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女人穿衣服是件很不象话的事,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向他求助,又该怎么办呢?反正是他将她硬带来的,他就得负责任。
就算看到她穿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和涨得通红的俏脸,心里觉得很好笑,彭翊也没表示出来。他默默地将她穿错面的衣服调整过来,再为她绑那些带子。
“你一定要穿这个吗?”他指的是她穿在肚兜下的胸罩。
“嗯。”盈盈闷声应着,将满头的长发编成松松的辫子,掩饰自己的困窘。
此刻她觉得难为情的并非因为让他看见了自己裸露的肌肤,身为现代女人,她还不至于那么不开放。但是她确实感到很羞愧,羞愧自小生活能力很强的自己,竟在这个时代里显得如此笨拙与无知。
当彭翊为她系那些带子时,她不停地要他轻点,她真不习惯被这么多带子束缚住,这要她怎么喘气啊?
看着穿上精美的衣服后更显娇俏美丽的盈盈,彭翊的心跳加速了。
他沉默地将最后那件厚重、缀满珍珠的绣花长袍拿起来替她穿上。
衣服才刚套上身,盈盈就忍不住大发感慨。“难怪古代的贵妇小姐们都那么娴静,穿上这种衣服谁还能跑跑跳跳,歪前倒后呢?不淑女行吗?”
她看看这件旗袍似的华丽衣服,摩挲着胸前的刺绣和袖口边绣的花卉图案,好奇地问正替她扣侧面长长一串钮扣的彭翊:“这件衣服怎么这么硬?”
彭翊蹲下身扣下面的扣子,说:“这是夹层冬装,要抗风寒就得厚实。”
盈盈若有所悟地点头道:“我明白了,这样大风才吹不动,寒气也进不去。”
“没错。”彭翊赞许地看着她。“你很聪明。”
“那当然。”盈盈得意地说,心里却在想︰现代人演古装戏时所穿的服装实在是很假。
扣完后,彭翊退后一步看了看,满意地说:“不凡果真会办事,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既合身又漂亮。”
“原来是夏不凡买的啊。”盈盈试着举起手出拳,却感到身体的灵活度大大减低了,不由皱眉说:“可是我觉得身子笨笨的,还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衣服方便。”
“等习惯了就好了。”彭翊安慰她。
习惯?他还真以为我会留下吗?盈盈很想这么说,可是看到他那么有耐心地为她服务,也不忍再多说。
暗暗叹了口气后,盈盈将昨晚穿在身上和当被子盖的长衫戎袍递给他,真诚地说:“让你冻了一个晚上,真的谢谢你!”
“等等。”彭翊一手接过衣服放下,一手从包袱里取出另一个小包打开。
盈盈没想到包袱里还有包袱,再看那是几双与现代长统靴子外形很相似,但制作繁杂的皮靴时,不由高兴地取来想往脚上套。可惜因弯腰吃力,身体笨拙,她套了两下也没能套进去,于是干脆伸出双脚让彭翊替她穿。
彭翊心想,这小妮子也忒胆大,竟敢将两只脚丫伸到他鼻子下等他伺候?
