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幸福。
因为生病,所以不敢幸福。
一旦幸福,怕痛得神智不清时,想起曾经的幸福,会觉得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所以不如不快乐。
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孤独,孤独,也不稀奇了。
他就是那个多余的存在吧。
生在王府角落里的,庶出的世子。
“少爷?”倾桐端进來早茶,发现宁锦祺正托着腮发呆,“用早茶了。”
“放着吧。”他沒有转头看倾桐。
看着窗外,慢慢太阳升起來。
阳光。
像那个人一样的味道。
他猛然摇摇头,甚至下意识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在确定倾桐已经出去后,奇异地舒一口气。
突然想起了宁芜歌。
那个被称作他姐姐的女人。
沒有惊动任何人的,他出了挽君阁。
仆妇们见了他都大惊失色,他不止一次做手势叫这些人不要大惊小怪。
问到了宁芜歌的住处。
到了门前,突然有些踌躇。
他突然厌恶起自己的踌躇來。
或者说,厌恶起踌躇的自己來。
敲了敲门,无人答应。
又敲了敲,还是无人答应。
他问过院子的打理嬷嬷,说是小姐在屋里。
她贴身的那个小丫头,他沒看见人影。
有些奇怪,他终究推开了门。
门只是松松地带上了,并沒有上锁。
一开门,宁锦祺睁大了双眼:赫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地上男子的衣服。
宁芜歌正在床上睡着,并沒有醒來。
他难以置信地再看一遍,地上散落的确确实实是男子的衣衫。宁锦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不让惊呼声溢出。他惊惶地转身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
背上沁出冷汗。
宁芜歌,居然在闺阁中……干出那种事情!
小小的木床上,丹秀睡得口水淌了一枕头。
想想还是晕倒好,晕倒了不仅可以睡觉,还可以在梦里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比如,吃个饱。
不是说平日里在王府吃得还不够饱,但是像享受美食这种事情,只有脑子被用十个人推的铁门挤了才会放弃。
真心好吃啊。
枣泥糕,炒腊肠,什锦炒饭……
一闪一闪,亮晶晶。
一勺一勺,入口香。
丹秀在畅想美食的美梦中自有翱翔,丝毫沒有死到临头的急迫恐慌感。
等到她梦到即将到口的烤鸭被厨房掌勺的小五吃了的时候,因为咬到舌头,所以,很不幸地疼醒了。
等她反应过來,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是中了毒,要死的。
居然沒死成?
难不成中毒的事,也只是自己的梦?
她赶忙打开自己的衣扣,,伤口还在。
那就不是梦咯!
那怎么还不死?
丹秀想了很久,进行了她有生以來最长时间、最全方位的一次细致的思考,得出了最后结论:李瑛然的人品太差,老天爷不帮她;孔丹秀的人品太好,老天爷都帮她。
这就是人品,沒办法,三分天注定,七分说不清。
只是,小姐哪儿去了?
丹秀“刺溜”一下蹿下床,两只小短腿就像安了皇家马车车轮,快马加鞭赶往宁芜歌的房间。
第六十一章:匠心独运离间计,鲜血淋漓亲相
第六十一章:匠心独运离间计,鲜血淋漓亲相残
咦?
沒有人!
沒有人?
哦。
那就沒有人呗。
小姐的事情,怎么是她一个小丫头可以过问的。再说了,小姐马上要嫁到相府去了,一定是去和新姑爷……呵呵……羞羞……说不得说不得……
好像厨房开火了。
到点了,该吃饭了。
真的饿了。
宁芜歌在梦中紧紧蹙着眉头,听见有人在耳际急迫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本是不愿醒來的,梦里有长笑留下的感觉,很熟悉,很温暖,尽管再一次感受到都会心疼的感觉。
但是这呼唤太急切太真挚,几乎要暖化已经结冰的心。
还是醒过來了。
缓缓睁眼,已经换了场景,自己已经不再躺在王府的房间了。
这间房子里的一切都陌生,除了那张三年來,时刻相伴的脸,熟悉得很之外。
“咳咳……狄桑……”她有些奇怪,“怎么……”
霍祈风看到她醒过來,脸上的担心总算减少了不少,但语气还是沒那么轻松:“这里是我的房间。”
“胡闹。”本该非常生气,狠狠教训一下这小子胆大妄为的掳人行为的,但一看到那一刹那他脸上由紧绷变得缓和的神情,这一句,又舍不得说得太重,“沒被人发现吧?”
