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在下顾相府顾凌,失礼失礼。”他揖让着,谦卑却不达眼底。
“小女宁王府宁芜歌,见过国主王妃。”论品第,毕竟他们是国主王妃。
宁芜歌抬起头來的那一瞬,刚好看见阳光下,双双站着的阿赫琉斯和薇若,仿佛人间仙子般,灿烂甚于阳光。
好刺眼。
不如,说是,好刺心。
好般配的一对。
言不由衷。
他们沒说话,只是向楼上走去。
甚至都沒正眼看看顾凌和宁芜歌。
“唉,客官……这位公子已经包下……”小二哥的敬业精神值得赞扬,不过眼神和智商不敢恭维。
顾凌脸上泛上一层怒意來,眼看就要上前理论。
宁芜歌却抓住了他的衣袖:“算了。凌哥哥,我想去别的地方吃。”
始终沒有回头的阿赫琉斯,身形不着痕迹,微微一震。
“凌哥哥,我想回府去。父王三日后就回來了,我还是回王府好一些。”
“也是,我送你回去。”
“好。”
下了马车,确定顾凌人已经走远,宁芜歌回到自己的房间。沒有点灯,她动作灵巧地从床底下取出一套男装。
简单易容,昔日出云女,今朝少年郎。
风一般,來去无踪。
最是繁华花柳巷,最是温柔偎翠阁。
“哟,好俊俏的公子,來來來,让素素陪你。”
“你走开,公子怎么会看得上你这种下等货色,要陪,也是我头牌花弄影來陪……”
“你?过气的头牌,还争什么?”
……
“把百里找來。”她只是这轻轻的一句,叫叽叽喳喳的众女子呆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妈妈怎么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见不到人,后果自负。”
“这人谁啊?这么大口气?”
……
一阵风,吹开满室花香。
那人懒懒地靠在檀木榻上,纤手闲闲一甩,打个哈欠,都妖娆煞眼。
妖孽在世,怕也难及此人风华万一。
“我还在想,是哪阵风把你吹到我偎翠阁來了呢。”那人声线是尖尖细细的,丝线般似断非断,透着低低的魅惑,又像很醇的酒,听到的人都不忍离去,巴巴地等着,有机会再听到一次。
宁芜歌风一般掠过纱帐重重,径自來到床沿,搬过那人下巴,猛地一俯身,两片樱唇,将落未落。
那人的呼吸喷到她的唇角,热热的,还有花的香气。
宁芜歌一双丽眸定定地看着那人,一瞬不瞬。
绝好的脸蛋,曲线柔美,白里透红,那一双桃花眼似睁非睁,懒得望一眼这婆娑的人世间。
“别靠这么近,不然奴家会以为官人要霸王硬上弓呢!”那人娇嗔道,纤长的玉指直直点向宁芜歌被裹平的酥胸。
宁芜歌光速一避,一下子端坐在桌旁,静静饮茶,拒不看那人。
那人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璎珞,美目似怒非怒地转着,红唇一嘟,似是怨煞眼前这人不解风情:“这泱泱天下,甘为我百里扶苏一掷千金、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为睹我天颜家破人亡、万里驱驰者,不乏其人……只有你这根木头,每次见我,都不是敬而远之,就是避之不及。你说说,你是眼睛有问題,还是脑子有问題?”
宁芜歌冷冷一扫,只见那人五指在半空中一绕,然后紧紧握拳,似乎要狠揍自己一顿才解恨,凉凉道:“若那些男人,知道你不是女子,不知他们还肯不肯为你,孤注一掷?”
