在他身边,支着两只小耳朵听韩靖昙讲故事。
烛台上跳动的烛光映着韩靖昙的脸,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皮肤清透地如初春融化的溪水,带着一层清冷的冰霜,却也流动着盎然的□□。
韩靖沧站在门口,登时就痴了。
这个故事对小原儿来说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韩靖昙的嘴,就怕漏掉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韩靖昙给他讲的是青蛙王子。
讲到后来,小原儿跳了起来,急急地问:”爹,爹,我是不是青蛙变的?”
韩靖昙忍俊不禁,很客观地对他说:”你不是,你是我的一颗细胞,和你娘的一颗细胞,结合在一起变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关于‘雪蓬’这个名字的问题,前几天翻四库全书,居然真有叫这个名字的历史人物,不过是宋朝滴,但俺记得还有一个和尚似乎也是这个名字(我这是取了个什么名到底?)
这几天写作业快累成傻逼了……俺表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作业,为什么?请派个天使告诉俺……
最后弱弱地呼喊一句,救救孩子!(虽然俺已经不能再厚颜无耻地称自己为‘孩子’了)绝不能让孩子被沉重的课业压垮啊啊啊
☆、第十六章
他这样的话其实不适合对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说。他大可以欺骗一下韩原,也可知不做任何回答,没有必要给小孩子带来这种单调而又枯燥的真相。
”什么叫细胞?”小原儿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知道你就这么问。”韩靖昙冷静地说:”可我不想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小原儿大声说:”细胞就是青蛙!”
向来没在别人嘴上吃过亏的韩靖昙被这句话彻底打败了。
他不再理会这个时时让他受挫的小家伙,而是把目光给了韩靖沧:”大哥,你来啦。”
韩靖沧走过去,背对着韩靖昙坐下,眼睛在烛光下晦暗不明:”你没有忘掉她。”
”什么?”
”你忘了我,没有忘掉她。”韩靖沧的声音低沉地不像话。
韩靖昙这次听清楚了,但他不懂韩靖沧在说什么:”什么她?她是谁?”
韩靖沧久久没有说话。他僵硬地坐在炕上,死寂地如同一尊石像。
他这么明显的寂寥气息韩靖昙想忽略也忽略不了。这个男人又怎么了?难道是他又说了什么让他痛苦的话?可自他进来,他只跟他打了个招呼,还没说话呢。
都说女人的心思比较敏感,可看眼前这个男人,单论心思的话,肯定比女人还女人!
很想质问一下这个让空气降温的家伙,但看到他消瘦的后背,微微颤抖的手指,韩靖昙猛地感到一阵难过。
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男人这个样子,一定和他有关。
听梅荷清说,这个韩靖沧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五年前韩靖沧带着韩靖昙还有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原儿来到这里,租了村口林子边上几间破房,三个人安了身。凑了几十两银子,买了几间半新不旧的房,修葺一下,作了书馆。韩靖昙身体不好,留下来照顾小原儿,兼收徒坐馆。韩靖沧就走南边做生意,来来回回,两年愣是走了三四次,风餐露宿,饱经风霜,却也赚了点本钱。见这里也算个东西的要道,交通方便,铺子也不少,单单缺少人做布匹生意,就开了个绸庄,经营三年,生意红火。他经营有道,口碑也好,人长得高大挺拔,人们也喜欢和他打交道,绸庄一扩再扩,现在也算小有名气。
五年的时间从一个外乡的难民到当地的富翁,即便不能说他精明能干,但至少可以证明这个男人并不软弱。
而如今这样一个男人,却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因为哪一句话而寂寥地沉默,像一只被人拔了利爪的野兽一样,虽然骄傲地不发出任何哀鸣,但内心的痛苦却一点也不少地从身体各个角落里散发了出来。
韩靖昙既惋惜,又有一种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冲动——他想把男人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慰。
但他毕竟没有那么做。
”你说清楚,她是谁?”韩靖昙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是谁?”韩靖沧突然笑了,因为他的肩膀在发抖:”你没有忘了她是不是?一直没有忘了她是不是?她是谁……她是…小原儿的母亲,你一直忘不了的……忘不了的那个女人。”
韩靖沧站起来,背对着韩靖昙,烛光投给他一个巨大的影子:”你叫我来,是为了说这个对不对?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了……你应该早说的,我不怪你……不怪你……”
他踉踉跄跄朝外走,地上的影子被扭曲成了好几段。
”站住!”韩靖昙突然大喊一声。
他身边的小原儿吓地缩成一个小圆球。爹爹和大爹爹这样,他还从来没见过呢。
韩靖沧的身体顿住。
”我说,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韩靖昙扶着额头,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首先,由于我头受了伤,忘了好多人,包括你,小原儿……”
韩靖沧的身体一抖。
韩靖昙叹气:”还有小原儿的母亲。不瞒你说,我完全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
韩靖沧慢慢地转过头,还有些呆愣:”那你……”
”我刚才是不小心提到她,可不代表我记得她吧。”
韩靖沧刚要说话,韩靖昙打断他:”其次,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关于书馆的事,并不是什么你想的那种东西。”
韩靖沧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韩靖昙无奈地点了点头。
韩靖沧搓搓脸,似乎那样就可以把脸上复杂的情绪搓掉一般。他重新坐回去,露出一个不怎么开心的笑容:”你说吧,我听着。”
即使知道他心情还没有平复,韩靖昙也不打算给他时间,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想问大哥,今天来的那些学生,大哥认得吗?”