“沒有。”他说这一句的时候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心想不希望受她责备,但更怕的是她因为生气再次坏了身体。
宁芜歌有些无可奈何。
狄桑的心意,已经一清二楚地摆在她面前,无论她是怎样的人,都不会改了。
偎翠阁的那一幕,其实是做给他看的。
她想要他知道,她宁芜歌的黑暗、冷酷与无情,这样,他或许可以死心。
只是即使是这样,好像都无法改变他初心。
真是倔强的小子。
“也好。我们继续上次未完的话題。”宁芜歌的头上还敷着霍祈风放上去的湿巾,她也不动,自顾自道,“我们只能走上面那条路。”
“雪主……我……”霍祈风欲说还休。
宁芜歌不动声色地打断霍祈风的话:“清明之世,君王集权。得民心,失君心者,亦难逃厄运。”
霍祈风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眼中那团野火又烧起來了,尤其是当她讲到计划的精妙之处时,熊熊燃起來,烧得更凶。
这就是宁芜歌,不囚于闺阁,不陷于女红。
纵横于杀场的修罗。
在听到她的离间计后,霍祈风只觉得这女子,永远不能轻忽,,柔弱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千变万化的雄心。
自叹不如。
“听明白了吗?”她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是时候让宁锦焕还那一笔欠我多年的账了。”
霍祈风沉吟不语。
“怎么,念着旧日兄弟情下不了手?”
霍祈风不肯回答。
宁芜歌忽然吃吃一笑,明眸流转着耀眼的光华:“那我,,不妨和你分享一个尘封三年的故事吧。”
他猛然抬头,直觉告诉他,她这一句后面藏着惊天的秘密,一个,恐怕他闻所未闻的秘密。
宁芜歌眼角的笑意残留:“你说,是什么让一群肚子比脑子还管用的貘旸傻子,胆子突然大到敢抢大夏的商队?”
心脏猛地一收。
“三年前的事情,你到现在还沒弄清么?”
“那……只是个巧合……”说着,他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疑惑的云烟开始在他的心中弥漫开來:三年前他奉父命到雪域去采购一批云香珠,却沒想到遇上了一批凶悍的貘旸抢匪,若不是芜歌的搭救,恐怕他也会和所有部下一样,客死他乡,,三年來他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穷凶极恶的貘旸抢匪的一次随机抢劫……可是芜歌的意思,分明是,,有人在背后要置他于死地……
宁芜歌捕捉着霍祈风脸上的疑惑和苦恼,悠悠道:“本想不告诉你,但恐怕你那可笑的‘兄弟情深’最后的结局,会是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谁?”他抬眼看她,目光里是深沉的痛苦。他在等一个,情愿沒有的答案。
她不急,先抛出一个问題:“你不怕……我为了一己私利,骗你?”
霍祈风凝视着她,开口道:“你会吗?”
三个字,每一个,都说得诚恳。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那双星星一样明朗的眸子,居然在那么一瞬,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宁芜歌有些仓促而尴尬地转过头去:“你知道为何这三年來我让你习武的同时,苦逼你准备科举?”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沒有新科状元这顶帽子,,你不过是又一个长陵贵公子,,沒有头衔沒有权势托着父辈福荫作威作福的公子而已。你爹百年之后,他的爵位他的势力,通通会落入你的大哥手中……而你又剩下了什么呢?”她说得字字诛心,将残酷的现实一点一点地剖析给他听。
霍祈风有些惶恐地打断她的话:“不会的。大哥爱我多少年如一日,绝对不会那样待我!”
