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说话就不能稍微客气点儿么……”,宁凝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依她的个性,是决然无法独善其身,只是心中的愤懑郁结仍旧无法排解,“如果我照你的安排,和那男的假结婚三年,真的可以帮到你吗?”。
“三年,三年之后,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你已经足够报答了我的养育情分,到时咱们两不相欠,你也不用再心里愧疚,爱过什么样儿的生活,爱去哪,都随你。还有,他叫霍汐,别总那男的那男的叫,女孩子家家的,多难听……”。
后来许久,宁凝都记得那天,抚养了自己二十几年的父亲,近在眼前,清晰又模糊,熟悉又陌生,临近春节的冬日北京,寒风呼啸,嗖嗖的刮着枯枝,萧索狰狞,她稀里糊涂的踏入了吊诡隐秘的命运岔路口,却还毫无知觉。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傍晚,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生的疼,宁凝裹着厚厚的羊绒大格子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顺着肆虐的狂风,咚一声撞开了家里的大门。她用肩膀夹着手机,嗯嗯啊啊的敷衍着,没有理会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脸莫名的霍汐,傲气十足的腾腾腾跑上楼,刚刚路上风太大,确切说,宁凝根本就听不清电话那头到底和她说些什么。
半晌,只听见啪嗒啪嗒几声,宁凝的手机从楼梯上直线滚落,四仰八叉的趴在冰冷地面上,屏幕成树枝状烂个粉碎。霍汐愣愣抬头看着傻站在楼梯扶栏处的宁凝,不知眼前的此情此景是作何用意。
“国庆的秘书刚刚打电话来,说,明天晚上,让我和你妈还有他,咱们一起吃个年夜饭,还让我,通知你一声……”,她就这样,语无伦次向霍汐述说着方才电话中的内容,一脸麻木与呆滞。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霍汐仍是不以为意,每次他这种态度,都让宁凝觉得如一记闷拳打在心口,只能默默淌血,却无力回击。
“我?我有什么可激动的啊?你别以为我会当成见家长才紧张!咱们俩结婚就是一场交易,你我心知肚明!三年之后,各奔东西,两不相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妄图嫁给你这种无喜怒哀乐的麻木型变态!”,无法克制的气愤,让宁凝痛失理智,冲锋炮一样突突突的冲霍汐扫射一番,转身大步跑上楼,重重摔上了房门。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真有文化……”,只是霍汐懒得理会自己哪里触及了宁凝的痛点,让她如此愤懑难平,只望着她的背影,冷冷的暗嘲两声,逐渐隐去了笑容。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宁凝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依照宁国庆的吩咐,由霍汐载着她去见“未来的婆婆”,只是宁凝颇显心不在焉,两人一路闷闷无话。
“你要研究那破手机到什么时候?心上人送的定情物?那就找个红木盒子垫上明黄锦缎收藏起来比较好。”,终于,宁凝魔障一样研究已经摔坏的手机,心无旁骛,达到忘我境界的状态,实在让霍汐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拿她调侃。
