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青瓦。
门外默然,少顷,传來下楼的脚步声。
转角,霓裳方才带笑的恭顺脸色骤变,恨恨咬牙道:“沒爹沒娘的小丫头片子,要不是我们把你赎回來,不知道现在已经卖给哪家老头子做小了!如今得了妈妈的宠爱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起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哪根葱!也就靠着那一双狐媚眼睛勾人,早晚有一天被挖出來……”她嘟嘟囔囔地骂着,仿佛每一个自她口中吐出的恶毒字眼,都真正可以弥补她心头的怨恨与空虚。
渡雨轻抚琵琶,愁染眉稍:那个人,是偎翠阁的幕后老板,是天下最美的人儿,是救自己出水深火热的人,,只是,为何,对她会有不该有的幻想?明明她也是女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感情?
每一次,给她弹奏的时候,总是为她的迷离眼神而心跳加速,竟然梦中,也都是她的身影。
真会有一种美,叫人雌雄莫辨,忘却性别么?
渡雨,渡雨,为何你渡不过百里扶苏这一场狂风暴雨?
为了那个人,你受过毒打、你学会弹奏……你为了和那个人呆在一起,哪怕一盏茶的时间,拼了命地去学各种乐器……那个人,对你而言,真的只是娘亲、姐姐一样的存在吗?
答案,也许你也不清楚呢。
她走了。
别问为什么,虽然她总是行踪飘忽,但她每一次离开,她都知道。
别问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什么三殿下,天下想见她的人多了去了,别说她不在,就是她在,她渡雨也能挡也会挡。
别问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她见别人。
百里扶苏,不可说。
她是一道迷雾,重重叠叠看不分明,可是又叫人被迷得移不开眼睛。她情愿就这样一点一点,为她沉沦下去。
第五十四章:芳菲落尽转头空,良辰美景恐难
第五十四章:芳菲落尽转头空,良辰美景恐难重
狄桑传來的消息是,两名狱卒,都是从后面被挖了心。
背后挖心,野蛮人的行为,为中原人所不屑。
却是貘旸人最钟爱的,生命的方式。
崔芷兰,若和貘旸人扯上了关系,事情就难免变得不简单了。
那天慈阳宫的行刺,恐怕幕后的黑手也是貘旸人。但是现在貘旸内部纷争正凶,老王忽汗真烈病入膏肓,两个王子明争暗斗只等夺位。夏国和云沧的动作这么大,恐怕貘旸之前就有所警觉,只是行刺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这么儿戏地让一个纤弱女子來做,容易出纰漏不说,事情败露后,难保她不会把貘旸招出來……除非,有心嫁祸。
那倒要看看,崔芷兰日后,成为谁手底下的狗了。
宁芜歌站在长陵城最高的楼阁上,远远眺望,陷入沉思。
“每次见到你,都有种深重的阴谋感。”百里扶苏往离他最近的一根柱子上闲闲一靠,宽大的白袍曳地,慵懒迷人。
宁芜歌转过身來,兀自坐下,倒好两杯茶,自己拿起一杯喝起來:“我要的消息。”
一个转眼,百里扶苏也已经坐下,纤指把玩着茶杯:“我这一路风尘仆仆,一回來就换了套衣服,连澡都沒洗就出來见你了,你一声问候都沒有,总是这样冷冰冰,人家心里难受。”
“在我面前,别装。”她面上平静如常,但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搅得不得安宁。
百里扶苏瞥瞥嘴,沒好气地回答:“还是这副老样子,沒一点感情。好了,告诉你,告诉你,省得你装得如此辛苦。”
“我何必装?”
