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困惑地看看平静的大海、无人的沙滩,心里踌躇不定。
“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可是这是真的,我们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看出他的犹豫,盈盈极力解释着,希望他不要阻止她离去。
彭翊看着她,觉得她也不像适合自己的女人,真的很想任由她去。
可是,他眼前出现了母亲忧虑的面庞和占卜师严峻的神情——
十年前,家里为当时尚在关内任骁骑参将的他择亲,不料测八字的法师竟说他命中注定的女人将来自海上,他今生必娶此女为妻,否则定逢五鬼灾星,从此得小人毁谤,官运受阻,且有内外孝服之血光灾难。
爹娘不信,再求与彭家素有渊源的云虚道长运用转轮术卜卦,却得到了同样的结果,道长甚至警告说他必须在二十八岁前完婚,否则将有巨大灾难降身,危及家族。于是爹娘不再为他娶亲之事忧烦,一心要他等待命定的妻子到来。
然而多年过去,那个命定的女人始终未出现。三个月前,就在彭府上下为彭翊二十八岁“大限”即将到来,可儿媳全无踪迹忧虑不安时,云虚道长飘然而至,说“九月二八天水发,佳人必现青泥洼”。
得此预言后,彭老夫人当即打点行装,不顾路途遥远,特由关内来到儿子任职的奉天(注“),督促他依时前来”迎亲“。
今日正是农历九月二十八,他一早便带着随从来到青泥洼,只见午时平静的海面突然浪潮翻涌,待海浪退却后,果真看到一个女人在沙滩上!
但她却坚决不承认是他的女人,还说了那么奇怪的事……
是她吗?可是这里并无别人,应该是她吧?彭翊为难地想。
“你来看看这个。”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递给盈盈。
盈盈接过来打开,里面有张黄铯宣纸。她看了彭翊一眼,后者对她点点头,于是她轻轻抽出纸条,这纸条似乎已经保管了很久,其上的折痕非常重,上面写着:
天女福缘降尘间,
沧海白浪万里来;
迎驾红鸾合卺日,
黄鹂合唱人未衰。
读着这似曾相识的诗句,盈盈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往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终于摸出了那张老道士给她的签诗。纸张已经潮湿了,可奇怪的是,当她小心地将纸张开时,里面的字迹竟依然清晰可见。
她的心激烈地狂跳,寒气从头灌下,双腿虚软地似乎无法站稳,两张纸条从她手中飘然落地。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竟会遇到这种只在故事里听到的事情?
彭翊伸手想扶住她,但被她踉跄避过。于是他弯腰捡起沙滩上的两张纸片,看到那张潮湿的白色纸张上清楚地写着:
生就好姻缘,
奇妙全在天,
运道非今时,
福海隔世来。
这字句分明与他的那张就是一对上下偈!
“这是哪里来的?”他急切地问。
“老道士替我算的卦。”盈盈的声音低哑得彷佛久病不愈的垂死之人。
彭翊将手中的两张诗文收入怀中,果断地说:“你就是我的命定夫人。”
“不,不可能!”盈盈激烈地反对,然后一步步往海边退去。
“你要干什么?”彭翊惊恐地问。
盈盈转头看着茫茫大海。“我是从海上来的,一定可以从海上回去!”
说完,她飞快地投身大海。
“你疯了?快回来!”彭翊想不到她真的跳进大海,急忙脱了衣服想去救她,却被两个侍卫紧紧拉住。
“大人不可以身犯险!如果她真是夫人,就一定会回来!”他们劝阻他。
沉入海水中的盈盈用力睁大眼睛,却无法感受到当初被卷到这个世纪时的那种压力,也看不到那道刺目的白光。相反地,一波海浪高高掀起,将她推向岸边。她努力地挣扎,想抗拒那股强大的冲力却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海浪推回到沙滩。
唉,如今看来不认命都不行了。她沮丧地想,默默地记住这个海滩,相信某一天她一定可以再从这里回到她原本的生活。
彭翊看着脸色苍白的盈盈,心里同样苦恼。
上天为什么非要安排这么一个不情不愿、脾气火爆的女人给他?他身边有的是美丽贤淑的女人愿意嫁给他,他何必非此女不娶?更可怕的是,这女人居然以为可以从大海“回家”去,这番胡言乱语让他惊诧不已,人人都知道投进大海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可以到达另一个时代呢?
