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霜华引:歌尽芳华聆沧海

霜华引:歌尽芳华聆沧海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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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

    即使这个世界都否定了他,她也会给他千万分的肯定。

    因为爱是盲目的。

    她爱阿赫琉斯,从少女时代开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今夜,他宿在她身边。

    她的人生终于不是与他平行的,终于有了交集。也许,在不久的将來,她能够孕育他的孩子,他们之间的联系,能够更密集一点,如此,世界就完满了。

    一切美好如画卷。

    只是枕头那畔,那人闭目,却也未眠。

    云沧一年一度的祭祀已然结束,王权的斗争却无时不刻不在进行。

    处处陷阱,步步玄机。

    这云波诡谲的日子,一直持续。

    周围一片虎视眈眈,每一举每一动都要千分注意万分小心,不能被暗处的敌人抓住一丝一毫的把柄。否则,他就连最后的一丝机会都无从把握。

    那暗处幽幽的鬼火,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一个疏忽,就可能是永远的堕落,无改的咒怨。

    因为他是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高处,不胜寒。

    而他身处高处,享受那万丈荣光的同时,也需要随时随地战战兢兢。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甚至,是粉身碎骨。

    所谓幸福快乐,不过一个笑话,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起,就不是应该出现在他世界里的东西。凡夫俗子奢望的是权力、地位与财富,而他遥望的,却是安定与平凡。

    他所背负的,是旁人看不见的血海深仇。

    不能说与任何人听,只有在午夜梦回之时,沉下心來,听那丧钟一样的轰鸣,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奢望那些此生已毫无可能的人与事。

    他甚至连自怨自艾的资格都沒有。

    命运不像有意给他开玩笑,却实实在在,给了他致命一击。

    于是,便有了斗争,有了杀戮,有了近乎兽性的,专属于他的游戏。

    因为只有那些血,鲜红如烧的血液,能够证明他尚活着,尚在这无边无际无缝无隙的巨网中做着垂死挣扎。

    如是而已。

    他要这万里河山,却不是最想要,这万里河山。

    繁华三千转眼云烟,空逝。

    千百年之后,他也不过一抔黄土一抹扬尘一缕飞烟,谁会记得,万人中央他曾俯瞰苍生茫茫。

    命运残酷如斯,给他最好的,代价却是,他最想要的。

    仿佛让心冷透,就不会眷恋温暖似的。

    至少,他是这么骗自己的。

    姑且算是自我安慰吧。

    他是云沧的王,君无戏言,不能说骗的。

    只是,为何这一句连自己都听上去如此不可信呢?

    脑海中陡然浮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盈着水,仿佛燃着火,又像结着冰,每一瞬都有千万种变幻,只是沒有一种足以定格。

    隔着千重云雾,看见这么一双眼。

    爱得铭心,恨得刻骨。

    是那么强烈的爱与恨。

    只是那爱恨的背后,稍纵即逝的轻蔑与漠然,灼伤了他的眼。

    心在抽紧,抽紧,将要窒息。

    即便是痛得无法呼吸,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害怕的不是这逼人疯狂的疼痛,而是,那双眼转眼无踪,再也找不到痕迹。

    因为知道这是梦境,所以更害怕梦醒。

    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这一双,不会流泪的眼睛。

    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罔顾生死地,狠狠凝视这一双无声胜过千言万语的,眼睛。

    唯有这样疼的梦境,才足以使他流连,不舍得醒。

    可是,天色终将破晓,第一缕晨曦终究会穿破层层阴云,焕发出新生的光彩,揭开新一天的序幕。

    再难舍难分,也终究难逃一场别离。

    哪怕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镜花水月,也无法不亲眼见证碎成满地疮痍。

    他终究目送那双眼睛离开,终究,连那个身影都无法留住。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唯余相逝。

    奈何不能相忘。

    悲哀不过如此。

    “王上,该早朝了。”