“不装?你不装喝了这么老半天茶一滴都沒喝下去?”百里扶苏狐狸般狡黠地眨眨眼,“云沧,还真是个神奇的地儿。”
宁芜歌放下茶杯。
“居然还有那种风俗。”
宁芜歌眼光定下來。
“我喝口水。”百里扶苏作势要拿茶杯。
宁芜歌一手挡住:“快说。”
“看你猴急的,霸王硬上弓,也不要把奴家的手抓得如此紧嘛……唉,疼疼疼,你放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不就是除王长子外所有皇室男嗣一满十五岁,就施行个类似宫刑的什么刑罚么……蛮子就是蛮子……别这副表情,我打听到了,也是很吃惊的……什么鬼旧法,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变太监……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出來的……”
百里扶苏自顾自地念叨感叹着,沒注意到宁芜歌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几乎拧到一起去了。
“什么鬼规矩,野蛮人,都沒脑子……”
他还沉浸在嘲讽抱怨中,宁芜歌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鬼丫头,神出鬼沒的。颠簸了这么些时日,你也不关心一下,真不知道心是什么做的。”
青石板的小巷,古旧的酒旗招。
四季阳光明媚的长陵,居然下起雨來。
那雨细细绵绵的,下得极轻,像踮着脚尖的幼猫,朦朦地给青瓦玄阶笼上一层薄薄的纱。
她穿行在狭窄曲折的小巷里,沒有打伞,步伐匆匆,对每个拐弯都刻在骨子里一样熟悉。
到了。
人一下子多起來,这里,是长陵的商业街。
小贩们,商铺老板们,或吆喝或招呼。这一点雨,打消不了熙攘人群的积极性。
“唉,如今日子难过哦……”她踏进一家客栈,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听边上人谈天,“如今商会卡得紧,朝廷收税又重,日子一天比一天惨淡。”
另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接着说:“还是当年庄会长在位的时候,油水多些。可是庄会长,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庄会长啊……就是犯了这一条哦……”
“咳咳……别说了,别说了……朝廷的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不过当年的庄会长还真是风华绝代啊。”
“是啊是啊,那双蓝眼睛,神了。”
“若不是庄会长是黑头发、墨眉毛,还真以为他不是中原人呢!”
“可不是!我听我在朝廷当差的大表兄说,这云沧国的国主,就是蓝眼睛,可是,是金色头发……”
“金色头发……这……莫不是妖怪?”
“野蛮人,自然和我们中原人不同啊……”
……
野蛮人。她微微勾了唇角,嘲讽、戏谑:长笑,居然有一群野蛮人说你野蛮。罢了,凡夫俗子。
究竟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为什么我看不清?
宁芜歌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云沧,长笑,我……
转身出了客栈,不觉肚子有些饿了。她不禁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然后向周围张望一下,只觉得满街的吃食,沒一样能勾起她的食欲。
随便挑了一个摊子坐下,伙计兴冲冲地跑來问道:“公子要吃些什么?”
“云吞面。”
“好嘞,一碗云吞面,您稍等。”
热汤面的香气袭來,她低下头的那一瞬,一股热气扑面而來,冲上她的眼睛和鼻子,明明该一呛,她却觉得鼻头一酸,眼泪热辣辣地就要冲出來,她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就这个?”
“嗯。快坐下來,热的更好吃些。”
“我……我从小就锦衣玉食……这种东西吃不下去……”
“那在雪山的时候为什么你吃了我的草根?”
“那……那是偶尔体验一下生活……”
“那公子,今天你也权当和我一起体验生活就好了。”
“我说了,你给我钱庄挣了一千两,今天你就是想吃山珍海味都可以……怎么就要两碗面?”
“给你,筷子。”
……
“你别说,还真……挺好吃的。”
“我就说很好吃啊。”
“丫头……”
“嗯?”
“今后我们也常來好不好?”
好,可是我來了,你又在哪儿呢?
“小公子,怎么,看上去这面也沒放辣子,怎么呛出眼泪來了呢?”宁芜歌抬头,对上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那人长着一对三角眼,鼻头宽大,黝黑的脸上,透着油亮的红晕。
貘旸人。
在雪域那么多年,貘旸人的所有体貌特征,她都一清二楚。说得夸张些,哪怕是远远看走路的姿态,都能认出是不是貘旸人。
她的眸光乍冷。
那男人似乎也察觉到宁芜歌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杀气,却挂着一副痞痞的笑:“小公子,生气起來,倒是挺好看的。”
宁芜歌眼神更冷,几乎要将眼前的人就地处死。
“滚。”她一向言简意赅。
“萍水相逢,怎么可以这样冷待有缘人呢?”
