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之惑》
1引子:似是故人
2o1o年1月德国慕尼黑
残雪混着泥泞,偶尔还能瞧见夹杂其中的酒瓶碎片,这是昨夜人们狂欢过的证据,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努力的闪烁着惨淡的光芒,显得格外落寞寂寥。
宁凝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广场上看过多少次鸽子飞起又落下,就算穿着厚厚的羊毛靴子,也抵挡不住快要冻僵的脚,眼瞅着鞋尖儿上的冰碴化了又冻,冻了又化,形成一片不规则的花纹,如同末日氤氲。
“唉,新鞋呢,估计是洗不下去了……”,肮脏的泥泞痕迹,和堵在心口的烦恼一样,去不掉,忘不了。
约的人,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
她和秦霄一见钟情,再见衷情,甜甜蜜蜜的好了四年,时光荏苒,除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从没想过分手这两个字。说句俗气的,就算海枯石烂,宁凝都不会认为被众人艳羡的真命天子能背叛出轨,还是在眼前,以那样不留情面的惨烈方式把自己给甩了。甚至,连半句解释都不愿给,现在更好像自己是只苍蝇,令他避之不及。
“欢迎来参观”,带着金丝小眼镜,满头褐色卷发的中学生把一张传单塞到宁凝手中,冲她笑了笑,转身飞奔离去,继续去向下一个人推销,弄得宁凝错愕不已。
陡然一阵寒风吹过,‘扑棱棱’几下差点把捏在手中的传单吹飞,「王朝的秘宝——来自遥远中国的古文明」主题展,截止日2月1号,“已经快要结束了呢……”,宁凝盯着传单上大大的日期喃喃自语,“噗,王朝的秘宝,起的什么怪名字,老外就好这口儿。”,这些文物和自己一样,从千里遥遥的东方古国而来,像故交乡人一般,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眼的。
说不好是真被来自故乡的展览所吸引,还是实在扛不住冰天雪地的寒冷,设立特展的老美术馆就在不远处,宁凝停不住脚下的步伐,穿过飞扬的雪片,直奔而去。
展出的文物从商周一直延续到明清,厚重的青铜器、鎏金的佛像、白釉的水月观音像迷离了人们的双眼,偶尔来参观的几个老外,神情全是惊叹。
“哼哼,吓死你们……”宁凝撇撇嘴,不免有些得意,我们国家好东西多的很,怨不得你们这些鬼佬惦记。皮肤逐渐适应了温热的室内,刚刚被冻过的地方开始痛痒,鼻子忍不住开始抽泣,宁凝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翻找纸巾,“感冒可就麻烦了……”,刚刚为了取暖,一口气吃了六块儿巧克力,晚上不飙鼻血才怪。
废了几张印花纸巾,才好不容易控制住即将蔓延的鼻水,抬头的一瞬,才发觉自己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红光之中。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华美庄严,红缎金线织成的百子衣,舒展了双袖,铺就在剔透的玻璃展柜之中,好像穿越数百年的时光,静谧肃穆的观瞧着众人,看透了时光,望尽了沧桑。
大红缎面上,极细的金线绣上九龙……
“百子图之间,绣金锭、银锭、方胜、古钱、宝珠、犀角、珊瑚、如意,还配上桃花、月季、牡丹、荷花、菊花、梅花来应景四季。朱红色的地上配枣红、水红、粉红、普蓝、藏青、浅蓝、月白、艾绿、黄绿、茶绿、孔雀绿、中黄、宫黄、驼黄、山茶黄、驼灰、浅褐、牙白,金彩夺目。针法需有穿丝针、抢针、网绣、铺针、平金、斜缠、盘金、松针、打籽、扎针、擞和针十几种。这样复杂的绣工针法,在明王朝灭亡时就已近乎失传……”,展品旁用几种语言生硬的介绍着工艺技法的繁复和高超。
“哇晒,不愧是皇后才能穿的衣服啊,好厉害!”,宁凝顿时觉得有些自惭形愧,慌忙将废旧的鼻涕纸收起,趴在展柜前,睁大双眼看个仔细,就差把口水留上面了。
‘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夹衣’,清康熙年制,仿明皇后规制的百子衣。清代某位郡王妃的遗物,辗转流落民间,民国时期被织绣世家所收藏,建国后,由织绣世家的后人出面捐赠给国家,现藏国家博物馆。
“这件衣裳必须得配在美人身上啊,那才是璀璨耀目,风华绝代。要是我和秦霄婚礼的时候……”,想到这儿,宁凝使劲甩了甩头,本来就受了寒风,猛烈的一甩,让她更加晕头转向。暗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呢!人家秦霄当面给了难堪在先,直言分手在后,就连想挽回,都被他狠狠放了鸽子,寒风刺骨的大冬天,等了一下午连他人影都没见,这会儿还在意滛什么婚礼,简直是,自!取!其!辱!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喧嚣的手机铃声划破了美术馆寂静的空气,显得格外张扬刺耳,肥胖的管理员斜睨着警告的目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宁凝被管理员鄙视的手足无措,赶紧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裹在羽绒服里,好像这样能减少点铃声造成的噪音,“喂喂……”,她踮起脚尖,轻轻跑到角落里,捂着嘴接了电话。