那人面色一转,出离愤怒,飓风一卷逼到宁芜歌眼前,鼻翼险险要相触。
宁芜歌虚虚一让,杯中滴水未洒出。
“丫头,怎么,今天特地來找茬么?”百里扶苏脸上是怒,心中却是喜。这丫头终究还是亲自來了。
宁芜歌勾起百里扶苏线条柔美的下巴,摆出调戏的姿势,眼中却沒有丝毫暧昧:“不敢,不敢找你的茬。今天我來,是要你帮忙。”
他定定望着那双,三年如一日清丽的眼睛,无奈一笑:“你何时这么客气了?前些日子说要二十死士,一张条子就把我打发了。要那琉璃杯,也沒见你面带感激。”
“因为这一次,我要的,不容易。”
“说吧。我百里扶苏活了这二十五年,还沒见过什么不容易的。”
“我要云沧国主的一切信息。”她说出此话的时候,表面平静如潭水,内心翻涌如江涛。
他捕捉着她神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忽然一笑,状似拈花:“怎么?看上人家,总算想嫁了?”
“别跟我开玩笑!这种玩笑,你开不起。”她像一头发狂的母豹,猛然将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百里扶苏压在身下,“最迟七日,我要关于他的一切。”
他还沒缓过神來,只听见风吹门开门闭,她已消失无踪。
鼻翼间雪的香气,证明她真的來过,不是他的幻想。
他朗声一笑,不同于素日的轻浮妖媚:“死丫头,变好看了脾气更叫人嫌弃了。”
“渡雨,进來。”他躺回自己的豪榻,朝外面招呼。
第五十一章:烟雾缭绕忆初见,梦境常扰影无
第五十一章:烟雾缭绕忆初见,梦境常扰影无踪
进來一个低着头的纤瘦女子,十五六岁模样,只是纤弱,长得并不出彩,只是一双大眼睛清清澄澄的,几乎可以渗出水來。手里抱着一把胡琴,找个小凳子坐下,就弹唱起來。
屋子里焚着上好的佳楠香,烟雾缭绕,那一双桃花眼在烟雾袅袅中,有些迷离。
第一次见到她,她是从瀑布上掉下來的。
人人都说天外飞仙,自当是美得超尘脱俗、纤尘不染的,世人看到后,一定都是惊乍如痴、沉迷不醒的。那天,他见到天外飞來的她后,还真是震惊痴呆、难以置信,,吓得。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女子?
他当时给的解释是:既然世间会有他这么美的男子,自然就会有这么丑的女子,大自然讲究阴阳协调、万物相生相克……这是自然界的规律,沒有什么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可是真的好奇怪好吧!他只不过是出來给娘采个药,天上就掉下这么个丑姑娘來。他不是不想娶亲,只是这十村八店一地萝卜番薯,要他怎么看得上嘛!老天爷,你恨我选人挑剔,也不要送一个这样的残次品给我啊。这么大一块疤,脸上不知是不是混了泥巴,身上也湿漉漉脏兮兮的,还好死不死砸在自己身上了!要不是他百里扶苏自小就练母族的秘术体格健壮,早就被这厮送上阎王殿了,,不死也是个半身不遂。
“我说,你要寻死,也找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嘛,你就这样掉下來,要是砸到小虫小鸟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虫小鸟,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啊!”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这小丫头实在长得有碍视觉感官,但他妖孽面孔魔鬼身材菩萨心肠的百里公子,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但是,醒來后的教训还是免不了的,“我说,你不是……因为自己太丑了,才寻死的吧?”
那小丫头睁开了眼。
他的心猛然一跳。
那一双眼清丽,似乎有着千言万语,但都化作寂寂无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一双眼里面,却有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与悲伤。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小小的女子,眼神苍凉至此?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咳咳,我说,你……虽然长得是有那么一点遗憾,但也不至于要寻死啊……你……唉,我说你干嘛……停下來,快停下來!那里是悬崖!”
那女子就像沒听到一样,一步一步,向那拍击声汹涌的悬崖边走去。
他猛然向前,一把拉住她:“你疯了吗?你这条命是我救的,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说让你死,你怎么敢死!”
她的步伐猛然顿住,脑海中回荡着那一句:我沒说让你死,你怎么敢死……
“小歌子,答应我,我沒让你死,就不要死……”
“小歌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死……”
“不要死……”
刚开始的时候,你就知道你会死,对么?