宁芜歌起身,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唉……客官……这面……唔……”伙计的话还沒说完,就被宁芜歌向后抛出的一定银子堵住了嘴。
男人的三角眼似乎闪了闪光,像发现了新鲜的猎物。
她的脚程很快,不一下子,已经穿过那曲曲折折的巷子,只是,却绕了另一条道路回王府。
一片麦田,在新雨洗涤后,色彩清新明丽。
她极目远眺,视线却霎时模糊起來。
“为什么要装呢,长笑?”是疑问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心疼而痛惜。
“怕受伤。”
“不是装作沒有心,心就不会疼的。”
“至少不会有人发现。”
“长笑,到我怀里來。”
“不要。”
“长笑……”
“來了。”
“歌儿,你会后悔吗?”
“不会。”
“这么快就回答,不是真心的吧?”
“我爱你爱了八年,要变,太难太难。”
“唔……比我爱你还多四年……”
“你……居然……爱上一个十來岁的丫头?你……”
“我自己发现了也吓了一跳好不好?”
……
天色晚了,要回了。
陌上花又开了,我可不可以,慢慢回去呢?
若惯见飞雪,再看飘絮,只觉少了份霸气苍凉。
正如经历九死一生后,她不再为这一点伤觉得疼一样。
面前是一道难解的題,她空有疑惑,却毫无头绪。长笑的死,她亲眼见证,如今却因为阿赫琉斯的到來,第一次有了摇摆……
宁芜歌忽然思念起长陵的飞雪來,漫天卷地地铺下來,让人无力也无法阻止。在那里她可以静坐在冰天雪地里三天三夜,忍受着那噬骨椎心的寂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背负的仇恨。
如今却模糊了。
在这喧嚷的皇都,柳絮太俗,俗得扰人心智。
她想找个地方宣泄,却无处可去。
寂静的悲哀,烧起來。
长笑的映山红,到底是沒能拿回來。
为什么能对长笑说的,都是“对不起”?
沒用的人,一如三载之前。
她低低叹一口气,悲煞柳絮万千。
一朵柳絮太倔强,将落地又低回。
飞过万水千山,到了江的那一头,浅吻他手心。
他穿着胜雪的白衣,鎏金的长发闲闲地披散下來。
是出离的宁静飘逸。
他是仙是神。
在天地间那么一站,便将周围的迤逦都黯淡成了背景。他接过那飞來的柳絮,似乎能读懂无声中那千言万语,静静聆听,且聆且唏嘘。
低低一叹:“对不起。”
第五十五章:丹青泼墨画不就,鏖战正酣妒火
第五十五章:丹青泼墨画不就,鏖战正酣妒火烧
挽君阁里,倾桐研墨,宁锦祺作画。
画的是山,重重叠叠的,蜿蜒盘曲,像虬龙像巨藤,仿佛就在他眼前铺展开來。
画着画着,他突然驻了笔。
想起那人额间一点绿蝶來。
倾桐说,那女人要嫁给他;倾桐说,他要成为他的姐夫。
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不期吐出一口血來,溅满画卷。
倾桐吓得去搀他。
他摆摆手想要她不要声张,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醒來的时候,宁芜歌已经在床边了。她忙着给他热敷,脸上满是焦急关心的神色。
“滚。”他说出这一句的时候,旁边的倾桐和丹秀齐刷刷白了脸,很是尴尬。
宁芜歌却恍若未闻,神色自若地继续拧着她手中的湿毛巾。
他也沒力气再说什么了,只用微薄的力气偏过头去,不愿意再看见她。
宁芜歌操劳了三个时辰,直到他的额头不再烫,还坐了一会儿,确定沒有反复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夕阳绕篱墙了。
倾桐的声音低低的:“少爷,人走了。”
他总算睁开眼睛來:“今后有这种事,别叫那个人來。”
“奴婢不敢惊动王爷……”
“谁都不要告诉。”
“但是少爷你的身子要紧!”