他真想策马离去,可是想起家中期待他接回新娘消灾避难的母亲,和为他掐指卜卦的云虚道长。他迟疑了,他不能为逞自己一时之快而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顾、置自己的前程于不顾!
“唉!”彭翊长叹一身,走到坐骑前,解下马背上的大麾来到盈盈身边。将这个被断言必带给他好运的命定妻子包住扔上马背,然后飞快地跃上马坐在她身后,对另外两个人说:“走吧!”
盈盈不再说话,她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她觉得自己好渺小,根本就不可能与命运抗争。
“晶晶!我的晶晶!”
当马起步时,盈盈突然想起了她的宝贝猫咪,于是奋力地挣扎起来。她已经失去一切,不能再失去这陪伴她从廿一世纪来到这里的朋友!
“喵唔……”黑猫轻盈一跃,跳到她的身上。
“晶晶!”盈盈百感交集地抱住牠,将脸埋进牠柔软的腹部,眼泪悄悄地滴落在猫咪浓密的毛发间。
随后她看到那些等候在礁石上的士兵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队伍中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策马疾奔。
盈盈努力将腰杆挺得直直地坐在马上,身体尽量不与身后那个“掳”了她的男人接触。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敢相信数小时里,她竟跨越了不同的时空,从西元二○○五年到了一六六七年?天下还有人有她这样奇异的经历吗?
“奇遇”?几个小时前,老道士才说她将有奇遇,指的就是这个吗?难怪他叫她“毋需忧心中所忧”。那时,她心中最大的忧就是以后住哪里?现在,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自然是不用忧虑被烧毁的家了。
强风袭来,她打着哆嗦。这个世纪的风似乎比廿一世纪的风更冷,身上潮湿的衣服更增加了她的寒冷,先前被沙滩上的海螺贝壳割破的双脚,此刻已经冻僵了。但她努力不表示出来,只是抓紧身上那块布料,尽可能地将光脚丫往马腹下塞,以攫取少许温暖。
同时,她张大眼睛往四处眺望。
周围的景致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此刻映入眼帘的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茫茫苍天,高大粗壮的树木失去了繁茂,只留下无叶的疏枝散乱地伸向空中;荒原上空无一人,甚至看不到房屋人烟。残败的树叶与原野上的各种草木交杂,显现金黄和红褐的色彩。
广袤的土地上,秋收过后许多农田仍未翻耕。地里留下成片成片的麦秆、高粱秆和玉米梗,使得大地看起来荒芜凄凉,却又透着一种不屈的苍劲与悲壮。
她从未想过,从小生长的美丽城市竟曾经如此荒凉。
一行迟徙的飞鸟从头顶“啧啧”鸣叫,往南匆匆飞去。
看着远去的鸟儿,盈盈想起了一句诗:“飞鸟东南飞,飞到天涯可知回?”
今天自己也飞离了家园,谁知何时能回呢?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因为冷,更因为不可知的命运。
坐在她身后的彭翊感觉到她的颤抖,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一靠近他,盈盈就感受到由他身上传来的热力,但她马上挺直了腰,忍住不往后靠。并撇开心头的忧虑,拉紧身上的大麾问:“这个是什么?”