庄长笑,你骗得我好惨!
她突然凄厉地哭起來,比鬼哭狼嚎还要吓人,百里扶苏拉着她,一下子沒了主意,心里直打鼓:妈呀,这女人不是脑袋有病吧?
她身体太虚弱了,哭着,居然站着晕倒了。
他抱住她,感觉抱着的就是一把骨头。不想那么多,先把她带回去给娘看看吧。今天还真是倒霉啊!
那丫头昏迷了整整三天,他被娘叫去采药,回來时,在门外听见两个女人的对话。
“你是白彤的女儿?”
“您认识家母?”
“玉。”
“是。”
“她……还好么?”
“三年前,去世了。”
“哦。你为何寻死?”
“活着无甚牵念。”
“当年你娘带你走,想是不想见到你今日模样的。”
“前辈……”
“你当真无甚牵念么?”
“有。我想手刃仇人。”
“你仇人是谁,我不过问。你非要现在死么?”
“除非能报仇,否则我现在就要死。去找他。”
“谁?”
“我相公。”
“那你还是报仇吧。我不想白彤的女儿走在我前面。”
“前辈,您究竟是?”
“百里流莺,你娘的一位故人。”
“我报不了仇,仇家太强,我太弱。”
“我再问你一遍,若让你报仇,你就不寻死了么?”
“嗯。”
“把玉拿來。”
站在门外的他,亲眼看见了何谓鬼怪。
那透明的玉,居然在被娘浸入药汁后,显出血红的字來。
“你娘宁愿你丑一辈子,也不告诉你,解这毒的办法。”
“什么毒?”
“你当真以为脸上的是胎记么?哈哈哈……这是你娘为给你爹解毒,直接把毒渡给了你……”
“那娘为什么不给我解?她是鬼医啊!”
“为什么?比起皮囊來,为娘的自然更在乎你的命。只是今日你一心寻死,还不如就练了这功,至少还能活些日子。”
“一张脸,怎么报仇?笑话……”
“谁告诉你,这功法,光能给你解毒了?”
“你是说?”
“借了天的力,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代价呢?”
“你本來就不想要的,命。”
……
他手中的药篮子掉下來。不敢相信,她们谈起命來,居然沒有一丝一毫的语气起伏。
那天晚上,他问娘,为何要将那个小丫头引入死地。娘对他说,那丫头心脉已经散了,如果不练她娘给她留的功法,撑不过一个月。这么做,不过是给她一些意念撑着,给她续命。只是,那神功不是说练就能练的,要忍受噬心穿骨之痛,撑不撑地过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权当是还她娘当年一个人情。
第二天,那丫头再回來,一身都是荆棘划伤的痕迹,手中却捧着一朵彼岸花:“前辈,您气息甚弱,让我给您煎药吧。”
他听到她转身走后,娘悠悠道:“白彤,你救了我,你女儿又救我一次,我怎么还得清哟……”
娘挣扎了些时日,还是走了,走时,沒提到他那生來就未蒙面的爹,只说声:“那个丑丫头,娘就托付给你了。”
然后,溘然长逝。
再次见到她,已是三月之后。雪域、长陵之交的艺妓馆,他颠沛流离为了生存不得不扮女装,沒想到居然被蛮子调戏。就在那些粗人争嚷着要撕他的衣服,他奋力挣扎无果的时候,那些面目狰狞的大汉,就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下了,那滛邪猥琐的笑就僵在闭不上眼的脸上。
周围的人惊吓着跑了出去,只剩下死尸堆中,衣衫凌乱的他,和,风尘落定后,天神一样的她。
“死丫头,沒疤了还挺漂亮。”他的长指往嘴中塞着水晶葡萄,听着渡雨的弹唱,却沉浸在与宁芜歌有关的回忆中:那额间一点,似乎颜色更深了……该死!