他忽然觉得一种无力感袭上來:一个沒有明天的人,说什么要紧,都显得多余。
他连自己活着的理由都找不出來。那个女人,似乎注定要破坏他每一点微小微小,小到微不足道的幸福。
从挽君阁出來,宁芜歌绛紫色裙摆曳地生风,在夕阳的落照下勾勒出优雅的弧度來。
攻心为上。
毁一人,毁其身,不如毁其心。
宁锦祺,你的出生,将娘亲此生仅剩的丝丝念想一刀斩断。尔母之过,尔代母偿。
“芜歌。”刚踏进大堂,迎接她的就是熟悉的声音。
顾凌眉目温润,散发着玉的光泽,眉心一点沁碧蝶,无声。
“凌哥哥。”她的大眼里瞬时盈满笑意,是小女子的幸福。
顾凌嘴角弯弯:“今晚相府设宴,我接你前往,王爷已允。”
“我去准备一下,方才锦弟突病,有些忙乱。”
“他沒事吧?”顾凌流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关心。
一丝警觉闪过宁芜歌心头,不过面上还是无甚变化。
“不打紧。凌哥哥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檀香熏得整间屋子都是香气,在里面的人,呼吸着披上纱衣的空气,似乎有些沉醉迷离了。
床榻上两个交叠的捰体,鏖战正酣。
在下面的女子娇喘连连、香汗淋漓,确实很享受这销魂的时刻。
上面的男子卖力地取悦着身下的小姐。她爹可是李侍郎,她可是李侍郎的掌上明珠,要是能成为李侍郎的东床快婿,那他这个小小员外郎家的老幺,前途一定会光明许多。
此人正是王员外的小儿子,王纪文。
他和李瑛然可谓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只是后來她爹不知何故在仕途上一下子平步青云起來,也渐渐看他家不起來。可他偏不想放下李瑛然这颗可能的垫脚石,依旧人前人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上次在顾府的花会上,就是他替她作诗、替她撞倒宁芜歌的七色兰。这样的事情,这些年已经做了无数件。这个骄横的小姐,被她的亲爹宠上了天,只要讨好了她,不愁最后她爹不妥协。
只是近來他多次刺探她的口风,问她准备何时与他成亲,她都是一脸不耐烦。
这还未出闺阁的女子,已经破了身子,除了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然儿,今年你十八,我也十九了,我爹催我成亲催得正紧呢。”一轮激战过后,两人躺在床上累得气喘吁吁。
李瑛然杏眼一翻,满是不屑:“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纪文乍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想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哪还怕这一时的忍气吞声?于是转过身去搂住李瑛然的酥胸,挑逗式地抚摸:“傻丫头,你早晚是要嫁给我的,早些,我不会亏待你,定会好好儿待你的。”
此话一出李瑛然情潮还未褪的红脸马上转白:“啊呸,谁说本小姐非你不嫁?本小姐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样貌又是一流的,整个大夏国有几个能比得上我?今后我就是要嫁,也要嫁给和顾公子和霍公子那样的,嫁给你?你算哪根葱?”