霍汐语带贬损的挤兑之言,让宁凝从破损的手机屏幕上,把头缓缓的抬起来,她不明白,那么多理由,眼前这可恶的男人,凭什么就能蛇打七寸,一击戳中她的要害,堵的人心口憋闷,手脚冰凉,却找不出反驳之言,只能用目光冷冷斜视他,来压抑胸口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我现在经济紧张,一穷二白,没那个闲钱预算换手机,你这种一步登天的人生赢家是不明白百姓疾苦的。”,宁凝只说了一半理由,真正的原因,她讲不出口。霍汐猜的很准,手机是去年秦霄送她的生日礼物,宁凝通过这只手机,亲耳听见了秦霄和她说分手,和秦霄讲挽回的话,又被对方拒绝,宁凝始终不舍得换,像留着心里对逝去爱情的希望,可最终,如同命运的必然,都碎成了面目全非的摸样。
许是宁凝的回答出乎了霍汐了意料,他轻轻转头望了望,眼神微微有些错愕,车里的空气显得颇为尴尬。霍汐不自主的咳了一声,顺手点开车内的音响,新锐歌手翻唱着郑钧的《私奔》,略带沙哑的嗓音流淌出来,‘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太过经典的老歌,让宁凝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哼着哼着,宁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促狭的望着霍汐,笑的见牙不见眼。
“你这是要干嘛?笑的人浑身发冷……“,霍汐冷下脸,瞥了笑的意味不明,不怀好意的宁凝,他本能的开始觉得危险。
“我笑啊,哈哈哈哈哈……”,谁知霍汐不问还好,这一开口,像是戳了宁凝的笑|岤,她开始愈发狂妄的笑起来,“你居然会听在这种歌颂爱与自由的正能量歌曲?!你这种人不是不具备人类正常的喜怒哀乐嘛!高傲自大、超凡出世、目空一切,你听这个歌是自己选的吗?你还会追求爱情和自由?!那你干嘛委曲求全答应宁国庆的要求,陪他演戏,听他吩咐我假结婚?你应该和你身边最真心的姑娘私奔,陪你流浪,陪你两败俱伤,一起去做最幸福的人,啊哈哈哈!”,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来打到自己心中无坚不摧的恶魔霍汐,仿佛终于捉到机会来发泄连日来的挫败与郁愤,宁凝以近乎张狂的态度,把霍汐从头到脚的狠狠恶意嘲笑了一番,得意之状无以言表。
宁凝突然亢奋的情绪,让霍汐措手不及,他有些发怔,“随你怎么想……”,过了半晌,才想起把音响关起来,骤然的安静,如同狂欢的戛然而止,让气氛回复了正常,“我就不明白,你堂堂宁宏集团的千金,干嘛每天都活得苦逼兮兮的……”,从和宁凝同居一个屋檐下,霍汐每天都看见她忙于写简历,挤地铁,被夹杂着沙尘寒风吹得身形凌乱,像身无用武之地的海归待业者一样,疲于奔命。
宁凝笑够了,长吁口气缓和了方才过度跳动的神经,“你这辆车,是宁国庆给你买的吗?”,她皱起眉头想了想,突如其来的问题,显得有些无厘头。
“不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帮学长公司做了套程序,赚了笔钱,后来自己买的。”,霍汐搞不清她的用意,回答倒也坦诚。
“这就对了啊,宁国庆和我说,你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我和他丝毫没有血缘关系,他对少爷你都这样葛朗台,何况是我?告诉你,j商就是j商,国庆这个人,对钱算计的可紧,多余的开销,一分也不肯花,我留学半截突然回来,积蓄又不多,不忙着找工作,等着喝西北风啊?”,宁凝知道霍汐心里肯定对自己有误会,觉得她是乐享其成的大小姐,殊不知,人生百态,际遇无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啧啧,自强不息,不然这样,你预算不多,又急着联络找工作,我送你一部新手机好不好?太太?”,霍汐忽然笑着凑过来,辨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只觉得言辞温暖,语气却又毫无温度。
宁凝怒火中烧,她认定这人没心,突然假装慈善的亲近,无非是记得方才被自己嘲笑的仇怨,睚眦必报的小肚鸡肠男!