宁芜歌勾唇一笑:“哈哈……狄桑,你给自己织造的梦境,还真是美轮美奂。现在,我就亲自告诉你,你那‘手足情深’外衣下,是怎样一种‘相残相杀’!沒错,你猜的沒错,三年前希望你一去不返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血浓于水’的好大哥!”
“不……不会……”他紧咬的牙关开始打颤,,这真相太鲜血淋漓,沒有确凿的证据,无论如何,他接受不了。
宁芜歌看着强忍悲愤的霍祈风,知道他还沒有死心,声音凉得像冰:“还有,默许他送你上路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从小玩到大、始终追随着的,我们大夏风光无两的,太子殿下。”
他已经出离地愤怒了,反而冷静下來:“大哥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你的光芒太盛,让他堕入无穷无尽的阴影中。”
这一句犹如惊雷炸响,轰鸣在他的耳际。
原來,大哥一直是讨厌自己的,,那温和谦让的背后,竟然,不是为他骄傲,而是嫉妒地发狂,,
“那有什么证据?”
“哈……证据……”宁芜歌爽声一笑,简短霸气,“你可记得三年前你到雪域去,用的是谁的车辇?”
三年前他尚未成年,还沒有自己的车驾,用的是大哥的车辇:“是大哥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堂堂镇北侯大公子的车辇,居然刻着金华云家的标志,,滑稽。”她嘲讽地说道。
金华云家,,长陵的富商世家,世代经营金石生意,富甲一方,,可是越是这样的大富之家,到了雪域这些外域,越是会用官家的标志,以免打劫。
他猛然想起,宁芜歌那天救下他后,望向那被鲜血染红车座时目光下的嘲弄,,原來她不是在嘲笑他的狼狈,是嘲笑他的无知,,无知到坐着有富商家标志的车辇在匪寇横行的地段晃荡。
他觉得呼吸有些急促:“那……也可能只是个偶然啊……”
“也是。貘旸人粗鄙,不是个个都那么有见识,认得金华云家的。只是不知道当时是哪个向你爹提起云香珠的……”宁芜歌的目光扫过來,霍祈风陡然觉得周边升起一股寒气。
“那是……因为宫里的云香珠用完了……太子才会想到……”
“不知道是谁把这个又轻松又讨好的差事,领到镇北侯爷府里來的……”
“是……大哥……”
“那是自然,作为一个好大哥……怎么会放弃让自己宝贝弟弟能锻炼又能表功的机会呢?”她凉凉的话从头给霍祈风泼了一盆冷水,那般冷酷,却那般真实,沒有丝毫矫饰的痕迹。
三年來的疑惑,骤然揭开,,却沒想到愤怒的极点,,竟然是无法言说的悲哀。这么多年來他眼中一向可敬可爱温良醇厚的大哥,还有他向來视为儿时玩伴的太子殿下,居然在三年前那场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劫数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想不到啊,甚至不敢想象,,那些素日里的友爱关怀,与权力相比,竟显得如此狼狈无依,,原來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宁锦焕沒有动刀,可是他纵容了你大哥对你的所作所为,,因为你所谓的‘兄弟情深’于他轻于鸿毛。宁锦焕在意的,从來就不是人情。他对权力的痴迷,我比你更清楚。因为,这就是宁皇室中,流淌的血液,,情,不过是一个笑柄。为了巩固他的位子,他可以亲手杀死怀着他孩子的宠姬,自然也不会吝惜一个,像你这样的玩伴……”她的语气沒有起伏。说的,都是这些年來调查得一清二楚的事实,可是不知为何,她以为已经冷透了的心,在看到他的落寞时,居然也会感到隐隐的痛惜,,陡然觉得好笑:同样流着皇室那肮脏丑陋的血液,她却不及宁锦焕无情冷血,,胸膛中的这颗心,竟然还是会为人柔软。
霍祈风定定看着宁芜歌,一语不发。
仿佛所有的美好,在刹那间轰然崩塌。他过去所信仰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已。一下子,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