王纪文听了这番话也怒了,强压着心头的一口怒气,变了声音问:“那顾公子不是已经要娶宁芜歌小姐了么?宁小姐的父王是我大夏的战神王爷,又新封了芳华郡主,有才又有貌,真正是大夏的闺秀表率……至于那霍公子,似乎和顾府的二小姐、顾公子的胞妹打得火热呢……”
“你懂什么!”李瑛然气得赤身捰体从床上坐起來,“宁芜歌算个什么东西!我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今晚顾府设宴,我也要去,到时候你就……”
王纪文看着李瑛然因为嫉妒而扭曲的面孔,想着,这女人多些把柄在自己手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到时候若是撕破了脸,也可以用这些她的肮脏勾当威胁她。
他听着李瑛然的计划,始终沒有开口。
蛇蝎美人,说的便是她。
海风,湿气弥漫,吹來远方的寂寥。
他的白色镶金长袍迎风猎猎,随一头金色长发飞扬。
“陛下,您真的,要亲征么?”比非亚的声音苍老,隐隐透着些担忧,“古莫法王后在王庭的势力越來越大,您若是前往貘旸,王庭中难保不会有变数。”
他眸光有些闪烁,迷离得看不清楚:“与大夏结盟的事,已经广告天下了,她不敢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她的野心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篡位。”
比非亚低着头,脑海中浮现古莫法王后四十年如一日的邪魅笑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是米莉亚王后的双胞胎姐姐,三十年前,依里王陛下英年早逝后,米莉亚王后也悲伤过度溘然长逝,一直都是古莫法王后在幕后把持着朝政,其势力已经渗透到云沧统治集团的各个角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现在的陛下,就像困在一张巨网众的斗兽,有着勃勃的雄心、卓绝的才能,却苦于古莫法王后这张网实在太密太紧,找不到出口。
而他比非亚纵使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保住云沧的血脉,绝不能让这妖后毁了云沧的社稷!
从三年前开始,陛下成长了很多,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虽说是一贯的冷酷放诞,但手段厉害了很多,不仅让周边的小国俯首称臣,而且国家的经济、军事实力也大大增长,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海军,,他的陛下,终于长大了。
“陛下,该回去了。王妃今日在主神殿设宴招待菲丽塔家族的宗亲。”还有就是,根据在宫中的探子传來的密报,陛下这三年來无意风月,除了数次临幸法蒂玛外,再沒有施恩于其他妃嫔,一反之前的风流做派,,不过是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在他的照料下总算有惊无险,只是,,沒想到陛下病愈后,居然一个月一言不发……
陛下今年已经年近三十了,云沧却只有三位小王子两位小公主,最重要的是,王妃薇若至今无所出,他实在有些担忧。好在王妃还年轻,身体状况尚佳,再加上王妃有颗玲珑剔透心,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办法拉近陛下的心,他老人家一看便知。
转过身來,那双蓝眼睛还是蕴着沉沉的哀伤,不仔细,看得不分明。
貘旸,她的方向。
顾府今晚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迎接着來自长陵的达官贵人。
今夜华灯初上,光影幢幢中精致的食物、珍贵的餐具闪烁着光斑。
宁芜歌坐在顾凌的身边,右手是霍祈风和顾缳。
霍祈风一整个晚上并沒有看宁芜歌一眼,只是闷闷不语,低着头喝酒。顾缳并不开口,一晚上也只是陪着霍祈风喝酒,两人默默不语,喝酒的动作却出奇的一致。
宁芜歌微微皱了眉头。
倒不是为霍祈风的醋坛子。
丹秀自从进了相府,这么久了,却不见了影踪。
小丫头虽然野,却从沒有离开她身边太久。
出事了。
“凌哥哥,我……要去方便一下。”宁芜歌看着顾凌,面有难色。
“让丫鬟陪着去吧。”说着就要找丫头。
“不必了,我认识路的。”宁芜歌温婉一笑,还沒等顾凌招來丫鬟,就柔柔起身离席了。
顾凌继续观看歌舞。一切宁和如常。
丹秀缓缓醒來,对上一双杏眼,蛇一般吐着火舌。再挣扎一下,发现双手已经被缚上,连嘴里都塞了东西:“呜呜呜……”
李瑛然向王纪文使了个眼色,王纪文将丹秀口里塞的抹布扯了下來。丹秀“叽里呱啦”喊开了:“你们是谁啊!居然敢绑我!我是芜歌小姐的贴身丫鬟,贴身丫鬟你们懂不懂啊!……”丹秀还沒说完,脸上就多了一道热辣辣的印子。
收回方才扇人耳光的右手,李瑛然嘟着嘴巴吹了吹染了蔻丹的指甲,凉凉道:“是狗,也要分地方叫。在本小姐面前叫,小心你的狗舌头。”大拇指和食指一擦,做了个掐断的姿势。
丹秀险险打了个寒战,但嘴巴还是够硬:“你……你们小心点儿……我家小姐可不会放过……放过你们的……”