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睛,他什么也没有说便弯腰为她试鞋。
还算不错,才试第一双就很合脚。
“彭翊,真的很谢谢你,昨晚如果不是你帮我治疗脚伤的话,今天我肯定无法走路了。”盈盈的脚指头在柔软的鞋里舒适地转动,她再次表达自己的谢意,却没想到彭翊的一句话打消了她的感激之心。
“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照顾你。”彭翊轻松地说着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马褂,开始着装。
盈盈看着他肌肉发达的胸肌和臂膀,急切地说:“我很感谢你的照顾,可是我都告诉你了,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彭翊不理她,径自转身将那件套在盈盈身上一整夜的长衫穿上,再披上那当了她一夜“棉被”的戎袍。
盈盈见他没反应,又绕到他身前,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说:“你得答应我你不会娶我。”
“扣上。”
彭翊将双手伸到她眼前命令道,现在该轮到她伺候他了。
盈盈匆匆抓起他的手腕,为他扣好袖子上那一长排的钮扣。
“你得答应,现在我跟你走,但等有机会时你就让我回家,可以吗?”盈盈在扣另外一只袖子时再次求他。
做事一向果断坚决的她,深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朝代,她不能以往日的方式处理事情,尤其对这个强悍倔强的古代大将军,更不能威逼,只能软语哄劝。
“不可以。”彭翊干脆地说。“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夫人,我要娶你。”
“你这头倔驴,难道听不懂人话吗?”盈盈扣好后生气地摔下他的手。
彭翊抬起手看看,满意地说:“做得很好。”
接着不理会她的情绪,提起马鞍就往外走去。只简单地说:“你快准备吧,我们已经晚了。”
说完,他出了帐篷。
第四章
“唉!”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外,盈盈感到很无力。可是她想起先前听到夏不凡说的要尽快启程的话,只好抛开心里的忧虑,先应付眼前的事。
她将自己的衣裤包进那个包袱里,心想日后她还得穿着它们回去呢,然后赶紧出门往山崖后的湖水走去。
脚下的鞋柔软而贴脚,十分舒适,唯一不习惯的就是身上重重的衣服,不过倒是很暖和,与昨天来此时相比,已经是在天堂了。
她来到山崖后,在湖边大树下站定,察看四下没人,便想拉起裙子解决内急。
可是问题立即出现了:她此刻身上穿着的并不是真正的裙子,而是又窄又挺的袍子,而那条“开裆裤』的腰很高,被束在层层迭迭的衣带下,隔着厚厚的外袍,她根本无法从裤裆里脱下她先前穿上的内裤。
而外面这件给她温暖和美丽的袍子此刻显得十分碍事,要撩起它彷佛要撩起一块铁皮。
“真是见鬼!”她看看日头,起码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小解,见到眼前哗哗流淌的水,生理反应更为急迫,偏偏这裙子那么笨重,裤子又那么紧……
她急躁地弯腰,努力从裙子底往上伸手,可是又重又长的裙襬使她一向灵活的身手顾此失彼,此时偏偏又跺到一块圆溜溜的小石,脚下一滑,失去重心的她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就栽进了树下的灌木丛里。
“可恶!”盈盈愤怒地拍打灌木,又被荆棘扎伤了手。
看着手指冒出的血珠,她真是气得要发狂。
她之前可是人人赞美的气质美女黄盈盈,但在这古代社会里竟连番出糗,运气衰到了极点。真是应了俗话说的:人逢倒楣时,连喝水也会被噎死。
“干嘛坐在这里发呆?”身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随即彭翊蹲在她的面前。
看到他,盈盈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便将那只带着血珠的手指送到他眼前。
彭翊看看她的手指,再看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眼,什么也不说就握起她的手指往嘴里一放,吮去了那滴血珠子。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却在盈盈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没事,每个人都会跌倒,那没有什么丢人的。”他温和的说着,将她头发上的杂草拿掉。
他温柔的话语和平静的神态,让盈盈已经波涛汹涌的心海更加激荡,委屈的泪水滂沱而下。
“都是你,如果你昨天……让我走,我、我一定不会在这里……衣服好笨,裤子……脱不下,我要回家!”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到他身上。
彭翊不再说话,微微用力地将她从灌木丛中拉出来,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将她放倒在自己的腿上,大手快速伸进了她的裙子里。
等盈盈腰间一紧,醒悟过来时,他已经将那条白色织物塞进她手中,轻声说:“别哭,没事了。”
盈盈怔然地看着他,忘了哭,忘了说话,就连脑袋里也是空空的。
彭翊将她抱起来放在地上。“不要着急,过几天就会适应的。”
说完,就像无事人般往山崖走去。
“老天呀,他刚才做了什么?他真的、真的……”盈盈看看被吸吮过的手指,再看看另一手握着——被撕破的三角裤,心乱做一团。
生平第一次,一个男人对她做出如此大胆的事,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认识不到廿四小时的陌生人!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反感和厌恶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盈盈心慌意乱地想,难道来到这个时代,自己的个性变了吗?