宁芜歌凝视茫然的霍祈风一会儿,然后,缓缓起身,从正面环住了他。
只是,想那么做而已。
第六十二章:故都旧友如相问,千种闲愁酿一
第六十二章:故都旧友如相问,千种闲愁酿一壶
“你不该來的。”幽暗的灯火,苍白的容颜。
他的眸光骤冷,幽幽映出烛影幢幢:“我要亲征。”
女子徐徐转身,良久未语,周身泛起一股奇异的寒气:“有必要么?”那语气很轻,就像絮絮低语,只是在岑寂如死的暗室里,显得突兀诡异。
“我已经主持过祭祀了。”
“你……是在和我讲条件么?”那双灰色的眸子那么大,像是海里藏了太久失去了光彩的明珠,只剩下幽怨和苍冷,深深嵌在不过巴掌大的脸上,圆而怨。
“我亲自去,胜算大一些。”
“但望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原因。”
“不是。”这一句斩钉截铁,毫无动摇。
她良久一笑,沒有声息的:“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而且,以后都会在我手里。”
“王庭就拜托你了。”
“求我帮你镇压老妖妇……求我啊……”
他低下头去,心中波涛汹涌:“求你……”
“别忘了,你的使命。”毫无血色的薄唇贴下來,印在他樱花般的唇瓣上,“云沧的未來,可握在你我的手中呢。”
那一瞬他闭上了眼,这样情感的洪流不至于搅起惊涛骇浪,不至于泄露,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宁芜歌觉得有些苦恼,毕竟这个拥抱持续得有些久了。
霍祈风将她拥在怀里,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她真的像一个小巧的木偶,不能动弹。
这小子长高了不少。
印象中,三年前的他不过与她比肩,如今,已经高出她一头有多了。
也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宁芜歌强行推开了霍祈风。
她甚至干咳了两声以期缓和尴尬的氛围,沒想到这样反而更加尴尬了。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看这些年來暗查出來的证据。”
“不必了。”霍祈风黯然地摇摇头。
宁芜歌稍带歉意地看着霍祈风:“若是你不愿帮我,那也不要试图阻止我,因为,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沒有。”
她转身向门走去,却在与他擦肩的瞬间,被猛力一拉,再次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她沁着雪之香气的发线中,深深叹息:“你就是我的全部。”
这拥抱这么凶,这誓言这么重。
她宁芜歌不怕千军万马不惧刀剑蛊毒,唯独不愿,欠上一份真正的,真真切切的情。
“但你不是。”她漠然退出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消失。
“小姐!你去哪儿了啊?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丹秀又恢复了她的蹦蹦跳跳,可是就在她要撞入宁芜歌的怀中的那一刹那,被一双幽瞳摄住了心神。
“谁给你解的毒?”
“不知道。”
“忘了你中毒的事。”
丹秀瘫倒在宁芜歌怀中。
将丹秀安置在她房间后,宁芜歌换上了男装,闪身而出。
夕阳已经沉沉将坠了,兴许是太累了,连江上橙色的光晕都显得疲惫。
她刻意放缓了脚程,只想吹吹这夕阳中泛着淡淡暖,而又有浅浅凉的夜风。
这样的夜风,多年前,她也和那个人一起吹过。
那是世界是崭新的,充满神秘,有些恐怖,却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仍然记得胸膛中那颗跳跃得异常快速的心,那么多不确定,但只要眼前有他的身影,就可以安定。
只是现在,夕阳下,晚风依旧习习,只剩下她一个身影。
“一壶烧刀,一叠花生米。”她学着他的语气,心突然又钝痛一下,因为多年前,她在这一句之后,总能看到他眼角张扬而淘气的神采,亮过银河璀璨、繁星满天。
“來嘞……客官您稍等!”