地牢,阴湿,恶臭。
幽暗的大牢里,关押着刺杀云沧国主失败的前长陵第一才女,前尚书大人崔胡秀的千金,崔芷兰。
“你说,这大家闺秀,好端端的,当什么鬼刺客?”
“就是,不过老哥,他们这一家都沒什么好东西。那崔胡秀不就前段日子被查出來贪污受贿么?听说府里面的一个杯子,都够寻常人家过好几年呢!这贪官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鸟!”
“不过……这官家的千金,就是落难了,还是粉雕玉琢,是窑子里那些搽香抹粉的姐儿们比不上的……嘿嘿,不如……”
就在两个狱卒邪念丛生的时候,突然身后的两道刀光叫他们永远闭了嘴。
崔芷兰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牢房外,月光下黑魆魆看不分明,只听见钥匙碰撞的声音。
黑衣人取了钥匙,径自向关押崔芷兰的独立牢房走來。
她害怕地向后躲:“你……你别过來!”
黑衣人取下面罩。
“是你?”
“你还有脸问?”
那人二话不说,就将崔芷兰逼到墙角,一会儿就撕开了她的衣裳。
崔芷兰拼命挣扎,却被黑衣人那一句:“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上路。”怔得不敢动弹。
他粗糙的胡子在她如雪的肌肤上來回摩擦,她感到又痒又疼,却不得不将所有的声音吞入肚子里。突然,下身猛烈地一疼,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淌下來。那蛮子毫不怜惜地在她的体内冲撞,她狠命咬着牙,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完事后,她像破败的布偶,摊在角落里。
“你到底怎样,才肯救我爹?”良久,她的声音就像破了的棉絮,碎碎的,却透着坚定的绝望。
那人甩也不甩她一眼,只是提好自己的裤子:“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个刺杀都摆不平,你说留你何用?”
眼前这人,就是貘旸的二王子,忽汗赤儿。就是他,几个月前,在她崔家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出现,说要给她一个机会,救她万劫不复的爹。她信了。直到现在,她还是信了:“那是因为宁芜歌突然冲上前來!”
“那个郡主?不管怎么样,任务还是失败了。”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带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帮我……”她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这个野蛮人,只为,换得自由,有了自由,她才可以救家人。
他摸摸胡子,看着她,就像看一只猎來的小兽:“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愿意。”她将头点得像波浪鼓,“什么都愿意。”鼻涕眼泪一起流下來。
“那好。”
消失在夜里的,不仅是两条人命,还有,两道身影。
又睡不好了。
空气中的所有气味,她都能很敏锐地感受到。睡了,又醒,只有做了梦,才能确定自己睡过。
又是这个梦啊……
杀上宣明殿的那夜,狄桑和萍踪他们被死士拦在了殿外,不能进來,只有她一个人,一柄金刀,单身闯进宣明殿。
布了这么久的局,就等这一刻了。
一切如她所想,只是沒想到,玄冥这老东西临死还要摆她一道,那一刀劈下來,是玉石俱焚。
她却沒事,再睁开眼已经远离了熊熊火海。
怎么回事?
明明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
谁救了她?
谜題太多,时间太少,來不及想。
只是那一瞬,她以为长笑回來了,长笑总能救她出水深火热。
只是她知道,长笑沒有了。
她身上还背着长笑的血海深仇,不报,不休。
第五十二章:清扬婉兮美一人,此心无垠纵清
第五十二章:清扬婉兮美一人,此心无垠纵清歌
“雪主,你还好吧?”狄桑从窗外进來,脸上是满满的担忧。
宁芜歌抬眼看看他,沒说话,只是点点头。
“萍踪那边传來消息,说貘旸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只等雪主一声令下,就可以还雪域永世安宁。此外,刚刚接到密保,崔芷兰被人带走了。”
“给我查。”
“是。”
“慢着。”
“雪主?”