稍后,当她从湖边回到营地时,所有帐篷都已经被收掉,营火也熄灭了,场地上看起来就和昨天扎营前一样。
大多数士兵都牵着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虽然大家都身穿盔甲戎袍,但盈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全身戎装后更显得高大威武的彭翊。他正站在马边看着她。
她向他走去。
“时间晚了,我们该走了。”当她走到他身边时,彭翊简单地说着,将她举起来放在马上,彷佛她没有重量似的。
因为穿上了厚重的裙子,她无法分开腿来跨骑,只能侧坐在马上。
像昨天一样,晶晶立刻跳到了她的腿上。
彭翊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对已经上马的士兵下命令:“启程!”
士兵们自动分成两队,一队往前奔去,另一队则尾随在后。陪伴在彭翊身边的还是那两个侍卫:夏不凡和钟良——那个昨天曾举刀向她砍来的粗壮男人。
马起步时,彭翊将一个钵子塞进她怀里。“先吃点这个吧。”
盈盈没说话,伸手到里面抓了一把,是类似牛肉干的东西,放一块在嘴里,味道鲜美酥软,而且还温温热热的。
“真好吃,比五香牛肉干的味道还正点。怎么是热的呢?”肚子正饿的她边吃边称赞,也不忘塞点进猫咪嘴里。
“我把它放在火上烤过,天凉,怕你吃冷的受不了。”
他的话很快被风吹散了,却在盈盈心里扎了根。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昨天以前我们并不认识啊?”过了一会,盈盈轻声地问。
彭翊纠正她道:“我们当然认识,按你说的认识三百多年了,不然你不会来找我,我不会去接你,我们也不会在沙滩相遇。”
“不是的,那是巧遇……”
彭翊不让她说完。“巧遇就是我们的命,一定是三百年中我们错失了彼此,所以老天爷给了我们这个巧遇。”
“可是你昨天还骂我是『疯婆子』!而且你一开始时很讨厌我。”盈盈噘嘴说着,她还在为那句粗鄙的称呼耿耿于怀。
“那时我没有认出你,而且我也没有讨厌你。”彭翊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笑意。盈盈转头看到他英俊的脸上果然布满笑容。
“你真是个超级帅哥,要是在我们那个时代的话,你一定会成为大明星。”盈盈看着他由衷地赞美道,同时发现与他交谈很愉快。
“什么是超级帅哥?明星是什么东西?”彭翊问着,一抖缰绳,胯下的大马立即快速奔跑起来。
盈盈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彭翊拥紧她,将她稳稳地搂在身前。
“超级帅哥就是最好看的男人,明星就是最有吸引力又最能赚钱的演员。”等坐稳后,盈盈告诉他。
听她说他是最好看的男人,彭翊心里很高兴,可是一听“演员”,又迷糊了。“你说的演员是在戏台上演戏的人吗?”
“是啊。”
他眉头一皱,不高兴地说:“不许将我跟戏子比。”
盈盈忙解释说:“我们那时不可以叫戏子,要叫演员,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可是很让人仰慕的呢!”
“你仰慕戏子?”他疑惑地低头看她。
“不是这样的……唉,跟你讲也白搭,你是不会明白的。”盈盈挫败地说。“反正我很快就会离开,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搂着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你不会离开的。”他口气肯定地说。
经过昨天到今天的多次“肌肤相亲”,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他所需要的女人,而她也是上天赐予他的命定夫人,他不可能再放开她。
“你真是固执。”盈盈叹息地说。“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不能适应你们这样的生活,我甚至连你们的衣服都不会穿,头发也不会梳。”
“没关系,有丫鬟伺候。”
“可是我也不会煮饭,不会缝补,不会绣花。”
彭翊话里的笑意更明显了。“那些都不需要你做。”
“那你要我干什么?”盈盈奇怪地问。古人讲究三从四德,像自己这样的人肯定是不符合标准的,那他要自己做什么?