李瑛然笑了,眼睛里的妒火几乎要烧出來:“宁芜歌,宁芜歌,宁芜歌算个什么东西!怎么你们人人眼中都是她!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跟错了主子是什么下场!”她拿起在火中烤着的钢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了丹秀的胸口。
滋啦啦,皮开肉绽的声音。
丹秀疼得就要昏厥过去。
第五十六章:心狠手辣使毒计,宴席脱身觅丫
第五十六章:心狠手辣使毒计,宴席脱身觅丫鬟
“然儿,别忘了这一次把她抓來的目的,要是弄死了,不就达不成了?”王纪文的提醒让李瑛然的理智恢复几分,“药在这儿。”说着递上去两瓶丹药。
李瑛然打开其中一瓶,取出一粒,另一只手掰开丹秀的嘴,尖尖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猛一用力,确定丹药下肚。
丹秀气息奄奄:“你……给我……吃什么……”
“你老实点。若是听话,这噬心丹的解药,我可以给你;若是不听话,到时候化成脓水,别怪我心狠手辣。”
噬心丹。
她听奶奶谈起过的。
专门用來对付不听话的、开罪了主子或是不肯说实话的丫头小厮。
毒发时,万虫噬心,死相极惨。
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尸体化脓,不必处理。
她突然觉得心好痛,比胸口的伤还痛得尖锐。
自己……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么?
不想死,却也不想求她。
“把这个,给你家小姐吃了,你就有救了。”李瑛然得意洋洋地递上另一个瓶子,里面是专门腐蚀人容颜的药,吃了之后,再难恢复,“你家小姐以前就丑得可以,我这么做,不过是叫她回归原型,不要出來祸害人间而已。你想想,她一张脸,换你一条命,该怎么选,你心里清楚得很。”
丹秀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她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要害的人,果然是小姐。小姐慈祥的笑脸浮上來,她鼻头一酸,簌簌地掉下泪來。
“别想给我耍花招,只有宁芜歌的脸确实毁了,我才会把解药给你。”李瑛然不忘补一句。
丹秀抬起已经哭得有些迷离的丹凤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贱人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又是一道响亮的耳光,“你是什么东西?敢质疑本小姐!”
王纪文在旁边道:“丹秀,若是到时我们不给解药,你临死之前不妨将我们供出來,如此,不怕你主子不替她自己和你报仇……”
五雷轰顶。
丹秀都不知道,是怎样跌跌撞撞,换了衣衫,怎么把药,藏在了里衣里。
李瑛然告诉她,她只有三天。
丹秀离开后,李瑛然搂住王纪文的脖子:“所以说,下等人沒有脑子,这话当真不假。”
“只是这样对一个丫头……”
“你懂什么?谁叫她跟错了主子惹错了人!给她吃的根本就不是噬心丹,而是我娘从南疆带回來的药,在她熬了那毁颜的药吸了那气味,不到一刻钟,就是个废人了……哈哈……哈哈哈……又聋又瞎……还不能说话……哈哈哈……”
王纪文听着这个女人笑,只觉得身边是个巫婆,毫无血性。
第八十四章:楼阁假山曲折多,辗转反侧抉择艰
宁芜歌出了主厅,穿行在亭台假山之间。她时间不多,一路上喊着丹秀的名字,都沒有回应。
來到一处假山后面,那幽幽的水很深。
千万别是落水了。这么偏僻的角落,即使是掉下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忽然有些焦虑。
因为丹秀,是奶奶的孙女。
奶奶,是她此生少得可怜的幸福中的一点。
所以丹秀,不可以出事的。
“丹秀……丹秀……”不能兴师动众。万一这是谁的埋伏,动用顾凌的势力去找,一來会扰了满厅宾客的雅兴,二來,会显出自己的不得体,居然为了一个丫鬟,大肆搜查相府……更可怕的,是让人知道自己多看重丹秀,今后被人握住把柄。
“丹秀……丹秀……”她四处找着。
“这里我找过了,沒有。”
“狄桑?”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坐在主厅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担心你,跟过來看看。”
“快回去。我时间不多,要是离开久了,顾凌马上就会派人过來。丹秀怕是出事了……”
“我帮你。”
“不要闹!”她压低了声音,还是难以掩饰她的愤怒,“你以为这里也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我告诉过你,在这里,你是霍祈风。”
“我是狄桑。”
“你……”这小子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振振有词,叫她一时间气急,“那就快找!”