“指挥军队的旗子。”彭翊淡淡地回答。
旗?盈盈低头看看身上的布料,难怪一点都不暖和,原来是战旗。
彷佛知道她的心思,彭翊说:“到了营地你才有衣服换,现在只能这样了。”
“他不是清朝人吗?为什么没有留辫子?”过了一会儿,盈盈突然指着正骑马跑在他们前面的,那个曾举刀砍她的男人问。
彭翊说:“他叫钟良,是我的侍卫,因曾是出家人,所以没有留发。”
随后他们没再讲话,一路默默地往前行。
天渐渐黑了,大海早已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与海水搏击,又坚持了很久的盈盈终于筋疲力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头也渐渐垂到胸前,最后睡着了。
彭翊轻轻一带,她失去意志力控制的身子软软地偎进他的胸怀,而她清醒时总是倔强昂着的头颅也松松地靠进他的肩窝。
他知道从得知现在是康熙六年后,她的精神就垮了。可是这一路行来,她却一声不哼,即使早就筋疲力竭,她还是挺直了背脊,不想依靠他。
这么倔强的女子,他何曾见过?
易地而处,无论谁遇到她这样奇特的遭遇都有可能发狂,但她却能在最初的震惊和反抗过后保持冷静,即使被他强行放到马上,她也表现得如此有尊严。
她的坚韧和顽强改变了他对她的最初印象。
他低头看着她姣好的面庞,再也无法将视线移开。
睡熟后的她更加深深地拨动他的心弦,此刻的她显得柔弱和安静,令他兴起了一种保护她的欲望。
“生就好姻缘……福海隔世来。”
想着她带来的那张签诗,他十分确定地想:是的,她就是我命定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奇妙的女人!
他仔细地打量她秀丽精致的五官。过去十年间,他曾多次在脑子里描绘过她,可今天一见面,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想象都与真实的她相去甚远。
她身材修长,一点都不像他所认识的关东女人那般强壮,更没有她们的温顺。她很勇敢,居然敢瞪着眼睛训斥他、讥讽他,甚至出手反抗他。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她说的很多话,但从她说话时的神态和他才碰到她胳膊就遭到她立即回击的表现中,不难看出她很不喜欢男人,不能容忍男人的碰触;而且她身形灵活,很会打架,尤其她的双腿似乎有超乎寻常的力量。
他低头想看看那双曾踢过他,将他“压”在沙滩上的脚,可是它们被藏在马腹下看不见。
她的腿真长!在他接触过的女人中,好像没有谁拥有这么长的腿。
就在他寻思间,怀里的人儿动了动,他赶紧坐端正。
可她只是往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在寻找更舒适温暖的地方,然后又沉睡了。
彭翊稳定地控制着坐骑,双臂自然地环绕在她腰间。随着马的颠簸,她的脸更加转向了他,鼻息轻轻吹拂着他的颈子,他感到有点痒,但也让他更看清楚她美丽的容貌。
她黑黑的眉毛十分秀气,紧闭的双眼覆盖着一道浓长的睫毛,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就像冻山羊奶;而她微微发青的嘴唇彷佛生气似的抿着,将她倔强的性格表现得一览无疑。她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
他抬手将散落在她脸上、浸了带盐的海水而失去光泽的长发轻轻拨开,心里再次为上天替他挑选的妻子感到惊叹。
她的强悍、她的固执、甚至她的不敬,对他来说无不具有挑战性。
娶这样的女人为妻,征服她,那一定会充满了乐趣。
好强好胜的彭翊总兵大人看着怀里沉睡的女孩,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一阵马蚤动将盈盈惊醒,她睁眼一看,月亮已经出来了,眼前是一片背靠山崖的空旷草地,士兵们正在下马。
“到了吗?”她吃惊地问。
“没有,天黑不好赶路,今夜得在这里扎营,等天亮后再走。”彭翊说着将马停住,跳下了马。
盈盈很想自己跳下马,可是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僵硬得如同木棒。
彭翊伸手想抱她,但被她拒绝了。
“谢谢,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她说着。咬牙从马背上滑下,靠着马身舒缓酸痛的四肢。
这时一个士兵过来将马牵走了。
失去依靠的盈盈差点摔倒,彭翊一把扶住她。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她推开彭翊的手,将晶晶放到地上,勉力地走到一截断木上坐下,轻轻推揉双腿。
其实她会骑马,而且还骑得不错。高中时候有一阵子迷上了骑马,还到马场拜师学艺,只不过后来课业重便疏于练习。
她揉揉酸痛的腿,心想一定是今天在马上的时间太久了。要是此刻能泡个热水澡该多舒服,她渴望地想。
想起热水澡她又动了思乡情,昨晚此刻她应该是在泡澡吧?