    他缓缓睁眼,眼底一片潋滟的湖蓝。

    更深处,确是黑蓝一片,波涛汹涌的深海。

    云沧的早晨终究还是來了,他的梦,终究不过一场空喜。

    悲极之喜。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梦有多真。

    清早起來,窗外露珠淡淡,莹莹亮亮地坠着,将落未落。

    第一缕晨曦破窗而入,俏皮地映亮了光洁的额头。

    她睁开眼,在等。

    在等丹秀的选择。

    她自认从來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待背叛自己的人,绝对不会手软。

    只是不会手软的程度不同而已。

    丹秀是奶奶的孙女。

    奶奶是儿时,给她温暖的人。

    无论丹秀怎么选,她都不会杀她。

    这就是她的底线。

    有所为,有所不为。

    “笃笃笃。”门口传來敲门的声音。

    丹秀端着脸盆进來给她盥洗,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忧郁憔悴。

    心事都写在脸上。

    她的忧愁纠结太沉重,眉头几乎拧成一团麻花。

    宁芜歌徐徐起身,目光悠悠扫向丹秀,等着丹秀下一步动作。

    丹秀的步伐有些虚浮,但犹自镇定:“小姐,该起了。”

    洗漱完毕,丹秀端进來早食,眼角的余光总是不时地向那碗杏仁粥瞟,走到宁芜歌面前,竟是有些踌躇了。

    “放下吧。你也出去吃吧。”宁芜歌偏过头去不看丹秀,作势要喝粥。

    就在宁芜歌端起杏仁粥的那一瞬,丹秀的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发疯一样地冲上前去,抢下宁芜歌手上的杏仁粥,一股脑地灌了下去,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与其背叛小姐,万虫噬心而死,不如速死:“小姐……是李侍郎家的……小姐……”她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來,声音都在打颤,然后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宁芜歌始终沒开口。

    “那只是淀粉而已。”宁芜歌在心底低低想,“应该是吓得。”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缕笑意。

    总算,沒有看错她。

    这丫头虽傻里傻气、粗枝大叶的,但良心到底不坏。

    “雪主。”霍祈风从窗口进來,看见瘫倒在地的丹秀,“你沒事吧?”

    “嗯。她吓晕了。让她在屋里睡吧。该去一趟李府,讨一笔债了。”宁芜歌低头看看晕成一团的丹秀,“点她的|岤。”

    霍祈风动作敏捷地将丹秀抬到了床上,点了她的昏睡|岤。转身要随宁芜歌从窗口出去。

    宁芜歌却回过头來,动作很轻地给丹秀盖上被子。

    霍祈风看在眼里,心头却泛上一丝暖意:芜歌到底还是沒有那么冷。至少,那颗曾经冷透了的心,在慢慢回暖。只要这样,他就不会放弃努力。

    宁芜歌的脚程极快,不是武林高手,根本无法追上。即使是霍祈风这样从小武功底子打得极好、一直勤学苦练的,要追着,也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

    隔着大半个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他们俩闪身进入旁侧的小巷,再出现,是两张不同的脸。

    霍祈风跟着宁芜歌也有三年了,三年间每次她都能变出不同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的制作工序繁复,市场上极少能买到,她却总能戏法一般变出许多來。

    第五十八章:玉般光华美少年,花样姿容妖一

    第五十八章:玉般光华美少年,花样姿容妖一人

    “你说,是不是今天,那边应该传來消息了?”李瑛然对镜梳妆,“明天,全长陵城就会知道,鼎鼎有名的长陵第一花,风华绝代的芳华郡主,长了一场麻瓜脸……呵呵,哈哈哈……”

    霍祈风紧紧握拳,嘴唇也紧紧抿着。

    宁芜歌拉住他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

    从衣间拿出迷魂香,戳穿窗户纸,轻轻一吹。这是宁芜歌自己配置的迷魂香,功效极强。李瑛然和她的丫鬟马上双双倒地。

    “雪主,打算怎么处理?”霍祈风将二人双双绑好,“在这儿,还是带走?”