“成了成了啊,你不要仗着皮相好,长得帅,就以为全天下女人都俯首称臣了,以我洞悉世事的澄澈双目,早已看清你非善类,不要凑近乎,我不吃这套!我其实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宁国庆的亲儿子?如果是,又为什么不直接认祖归宗算了,你和宁国庆,到底唱的哪出戏?”,宁凝觉得,虽然她和霍汐眼下还是相处不顺畅,但好歹已经熟识了一些,看目前气氛松弛,不如趁此机会探探霍汐的口风,兴许能套出一些端倪。
“我和你讲过,我是私生子,没有爸爸……”,大概是不觉间到了目的地,霍汐把车子的停好,绕过来,替宁凝拉开车门,打断了话题。
“慢着……”,宁凝知道这次的计划又失败了,她道行还是太浅,也明白从霍汐的嘴里不会再套出更多情报,情急之下喊住他,可又不知该继续问些什么。
“如果我和你结婚,宁国庆会以嫁妆的形式,把手里大部分的股份转到你名下,而你不擅长经商,所以,我会顺理成章的以你丈夫的名义,进入董事会;同时也就意味着,我正式成为宁宏集团的最高管理者。这是你要的真相吗?我也只知道这么多而已……”,霍汐转过身,望着宁凝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告诉宁凝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只是,他隐去了原因,也淹没了事情最关键的部分,理由。
霍汐的声音无比清晰的落入宁凝耳中,她站在冬夜里空旷的停车场中,冷风如刀子滑过她的面颊,就算周围数不尽的餐厅和民居里映出的喜庆光芒,也无法让她温暖动容。她觉得自己站在一个硕大的棋盘上,在一个最重要的团圆节日里,被曾经熟悉的人所孤立,身边不知是敌是友,周身莫名开始僵硬冰冷,回不到来时的路,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更猜不透谁才是棋局的主人。
4桃之夭夭
第三章桃之夭夭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宁凝觉得脸颊生疼,鼻子尖儿发酸;她想不出要问霍汐什么,心中全是疑惑,可怔怔的却又无法开口,和自己的人生轨迹一样,陷入一种僵持。
“宁凝,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宁总打电话你也不接,快进去吧,人都到了……”,直到宁国庆的秘书追到停车场,才算是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凝固气氛,告诉宁凝,关卡进入了下一阶段,等着她去勇闯。
吃饭的地点约在离紫禁城不远的一家私人会所,沿着夜晚的胡同,七拐八拐才能找到,毫不起眼的灰墙红门,挂着两只橘色的仿古宫灯;低调到了极致,内里却别有洞天,来者非富即贵,在京城的商贾贵胄们的圈子里非常知名。
接待的服务员通过会员金卡,确定了来者身份,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毕恭毕敬的将几人引入院落。
“跟克格勃的特务接头似得,国庆怎么变得如此浮夸,他以前很平实的……”,宁凝走在霍汐的身后,看着眼前虚张声势的阵仗,想多嘴吐槽,又怕被服务员听见,失了仪态礼节,不由快走了几步,凑到霍汐耳根,去奚落宁国庆莫名其妙的安排。
谁承想,霍汐却近乎惊恐的神情转过头来,以见到外星异形的目光看着宁凝,半晌,他似是觉得有些失态,摸了摸脸颊,转身快步离去。
宁凝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搞不清霍汐这突然是吃错了什么药,可转瞬间,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忍不住笑出声,“他居然耳根都红了,哈哈哈,这人是中学生吗?还怕人碰耳朵啊,二货……”。