“嘿,说你呢小子,给小公子让个座儿。”她兀自斟酒,恍若未闻。
身后的莽汉因为宁芜歌冷漠的态度怒不可遏,瞪圆眼睛就要扑上來,却被身后被称为“小公子”的那人一把折扇挡在了原地:“你胆子倒不小,敢驳我的面子!”听声音,那人不过十五六岁,音调尚有些尖细。
宁芜歌缓缓转头,杯中清酒荡漾,烈烈的香萦绕鼻翼。
好一双清澈的眸子。
三分邪肆,七分不屑。
打娘胎里出來第一次,居然被人裸明晃晃地,无,视,了。
照道理來说应该是马上怒火中烧、火冒三丈、拔刀相向的,可是,,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盯着那人愣了好一会儿,嘴角有什么东西好像要跑出來了……
“小公子,小公子……”该死,那个不长脑袋的居然敢打断本公子欣赏……噢不!审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小子!
“干嘛!”毫不留情地吼回去。
该不长脑袋的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的……小的只是想请问小公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泼皮无赖……”
泼皮无赖?
宁芜歌低头看看自己,再扫扫那边一堆作威作福的人。
意思不言而喻。
“喂,那边的,报上名來?”
“快报快报,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在这儿宰了你。”
……
她纤腿一伸,卷过一张板凳,以风的速度,甩到了起头的那个喽啰膝盖上,后者瞬间倒地,抱着膝盖在地上打起了滚。
“小公子”睁圆了眼,怒不可遏地眼见就要向宁芜歌冲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反被宁芜歌揽入怀抱:“下次出來,记得带些像样的家伙。小丫头。”她的话在她的耳际响起,,酥痒的,“唰”地一下,她红了脸。
一阵风似的,宁芜歌已经将她抛开。
就在宁芜歌即将消失在门口的那刻,她鼓起勇气大声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戈无。”
“戈……无?好奇怪的名字。”最后这一句,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的到。哪里会知道,这个名字在今后漫漫岁月中,会给她带來最光明的希望,和,最黑暗的绝望。
芙蓉初晓,画霓裳,你方唱罢我登场,潋滟湖光。剪红刻翠,亮了谁家丑奴儿妆。
香气袭人。
百里扶苏对镜梳妆,抬眼瞥见镜角倚门斜立的宁芜歌,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却凝在脸上,显得稍许僵:“还來干吗?”
“要孟光的笔迹。”
“上次要信物,这次又要真迹。你以为我是神仙会变啊?”
“你不是自诩美貌赛过天仙吗?”
“那可是我娘留给我的。”
“这个忙,不知道是谁求我帮的……”宁芜歌语气淡淡,“你若不热心,我也不乐意。”
“别别……死丫头,给你还不行吗?”他不情不愿地起身,不久就拿出几张陈年的纸來,“小心着点儿,尽量能给我弄回來……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唉……你怎么刚來就走啊……”他一下子情急,抓住了宁芜歌的衣袖。
宁芜歌抬起水眸狐疑地望着他,百里扶苏急得有些结巴:“那……那什么……谢谢你不杀她。”
“留着你的谢吧。即便是你,若是真的挡了我的路,我也是会杀的。”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嘴硬心软。
他的指尖还残余着她的余香:她那天沒有杀渡雨,只是,让渡雨失去了一段记忆。
永远把自己说得那么恶毒,其实远非那个样子。
真正言不由衷的,恐怕就是这丫头了。
“芜歌?”顾凌有些担心地看着走神的宁芜歌:这些日子府里都在为他俩的大婚做准备,还有七日芜歌就要成为他的正妻了,今日把芜歌接到府里,一來是问问她对这些准备是否满意,二來,嫁衣已经由洛云绸庄送过來了,要看看是否合身,,最重要的是,今日一别,只有大婚之夜才能相见了,抓紧时机看看芜歌,以慰相思之苦。
宁芜歌将目光由燃着的红烛转到顾凌身上:“嗯?”
“怎么有些心不在焉?”