电话不是她日思夜想的男友,哦不,现在应该称为前男友的秦霄打来的。而是远在国内的父亲宁国庆来的越洋急电。
十分钟,对方突突突如机关枪一样的速度,简明扼要的讲清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连给宁凝半句还嘴的机会都没有,就急速挂断了电话。好像一阵旋风,来得快,去的更快。弄得宁凝半晌之后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周身寒遍,两眼发直,嘴唇微张,轻轻咽了咽口水,对着无人接听的手机,只说了三个字:“不是吧……”。
好阵子,宁凝都迈不开步,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踵而来,令她有些难以招架,只觉得指尖冰冷,微微发抖。再抬头看看方才那炫目的红缎锦锈,晃得她张不开双眼,双目一阵发黑,噗通倒在地上。
好,事情到此嘎然暂停。
恍惚醒过来的时候,宁凝并没有看见古色古香的雕花架子床,也没有一脸急切的丫鬟满院子高喊小姐醒过来啦;更没机会到那个没有抽水马桶的年代,和甩着大辫子的王子们去谈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第一眼瞧见的,是个和蔼的半谢顶老头,很亲切的端来一杯茶,问宁凝需不需要帮助。她被人扶到了美术馆的办公室,一头雾水,神情呆滞,不远处的中年女士轻轻耸耸肩,冲老头儿做出遗憾的表情。
在老头和金发中年女人怜悯的目光中,宁凝轻抿了口茶,“我,不是东亚病夫……”,馥郁的薰衣草气息在口中蔓延开来,此刻她心里只觉得,最近真倒霉透了。
只是这时,她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比没有抽水马桶更加险峻的现实和未来……
2狭路相逢
直到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宁凝都觉得头晕目眩、耳鸣眼花,她想不出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用两个字形容,就是:荒唐!四个字:荒唐透顶!甚至她都怀疑,下了飞机,会不会有人举着大牌子来迎接她,随着塑料礼花飞舞,闪光灯阵阵,“逗你玩儿”节目录制成功!
只可惜,这真不是录节目,不管她如何忐忑惧怕,都必须回国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像是暗中被计划好的,她被算计了,被写进剧本了,只能身不由己的跟着演下去,不然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匆匆忙忙买的机票,机舱里没一个空位,放眼望去全是赶着回国过春节的华人面孔,脸上充满团聚的喜色。只有宁凝目光涣散,神态疲惫,老爸宁国庆这几年买卖做得越发有声有色,在京城商界里有些名气,脾气也愈发武断专横,照北京话来说,就是混不吝,很少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宁凝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老爸做生意压力大,神经出了问题,才拿自己开涮解闷。所以,当宁国庆说她不是自己亲女儿的时候,宁凝哭笑不得,连连劝他郁闷了可以去旅游旅途,实在不成,还能去娱乐场所转转,自己心情不好,懒得陪他逗咳嗽。
可宁国庆没跟着笑,也没有问任何一句关于她为什么心情不好的话,只是让宁凝尽快回国,还有很多事情等她回来解决,语气丝毫不容置疑,平静得就像他每次交待下属一样。
宁国庆的公司在市中心核心商圈的高级公寓,国外著名建筑事务所的设计,风格简洁明快,视野开阔,采光极好,站在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可以一览长安街的景色,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很符合宁国庆的个性。