二话不说,他开始了假山楼阁间的搜寻,不多时,折返回來:“这里。”
宁芜歌定睛一看,果然是丹秀的绢帕。
狄桑的追踪能力,甚至比她还强。
“小姐……”他们沿着那条路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丹秀跌跌撞撞往这边过來了,气息很弱。
她受伤了。
宁芜歌一眼就看出來了。
“丹秀,你怎么了?”
“沒……沒事……”丹秀的眼神遮遮掩掩,闪烁其词,“霍公子,你也在啊?”
“嗯。”
宁芜歌淡淡道:“以后别乱跑了。”
“是,小姐。”
丹秀往宁芜歌处走來,却被宁芜歌一个手刀放倒:“快给我找一间屋子。”
“把人给我,随我來。这里我比你熟悉。”
宁芜歌点点头。
“该死。”看到丹秀胸口的伤,把过脉,宁芜歌面色骤冷,再打开从她腰间搜出的瓶子,“绝颜丹。”
给丹秀喂了药丸,宁芜歌道:“她中了南疆的虫蛊,怕是遭人威胁了。我要带她回府解毒,给我找出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是,雪主。”
先后归席,无人知何事发生过。
宁芜歌嘴角带笑,柔柔举杯,回敬各家公子小姐。
顾凌桌下的右手,握住了宁芜歌的左手。
霍祈风神情不豫。
顾缳心中飘过淡淡疑虑。
“丹秀,,”已经是第二天,宁芜歌望着睡醒的丹秀,眉眼里是纯然的温婉,“怎么累得都晕过去了?还是霍公子帮着把你抬回來的呢。”
丹秀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惊慌地摸向自己的腰间,发现瓶子还在,险险舒了一口气:“沒……沒事……小姐,我昨儿个就是吃撑了,睡……睡过去了……我再也不敢了。”
“就知道你这只小馋猫会这样,快去洗洗,准备晚饭。”
丹秀几乎是恍惚下了床。
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三天。
三天之后,死活,不知。
这一晚辗转难眠,慈爱的小姐,可怜的小姐,像姐姐的小姐,柔弱的小姐……满脸是血的小姐……
小姐,对不起……
“你真的要嫁给他么?”明知答案,可就是死不了这一条心,哪怕问上一千遍一万遍,也还是希望下一遍答案能够不一样一点,“要报复相府,不一定只有这一种方法的。我们可以向陷害广平侯一样,给相府安一个罪名。顾相为官这么多年,一定会有把柄可抓的。为什么非要嫁进相府呢?一入侯门深似海,我不能随时伴你左右,单单你一个人,一旦有什么事情突发,身边沒有人可以帮你啊!再者,顾相宦海升沉这么多年,想必心机极多、城府极深,偌大的相爷府,无非就是金丝织成的牢笼,你踏进去,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霍祈风说得字字恳切,都是发自肺腑。他由衷希望,眼前这冷若冰霜的人儿,能够听得进去。
“你真的如此不信任我?嫁他,不过是要进入他家。”宁芜歌的声音古井无波,“打他杀他,不如叫他怕。怕而不知如何防备,怕而不知谁要害他。”
她说得风平浪静,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却藏不住底下的惊涛骇浪。
她想起当年一路向上追,追查到幕后主使居然是顾相的时候的震惊与疑惑:与长笑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的幕后黑手,居然是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因为一笔巨额的亏空,所以顾鸿深要找替死鬼。他甚至连长笑的面都沒见过,就用手中的滔天权势,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长笑扼杀于无形。好一个“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只因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就可以草菅人命!顾鸿深,,这笔血债,定然要你血偿!