“沒事……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终于可以与你永结同心了。”她柔笑着,眼里是清丽丽一派烟雨朦胧,迷醉人世间万千繁华。
顾凌俊朗一笑:“我也是。”悄悄握住了她长长衣袖下的手,柔若无骨,有一丝微凉。
宁芜歌任由他牵着,也不说话,微微显得有些羞赧:“凌哥哥,我们去哪儿?”
“缳儿呆会儿会带你去试嫁衣。”
“做好啦?”
“嗯。洛云绸庄迄今只出了两件嫁衣,第一件,是二十七年前皇后娘娘那一件‘凰临天下’,第二件,就是你这件‘芳冠春城’。”他的语气不无骄傲。虽说是皇上的赐婚,但想要洛云这样的皇家织造给他的妻子做嫁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少达官贵人、富贾大亨想尽办法央求洛云绸庄缝制嫁衣,都被拒绝了,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成功了。不知是爹的面子大还是他的诚心打动了老板,芜歌可以拥有三十年前只有皇后娘娘才享有的荣光。
她温婉地笑了,满是谦和与小小的幸福,眉眼弯弯似月芽,那快乐几乎要从眼角溢出來:“凌哥哥,谢谢你。”
“傻丫头。”他宠溺地拂拂她的额头,“快要改口了。”
她依旧笑着,看不出眼神。
“缳儿,你带芜歌去吧,我有公务在身,就不随着了。”
第六十三章:红妆弄罢笑殷殷,万箭穿心嗜
第六十三章:红妆弄罢笑殷殷,万箭穿心嗜血功
顾缳朗声一笑:“放心吧哥,难不成我会把嫂子丢了?”她转头看看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宁芜歌,忽然诡谲一笑:“哎呀,也说不定,我嫂子芙蓉颜色、芳华绝代,有如此娇柔楚楚,走出去定然是要迷倒一片的,不知道会不会有翩翩公子横刀夺爱啊……那时候,哥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捶胸顿足、呜呼哀哉,恨只恨自己沒能把如此美娇娘时时刻刻捧在手心、小心看护咯……”
“小缳,原來你嘴巴这么厉害!”宁芜歌一边笑,一边作势要点顾缳的嘴。
顾凌俊颜一板,似怒似讽道:“看你说得眉飞色舞天花乱坠的,莫不是自己撞了桃花,喜不自胜?”
“哥……你!”顾缳一时气结。
“要不要我请小风來当面问问?”顾凌一下子扭转败局。
顾缳英气十足地瞅了她哥一眼,大有“我不计较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之意,拉起在一旁偷笑的宁芜歌转头就走:“嫂子,我们走,今后你进了府,哥要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我,看我不给他好看!”
其实宁芜歌不是不吃惊:对顾缳始终不肯下手的狄桑,这两天态度似乎转变不少。但愿他是真的对自己断了那个念头,只一心报她的救命之恩。
“到了。”顾缳利落地跳下马车,向车内的宁芜歌伸出一只手來,“嫂子,下來吧。当心着点儿。”
宁芜歌颤巍巍扶着顾缳下了车。
“嫂子,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小缳。”
“我觉得你沒学武功怪可惜的。”
“何出此言啊?”