“要你做我的夫人,替我生很多儿子。”
一听到孩子,盈盈情绪更低落了,她坚决地说:“我不结婚,也不生小孩!”
感觉到她对婚姻的排斥,彭翊没有再逼她,转了个话题问她:“你如果什么都不会的话,怎么生活呢?谁养你?”
“当然是我自己养活自己。”说起生活,盈盈情绪略好,便对他讲起自己在现代社会的工作和生活。
彭翊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一直专心地听着,感到十分新鲜。在他看来,女人怎么可以和男人一起工作,还做什么“经理的助理”去管男人呢?
等她说完后,他鄙夷地说:“你们那个时代男人一定很不成材,怎能让女人抛头露面,还乐意被女人管呢?”
“不是,那并不是男人不成材,而是我们讲求男女平等。”盈盈纠正他,再讲了一番男女平等的问题。
他们一路上话题不断,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当牛肉干被盈盈吃光后,彭翊将钵子放进马鞍袋里。
这时,远处高丘响起一记暴雷,震得人耳欲聋,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
彭翊娴熟而又有力地控制着胯下战马,不停地安抚着受惊的马,同时将盈盈稳稳地抱在胸前。
战马不再焦躁,继续往前奔跑。
在这番混乱中,盈盈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对马的耐心,心里不禁对他又增几分敬意,她知道一个对牲畜慈悲的人心地一定很好。
不一会儿,荒原上空涌起一堵堵浓厚乌黑、翻滚不休的云墙,大风则由四面八方吹来,风中卷起的沙尘打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彭翊将她的身子微微侧转,让她的脸贴近他的胸口,背对风沙。
盈盈对他的细心呵护感到十分窝心,觉得他其实并不像外表那样冷酷霸道。
想起才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已经为自己治脚伤、烘烤衣物、买衣穿衣。特别是想到那条被他撕烂的内裤,她的脸像着火似的发烫。
“大人,天候不好。”夏不凡快马加鞭靠近他们,喊道。“看云层,恐怕要下雨了。前头问要不要改道去『老王庙』避雨?”
“风里是有湿气,但刮的是东南风,我看不会下雨。”彭翊看着天空说。
“是的,这种天不会下雨,放心地走吧。”盈盈回头大声附和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下雨?”彭翊奇怪地看她,虽然很希望她能听他的话,顺着他的意思走,但他并不喜欢她盲目地迎合自己,况且他也不相信女人能懂天象。
盈盈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说:“因为『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你看四周虽然浓云很厚,但我们头顶上是亮光光的,风又这么大,怎么可能下雨呢?”
彭翊笑了,对夏不凡说:“继续赶路,还是在羊头湾再歇脚。”
“是。”夏不凡往前赶着去传令。
“你懂的东西很多吗?”彭翊问盈盈。
“当然……咳咳……”在飞快奔驰的马上说话很容易呛到风,尤其对盈盈这种不习惯马背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而她又不懂避风而语,自然被呛到了。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将脸埋进了彭翊宽阔的怀里,躲避风沙。
等风势减弱后,彭翊低头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于是严肃地说:“今晚我们就到家了,你要记得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你那个时代的事情,更不可以让人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否则会被人当妖精怪物般对待,知道吗?”