“后天宁王回來,我要宣布和顾凌的婚讯。”
惊雷炸响,他却无法回头。
消失在沉沉的夜里,满心都是伤。
“小姐,小姐,王爷马上就要回來了!宫里面下了帖子,让咱们今晚进宫,参加王爷的洗尘宴呢。”丹秀那叫一个激动带感动:王爷要回來了,啊!王爷,咱大夏的战神要回來了!这真心叫她的小心脏跳得比拨浪鼓还欢实啊!
只是宁芜歌的反应倒是淡淡的。嗯,也难怪,小姐是大家闺秀嘛!大家闺秀自然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是不可以像她这样提高声音的。
宁芜歌点点头:“下去准备吧。”
丹秀蹦蹦跳跳就出门去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进宫,可以穿漂亮衣服,她心中就桃花朵朵开啊!皇宫,那个神圣的地方,上次去,小姐遇刺,她也沒能好好游戏,这一次,总算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再者说,这一次迎接的是自家王爷,自家王爷啊!有句俗话叫什么來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爷的光环如此闪耀,自然也会照拂到她丹秀小丫头了!哦耶!
漂亮衣服,姐姐來啦!
宁芜歌梳着头,柔顺的长发及腰。铜镜中一人丽影照湖,闭月羞花,最是温柔女儿家。
今晚,注定不平静啊。
梅花化雪,梨花醉月,自是春來不觉,去偏知。
太多时候总以为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总有机会,总有机会,却不知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是永生之恨。
月色清凌凌地泻下來,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莹润。他一身紫色衣衫,在银色的月华下氤氲出奇异的俊逸來。
今夜,她的父王要回來;今夜,她要赴宫廷接风宴;今夜,她要宣布和相府少爷的婚事。
此刻,是他最后的机会。
整整两天两夜,他未曾入眠。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她。冷漠的她,凶残的她,孤傲的她,无助的她,顽皮的她……为什么都是她?!她的脸就像梦靥,时时浮现,怎么也挥之不去,她就是他的咒语,无解的咒语,他这一生最大的劫数。
三年,三年的时光不长,却足够让一个少年成长为男人,让他明白,何谓爱……最初,他对她,不过是感激崇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知道,这种情感在慢慢改变,速度不快,却真真切切、不可阻挡。太多的第一次,都是和她……在梦里的第一次,也是她……为了她,他不再是乌衣巷画桥旁翩翩锦衣少年郎,甘愿成为一个影子,成为她的奴。他爱她,毫无疑问,这一生,非她不可。
而现今,她就要踏出府门,登上马车,成为另一个人的妻。
不可以。
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一个闪身,他进入那间熟悉而遥远的房。
她对镜梳妆,华服耀眼,灿若星辰。
恍若人间仙子。华贵,端庄,睥睨苍生。人间最奢侈的字眼,一概堆砌到她的脚下,恐怕她也不屑一眼相顾。
“雪……雪主……”惯见风沙血雨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打起了磕巴,“我……你……我们……”
“怎么这个时候來了,嗯?”她的尾音上扬,似乎透着挑逗的意味,“你不是马上也要进宫么?”
“我……我本來……沒什么事……”话一出口,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说的。
她的侧脸在月光的映射下秀出绝美的曲线來:“那就去吧。”
“哦。”他听到她的话,转身就要走,步子迈在半空中却停下了,想想还是走向她:“芜歌。”
她有些讶异他居然直接喊了她的名字,睁大眼睛的一瞬间却沒想到那人已经近在眼前。
微紫的唇瓣就这样覆上來,她的手被握在他的双手中。
月下一吻,倾心倾情。
他与她隔出一段距离,双手却沒有放开,星辰般明亮的眼中,倒映着她雍容艳丽的面庞:“芜歌,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够了。”她兀自将自己的双手抽出去,不想他再继续这一番话,却沒想到双手又被他握了回去。
“听我说完。”他的眼神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执着而倔强,“我喜欢你,喜欢到为了你可以不要尊严不要权势不要性命,喜欢到除了你看世间所有女子都变成庸脂俗粉……我霍祈风这一辈子,非卿不娶!”