这一路她都边走边笑,时常惹得服务员侧目,虽然内心的理智在告诫自己不要如此变态,可却又无法压抑内心到底欢脱;近期她一直处于憋屈的状态,奈何身边强手如云,自己战斗值太低,又无力反抗,所以,只要找到哪怕微小的机会去打击敌手,都能让她雀跃无匹。而霍汐,就很不幸的成为了离她最近的敌人。
随着领位服务员的脚步,穿过由复杂回廊包围的庭院,引入靠东边的一进偏院,潺潺的流水声从脚下穿过,看得出,这家会所整体是由老宅院改建,听说还是个旧王府,原本的石板路已经被承重玻璃保护起来,掩映着精美的石雕,和几处兽首状的出水口。
“几位请”,服务员俯身做了个‘恭请’的姿势,就不再入内,内部自会有人引导接应,秘书也随之离去,看来宁国庆是有意不想让外人窥见今儿要请的贵客。
不知是被严密的架势震住了,还是静谧无声氛围所感染,宁凝忽然紧张起来,她开始后悔刚才拿霍汐开玩笑,因为他自从被嘲讽之后,就开始一言不发。
推开门的一刹,仿佛启动了异世界的秘钥,堂皇的内饰闪耀着富丽的光芒,让宁凝一时间有些恍惚,可她在看清正前方端坐者的面孔之后,却不自主的开了口,“红艳,阿姨……”。
近乎本能的脱口而出。
她能如此清晰的喊出来者的称呼,让宁国庆和霍汐都有些错愕,他们几乎同时抬眼望着宁凝,猜不透世间因缘,到底是哪里触发了彼此的连接点……
记忆闪回到十几年前的夏末,那天,是宁凝小学开学的第一天,发了书本和练习册,她想让父亲替她包上统一的书皮。可宁国庆却显得很焦躁,那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烦扰重重,不停的抽着烟,眉头紧锁。
傍晚吃过饭,她坐在宁国庆的自行车后座上,乘着一路微风,到了离家不远的北海公园,他和女儿说,是带她来散步划船。
可他们既没有散步,租船的岗亭也早就门窗紧锁;宁凝不知父亲是何用意,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好百无聊赖的趴在湖边的栏杆上,看风吹皱了湖面,夕阳余晖照耀在波浪上如同翻起的一尾尾金色鲤鱼,映着不远处的白塔。
直到不远处传来皮鞋的响声,宁凝不由兴奋起来,那一瞬间,她以为是早已离家远嫁的母亲回来与她们团聚,可等她迫不及待的将心中全部的欣喜与期冀都写在脸上,回过头,看见的却是个陌生的女人。
乌黑的中分长发垂在腰间,时髦的白色翻领圆点连衣裙,如同湖边的垂柳,被清风撩起了柔美的弧度,衬着精致的瓜子脸,顾盼生辉的双目,长长的睫毛翻卷着,樱红的嘴唇就似花瓣,虽然半点妆都没有化,可宁凝仍然觉得她好看极了,就像邻居阿姨常看的《大众电影》杂志封面上的明星,不,比明星还漂亮,可以说,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也不为过。
“叫红艳阿姨……”,父亲宁国庆朝她招手,让她和仙子打招呼,从他的神情里,宁凝读出的不仅仅是期待,还有近乎讨好的意味。
这让她有些抗拒和反感,后妈这个词,在心里了闪回了无数次,又仿佛,这个女人的出现,打碎了母亲回家的最后一丝希望。她背过手,蹭着湖边栏杆,犹豫又踌躇,不肯往前踏出半步。
“啧!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快打招呼!”,看她的不配合,宁国庆有些急躁,朝她尽力的招着手,掩饰不了内心的恼怒。
“好了,你和个孩子较什么劲?!没出息!”,仙子开了口,语气却跟柔和半点不沾边,毫不留情,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
“红艳阿姨好……”,宁凝年纪虽小,可她心思敏感细腻的很,嗅出了气氛的危险和古怪,赶忙跑了两步,深深鞠了个躬。
“呵呵,我在你心里,什么时候有出息过?”,宁国庆自嘲了两句,收敛了平日里嚣张的态势,点起一根烟,闷闷的吸起来。
宁凝识趣的退到远处,时不时的,会悄悄躲在柳树后面,望着事态的发展。她有些惧怕,甚至想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宏远未来,比如怎样与后妈和平共处,如果被毒打,是告诉奶奶,还是默默忍耐?或许这个明星一样的后妈人不错,兴许还会带她去买衣服和玩具?