    “就地解决。”她话的内容不是开玩笑,语气也不是开玩笑。

    霍祈风还是扯了嘴角。

    宁芜歌沒有像他料想的一样,伤了或杀了李瑛然。

    他有时觉得,自己好在不是她的敌人,因为做她的敌人,太可怕。

    她只是让李瑛然睡了一觉,而已。

    善良地不曾打搅她的美梦,只是在她睡梦中,给了她一些东西罢了。

    “雪主,你刚才在她背后留下的图案是?”他有些好奇,那个图案有些熟悉,只是不太记得是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偎翠阁。”她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说出來的不是一家名满天下的妓院,而是随便哪一个酒家一样。

    霍祈风豁然睁大了双眼:“偎翠阁?”他突然想起來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图案有印象了,因为前两天他被迫和宁锦焕微服去寻欢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阁”,,偎翠阁。而被宁锦焕扯下衣服的两个姑娘,肩上都纹着这样的图案。

    好……好狠……

    长陵的大族子弟,有几个沒去过偎翠阁,又有几个不知道偎翠阁的姑娘们的标志?今后李瑛然的夫君若是见到她肩上这个图案……不知作何感想?有谁会愿意娶一个与青楼挂钩的女子?

    只是,,为什么芜歌会知道偎翠阁姑娘身上独有的标志。方才她给李瑛然左肩纹上去的时候,他只不过是稍稍转个身,她就已经完成了,而且,纹得天衣无缝。

    “洗不掉,除非割下那一块肉來。”宁芜歌从手上褪下自带的手套,放入怀中,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派轻松自在。

    雪主的手段,果然,,与众不同啊!

    霍祈风还是问了出來:“只是,雪主,你如何知道这偎翠阁的纹身?”

    “我设计的。”

    宁芜歌说完,霍祈风再一次傻了眼。

    雪主的才艺,果然,,多种多样啊!

    霍祈风正感叹着宁芜歌的“多才多艺”,只见宁芜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一颗药丸送入李瑛然的嘴中:“背后害我,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这一次霍祈风沒再问了,芜歌的报复手段,他是渐渐了解了,,能被她一次性弄死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实在太弱了;二是实在太走运了。

    “走。”一切整理完毕,两道身影风一样地消失了。

    “雪主。”

    “嗯?”

    “这些你一个人就能做好,为何要叫上我?”

    “谁说,我是要你出來是要做这个的?”

    “那……”

    “随我來。”

    不多时,他俩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霍祈风十二分的疑惑,甚至有些吃惊。要是他沒看错的话,这是一家成衣店。

    “进去取一套我穿的男装。”

    “是。”服从她的命令就好,不需要那么多问題,服从她就好。

    “雪主,好了吗?”宁芜歌进入茅房已经一盏茶的功夫了,霍祈风问道。

    话音未落,迎面就飞來一个黑色的包裹,正是方才装男装的那一个。他一个利落的接住,再定睛,眼前已是“他”了。

    那一瞥,如梨花落定,宁静人世万千纷扰。

    “他”自人海茫茫中款款逸出,车水马龙都成了背景,只剩“他”黯淡周围一切的青玉光晕,冉冉生出一种疏离來。

    从來不知道,能有这样一种男色,叫人远望着,都能感受到泛着寒意的光华。

    世上唯有宁芜歌,能有这样的疏离吧?

    她孤竹一样遗世独立,仿佛随时能够羽化一样,就这样渐淡,渐淡,透明,乃至消失。

    所幸,她朝他走來。

    他站在高台上,俯瞰沧海茫茫。

    夜是墨染就的黑,玄色的天幕无边无际地铺散开去,海的那一边,有山,有水,也有,他触不到的梦。

    这万里江山,飞沙、狂风、秀水、细雨,白浪滔天,妖娆地绽放在他的眼前,他的脑海。

    一头金发随海风飘散,几缕碎金遮住他洁白的额角,碧蓝的眼潋滟着深邃的光芒。

    转身回,台阶千步,步步生寒。

    白袍鎏金,随风猎猎。

    他沒有回头,将江山绵延千万里抛诸脑后。

    推开,一室清洌。

    寒香,暖意交融。

    假瀑布,伪丛林。

    只有那一簇映山红,真得触目惊心。

    谁说温室里不养野花,这一丛,不就开得烈火般雄盛么?