看看天空,和昨晚一样星光灿烂,但境况却截然不同:昨晚住的是豪华旅游度假村,今夜却到了另一个时空,住在荒郊野外……
真是世事难测啊!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彷佛听到附近传来流水声,侧耳细听,她确定在山崖那边应该有个瀑布。
她看看空地上的士兵,十分惊叹他们扎营的效率,刚才还空荡荡的草地上此刻已经搭起了几顶帐篷,点起了营火,很有当初大学露营时的快乐气氛。
唉,干嘛又想起那令人沮丧的往事?
盈盈站起身,小心地往山崖走去,地上的碎石荆棘不时刺伤她赤裸的双脚。
她猜得没错,山崖后果真有瀑布,虽然不大,但其下是个小小的湖泊,平静的湖面在月光下彷佛一面晶莹明亮的镜子。
第三章
盈盈走下大石,跪在湖边用手撩起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甚至带着一股甜味。
果真是没有被污染过的环境,连水都是那么好喝!
盈盈欣喜地坐下,将双脚伸进湖中,冰凉的水虽然激得她直打颤,但却使她受伤的双脚很舒服。她俯身慢慢地将水撩到自己脸上、身上,干掉的海水在她全身上下形成一层薄薄的盐霜,令她身子发痒刺痛,很不舒服。于是等稍微适应了湖水的温度后,她轻轻地滑入湖水中。
她将身子完全地沉入湖水中屏息潜游,一边清洗头发上的盐份,一边从头顶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突然紧紧地攫住了她,将她拖出湖面。
“你干什么?想死吗?”彭翊严厉的声音回旋在湖面上,显得十分响亮。
盈盈赶紧站稳,幸好湖水不深,她踮起脚尖,水流在她的鼻下晃动。她将挡在眼前的乱发撩到脑后,看到彭翊正赤裸着上身,抓着她的手腕站在她的面前。
“放开我!”等呼吸恢复自如后,盈盈紧抓着脱下的衣服,愤怒地拍打湖水,平静的湖面霎是水花飞溅。“该死的,难道你不知道女人洗澡时男人应该回避吗?你懂不懂尊重别人的隐私权?”
彭翊不明白她口中的“隐私权”是什么东西,但知道女人洗澡时男人是不应该出现的,于是有点尴尬。但一想到她曾在海边做过同样的事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看着为了避免水灌进鼻子而不得不仰着头的盈盈,放低声音说:“洗澡有这样沉在水里半天不露脸的吗?”
“我爱沉在湖底关你什么事?”盈盈气他干扰了自己的私人空间。
“你是我的女人,当然关我的事。”
一听此言,盈盈当即气得吼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女人,你听不懂吗?”
她的声音够大,可是在瀑布之下,再大的声音也失去了意义。
彭翊看着她冒火却更显美丽的眼睛,简洁地说:“你就是我的女人!”
“不是!”他们俩站在湖水中怒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哈啾!”不知是微风,还是一直在她鼻子下浮动的水波搔着她的鼻翼,盈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彭翊这才感到他手中握着的肌肤冰凉沁人,他赶紧放开她。“天冷了,你快洗吧。”说完便往岸边游去。
看着他上了岸,盈盈依然忿忿不平,她用力地拍打湖水,彷佛拍打在那个强硬如顽石的男人脸上。看着激起一股又一股巨大的浪花,她心里有一丝快意。
“夫人?”哼,谁要做他的夫人?即便在现代社会里,那些温柔帅气又有才华的男人她都不要了,更何况这个远古的粗鲁男人?!
不!她不会嫁给他,绝不!
可是举头望望阒黑的天空,她又茫然了。
受过高等教育,智商极高的她,当然知道自己如今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社会。这是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如果离开了他的保护,她该怎么办呢?会不会遇到比他更可怕、更凶恶的人?如果碰到土匪强盗之流的,被抓去做“压寨夫人”怎么办?她有力量反抗吗?