“我会被烧死吗?”想到历史上,古今中外那些被传为巫妖的人可悲的下场,盈盈害怕地问。
彭翊这样提醒她只是要她注意,以免惹祸上身,但绝对不想让她恐惧,于是赶紧安抚她。“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事的。”
盈盈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纪中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因此更加下定决心要设法早日回到自己的时代。
不一会,风变小了,天边的乌云也散了,果真没有下雨。
而这时,一个小村落出现在前头。
“啊,好美丽的村庄!”盈盈惊喜地欣赏着自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看到的第一幢建筑物——一片冒着炊烟的山庄。虽然建筑十分简陋,可是在盈盈眼中却宛若一座宫殿,因为她觉得只有房屋才让她有在现代生活的感觉。
接着他们又穿过了一座小镇,可惜沿途看到的人都不多。
“为什么都没有人呢?”她好奇的问。
“因为这里过去百多年来连年战争,造成百姓人口逃散,至今土地荒废,人烟稀少,有土无人。”彭翊的声音深沉而凝重。
“那怎么办呢?这么多肥沃的土地荒芜了多可惜。”
“从关内引民垦荒。”
盈盈立即点头道:“对对,这就是引进人才,有了人,才能做事。”
彭翊笑了,明白她的身世背景后,再听她奇特的说话方式和用词,他已经不再反感了,并很高兴听到她开始关心这个时代。
晌午时,他们到了一个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城镇,彭翊告诉她这里就是羊头湾。
在羊头湾稍事休息和吃了饭后,他们立刻又启程了。
夜幕中,他们踏着一地月辉到达了沈阳——康熙六年的奉天府治所,承德。
位于承德老城子的总兵府幽静而庄严,一间雅致的房间里,慈眉善目、体型福泰的彭老夫人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苍茫的天际,不时用绸绢擦拭着并无水渍或其他污渍的嘴唇,显示出她焦虑的心情。
“三天了,该回来了。”她端起案几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老夫人不用着急,他们很快就到了。”在她身后,一名身着道袍,瘦得如同竹片似的男子轻声说。
他的声音十分独特,说话似有气无力,但出口之语字字铿锵有力。“届时,还请老夫人对新人要有耐心……”
“怎样,云虚道长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彭老夫人急切地转过身问。她花白的头发与她红润的面庞很不相称,但仍可看出年轻时,她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
“不,那算不上问题,只是需要时间。”云虚道长微微俯身,平静地说。“他们需要时间彼此适应。”
“可是你不是说时间所剩不多了吗?”彭老夫人脱口而出,焦虑的神情表露无遗。“再过七日翊儿就满二十八了,而他的仕途也真如道长年前预测的多显舛折,难道我们能看着他冒犯天命吗?”
“当然不能,可这位新人……”道长看了看站在门边,主管彭翊内宅的月娥,欲言又止。
“道长有话尽管说,月娥不是外人,若非道长当年测卦,她已是我彭家的儿媳了。”因与道长是多年老交情,老夫人说话也就少了客套,显得直接明快。
道长似乎没有听到老夫人的话,只是看着手中的茶水出神。
半晌后,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宽慰道:“一切都将否极泰来,老夫人但请宽心接受新人就是。”
他的神情和他的话都透着玄机,但了解他的老夫人知道,能从这位得道半仙口中问出这么多玄奥已属难得,便不再强求,只是默默地等待。
而站在门边的月娥脸上出现了十分复杂的神情。
难道大人真的接回了他命中注定的新娘?难道道长所言属实,大人的姻缘并非属于自己这种小家碧玉?
“月娥。”就在她心念电转时,老夫人喊她了。“你过来坐下。”
“不,老夫人,大人让月娥好生伺候您,哪有月娥坐下的道理?”月娥走近,生硬地说。
老夫人不在意她的口气,依然慈祥地说:“月娥,你我也就是这几日相聚,等婚礼后我就走了,所以坐下来,我们娘俩说说话吧。”
听老夫人这么说,月娥才在她身边坐下。
老夫人拉起她的手,开导般地说道:“当年你家破败,我收你为义女,把你当亲女儿般看待。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也喜欢你的聪明伶俐和温柔贤淑,当初让你伺候翊儿时,我也是想成全你们。可是你也看到,多少年了……你和翊儿真是无缘分啊!”