    他向那一簇映山红走去,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与疼惜。仿佛透过那艳红与明黄的色彩,能看见她一般。

    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一朵鲜明,动作温柔似水。

    万千思绪,说与花听。

    花知,花不语。

    他静静看着,这密室中不属于海国的中原锦山秀水,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有什么來了又去了,连说都不可说。

    这花好,好在沒有香气。

    或者说,香得,不那么鲜明。

    不至于,逼得他不能呼吸。

    相思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从來不知道,能有这样一个女子,将美艳与娇媚演绎到孤绝。只是惊鸿一瞥,就注定此生难忘。

    有一种妖媚,叫艳绝天下;有一种傲然,叫睥睨苍生。

    此等容颜,本就不应出现在这苍茫人世,否则,注定要掀起血雨腥风、引來硝烟四起。

    可是,这本该定格于画卷、流传为传奇的容颜,就这样撞入他的眼帘。

    惊为天人。

    娇俏如李瑛然,恐怕配不上她足下的尘埃;冷艳如崔芷兰,兴许抵不上她不屑的一顾;精致如云沧王妃,与她相比,也稍显做作……世上那么多芳华,到她这里,都成了云烟。

    芜歌一袭青衣傲然挺立,而她,红衫妖娆,卧榻斜睨。

    神仙,画卷,难以言说。

    只是这一瞬的所有幻象,都被她口中的一句,统统打破:“这是你新养的小白脸?”

    这一句似怒似醋,听得不分明,只觉得这声音酥麻得叫人筋骨易散,霍祈风的脸上烧上两朵红云。

    “长得也就差强人意。”

    “还傻气。”

    “沒品位。”

    ……

    他还在云里雾里,就听见那人“几里哇啦”一个人自顾自在那儿说,说的时候,看的都是宁芜歌,一个眼神都沒舍得往自己身上浪费,说了一串又一串的贬义词,气儿都不带喘的,口水倒是一滴都沒浪费,只看见那张樱花瓣一样的薄唇一张一合,永远不知疲倦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表里不一”么?

    真是长见识了啊。

    “你够了沒?”

    “沒。你看这人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形容猥琐、举止做作,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入流之辈。对这种人不应心怀怜悯,理应早日远离,以防不测。”神情诚恳,言之凿凿。

    “你确定,是在说他?”

    面对那人的表情生动、喋喋不休,芜歌倒是言简意赅。

    “你……你见色忘友!”那人红唇一嘟,万分委屈,黑曜石般的瞳仁几乎要盈出泪水來。

    宁芜歌面无表情,左手将霍祈风拉到自己身边,沒想到这一动作落到那人的眼里,那人泫然欲泣的表情骤收,面上似寒霜凝结又像烈火焚烧:“不许你碰她!”

    霍祈风无语问苍天:明明是她拉的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碰她啦?

    那一双星星般的眼睛炯炯闪着光瞪着他,霍祈风欲哭无泪。

    “狄桑,这是百里。”

    百里?好熟悉的名字……莫不是……这就是传闻中那童颜妖精、美绝天下,,偎翠阁大老板,,百里扶苏。

    “百里扶苏?”他情不自禁地望向宁芜歌,希望从那张表情不多的脸上得到一些答案。

    沒想到先回答他的,是那人的一声:“切。”

    这女子,美则美矣,实在刁蛮。

    “是。百里,这就是狄桑。”

    “你救的傻小子?把他带到我这儿來干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不是随便哪只阿猫阿狗都可以跑进來撒尿的,弄脏了还要找人來打扫。最关键的不是找人打扫,而是一开始就不能弄脏我的地方……”

    霍祈风努力控制着自己面上已经近乎僵硬的表情,,这女人,嘴巴可真够毒的。

    “你够了沒?”这一次,不是宁芜歌说的,是实在受不了了的霍祈风。

    百里扶苏一个眼神凌厉像刀扫过去,黑白分明地盛满了怒气,霍祈风一下子咽在了原地:好……凶……

    “为什么带这个家伙來?”百里扶苏一手指着霍祈风,气势汹汹地问宁芜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随便见客的!”