想到在电视里看过的满脸横肉、腰缠大刀、言行野蛮的强盗匪徒模样,她的心不寒而栗。相比之下,彭翊英俊年轻又是大将军,而且到目前为止,除了要她做他的夫人外,对她一直很有礼貌。也许,她暂时只能依靠他……
想到这里,巨大的无助感吞噬了她,她一头埋进湖里更用力地搏击湖水,希望能藉此消除满心的愤慨和无奈。
等筋疲力竭后,她游到湖边浅水处,将洗过的头发甩到身后,拔下一根极富韧性的水草绑住。再用力搓洗恐怕已沉积了几公斤盐巴的毛衣,拧去其上的水,放在岸边草地上。
她看看四周无人,便潜进湖里将胸罩解下也清洗了一番再穿回去。最后以同样的方法脱下裤子洗了,将内裤穿回去,再提着长裤慢慢走上岸。
可是浸水后的长裤、套头毛衣又湿又重,穿在身上实在很不舒服。
只穿着胸罩和内裤的她站在湖边无所适从,冷风吹得她的四肢都麻木了。
“穿上!”彭翊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同时一个包袱落在她脚下。
她四下看看,除了洒在草地上的斑驳月光外,周围并无一人。
实在太冷了,她无暇想别的,伸手将那个包袱抖开,原来是一件古代男人穿的长衫,不过这件长衫没有电影里看到的那么华丽,而且两边开了很大的衩。
盈盈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就果断地将胸罩和内裤脱掉,赤身穿上了长衫。
干燥的长衫是纯棉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但太宽大了,一直拖到脚后跟,她只好将衣襟在身上缠紧,把袖子卷到手腕,最后才捧着一堆湿衣服回到营地。
营地里的帐篷呈三角形摆开,正中间烧了大大的一堆火,空气中充满了烧烤的味道,大家正围着营火吃东西,就连晶晶也坐在彭翊身边大吃特吃。如果不是那些笨重的服装和粗鲁的言谈,她真会以为这是廿一世纪的某个营火晚会。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过去时,那个在沙滩上跟在彭翊身边的瘦高男人出现了。
“夫人,请随属下来。”他手中抬着一个盘子礼貌地说。
“我叫黄盈盈,不是夫人。”盈盈纠正他。但他不予理会,只顾往前走,盈盈只好跟着他进了一个温暖的帐篷。
帐篷内有个小小的火盆,旁边是一个兽皮铺设的地铺,盈盈知道那一定就是她今夜睡觉的“床”。
“彭翊睡哪里?”当视线接触到角落里的那付马鞍时,盈盈突然问。
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男人说:“大人睡在另一个帐篷,那里较小,所以大人的马鞍放在此处,这里只是为夫人准备的。”
盈盈放心地点点头。“谢谢你!你是……”
“小的夏不凡,大人的随行侍卫。”夏不凡礼貌地说。“这是刚烤好的鱼,请夫人趁热吃。”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盘子,退出了帐篷。
“夏不凡?这名字挺不凡的。”盈盈自言自语地说着,将潮湿的衣裤摊开放在彭翊的马鞍上,再将马鞍拖到火盆边,心想天亮时衣服应该可以烘干了,到时候才有得穿。
然后她坐在“地铺”上端起了那个盘子。嗯,好香!她才将烤得金黄的鱼肉拿起来,诱人的香味即刻扑鼻而来,引得她大赞一声,随即毫不淑女地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喵!”慵懒的叫声令盈盈一乐,笑骂道:“臭晶晶,现在你才知道谁是主人啦?快来,这鱼可比你以前吃的小鱼干好吃多了呢!”