“你胸怀才智堪比男儿,却沒学武功,实在美中不足。”
宁芜歌苦笑,摇了摇头。
到了绸庄,顾缳老主顾一般來到前台向伙计问询,不久转身对宁芜歌道:“嫂子跟我來。”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一个摆满染缸的庭院,她们來到一个相对清幽的小院子:“就是这儿了。”只见顾缳取出黄灿灿的钥匙,轻轻一开,就打开了门:“进來,嫂子。”
宁芜歌紧随其后。
“衣服在里面呢,嫂子你去试试。我就在屏风这儿给你守着。”
宁芜歌依言而行。
少顷寂静。
再回眸,已是天仙下凡。
顾缳呆呆看着,脑海中回旋着这么一句:若我是男子,想來也只愿娶宁芜歌。
只为她温柔一笑,足可以融化这世上最冰冷最强硬的心。
她身着朱红云裳,足下仿佛踏着绯色祥云,肤白若雪,唇色如樱。
“嫂子……你……好美……”
顾缳呆呆看着,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厌。这样的宁芜歌,就像刚刚从画里走出來,那墨迹还新鲜明艳得很,不知多久这样的光彩才会散去。
“小缳,你取笑我了。”
“怎么会!沒有比这更真的了。你都不知道,我哥能娶到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她眉间的璇寒蝶翩然欲飞,以肯定的姿态证明了说话之人的真诚,“我真的很高兴,能叫你嫂子。”
“小缳,等到你出嫁的时候,一定会比现在的我更加明艳动人。”宁芜歌眼角含笑地看着顾缳,“小缳也是当世奇女子,只有英雄能配得上的美人。”
顾缳面色微红:“嫂子……”
“这件衣裳很合身,咱们这就回去禀告宰相大人和夫人吧。”顾缳还沉浸在那件嫁衣带來的惊艳中,宁芜歌打断了她的歆羡。
顾缳点点头:“好,这就回去。”
“小缳,你可有意中人?”回去的路上,宁芜歌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若沒有,我帮你物色物色。”
“不……不用了……”
“难不成已经有了意中人?”
“倒也不是。”
“那怎么不用我物色?”
“嫂子,我现在还无心男女之情。女子一出嫁,便难逃为男子传宗接代、打理家族的命运,我向往的是自由自在,不是枷锁……嫂子……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啊!”
宁芜歌摇摇头,笑着示意顾缳不要紧,缓缓道:“只是缘分这种东西,不是说抗拒,就能够阻挡得了的。人生在世,得一知己太难,若遇上了,千万不要错过,否则便是用余生來后悔了。要学会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顾缳低声喃喃自语道。
一路上马车小有颠簸,在着两个命运不同的女子,和两颗各自安放的心。
珍惜眼前人。宁芜歌确信,自己懂得的,又何曾真正明白呢?
“打听出消息了沒?”赵西风八面來风地从门口流星跨步进來,整个螺蛳寨都能听见这位少帮主的声音,“那个谁,瘟鸡,那天那个小子到底是谁?”
一个斗鸡眼的喽罗一路小跑,毕恭毕敬地先向赵西风行了个礼,原地立定,长舒一口气,收腹,微微翘起兰花指,细声细气回禀道:“启禀少帮主,沒查出來。”
“什么!”赵西风怒目圆睁,圆圆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來,“想我螺蛳寨山呼一声、万人影从,势力之大,天下独有!自创立以來稳居老大位置数十年,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不敢不从,他奶奶个熊,如今居然连查个小白脸是谁都查不出來!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大,,不是前些日子被朝廷端掉的西风寨么?”瘟鸡小声道,“啊不!少帮主我冤枉我不是那个意思!”在触及赵西风的杀人目光后,瘟鸡顿感五雷轰顶,以光速改口道。
赵西风收回杀人眼神,双臂环抱,威严道:“快说,怎么连个人都找不到。这长陵公子哥儿们,都挨家挨户打听了?”
“少帮主,都打听了,压根就沒有‘戈无’这号人物啊!”瘟鸡的表情千分真挚万分诚恳,一对斗鸡眼闪烁着诚实质朴的光芒,生怕少帮主对他发自肺腑的禀告有丝毫不信任,“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赵西风脸上隐隐有些失落,但随即又变作一抹了然:“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敢留下真名。得罪了我螺蛳寨,还敢留下姓甚名谁的,铁定脑子不正常!”
大爷……您要是一早知道这就不是个真名,犯得着让兄弟们挨家挨户把长陵城给翻过來找么?瘟鸡腹诽。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凭借本帮主我惊人的记忆力和精湛的绘画技艺,我已经将那人的面貌化成画,只要拿着这幅画去找,不出三天,这小子就是掘地三尺,也能被我找到……哈哈哈哈……沒办法……本帮主就是如此的机智卓绝,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企及万一的……啊哈哈哈……”赵西风仰头大笑,很是豪迈地从三个月都沒有洗过的乌黑衣袖中拿出一幅画。
看到这幅画的瘟鸡,对少帮主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我去,这……这确定是个人不是一只翻过來的乌龟吗?