月娥当下脸色又红又白。“老夫人言重了,大人从未对月娥动心,那是月娥无能。目前月娥所求只是大人能得到好姻缘,也就满足了。”
“你想不想随我回关内去?”看见她眼里隐约的泪光,老夫人关切地问。
月娥立即摇头。“不要,请老夫人让月娥终身伺候大人……跟夫人。”
老夫人看着她哀怨的神色,无奈地叹息道:“唉,这就是命啊!”
“他们来了。”坐在太师椅上闭目打坐的道长突然张开眼睛说。
“是吗?”老夫人兴奋地说。“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说着她急步往门外走,心头由月娥的哀伤引起的自责与同情也随之消失了。
月娥失意地搀扶着她,一起往大厅走去。
可惜她们看到的只是躺在彭翊怀里的,睡得如同婴儿般的“新人”。
“她怎么啦?”老夫人开始时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彭翊赶紧安抚道:“母亲大人放心,她只是太累睡着了。”
“喔,那就好,不用喊醒她,让她好好睡吧。”老夫人松口气道。然而,看着蜷缩在儿子怀里,挂在他胳膊外的那双长腿格外引入注目的女孩,不掩疑虑地问道长:“就是她吗?看起来好小……”
道长微微颔首,转而注视着被抱在那个熟睡女孩手中的猫。
猫咪此刻双目微闭,懒懒地趴在盈盈身上。
“夫人放心,这就是翊儿等待的新娘!”道长斩钉截铁地说。
彭翊抱着盈盈往已经布置好的客房走去,心里想着母亲的话,不由一笑,她的斗志可一点都不小。
当夜,道长便离开了总兵府,向茫茫黑夜飘然而去。
盈盈半夜醒来,最初以为是睡在她舒适的席梦思床上,可转瞬就被眼前陌生的景物吓了一跳。她猛地坐起身,看着自己正躺在一张十分结实古朴的红木大床。床上铺垫着厚厚的褥子,身上盖着的是丝绸面子的棉被,床的四周则是类似蚊帐但却是用丝绸做成的、有禽鸟花卉刺绣的幛帘帏幔。
她再看看身上,那件硬梆梆的袍子已经被脱掉了,只剩下内衣和中衣。还好,没有被扒光就成。
她走下床,看到桌上的琉璃灯,她调亮灯光,打量着房间。
房间很大,所有家俱都透着古代的气息。空气中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地板和墙壁都是用大块的木板铺就的,因此房间不是很冷。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彷佛错人了某个拍片的摄影棚。但随即想起自己误入的时空隧道,顿时完全清醒。
她不由烦恼地怒视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它们的存在惹恼了她似的。
接着她想起了导致她醒来的原因,赶紧循着房间走了一圈想找厕所,可是这里面根本没有另一间房子,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外面是间好像客厅的长形房间,墙上装有灯架,但只有一盏灯是亮的。
借助昏黄的灯光,盈盈走过大厅,发现这里没有太多家俱,而且很冷……
“你要什么?”
就在她四处张望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乍然响起,在空寂的大厅显得十分突兀,吓了她一跳。
盈盈回头看,身后站着一个个头不高,体态圆润,穿一身白色长袍的女人。
看相貌,那个女人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但眼光极不友善,虽然不凶狠,但冷冰冰的。在这幽暗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有点恐怖。
“我,想上……厕、茅厕……”盈盈想,说茅厕应该可以吧?
那女人面无表情地说:“你房间里有。”
“真的吗?”听说房间里有厕所,盈盈很高兴。“在哪里呢?我没有找到。”
那女人领头往她房间走去,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屏风后说。“在那里。”
盈盈走过去一看,是个筒形木桶,上面盖着漂亮的绣花垫子。
呃,原来是马桶。她之前曾在一些民俗博物馆见过,没想到今天自己得用它来解决问题。
她很不想使用这个令人厌恶的东西,便问道:“难道没有茅厕吗?”