    宁芜歌凉凉地望回去,百里扶苏的脸上马上挂上一副受伤的神情,好像刚刚张牙舞爪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哦?我倒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第五十九章:雌雄难辨倾城貌,相厌相杀亲父

    第五十九章:雌雄难辨倾城貌,相厌相杀亲父子

    “坏丫头。”百里扶苏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就要从眼眶中瞪出來了,“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沒。”

    “那又是哪阵风把你吹到我阁里來了?”

    “你真要,我对孟光下手?”她问得语气极淡,只是眼神有一刹那的飘忽,“已经决定了么?”

    “你何时变得这么磨蹭了?”百里扶苏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急于从这个话題跳脱开去,“答应了我的事就不能反悔。”

    霍祈风心中有些奇怪,毕竟是鼎鼎有名的广平侯,虽说芜歌的手段他知道,但也不能说起來这样轻巧吧?已经知道广平侯的下狱是芜歌的嫁祸,但这和这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芜歌在自己面前从來就沒提过百里扶苏这么一个人,今天又为何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拉到她面前來?

    宁芜歌缓缓偏过头來看百里扶苏:“他,毕竟是你爹。”

    爹?

    霍祈风脑海中千万种惊异一下子炸开來,,谁不知道广平侯在外征战多年,膝下一子一女都是嫡夫人所出,虽有纳妾,但都沒有子嗣。广平侯的大公子已经三十出头,如今已经入朝为官,甚至上次赏花会都还和他打过照面,至于,,那位养在深闺的孟小姐,随无缘相见,但与她哥哥是双生子,容貌应当相似,绝对不应该是百里扶苏这个样子……更何况,一个官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和这天下第一青楼扯上关系,甚至,是这偎翠阁的大老板?不可思议。

    难不成她脸上戴了面具?现在只剩这一个猜测稍微有一点依据了。

    霍祈风睁大了星眸在百里扶苏的脸上逡巡,希望找到一丝面具的蛛丝马迹。

    “不过一个老男人罢了,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百里扶苏说得满不在乎,“你來就为说这档子破事?”

    “还是坚持,要那样对他么?”宁芜歌也是一副并不在乎的神情,“在我动手之前,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

    “稀奇,你居然会在动手之前给别人再一次机会。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啊……”

    宁芜歌挑眉:“那……把你的计划,告诉他吧。”说着,眼角余光瞟霍祈风一下。

    “他?为什么要告诉这个毛头小子?”

    “他是镇北侯的二公子。我不信,我身边的人,你沒掘地三尺查过。”

    “我是知道。那又怎么样?我要让孟光万劫不复,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帮上我什么忙?”

    宁芜歌轻轻嗅一下杯中茶,茶叶打着旋儿:“听我的。”

    只是这一句,就让喋喋不休、满腹牢马蚤的那人闭了嘴。

    百里扶苏沉吟一下,还是开了口:“我要孟光后半生都在牢狱中度过。”

    霍祈风至今仍弄不明白,芜歌到底为什么能确定,这件事情应该由他來办。

    “敢问姑娘究竟和广平侯有什么过节?”芜歌在身边,这女人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方才芜歌说广平侯是她的爹,她也沒否认。天底下怎么会有女儿希望自己的亲爹后半生都身陷囹圄的?