可是猫咪只是趴在她身边,左右看看后懒懒地趴下了。
“唉,看来你已经吃饱了。”盈盈说着又自顾自的吃着。也许是肚子太饿,也可能是食物真的可口,才几分钟,一盘烤鱼肉全进了她的肚子。而她则歪歪地躺在温暖的兽皮上,忘记梳理依然潮湿的长发、忘记将脚上的刺拔出、也忘记了跨越时空的苦恼,沉入了梦乡……
她在黑暗的大海中浮沉,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景物,可是她只能看到模糊的暗影,有股巨大的压力箝制着她的四肢,她想挣脱却没办法。这种无助的、看不到光明的感觉令她感到恐惧……不,她不要做无助的人!她要离开大海!
可是,海水好温暖,她渴望温暖,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温暖过。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努力,静静地随着的温暖的海水浮沉……
突然,一阵刺痛由脚心直抵心扉,她尖叫着睁开了眼睛——可惜那声尖叫只是在她的喉咙口徘徊,那双迷蒙的眼睛也只睁开了一条缝。
她眼前并不太黑,四周也并无海水。
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而她的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戎袍,难怪她觉得温暖。
又是一阵刺痛传来,她倏然一惊,醒了一半,她睁开迷蒙的眼睛转头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再来就是亮得耀眼、白得刺目的“半月头”。
呃,够夸张!睡觉了还舍不得换装,真是!
意识模糊的她嘀咕着,脚一蹬说道:“喂,孙立伟,不卸妆在这干嘛?你把我的脚压痛了……出去!”
可是踢出去的脚竟被一只大手捏住,还很用力,这下她火了,猛地坐起来,想一脚将这个不识相的东西踢出去。
他难道不知道身为剧组总管兼导演的她很辛苦吗?为了这次戏剧公演,她可是放弃了硕士论文的准备时间,陪着他们这班学弟学妹们辛苦几个月了呢!
可是当坐直身子看清眼前的人时,她愣了,完全、彻底地被吓醒了!
彭翊?!老天,这不是学校宿舍,眼前这人也不是她执导的清宫剧“千山情”的男主角、那个十九岁的调皮男孩孙立伟!
一盏灯搁在地上闪动着淡黄的光,高大魁伟的彭翊仅着一件背心马褂盘腿坐在她的脚边,手里正捉着她的一双玉足,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你、你干嘛?”从迷糊转醒后,盈盈吃惊地问。“你干嘛穿成这样?”
彭翊面无表情地看看她,命令道:“躺下!”
吓,好强的气势!
盈盈不悦地想,可不知怎的,竟无心与他争吵。她乖乖躺下后自我安慰道:我这不是怕他,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跟这三百多岁的蛮子能说什么理?
“噢!痛死啦!”就在她自我安慰时,脚心传来的剧痛令她哀叫着,再次弹坐起来。“你这蛮子在我脚上做什么?!”
她用力去推彭翊,却如同推着一块巨石,文风不动。
“不要吵,你脚上的伤若不处理,你还想走路吗?”彭翊冷峻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有无法忽视的权威。
这一挣扎,盈盈的双腿被他挟在了胳膊下,她聚集全身力量也只能挥动两只手臂,于是她明白了要与他抗争简直是徒劳无功。同时也醒悟到,今天在海边她将他“踢翻”在地时,他是多么的忍让,否则以他的力量,自己又怎能占到便宜?
于是她不再说话,也不躺下去,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他,决心让这个古代蛮子看看现代女子承受痛苦的勇气。
见她安静了,彭翊低下头继续将她扎在皮肉里的碎石、荆棘拔出。
喔,果真是野蛮的古人,居然用那么大把刀对付我的细皮嫩肉!咬牙忍着痛,盈盈忿忿地想。
可是那把起码七寸长,既像匕首又像剑的武器在彭翊的大手中十分灵活,他不时用剑尖在一个罐子里蘸一下,再往她脚底挑。她原来平滑美丽的纤足此刻已经是红红黑黑、丑陋不堪了,可他使起刀来毫不手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盈盈忍不住问:“你这么用力地拿刀挖我的脚,不会有点心疼吗?”
听到她的话,彭翊的眉毛挑了下,但仍眼不转,手不停地说:“不会。”
“喔。”盈盈深感遗憾地哼了一声,果真是蛮子!