似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來表白,说完之后,整个人又疲惫又畅快,只剩下心中的鼓点,提醒着自己,激励着自己,听这女子的答复。
她默然不语,良久,一句:
“天色晚了,要去赴宴了。”
他的世界,轰然倒塌。
只是为何这世界破碎成一片一片,到处都还是她的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王府的,只知道那一瞬,他希望时间停住,就停在他告白完的那一瞬。他不想听到她的答案,他不需要听到她的答案,他只要她知道就好。
那样该多好。
“少爷,怎么才回來?车马已经备好了,可以去赴宫宴了。”
他失魂落魄地上了车,一路稍有颠簸,到了皇宫。
今夜的星星月亮,为何这样矫揉造作惹人烦厌啊?胸口太闷,等会儿到了皇宫,一定要好好喝个痛快!对,要喝个痛快!
宁芜歌望着镜中修长的身影,眉头深锁。镜中的女子,一袭金线缝边的鋆红华衣,眉心一点朱砂红得渗血,羞却人间芳菲无数。
对不起,狄桑,这条路太苦,我不能拖你下地狱。
我是有罪之人,这一身血污已无从洗清,而你尚年轻,迎接你的会是幸福美满、前程似锦,,不要因为我,停止你的步伐。
我的罪,我來赎。
天,你弄我,我,便好好演完这一出。
且看我,技惊四座。
慈阳宫,高官满座。
随着一声声的宣报,夏国的上层社会,纷纷而至。
金銮宝座上的帝后,雍容大度,谈笑举止尽是皇家风范。下首的皇子皇女们,除了太子宁锦焕,都稍显拘谨。众大臣颜色不一,今晚宁王的回归,朝廷里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只是这云沧使团,竟然也赫然在座,这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照理说,云沧使团不是应该回去了么?留在夏国这么久,也是一国国主的所为?何况今晚是宁王爷的接风洗尘国宴,为何云沧人也在场?
命妇某甲:“这王大人家的公子,还真是俊俏啊!”
夫人某乙:“可不是?上次狩猎,还得了个第三呢!不过要说起來,还真是不得不提今年的新科状元郎,镇北侯家的二公子啊,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啊!”
小姐某丙:“林妹妹,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对旁人说啊,,我上次花会的时候,站在顾公子身边……”
“哪个顾公子?”
“还有哪个顾公子……”
“莫不是……”
“嗯……”
“啊!”
官员某甲:“李侍郎家的千金,生得可真好啊!”
大人某乙:“那当然。不过就我看來,还是相爷的大千金生得好一些,英气逼人,女中豪杰啊!”
翰林某丙:“这……上次花会……晚生有幸站在……站在王府……啊……”
一句话还沒说完,那人就被迎面而來的一道光,闪住了眼。
天神下凡,也无法与她的丽质相提并论。
“宁氏芜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盈盈下拜,裙摆摇曳间,已攫住座上所有人的呼吸。
有些女子,不必盛装,即成风景;一旦盛装,便是传奇。
不是世间所有的酒,都用得上金樽;不是世间所有的舞,都算得上倾城;不是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叫宁芜歌。
她徐徐起身,眉眼间是皇家独有的傲然与霸气,不复当年那个无助彷徨的小丫头。就连沉醉在歌舞中的宁锦焕,都不禁深深看她一眼。
顾凌看着宁芜歌,满心都是骄傲与喜悦。
“臣女,有一事向陛下请求。”
满殿哗然。
这个不寻常的女子,今晚带來的,是一个不寻常的请求。
众人屏息凝视,拭目以待。
“臣女,已有心上之人。”
齐齐抽气。
这个极大胆的女子,今晚吐出的,是一个震慑人的要求。
“臣女,愿嫁顾丞相之子,刑部侍郎顾凌为妻,还请陛下成全!”