    宁芜歌微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压制了想笑的冲动。

    百里扶苏马上变了脸,“唰”地一下脸变得冰凉:“沒想到,你带回來的人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霍祈风也在听到这一句后变了颜色,盛怒之下却碍于宁芜歌在身边,只好握紧了拳,手背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宁芜歌开口凉凉道:“百里是男子。”

    如同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刚化的雪水,霍祈风的神情僵在那里:男……男儿?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男人。

    “所以说瞎了眼。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难不成你爹生你喂你吃奶?”百里扶苏不忘落井下石。

    霍祈风來不及听百里扶苏下一句,只是惊惶地又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小子,所以说你还是个毛孩儿。”百里扶苏一副前辈长者的姿态,“丫头,你说我是脑袋被茅房的门夹了还是被刚从粪坑跑过的马车车轮碾了,才会傻到把我的计划托付给他。”刚叫完“小子”、“丫头”,百里扶苏一下子反应过來,只觉得这么叫太过别扭,好像他俩才应该在一起一样,自己倒成不相干的人了,讨了沒趣,翻翻眼。

    宁芜歌不慌不忙道:“广平侯护国有功,想扳倒沒那么容易。上次把绑架我的事栽赃给他,也只不过是换了个他收监几日,因为证据不足,现在还是把他放回了府里。宁清临丢不起这个脸,大夏也丢不起这个脸。”

    “啧啧啧……还说我,还说我,说我什么不念亲情,自己还不是,嫡嫡亲亲的人,说起來,还是九五至尊呢。恐怕天下,也就你敢直呼这名字……大逆不道啊啊啊……”他说得似威胁死挑逗,也分不清了,只觉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琉璃眼忽闪忽闪,在宁芜歌身上流连。

    宁芜歌继续道:“他的根基太厚。世代为将,忠心报国,于国于民,沒有一丝对不起。为官清廉,无甚积蓄,贪赃枉法,根本就找不到证据。纵然是栽赃嫁祸,也难保不像上次一样,被随便某个‘重臣’一个‘广平侯爷精忠为国,天地可鉴,此乃污蔑,万望圣上明察,还侯爷和郡主一个公道’的劳什子理由逼回來。”

    “那你把我的杯子还回來,那是我娘留给我的。”百里扶苏反躺在榻子上,满脸嗔怪,伸出两只洁白修长的手,摊开朝着宁芜歌,一副孩童讨糖果玩具的模样。

    宁芜歌不为所动:“所以……你想的那些把戏,都扳不倒他。”

    “我不管,我就是要他身败名裂。”

    “所以……我让他來。”宁芜歌望望霍祈风,后者还是沒弄明白自己在这一场戏中的作用。

    “就凭他?”百里扶苏的语气是十二分的轻蔑不信任,反而叫霍祈风更加跃跃欲试,“还沒我养的小白脸有本事。”

    “要一个像孟光那样的良将倒下,只有两条路。”宁芜歌沒有理会百里扶苏的讥讽和霍祈风的愤怒,“上或下。”

    百里扶苏有些不耐烦地搓搓手:“别玩神秘,有什么直接说,这里又沒有别人。”

    “你确定?”宁芜歌一记眼刀扫向关上的门的方向,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将一个小小的人儿拉到自己跟前跪下。秀腿轻轻一扫,那人就趴倒在百里扶苏的脚下。

    “是你?”百里扶苏睁大了眼睛看着惊恐的渡雨,惊讶转为愤怒,“你來这里干什么!”

    “我……我……妈妈……不……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渡雨惊惶地不住磕着头,就像被人施了术一样停不下來。

    百里扶苏脸上的妖媚尽收,换上寒霜一样的冰冷:“你都听到了?”

    “公子……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渡雨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來,“我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我发誓,我发誓……啊……”

    霍祈风怪自己方才太失察,居然连有人在门外偷听都沒发现。

    “你早就知道门外有人?”百里扶苏抬起头來,状似质问宁芜歌,“为什么不早些揪出來?”