她不知道宁国庆是怎么和仙子阿姨吵起来的,只记得父亲当时情绪很激动,他脾气虽跋扈,可属于恃才傲物的清高,并不暴躁,这样的失控,是极其难见的,就连母亲与他离婚再嫁,都未见他起过半点波澜。
可今天不一样,他失去了理智,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暴跳如雷,怒不可遏,被称为红艳的女人却只是微微蹙起眉头,用一种审视,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漠漠观瞧着他的莽撞。
最终,他败下阵来,用沉默来抵抗面前的凌乱,没有道别,也没有半句结束语,只是起身走过来,牵起宁凝的手,他说,“闺女,咱们回家吧……”。
宁凝抬头望了望父亲,看他眼睛有点发红,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去探寻;只是,回头又偷偷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仙女阿姨。她站在原处,眼光坚定,神色决然,清雅脱俗不似凡人,宁凝不愿与她四目交汇,急忙回过头,却听闻她轻轻开了口,“宁国庆,你记住,他不是你儿子,他是我一个人的!”。
“好!那你就记住你今天的话!”,父亲突然转过身,指着仙女语含敬告,他眉毛轻抬,目光凌厉起来,两人各不相让,较着一股劲,堵着一口气。
宁凝后来,再也没见过这位仙女阿姨,父亲宁国庆在第二天就回复了正常,呼朋唤友,喝酒吃肉,日子照旧过的有滋有味;再然后,宁凝一天天长大,事情却没有像她曾担心的那样,会有个后妈来让她烦扰。宁国庆的生意从朋友合伙,小本经营,到成为今天宁宏集团,身边莺莺燕燕如走马灯一样的换,他却始终没有再婚的意思。
原本早已石沉入海的记忆,随着再见的故人而开启,无数画面在宁凝脑中闪回。对于宁凝能一下子喊出自己的名字,坐在圆桌正位上的女人有些惊讶和错愕,她不经意的瞥了站在门口的霍汐,却又转瞬间收回了目光,朝宁凝笑起来。
“小姑娘,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十几年的岁月似乎特别厚待她,除了成熟韵致,就未曾再留下半点痕迹。仍是如云的黑发,如同水墨画一般挽在脑后,眉眼比年轻时柔和了许多,可目光中的坚定与睿智却添了几分;浅银色缎面外套修身可体,勾勒出匀称的体态,深灰色的羊绒披肩随意搭在椅背,风姿绰约,气度卓然。
霍汐的五官和她很像,眼睛乌黑深邃,秀长的睫毛会在眼周扫下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翘起完美的弧度,俊朗又贵气;且他承袭自母亲最多的,就是泰然自若的气势,温和表象下,浑身都散发着难以亲近的淡漠,宠辱不惊,超然世外。
“宁凝,这位是霍槿言小姐,目前国内身价最高,炙手可热的女艺术家、画家、雕塑家。什么红艳阿姨,不要乱叫……”,只可惜,时光匆匆,造物弄人,当年的仙女阿姨摇身一变,成了女艺术家。而宁国庆也不再是会在公园里失控愤怒,带着拖油瓶女儿,一穷二白的年轻男人,他成了宁宏集团的总裁,可以在商界翻云覆雨,轻易一个决定,就可以操纵很多人的命运。
“哦对,她还是我儿子霍汐的母亲……”,宁国庆扬了扬眉毛,朝霍汐的方向一抬手,算是给宁凝做了介绍;他笑的得意,神情令人玩味,宁凝甚至觉得,这是他在向霍汐的母亲示威,为了报复当年的失态。
“宁先生,如果你是求人的,最好拿出求人的诚意,一把年纪了,幼稚的像小孩子。”,仿佛一眼看穿了拙略的把戏,霍槿言倒是缓和了一直冰冷的态度和面孔,卸下戒备,轻轻笑起来,抿了口面前的茶,对宁国庆的挑衅不以为意。
“让你看见这一幕,真羞愧……”,不曾想,这许久都未发一言的霍汐,在宁凝身后轻声叹了口气。
可宁凝倒是觉得,他表面上在道歉,语气里却全是掩不住的鄙夷;这三个人当真有意思,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诸侯割据,各自为王。
“既然没有外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宁凝和霍汐已经决定履行三年的合同婚姻,不管是什么形式的,今后也算是一家人了,今天的会面,就是个简单的家庭聚会,没必要拘束。”,宁国庆不管众人的想法,理所当然的摆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自顾自的招呼起来。
“宁国庆,我搞不清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我答应你的事情,会遵守约定。但你也要记住,十几年前我和你说的话,到今天,仍然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霍槿言语速平和,可字字都掷地有声,在静谧的房间中,显得愈发清晰。