全部绝倒。
还好还好,还有呼吸,还在心跳。
众人很是宽慰。
“臣,顾凌,愿娶宁王之女、芳华郡主,宁芜歌为妻,还望陛下成全!”
顾凌也來到殿前跪下,大有皇上不答应就不起來的意思。
沒想到,龙颜大悦,夏皇“哈哈”两声:“君无戏言,朕允了芜歌让她自己挑选心上人,自然会依她的意思。只是……皇弟,意下如何?”转眼去看宁王,宁王恭敬一揖。
“臣不胜欣喜,谢陛下赐婚!”
第五十三章:殿前赐婚照荣光,两国缔约战事
第五十三章:殿前赐婚照荣光,两国缔约战事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山呼万岁中,沒人发现,云沧国主和新科状元,齐齐撞倒了手边的酒杯。
今夜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仅次于皇家联姻的,王府和相府的结亲。
那么说起第二件,倒也是震撼人心。
那就是,大夏和云沧,准备结盟,共同瓦解北方貘旸人的势力。
原來云沧国主迟迟不归,为的是这一出啊。
官员们议论纷纷,不知皇上答应与蛮子结盟的做法,是福是祸,,毕竟夷夏有别。可是为何连战神王爷也答应同这些蛮子结盟呢?皇家的心思,真是叫人摸不透。
另外,这相府的新夫人,马上就会是宁王府的大小姐了,如此说來,相府和皇家的关系又密切了一层,势力那是如日中天啊!看來今后送礼跑腿要勤快些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挤破门槛也挤不进去了……
这顾府公子和王府小姐坐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光是坐在一起,都叫人羡慕。这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啊!再沒有什么比这更叫人相信爱情的了。
只是苦了长陵城其他千金佳丽们,少年梦幻终于被宁芜歌一手打破了,,不过还好,沒了顾凌,最近又出现一个霍祈风,在长陵的闺谈中,风头正劲。只是为什么霍祈风要和顾府的大小姐坐得那么近啊!难道这年头最有钱最有权最有才最有貌的,都非要“物以类聚”么?
真心郁闷了一干“自我感觉良好、群众反应欠佳”的长陵贵公子、娇小姐们。
“芜歌。”顾凌在几案下,牵住宁芜歌的手。
宁芜歌眼神停留在歌舞上,沒有转头:“何事?”
“今天是我最高兴的日子。”
“我也是。”
“芜歌,散席后,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秘密。”
“真的不说么?”
“你随我來,就知道了。”
“好。”
相逢于错过,错过于相逢。
此生日夜兼程,一追再追,星月之辉洒满路途,渡风霜渡雨雪,渡过一路刀剑一路血泪,心机费尽,终不敌,一瞬,擦肩。
云沧的使团,在缔结盟约之后,终于,踏上了归程。
他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但她的复仇,还在继续。
顾凌那一晚,带她去了落月谷。
取名落月,是因为从远处看去,月亮的归宿在那里。
顾凌说,这是他十岁那年,发现的山谷。
月色下的落月谷,像披上一层薄薄的纱,朦胧而神秘,那寂寂的山峦断谷,绵延着盘桓着,似乎吟唱一首奇谲的诗,古老而典雅。
他在月下执她之手,诉说着他的理想抱负,向她勾勒着美好的愿景,吐露着他的真情。宁芜歌静静地聆听,不置一词。耳际有清风拂过,轻轻的,悄悄的,像是害怕人们知道它的到來,又担心人们不知道它存在一样。她把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在心里,却不是因为被这样浪漫的月夜、这样深情的告白感动,只是因为这些话,有利于她更好地掌握他,更好地将他攒在手心……
她目光悠悠,投向那远方的水域。
那里,是码头。
征帆一片,即将成行。
她目力极佳,隔着雾霭流岚,也能看到那船淡淡的轮廓來。要走了么?她在心底低低问。那个人要走了么?
她一边听着顾凌的言语,一边把眼神投向遥遥那片海。那个人,和长笑是什么关系?长笑身世成谜,始终不肯向她提及,难道,那人,是长笑的兄弟么?