韩靖沧点点头。
”这些学生,我也都忘了,”韩靖昙说:”可是我好了之后,还是要去坐馆,如果去了,不知道学生的名字,又怕别人生疑。”
韩靖沧忙道:”这个不必担心,我一个个指给你。”
”我也想过叫大哥告诉我,但我又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韩靖沧问:”什么方法?”
”我想叫梅荷清替我去坐馆。一来,可以替我核查一下学生们的资质和性格,我以后也好应对;二来,现在没有假,学生拿着钱,却没有先生讲课,总归不太好。也不叫梅荷清白帮忙,他替我代馆,大哥看着给他多少银子罢。”
韩靖沧想了想,道:”这样甚好,就是不知道梅荷清肯不肯。梅荷清肯了,不知道学生肯不肯。”
韩靖昙道:”这个我去说服他,大哥不必担心。我明日便叫韩新把梅荷清叫来。至于学生,我正有话问大哥。”
韩靖沧竖起耳朵。
”今天来的那一帮学生,为首的叫什么?穿月白道袍的,眉尖有一颗红痣。”
”楚焰。”韩靖沧顿了顿说:”他父亲就是街北的楚举人。”
韩靖昙说:”他既然能组织别人,想必在学生中有些威望,何况他父亲又是举人。大哥明日请人把楚焰叫来,我亲自对他说,再由他去说说那些学生。”
韩靖沧赞同地说:”这样最好。”
小原儿坐在炕上,见两位爹爹似乎已经和好,美滋滋地爬到韩靖沧身边,开始炫耀:”大爹爹,我今天学会了四个字,爹说明天可以去师父家里了。”
韩靖沧很吃惊,也很欣慰,抱住他的小身子,夸赞道:”小原儿真聪明。”
刚说完,就听到韩靖昙在旁边用鼻子十分不赞同地哼了一声。
小原儿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跳下炕,拿起烛台跑到文几前面,回头大喊:”我写给你看!”
韩靖沧拦他不住,他也没有想去拦他,小原儿学会写字,他其实比韩靖昙这个亲爹都要高兴和激动。
他也很想看一看这个小家伙稚嫩的笔迹。
烛台被移走,韩靖昙觉得眼前顿时黑了不少。他默不做声地坐在炕上,既没有赶韩靖沧的意思,当然也没有留他的想法。
韩靖沧巨大的影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像一只大蝙蝠。
韩靖沧今晚还是打算赖在这里不走的,刚刚他误会韩靖昙的意思,伤心之下才想夺门而出,如今他平复了心情,便又开始考虑怎么跟韩靖昙呆在一块。
”说道那个张傲欢,今天我在街口撞见他了。”韩靖沧开始没话找话。
”哦。”韩靖昙漫不经心地答。
韩靖沧接着说:”那小子原来是去问姻缘,他不说,被我猜着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据说他年纪不小了,去问也是人之常情。”
韩靖沧却叹了口气:”他问的姻缘,可和别人的不一样。”
”哦?”韩靖昙挑眉:”怎么讲?”
”他和梅相公,本就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两人是欢喜冤家。≈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