    “有什么区别?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人。”她说的时候,眼睛沒有看盛怒的百里扶苏,而是凝神于茶杯中仍在打着旋儿的那几片茶叶。

    渡雨在听到宁芜歌的后一句时,晕了过去。

    “不要杀她。”百里扶苏不知从哪里提起了勇气,说出了这么一句。

    霍祈风有些急切:“她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死,会是个隐患。”

    “这里什么时候轮得上你说话了!”百里扶苏要杀人的目光逼向霍祈风,继而变得稍有柔和转向宁芜歌,“放过她,后果,我來承担。”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成大事者,最怕的,就是有心。”宁芜歌薄凉地开口,“不过一个丫头而已,你就当送给我,至于我如何处置,你永远不必知道,,何况,又不需脏了你的手。”

    “我说了不准!听不明白吗?”认识她三年了,他第一次对她发火,沒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原來以为这一生永远不会对她生气的。芜歌于他,是超越朋友,类似亲人一样的存在,自从娘过世以后,他空空荡荡的世界,就只剩下她了……

    她那么孤单那么骄傲,永远在他不能靠得太近的地方。

    于是他找到了渡雨。

    一双像她的眼睛。

    一个她的影子。

    守住渡雨?不是,他是守住自己的那一点,执念而已。

    “她,非死不可。”宁芜歌眼光一扫地上已经吓晕过去的渡雨,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

    就在此时,百里扶苏从榻上连滚带爬地下來,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挡在了渡雨前面:“你要杀她,就先杀我!”

    “让开。”

    “我爱她。”这一句,百里扶苏几乎是吼出來的。

    第六十章:无语东流明江水,辗转难眠旧伤疾

    第六十章:无语东流明江水,辗转难眠旧伤疾

    宁芜歌动作凝滞在半空中。

    霍祈风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是死一般的宁静。

    “我……从來不给自己留后患。”宁芜歌打破了一室沉默,“都出去,把她留下。”

    “不……”百里扶苏这一句还未说完,就被宁芜歌一记掌风和霍祈风一道逼出门外,“咣当”一声,门已关上,任凭他如何猛力敲打,都无法打开。

    霍祈风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理智上,他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沒有后顾之忧;情感上,他却希望芜歌,沒有这样无情。

    在百里扶苏敲打一会儿之后,门开了。

    百里扶苏眼中写满绝望,跌跌撞撞地向屋内爬过去。

    躺在地上的,是被抽去生机的渡雨。

    “孟光的事,我会解决。走。”宁芜歌示意霍祈风。

    他们离开时,百里扶苏沒有回头。

    霍祈风跟在宁芜歌后面,一语不发。

    他不想责备她,只是,觉得这样做,有些难受。

    以前不是沒有见过她杀人,但杀的都是那些该死的人。她杀人的时候,他能捕捉到她脸上强自掩盖的不愿。

    而今天,杀的,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无辜的女子。

    他,甚至沒有阻止她。

    若她是罪人,他也就是帮凶吧。

    他爱她,爱到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却无法,这么快从亲眼见证她的冷血自私后,轻易释怀。

    “有话想说?”宁芜歌转身。

    霍祈风一时如鲠在喉,想吐,却不知从何开始。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宁芜歌绕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方才我说的‘上下’,你可明白?”

    霍祈风感到一阵凄然。她怎么能在亲手结束一个无辜生命后,这样淡然?

    他沒有回答。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她见他沒有答话,心中已是了然。也不点破,只继续自己刚才的话:“‘下’这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上次陷害,抓进去不过三天,就有百姓请命要求严审,不能诬陷了他。他很得民心。”

    霍祈风只管低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听。平日里,哪怕是宁芜歌多说一句话,他都会欣然听着,有种莫名的幸福甜蜜感,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觉得她的话很是刺耳。

    那女子的凄厉求饶声,还萦绕在他的耳际。

    宁芜歌沒有继续说,良久,头也不回,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沒有等他,宁芜歌风一般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霍祈风独自走出巷子,明江就像一条翡翠色的缎带将流逝,向更远的远方,不知载走了多少人的,多少惆怅。

    又來了。

    宁芜歌撞进自己的房间,紧紧捂住胸口。

    呼吸又开始急促了。

    她的脸颊泛红。

    匆忙扯下身上的男装,躺进被子里。明明身上烫得像火在烧,却还是心头发寒。她颤抖着将自己裹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剧烈的咳嗽声传出去。

    锦被随着她,一抖,一抖。

    今夜辗转,注定难眠。

    坠落,坠落,无止尽地坠落。

    沒有天,沒有地,连空气都多余。

    一直坠落,纵使停不下來,也好像沒有关系。

    我是谁?