岁月的风沙从指尖款款流泻,易知易觉,却不易抓住。那么多的时光都悄悄沉入世上最幽深的谷底了,仿佛不曾发生过。
若不是这心痛仍然夺人呼吸,我都不相信自己曾经活过。
“陛下,船队已经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了。”
“嗯。”他微微颔首。
目光清绝,望向远方水天相接的一片碧蓝。相望不能望,明知是一生无解的毒药,也义无反顾地一饮而尽,不落分毫。
天涯那边,有她。
可望而不可即,触也触不得的,她。
此生无望。
此生,无望。
庞大的舰队浩浩荡荡地排开,以排山倒海之势乘风破浪而去。这一去是征程千里,是阴谋是杀戮,是未知的未來和,已知的,痛不可忍。
他还是要去。
因为靠近她,空气都是活的。
黄昏,夕阳沉沉欲睡。
她幽深的眸子似静似动,看不出悲喜。手中紧紧攒着的,是雪域那边传來的消息,她布下的天罗地网,正静静候着那些罪孽深重的鱼儿。
三天后,她要和顾凌大婚。
三天后,会有一场大仗。
三天后,命运她弄。
宁芜歌徐徐转身,将如血落照关在门外,独自享受一室寂寞。
又是一年的这个时候了。
噩梦一样的时候。
也罢,比这更惨烈的,都活过來了。
何况只有这样的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盘膝而坐,周身是环绕的真气,袅袅如牛||乳|的真气在运行一周天之后蓦地变成了黑。
她的周身开始出现黑色的藤曼,蜿蜒盘曲像活的蛇影游遍她光洁的肌肤,樱白得唇瓣渐渐变成黑色,眉心那一点朱砂痣也渐渐颜色加深。
她紧紧闭着双眼,咬着唇。
万箭穿心。
两年前她冲进貘旸马哈部取首领首级身中三箭沒有一声,向來以剽悍勇敢的貘旸人都被她骇住,,已经经受过万箭穿心之苦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这区区三支箭。那天她用受伤的右臂砍下马哈部首领的项上人头,一路策马狂奔回到宣明殿,已是脱力,却硬是撑到了老家伙到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时候,老家伙和宣明殿上那些向來眼高于顶的家伙开始正眼看她。
沒有人会知道,每一次看上去赢得如此血腥如此爽利的战斗,她都是拿命在拼。
不赢,就死。
她的人生太短,來不及从失败中领悟那么多。
在她耗尽最后的生命之前,她必须,打赢每一场手中的战役。即使有些战役,明知胜算近乎为零,也要拿命去拼。
好险,至今为止,她都赢了。
那么这一仗,也会是她的一个大手笔。
第六十四章:翻天覆地燃仇火,柳堤踏遍白汀
第六十四章:翻天覆地燃仇火,柳堤踏遍白汀洲
一年一次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以前她会在天池的温泉中度过这个夜晚,毕竟太难熬,那里终归会好一些。现在身在长陵,一切不比在雪域,她不能给敌人任何可以察觉的机会。
所以她选择了这里。
百里扶苏的暗室。
“芜歌!芜歌!……”
她徐徐睁开眼睛,就看到百里扶苏吓得不轻的一张白脸。
“好险……”百里扶苏看到宁芜歌醒过來,长长舒出一口气。
宁芜歌沒有动作,幽幽问道:“好险什么?”
“沒什么……我以为……我以为这一次……”
“以为这一次我挺不过來,死在你这里?”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会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宁芜歌,而是随便哪个活着死了沒有一点关系的阿猫阿狗。
百里扶苏瞪大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洋溢着满满的怒气,几乎不顾平日所有风度要破口大骂:“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沒那么贱啊!你知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