“我能卖什么药?你要是不想蹚浑水,大可不必出现在这里,或者,从开始就不必答应我,何苦到这时候还装出置身事外的架势。霍槿言,你放心,现如今的我,和当年不一样了,早就没那个闲情逸致了,你想多了。”,宁国庆似是有些不悦,可他面上仍挂着笑意,只是眼神冰冷起来。
“你这个人心眼儿多,又不往正道上使,叫人没法不防备。宁总,你也放心,我当然知道你没当年的心思了,谁说我是那个意思,真是自作多情……”,霍槿言也不示弱,鼻子里冷哼一声,将茶盏放下,嘴角一挑,轻轻朝庆国庆笑了笑,“我是指……,其他,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永远也不是,你敢做出出格的事情看看,看我会不会放过你。”,她的气场也随着事态的升级而逐步增强,咄咄逼人,毫无示弱的意思。
“你……”,宁国庆眉头突然蹙起,目光凛然,朝着霍槿言瞪过去,“好,我也没想着霸占你的东西,况且,你个女艺术家,何必说话如此刚强冷硬,不留情面的呢?哎,你们搞艺术的,都是这个样儿说话?显得有个性?”,可才瞬时间,他又调侃起来,讪笑着敲了敲桌面,好似方才的针锋相对都是误会,此时早已烟消云散。
看着眼前的情景,宁凝又好像回到了十几年的夏末傍晚,不愉快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有些压抑,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可她又不知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局面,或是开口逃离,只有不停的抓着椅罩上的绸缎花边,来掩饰内心的焦躁。
只是这细小的举动,被身旁的霍汐不着痕迹的收进眼底,他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个中年人互不相让的对话,“如果没什么事情,我明天要和美国柏伊斯集团的董事开会,有文件要准备,就先回去了”。
他的话,让宁凝如获大赦,从心底里盼着快些结束面前这种令人透不过气的场面。
“你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好,非常好!”,宁国庆举起红酒杯,朝霍汐扬了扬下颌。
“我开车……”,谁知霍汐却毫不领情,如同全盘继承了他母亲的从容,礼貌到近乎疏离的回答,让宁国庆有些下不来台。
“好!既然你要进入商场,那我也告诉你,在这个世界,有些人的面子是不能驳的,会让你有苦难言,悔不当初。”,可宁国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且比方才还来了几分兴致,他站起身,随和的走到霍汐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个慈祥大度的长者。“想回去没关系,这份文件你签了,明天交给我”,说罢,不顾霍汐冰冷的神色,打电话吩咐门外的秘书,让司机备好车,准备离去。
霍汐的脸色略显苍白,他抽出文件看了几眼,就匆匆放回牛皮纸的文件袋中,长吁口气,故作轻松的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霍槿言,轻轻摇摇头,似是在安抚她担忧的神色。
领位的服务生穿着高领盘扣素色缎面长袍,端着长柄宫灯,引着众人向会所大门走去。来时匆忙都未曾仔细把景色看个分明,种满桃花、海棠的院落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索,可舒展的枝桠却别有姿态。
回廊上隔几步就高悬一盏长穗宫灯,琉璃璀璨,光影流淌,道不尽的富贵繁花,数不出的风流韵致;宁凝抬起头,迎着月光,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故宫角楼,巍峨耸立,俾睨着世间凡人,如同穿越了时光,迷离了神智,恍惚间不知身在何方。
忽然间响起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平静,宁凝愣了半天,才想起是自己的电话声,急忙在提包中翻找,惹得走在前面的三个人也都回过头来望着她。
由于屏幕的破碎,她看不清来电者何人,又怕电话会持续响下去,慌乱间,急匆匆的接了电话。
只是她喂了几声,电话那头都不见有人出声,宁凝以为是电话被摔坏,所以听筒也出了问题,拍了拍也不见好转,正要挂断,却在刹那间,心底的那根弦,好像被通了电……
她心电感应般的猜出了那头的人,故意落后了几步,与众人保持了距离,索性也不再言语,静静贴近手机,半晌,一声压抑不住的叹息随着听筒落在了她耳中。