    有什么关系。

    对了,我叫宁芜歌。

    繁芜之芜,欢歌之歌。

    荒芜之芜,悲歌之歌。

    吾爱已逝,何惜此生?

    画面一直在回旋,回旋,从我眼前流逝,太快了,抓不住。

    慢一些,我抓不住。

    面容已经模糊,庄长笑的样子。

    庄长笑,庄长笑,庄长笑。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庄长笑。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答对了。

    你。

    我说过不哭的。

    放心,沒有眼泪了,早就流干了。

    那为什么还是想要歇斯底里?

    倒是想死。

    怕死了,连想你都做不到。

    那就活着,煎熬着,生不如死着,想你好了。

    因为我是宁芜歌,你是庄长笑。

    神明一样的你,市侩一样的你。

    冷笑的你,暖笑的你。

    沉吟的你,策马的你。

    精明的你,迷糊的你。

    散漫的你,认真的你。

    一笑,倾世的你;一怒,覆天的你。

    玩世不恭、一世骄傲、永世闪耀。

    千变庄长笑,专一宁芜歌。

    望断天涯,天涯无你。

    许了一生给我,终是一场幻梦。

    似傻似痴的我,如何追上,一去三千里的你?

    周围燃起了火,刮起了风,卷起了漩涡。

    我不管不顾。

    我在坠落,坠落,在坠落中升起。

    我不想醒來,醒來沒有你。

    哪怕是南风天,纵使有太阳雨,沒有你,还是冷得可以。

    做不到,不想你。

    如果此生,定要有人给我下咒。

    刀山火海,吾欣然往矣。

    最怕莫过忘了你。

    往事太明艳,照亮我残生苍凉,连叹息都无力。

    送你什么好呢?

    这满腔热血、半生孤寂,到头來,换不來你回首一顾,莞尔笑焉。

    到底哀伤。

    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飘雪?

    雪花一片片,纷飞。

    奇异的,我可以看清每一朵的形状。

    五角,六角,七角……

    雪域的雪飘了几千年仍在飘着。

    这火海飘起的雪花。

    握不住的凄艳。

    想不起的微笑。

    放不掉的悲凉。

    因为你是庄长笑,所以我是宁芜歌。

    这结局太悲,蓬莱的仙子都忍不住流泪。

    我却舍不得哭。

    怕哭花脸后,苍生云云,你无法第一瞬将我认出。

    怕太动情时,泪眼婆娑,错过了回眸一顾那个你。

    不要醒來。

    不要。

    醒來。

    “不要……”

    “醒來……”

    窗外牵牛又扬起笑脸來了。

    长陵下雨了,朦朦胧胧地覆上一层薄薄的纱,绵绵密密地一路斜织下來,每一点,每一滴似乎都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光圈,杨柳青,芦花白,石榴红,看得不够分明。

    牵牛花咧开嘴笑起來。也不知道是笑雨,还是笑雨后初晴。

    他却不喜雨。

    雨后,屋内总有一种糜烂的气息。

    让他联想到,一点一点消磨生命的自己。

    沒有灵魂的躯壳一样,绕转在狭小的空间里。

    闭眼,睁眼,再闭眼,不知能否再睁开。

    生活重复着同一轨迹,沒有丝毫变迁。

    单薄如纸,苍白如月。

    沒有明天一样,凄惨地度过每一个今天。

    病痛,总在他树立起一点点希望的时候,浇灭他好不容易生起來的一点火苗,狠狠践踏,不留情面地嘲笑。

    所以他不喜欢雨。

    不喜欢阴暗。

    也害怕光明。

    如果要他选一件世上最痛苦的事,他会选生病。

    就像把性命悬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脱落,咕噜咕噜带着希望滚下去,沿途还不忘回头嘲笑那些自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