又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把我的脚弄得这么难看?”她将身子往前倾,凑在脚丫前观看彭翊的动作。
她柔软的腰身令彭翊心中吃了一惊,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你那个时代的人,骨头都这样软吗?”
“啊?什么?”盈盈困惑地看着他,见他注视着自己的腰时懂了。“这个啊,不是所有人。我因为从小练功,所以比较软,有的人比我更软。”
彭翊没有再说话,脑中想起在海边时,她将他撂倒在地,并多次灵巧地闪过他碰触的情景,不由心里暗喜。他喜欢聪明机灵又有个性的女人,而她好像正是这样的人!
“好啦,你今夜不要走动,明天会好些。”彭翊放开了她的脚。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是什么?”盈盈指着罐子问。
“可以消毒和帮助伤口愈合的药膏。”彭翊说着收好罐子,站起身。
“这是你的衣服吗?”看到他身上单薄的背心,盈盈似有所悟地指着盖在身上的戎袍问。
彭翊低头看着她,答非所问地说:“早先没想到你的衣装,先凑合一下吧。”
说完,不等盈盈再问,他弯腰出去了。
他一离开,帐篷里立刻显得空寂宽敞起来,温度也降了几度。
盈盈感到脊背寒冷,连忙拉紧身上的戎袍,重新躺回暖暖的兽皮,累极的她,很快的再次沉入了梦乡。
清晨,帐篷外士兵们的说话声和马匹的嘶鸣将熟睡的盈盈唤醒。
看着尖顶帐篷,她有一剎那的困惑,但随即清醒了。
“大人,让夫人换上衣服吧,否则您要冻着了怎么行?”一个略感熟悉的声音响起。稍一回想,记起他就是昨晚为她送食物的夏不凡。
“我没关系,你辛苦了。”彭翊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
夏不凡又说:“我们恐怕得早点动身,否则今天难赶回府……”
“我知道,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彭翊打断他的话。
“是。”一阵脚步声,男人离去了。
盈盈想起身,可才掀开身上的戎袍,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帐篷里的火盆不知到哪里去了。她赶紧又缩进戎袍中,结果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帐篷里已经温暖了许多,而且亮晃晃的。
她看到了红红的火盆,还有依然身着马褂的彭翊,正坐在火盆边手持某种东西烘烤着。
当看清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她的“思薇尔”时,她的脸“轰”地像着了火似的。
“不许动我的东西!”她敏捷地跳起,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胸罩内裤。
彭翊侧脸看着她,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我只是帮你烘干……”
在看到她羞窘愤懑的神态时,他似乎明白了,脸呈赭色。他回过头将身边的衣物递给她,改变了话题道:“这几件衣服已经干了,但是不许再穿!”
“为什么?”盈盈接过已经被烘干并折迭好的衣裤,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问。“我不穿这些要穿什么呢?”
“这个。”彭翊指指放在兽皮上的一个包袱,口气温和但十分坚决地说:“你那些衣服绝不能再穿,这个时代没有人那样穿衣的!”
“哪里来的戏服?我不要……”盈盈打开包袱,看到一些花花绿绿的绸缎衣物时抗议道。
“这不是戏服,是有身分地位的闺女穿的衣物,我特地派人连夜去营州给你买的,快换上!”
“不要,我就穿这些。”盈盈指指身上的长衫和兽皮上的戎袍。
没想到彭翊听她这么说,严厉的脸上竟有了笑容,令他端正的五官更显英俊。
“你穿那些,我怎么办?”他微笑地说。
“你?”盈盈奇怪地看着他,看到他单薄的衣服时才恍然明白。“难道我昨晚穿的、盖的都是你的衣服?”
彭翊微笑着点头。
“你脱了自己的衣服给我……”盈盈的心里好感动,对他的感觉也随之改观。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种牺牲,没想到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竟如此细心体贴。
“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不冷吗?”她喃喃地说。
“不冷,我有火盆取暖。”彭翊说着将包袱里的衣服取出来,催促道:“快点换衣服,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呢。”
他说着就想离开。
“可是、可是这些要怎么穿?”盈盈拨弄着包袱发愁地问。大件衣服她还可以明白穿法,可是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是什么呢?