“茅厕在外面,此刻不方便出去。”那个女人平板地说。
“那有卫生……呃,我是说手纸吗?”问这话时,盈盈的脸涨得通红。
那女人犹豫片刻,从马桶旁的台子上取过一片介乎于树叶与树皮之间的东西,递给她后便离开了房间。
对她不友善的态度,盈盈虽感纳闷,但也不想追究,只要伤害不大,能忍就忍吧,何必自找麻烦?这是自幼缺少家庭保护的她为了自保而养成的习惯。
那块树皮很香,却很粗糙,她无奈地叹气,这怎么能做卫生纸呢?
这又是一个她不能留下的理由:她如何能容忍这么落后又不方便的生活?!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没有往日音乐闹钟的铃声,盈盈醒得稍晚。
看着陈设古朴的宽大卧室,她知道自己不用再匆匆忙忙地赶时间去上班,她真的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可是她却觉得失落和茫然。
她抱着晶晶坐在尽管铺了厚褥,但仍显得有点硬的床上,思考着自己要怎样才能回到廿一世纪。
突然门响了,盈盈回头,看到两个身穿一样的服装,长得也十分相像的女孩走了进来,她们一个提桶,一个端盆。
看到她坐在床上时,她们放下手里的东西,齐声屈膝行礼问好:“夫人早。”
“不,我不是夫人,不要行礼。”盈盈觉得十分怪诞,好像在演戏似的。
那个提木桶的高个儿女孩走到床前,恬静地说:“请夫人容奴婢们伺候。”
盈盈怔怔地看着她。见她转身打开旁边的衣柜挑选衣服,里面挂了好多色彩鲜艳的长袍、短褂和其他衣服。
“那是谁的衣服?这么多?”盈盈忍不住问。
另一个女孩过来帮她更衣,说:“都是大人为夫人准备的。”
是吗?那么他果真是早就在等待自己的到来?
唉,这是怎么一团乱啊!她无力地想着。
“你们俩是姐妹吗?多大了?”
矮个儿的女孩笑了,看得出她是个开朗的女孩。“不是,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姐妹,不过我们自小生活在一起,也跟姐妹无差了。我叫玲子,十六岁,她叫秋花,十七岁。我们是大人府上的奴婢,今后专门伺候夫人生活。”
盈盈吃惊地看着她们,外表看她们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她们手脚俐落地为她穿衣系带,盈盈想起彭翊说过有丫鬟伺候穿衣的话。如今看来这话也不假。
“彭翊呢?他也住在这里吗?”想起彭翊,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天在马上睡着后,就没再见过他,于是急切地问。
她直呼彭翊姓名的方式显然令两个女孩吃了一惊。她们相互看了一眼,高个儿的秋花说:“大、大人住前院。”
盈盈不再多说话,专心盘算着等会儿要如何找彭翊谈谈,说服他打消娶自己的念头,并同意她找到回去的办法后就让她走。
此时胸口突然一窒,令她哀叫了一声,发现秋花替她换上的中衣绑得太紧。她赶紧让她“松绑”,秋花依言解开带子重系。
女孩做此类的事确实比男人灵巧,她们只花了昨天彭翊一半不到的时间就为她穿好了衣服。
为了不让她们看到她里面穿着的“思薇尔”,盈盈没让她们帮忙换内衣裤。她们为她穿上一件长及膝盖的中衣,再为她换上一件红色宽袖窄腰,白丝绸滚边的绣花短袄,下套一条裙襬宽大的黑色绣花长裙,裙子同样用白丝绸滚边,再用一串串绣花装饰裙缘。
盈盈从镜子里看看自己,觉得这样的打扮挺好看的,而且这身衣服比昨天穿的那套舒服,起码没有硬梆梆的裙襬,动作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于是她问玲子。玲子解释道,昨天那件叫袍子,是比较正式的秋冬外出服,现在这个叫裙衫,是平日穿的。
“那如果我要外出,还得换衣吗?”盈盈看看身上不太厚实的衣服问。
“不用。”玲子让她坐下,指指衣柜。“出门的话,那里有斗篷。”
在玲子为她梳头时,她看到秋花到屏风后提出了马桶,她的脸不由自主地涨红了,长这么大,她何曾让人替自己倒过尿?都是时空隧道害的!