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几次张口都无法发出声音,心口像是被撕开了裂痕,露出了无法填满的黑洞,多日来刻意隐瞒的情绪又再次涌上来,身体里的气力也快要被抽离,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再抬眼,觉得面颊冰凉,用手一抹,才知道是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走在前面的霍汐停下脚步,不知望了她多久,他的神色依旧淡然,只是洞悉世事的目光,令宁凝很是局促。
再不远处,宁国庆和霍槿言都驻步等待着她,夜色太深,已经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可宁凝清楚的觉得,自己被审视着琢磨着,这些人都太过精明,被看透的感觉很不好,她愈发觉得孤立无助。
“走了,你要是再磨蹭,就自己想办法回去吧”,霍汐却显得毫无怜香惜玉之处,朝宁凝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再没了等候的兴致,转身离去。
5萧郎陌路
2o1o年大年初一凌晨1:oo北京首都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
这一年的春节很特别,除夕恰逢二月十三日,也就意味着,农历年的第一天,巧遇了西方的情人节。
秦霄和宁凝相识于四年前。
彼时,他在德国的慕尼黑读大学,所就读的学校,是德国一流高校中的最杰出代表,也被称为德版的“常春藤盟校”。他的家境不好,母亲是再婚,继父性格很差,常年酗酒,不思进取。年幼的时候,他常常想不通,端庄秀丽、和善文雅的母亲,为什么跟着这个粗鄙的男人过日子,忍受他的恶俗与暴躁。
后来渐渐长大,少年时期,他开始与继父水火不容,看不惯他自卑又懦弱的劣质品格,在外面胆怯庸碌,却把一肚子的愤怒和不得志全部攒回家里发泄,常年的酗酒抽烟,使他愈发苍老邋遢,性格也极度偏执,常常几句不如意,就可以砸了本就没几件贵重电器家具的家。
而母亲,也因为经年累月的折磨,消逝了曾经姣好的容颜,磨损了优雅的气质,更加沉默寡言,双眼都失去了神采,每日为生计奔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对秦霄来说,故乡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温暖回忆。整个青春时代,他放弃了那个年岁的少年所有的爱好和乐趣,篮球、足球、电子游戏都早已与他绝缘。每天每夜都沉迷于书本之中,同学的邀请,都装作视而不见。
也不是没有女生向他示好,甚至可以说,因为他俊逸出尘的容貌,和冰冷疏离的气质,反倒让女生如痴如狂;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他的心被更远的计划所占据,无知小女生的甜美恋爱梦,让他实在无法苟同和配合。
日子长了,愿意与他来往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少数几个知己,秦霄在学校几乎成为了独行侠,他知道,同学在背后骂他装相,假清高,各种难听的诋毁和闲言碎语不时传到他耳中。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初时,如乱箭穿心,久之,也就近乎麻木。
终于,皇天不负,他常年对孤独和痛苦的忍耐有了回报。本就以出色的成绩从小学一路保送到重点高中,高中毕业的这一年,他靠着非凡的理科成绩在市里拿了名次,成为了市里、区里的骄傲和榜样,国内大学纷纷抛来橄榄枝。
母亲麻木的脸上终于扬起笑容,继父也收敛了几分,他有了炫耀的资本,这个家如同冰封许久的土地,享受到温暖的阳光,开始融化和回春。
只可惜,秦霄个性执拗,一旦他决定的计划,纵使千军万马,骨肉至亲也难劝回头。母亲是希望他能在国内发展,最好就留在北京,选那几所全国知名的大学去读,守在她的身边,对她来说,活着的希望,就是唯一的儿子。
那时候秦霄很痛苦,他愿意给母亲安慰,陪在她身边,深知她的无奈和期望。可自己多年的努力又为了什么呢?离开这里,去拓宽更深远的未来。
再后来,他收到申请国外大学的回复,说服了母亲,无视继父的冷眼,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有爱亦有恨的故乡,奔赴德意志远道求学。
临行的那天,几乎从享受过的母亲,特意打了辆出租车把他送到机场。因为继父没有在场,母亲第一次和他讲了心里话,她说:“我一早就知道,拦不住你。你和你爸爸一样有才华、有志气,一样的倔强,固执己见。可我只希望,你千万别像他一样;如果遇到困难,扛不住,就回来,妈妈也不图你出人头地。人这辈子,挣什么大钱都比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在一起……”。