彭翊没料到这会是个问题,不由愣住了。回头看看她,又走回来。
“过来看好。”彭翊说着将衣物逐一打开。先是一件红色呈菱形,绣着精致花卉,肚兜似的东西。“你看,这件应该是最先穿的。”
再取来一件前圆后方,两侧有许多带子,长及臀部的白色丝织长袖衬衫。“这件是短衣,应该第二穿;这个嘛——”
他抖开那件藕色,前短至膝下,后长及小腿的绣花衣,看了看,说:“这个是中衣,唔……还有腰带……”
然后他提起放在最下面那件绣了很多繁杂花卉的夹袍。“这件最后穿。”
“这个是这么穿的吗?”盈盈将一件料子很柔软,但很结实的既像围脖又像假领似的东西套在头上,奇怪地问。
彭翊回头一看,雕刻般的脸庞闪过一丝幽默,让他那张混合了冷酷无情和傲慢气息的脸柔和了不少。
他咧嘴一笑,将她围在颈子上的衣物取下来。“在你的时代里,内裤是套在头上的吗?”
“啊,这是内裤?”盈盈张大眼睛,忙拿过来仔细翻看。“怎么这么花俏?”
得到提示,再看果真很像小孩子常穿的开裆裤,只不过更为宽大而已。
“这里为什么不缝起来?大人也穿开裆裤吗?”她纳闷地问。
“唉,我也说不清,你还是赶快穿吧,穿上后自然明白了。”彭翊尴尬地指指已经摆放好的衣物。“你就按这个顺序穿吧。”
然后他几乎是逃出了帐篷,心里真是后悔当初没带个女人同行。现在要他——堂堂大将军来教导一个女人穿内衣内裤,实在有点丢脸。
盈盈没注意到他尴尬的反应。她完全被这些做工精美又复杂的衣服弄糊涂了。可她知道她必须换上,她不能穿着大将军的衣服而让他承受寒冷又遭人耻笑。
“管它那么多呢,就当穿戏服彩排吧!”于是她匆忙将身上的长衫褪下,先把自己的“思薇尔”胸罩和三角内裤穿好,然后按照彭翊分好的衣服逐一往身上套。
一边套着一边后悔过去没多读点书,弄明白古人的衣服是怎么穿的。
当她套上那条被称为“内裤”的开裆裤,并低头往下看时,自己都羞红了脸。
“哇,这样的裤子可够前卫的,为何要做成这样子呢?”她既是好奇又是惊讶地想,等回到现代社会时,一定要去图书馆查查这方面的资料。
接着她穿上那件肚兜,这倒不难,先前曾吹过复古风流行穿肚兜的。
可是穿短衣、中衣时,她就发愁了:这些衣服在肩头、背部、腋下都有长长短短的带子,没人帮忙她得怎么绑啊?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古代的小姐夫人们要用那么多丫鬟婢女了,那是因为她们根本没法应付这么多复杂的行头。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只能找彭翊帮忙了。
她低头检视一番,确定身上的重要部位都包藏得很好,才从帐篷口探出头去,看到彭翊正站在前面不远处与夏不凡说话,其他士兵则在做各自的事情。
高大英挺的他身穿绸裤马褂,站在这群戎装整齐的士兵中间,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可他却神态自若。
盈盈却很抱歉地想着:看来他真的是个好人,得赶快将衣服还给他,否则他那样的打扮一定会影响到日后的声威。
于是她一手拉着胸口的衣服,一手拨开帐帘,喊他:“喂,彭——大人!”
附近的士兵都随着彭翊的目光往她这里看来,她急忙缩回帐篷里。
不一会儿,彭翊进来了。
“能不能请你帮我绑这些带子。”看到彭翊直盯着她瞧,盈盈不好意思地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古人的衣服长什么样,所以我穿不好。”
她知道要一个古代男子——尤其是个有权有势的总兵大人,来伺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