“夫人的头发真好,乌黑麻亮的。”未觉她神态有异的玲子梳理好她的头发,为她插上了一两件首饰后赞赏道。
“哪、哪里。”盈盈不自然地说。
“玲子,梳好头就请夫人到大厅去。”门口传来声音,盈盈随着玲子回头,看到昨晚曾见过的那名年轻女人站在门边,威严地说完后就走了。
玲子缩了缩脖子,继续为盈盈梳头。
“她是谁?”盈盈问。
“她叫月娥,是我们总兵府的内总管。”
“总管?管这里所有的人吗?”盈盈好奇地间,彭翊不是不赞成女人管男人的吗?难道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同?
“不,她只是管我们这些奴婢丫鬟的总管。她原是老夫人的义女,因为总兵大人没有内眷,故大人来此上任时她被派来照顾大人的生活起居。”
盈盈明白了,又问:“你们认识彭翊很久了吗?”
“是,我和秋花自小便在彭府长大。”玲子对她直呼大人名讳仍不能接受,于是斗胆的说:“……夫人应该称呼大人『老爷』或『大人』,不能直唤名字。”
“真的吗?”盈盈笑了。“要是喊他『大人』,我更觉得像在演戏了……”
“怎么会呢?”玲子奇怪地看着她。
这时秋花提着干净的马桶回来了,盈盈按照她们的方式用盐水漱口,在铜盆里洗脸后,就随她们往大厅走去。
原来昨晚她看到的那间大房间并不是客厅,只是一个通往前院的通道。穿过那间大房间,是个天井,然后才是前院。
沿路走来,盈盈看出这是由若干单座建筑和一些回廊、围墙之类环绕组成的大院子。整个庭院靠走廊将前后串连起来,通过前院到达后院,前后各院又各自有门,后院门仅对内使用,对外,都只能使用正门,即前院的大门。
就在她东张西望时,看到彭翊正站在前面拐角处,在他身边依然是侍卫夏不凡和钟良。
猛然看到唯一熟悉的人,盈盈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感,她高兴地跑向他:“嗨,彭翊,我还纳闷怎么没见到你呢?你要去哪里?”
彭翊没说话,盯着她美丽出众的面容看了一会后,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过长廊,进了客厅。
客厅正前方,有个穿着打扮都像极了“康熙大帝”里,斯琴高娃扮演的孝庄皇太后的老太太,她威仪无比地坐着,在她的身边是那个名叫月娥的冰美人。
“大家都往前点。”老夫人声音宏亮地命令。
盈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竟站了很多人,她正想细看,一阵窸窣声,那些人都往她和彭翊前进了一大步。
就在盈盈奇怪着这些人要干什么时,身边的彭翊已经对端坐在前的老夫人行礼问安了。“翊儿问母亲大人安!”
盈盈茫然地看着他,再看看前面的老太太,她是他的妈?真的妈吗?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排古装戏,所有服装道具都那么鲜活,所有的演员都那么认真,现场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门外透进的强烈光线就像片场工作人员举着的光板一样晃眼,唯一缺少的就是摄影机……
“黄姑娘,这位是我母亲。”彭翊的话拉回了她漫无边际的神游。
“您、您好,伯……伯母。”盈盈木讷地对她欠欠身,算是行礼。
彭翊纠正道:“你现在可以喊她『老夫人』,成亲后要喊娘。”
“不要,我不要成……”
大厅里没人说话,连老夫人都直盯着她看,她的莽撞可真令人难忘。
只有彭翊没有受惊,他将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封了她的口,眼睛向她发出警告,神态不变地继续介绍道:“这位姑娘叫黄盈盈,我的未婚妻。”
被他封了口,又看到他严厉的眼色,聪明的盈盈想起“妖巫”之类的话题,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