长笑,你有家人么?
百里,但愿你能给我答案。
“芜歌?”
“怎么了,凌哥哥?”
“你在看什么呢?”
“月光。”
“月光怎么能看到呢?”
“你瞧,这一缕,不就在我指间跳跃么?”
她伸出纤长的手,在远远的月轮映衬下,变幻出花的千种姿态來。
那一瞬,顾凌笑得像六七岁的孩童。
她微微皱了眉头。
手里拿着今晨破晓时分自窗子射入,钉在木柱上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芜歌,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重逢。前路多艰,生死未卜,某非贪生怕死之辈,只道今生福薄,不曾一亲芳泽,实乃人生第一憾事。如今为卿之事远渡重洋……前途茫茫,此生只怕一梦难圆……灞桥柳绿,辰时一辞。
万望珍重。
扶苏。
若真像你说得那么潇洒,干吗还留字条?
宁芜歌在心里冷冷地想。
下流。
不过,还是要送。
一瞬,纸条变作粉末,自她指缝中,飘洒而下。
换就男装,风流无俦。
风似的,转眼无踪。
“我以为你不会來了呢,死鬼!”他的声音是练就的娇嗔,所有男子听到,都忍不住心尖颤一颤。那双魅惑的桃花眼,似怒似喜地看着男装的前來的他。
今日的阳光,亮得叫人从心底里生出暖暖的欢喜來。
长陵的花,一年四季不断地开,开着开着,就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一样,那么绚烂那么耀眼,把这座城池,都点缀得祥和起來。
她徐徐下马,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你当真这样以为么?”
百里扶苏一脸无辜、双目带水地望着她:“你怎么能这样冤枉奴家的一番真心实意?”
宁芜歌面色不改:“你去那里,也非要穿女装么?”
“习惯了。”
“今日为何化成这样子?”
“怕我这姿色太勾魂,招來采花贼。”
“何时走?”
“就这么着急赶我?我不依。”
“好走不送。”
“唉,你慢着!好歹也是给你拼死拼活,你怎么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子,表现半点柔情呢?”
“我又不是那些男人。”
“你……”就是因为你是女人啊!这丫头看上去聪明,怎么一遇到关键问題就这么蠢呢?
长堤如画,卧桥垂虹。杨柳拂堤,绿意婆娑。
宁芜歌转身,沒理会百里扶苏怨毒的目光,折下一枝绿柳來。那柳枝梢头还泛着嫩绿的鹅黄,明朗朗地笑着,几乎把空气都染上一层生机,柔弱,却生命力顽强。
她走到他跟前,自动忽略百里扶苏因惊喜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神情:“给你的,快走。”
他的桃花眼,竟然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射出点点晶莹來。
他迈步向前,紧紧拥住她。
她面上无波,在他耳际轻轻一句:“保重。”
那一日,灞桥畔,游人如织,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到,一对情人依依惜别,只是,叹人间美中不足,男子似乎比女子矮了一点儿。
两重心字青罗衣,琵琶弦上诉相思。
不是不抚琴,怕一抚,动了相思。
相思太苦,不死不休。
她两重心字罗衣,青葱馥郁,笼了一层淡淡的烟,连爽净眉眼都被柔化在青烟袅袅中,江南的锦山秀水,淡淡地勾勒出一层又一层的诗画來。
琵琶曲若有似无,窗沿一只小小的雀儿呆呆地听着,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忘了转一转,傻傻沉浸在酥心的旋律里。
只是,清泠泠的旋律里,漾出丝丝惆怅忧伤來。
说了,雀儿也不懂。
“姑娘,三殿下來找妈妈。”
“不见。”
“可是那是三殿下啊,哪里是姑娘说不见,就可以不见的人呢?”
“霓裳,你忘了,在这阁里,妈妈最倚重谁了么?”她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是一场无声的烟雨,静默了幽幽古镇,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