“他抢了我一生幸福,我便还他余生痛苦。再公平不过。”
霍祈风再次感到挫败与无奈。
果然还是沒有用啊。
她用浓重的仇恨与悲伤将自己包裹起來,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他无力摧毁,也无法进入。不管他与她靠得多么近,都还是能感到她从骨子里生出來的一股疏离……她永远在自己的世界内,而那个世界,并不欢迎他的光临。
“何必走这一条路?”他与她,自从來到长陵之后,关系似乎更近了一层,虽然还是隔着重重隔膜,但至少沒有先前那般生疏,“应该可以用其它方法的。”
“攻心为上,攻心者,必获其心。”
她这一路太苦,他也不轻松。
习惯追随她的脚步,只要她在前方,纵然明知在前行一步都是悬崖万丈也还是要步步紧跟。
犹如飞蛾扑火,有她在身边,生命才有意义一般。
宁芜歌,就是他的罂粟,盛放在他烈火焚烧的生命里,吸引他所有注意力,明知每次靠近都是无望结局,还是愿意倾尽所有,换这一场空虚。
第五十七章:夙愿得偿梦将圆,怎耐高处不胜
第五十七章:夙愿得偿梦将圆,怎耐高处不胜寒
云沧王庭。
薇若嘴角含着笑,望着刚才主持完祭祀的阿赫琉斯站在万人中央,享受着万丈荣光。
那便是她的王,他们的君主,云沧的魂灵。
想起前夜,他终于宿在她的行宫。
一夜未曾真正入眠。
虽然只是静静睡着,但她还是欢喜得近乎要疯狂了。她少女时代的所有梦幻陆续都成为了现实,,她如愿嫁给了太阳神的儿子,云沧的圣主。仿佛阿若神听到了她的呼唤,儿时许下的愿,就这样成真了,犹如置身梦境。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轻轻舒一口气,暂时放下家族的重托,做回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那个爱做梦,爱在高台上远远眺望还是王子的阿赫琉斯的少女。
那些日子里阳光下梦幻般的人影,如今就躺在她身边,她甚至不敢挪动,生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吵醒身旁的男子。
许久,她终于敢稍微偏过脑袋,借着烛光看他熟睡的容颜。
好密的睫毛,金色,微微上卷,想小刷子一样在大理石一般光洁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唇色是樱花般的淡,若有似无的,散发着一种神秘。
薇若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抬手,纤细的指尖向阿赫琉斯的薄唇缓缓逼近。在即将触及他薄唇的那一刹那,她停下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关于他的各种流言。
各种,让听得人肝胆生寒的,流言。
传言,大王子阿赫琉斯下令杀死王的宠姬大祭司之妹娜丽塔;
传言,大王子阿赫琉斯将十个不听话的俘虏活着去皮,风干之后,做成皮靴送给了领地首领;
传言,大王子阿赫琉斯因为侍姬在观看斗士比赛时,多看了其中一个斗士一眼,将两人处以极刑。
传言……大王子阿赫琉斯的后宫,比王的规模更大……
传言……
不,不是传言,是她亲耳听到父亲大人和叔叔们召开秘密会议,他们说……
说王的死,是大王子一手造成的。
因为大王子忍受不了,一人之下的生活。
讳莫如深。
那些叫人不寒而栗的传言,全都是关于她的丈夫的。
可是即使那是真的又如何?
只要是他,就都可以被原谅,因为他是阿赫琉斯,世上唯一的,阿赫琉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