秦霄那时并未在意母亲的话,只觉得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所有的女人一样,胸无大志,乐于过平稳和美的小日子。也知道她话里提到的人,是自己早已去世的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的亲生父亲,想象着,他一定不像继父一样平庸,就如母亲口中形容的那样,优秀、出色。
直到许多年以后,机缘的巧合之下,秦霄无意中知晓了隐秘的过往;恍惚间,他开始明白了母亲话中的真正含义……
来到德国之后,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可对秦霄来说,在情绪上,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放松,每天读书,参加社团的活动,结识新的朋友。因为德国的学费制度,所以求学者大多来自国内的普通家庭,个性勤勉好学,没有人会探究他的过去,彼此相处和谐自在。
虽是远在异国他乡,秦霄的追求者不减反曾,女孩子一边倒的狂热,让男生们嫉妒不已。只是他依旧如同入了道、出了世,心中半点波澜不起,被同屋的室友讥笑为凡间的苦修者。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慕尼黑下了很大雪,厚重的雪片落在发梢上,都凝成了羽毛。室友顾阳托付他来火车站接应初来乍到的小师妹;他心中有些不情愿,一来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二来,听闻这个姑娘家境殷实,想着不免有小姐脾气难伺候。
宁凝拎着箱子从火车站里走上站台到处张望,后面还跟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吭哧吭哧帮她拎着箱子,秦霄原本以为两人认识,后来直到宁凝点头哈腰的和人家道谢,才知道,又是个大胆直接的德意志男人展现了‘绅士风度’。
走上前接过箱子,替她礼貌拒绝了德国男人进一步交往的请求,看她扬起头,笑着道谢。
“顾阳和我说了,他今天要考试,实在不能过来接我,他让我都听秦学长您的就可以了,给您添麻烦了”,宁凝话没说完,自顾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巧克力大口吃起来,“说起来啊,人家和我说,德国的天气像东北,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才知道,真的很冷呢,在北京我几乎从没见过树上会结冰,不过德国人很热情,我喜欢,刚刚那个人主动把我送出站口,还替我拿箱子……”,大概秦霄的沉默让宁凝觉得别扭,她顿了顿,才想明白自己的不妥之处到底在哪。
初次见面,哪有来而不往吃独食的,赶忙从包里翻找出好大一块巧克力,还怕秦霄不好意思收,特意放在他衣服口袋里。
“陌生人的好意,还是少理为妙……”,秦霄哭笑不得,他可以用冷漠来对付任性的大小姐,可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口袋里那块巨大的巧克力。
尽管他看的出来,宁凝对他的话疑惑不解,且并不算苟同,却仍是乖巧的点点头,表达着信任与感激。
十九岁的宁凝,楚楚灵动,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撩人心怀;让年少意气的秦霄一见钟情,认定了此生挚爱。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要爱第二个女孩儿,如果没有那次机缘巧合,让他启动了命运的机关;那么,出人头地,与宁凝白头偕老,就是他下半生最大的奋斗目标。
只可惜,人生何止如初见,激流直转,诡谲难测,如同不经意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他宁愿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大年三十的夜里,秦霄一个人坐在机场的长椅上默默发呆,记忆的碎片在他脑中闪回,他知道无法回到过去了,只希望在午夜十二点过去,情人节来临的一刻,听听心底里最想念那个人的声音,然后,和亲手葬送的爱情,以及曾经的自己,一刀两断……
远远望见秦霄过了安检关口朝自己走过来,方才一直坐在等候区的一位娇小清丽的女孩站了起来,格外惹人注目。奶油粉色的貂绒短款上衣,配着剪裁精致的及膝皮裙,十厘米的高跟靴子踩在脚下,闪着柔润的光泽,夜晚空旷的机场里,她带着硕大的香奈儿白茶花墨镜,神情高傲,薄荷绿色的爱马仕birk包挽在臂弯。
迎面而来的男子朝她招招手,就算这种再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