撞到玻璃大门的时候,宁凝觉得天旋地转,原来眼冒金星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当初发明这个词的人,他,他真的看见了金色的星星,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嘭一声巨响,引发的共振让整个楼层都为之惊叹,衣着光鲜的白领们纷纷从自己的小格子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热闹,确定了不是恐怖分子捣乱,就又纷纷窃笑私语着坐回到电脑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人总是容易被生活磨的冷漠疲惫,他们一定认为宁凝是个毛手毛脚的实习生,犯不着为她费太多精力去耽误工作。
其实宁凝巴不得没人搭理自己,总裁的女儿,蠢到这个份儿上,在自己家公司的大门前出师未捷身先死,多大耻辱,被好面子的宁国庆知道,一定会直接掐死自己,再谄笑着对员工说刚刚弄死了只蚂蚁……
“咳……”,背后轻轻一声咳嗽,显得很刻意,让宁凝本能的躲开了门口,对方肯定是嫌自己碍事占地方了,这点眼力价儿她还是有的。
jo1one雅致的琥珀香气,若有若无窜入宁凝的鼻息,木质香调纯粹干净,这味道显得有些撩人,让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一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颌,鼻梁英挺,薄唇轻抿,浓黑睫毛柔和覆在眼周,凤目柳眉,眼眸深邃清透,似乎含着露水,典型的桃花眼;剪裁修身的白色lnv衬衫勾勒出挺拔颀长身材,袖口随意卷起在手肘,手臂到指尖的线条绝伦,莹白的骨瓷杯在被他握在手中,就像一件艺术品。
宁凝不禁在心中啧啧两声,身材容貌品位样样都极品,宁国庆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肯雇佣如此帅气英俊的员工?不怕他这个老板在人家面前自惭形秽吗……
只是这男人脸上的神情让人怎么都兴奋不起来,太过淡漠,冷眼观瞧的架势,颇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是不是面前打量琢磨的眼神像x光机一样令人不自在,这位浑身精英范儿的帅哥,连看都没看一眼,快速绕过宁凝,门禁‘嘀’了一声,闪身扬长而去。
这人一定没什么女人缘,不然,嘿嘿,就是x取向不明,瞧那副欲求不满的压抑样……
宁凝在目送人家离去之后,迅速在心中给予的评价和判断,透着尴尬和酸气。估计就是个公司高管,不知宁国庆从哪儿挖来的伪精英,傲慢自得,目中无人,小心哪天你老板发现你比他帅,心生嫉妒,就把你开除了,有什么了不起。再说,你现在不巴结我会后悔的!我可是你们总裁的千金!
只是她想到这里,却无法压抑内心喷涌的,那从未有过的心虚感,我可是你们总裁的千金,大概,是吧……
“国庆,别闹了,你是不是得老年痴呆了,二十几年了,你现在说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早干嘛去了?让人情何以堪!”,窝在宁国庆办公室的沙发上,宁凝把茶水一饮而尽后,开始叫嚣数落宁宏集团的总裁,自己的父亲,宁国庆。父母离婚那年她还小,很多事情在心里并没有刻下多少烙印,也并没有像外人所想象的,遭遇单亲家庭的孩子所面临的心酸苦痛。
甚至,她一直很自在,在成长的过程中,宁国庆忙于创业,并不太干涉女儿的生活;记忆中的场面,多半是父女挤在折叠桌旁,为分一碗方便面吵的不可开交,更像相依为命的难兄难弟。只是宁凝从未怀疑过幸福这件事,二十几年,她坚信,宁国庆一定是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没半点质疑。
“还成,出国这么多年,还知道点成语。呵……”,宁国庆轻笑一声,轻轻捻灭了手中的香烟,似乎女儿的挑衅与无礼,在他眼中根本不堪一击。
“国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宁凝叹口气,觉得自己落败了,她的战斗力在久经商场的父亲面前,从来都是不堪一击。
“宁凝,你不是我亲生女儿这件事,本来,我是打算把秘密带进棺材里的;并不是我宁国庆怕什么,而是咱们父女相依为命二十年,有些东西我觉得不重要。但现在我迫不得已告诉你,爸爸在你账户存了一笔钱,今天咱们谈过之后,你就远走高飞,其他后续的事情……”,宁国庆口气很平静,可从他紧锁的眉头还是能看出,他遇到了麻烦,正在烦扰着什么。
“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些?”,只是宁凝丝毫不为所动,她阴沉下脸色,直接堵截住了父亲接下来的长篇大论,“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那就和我直说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怎么可能会远走高飞啊!这,这明显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太阴险了吧!”,她话越说越激动,或者说,打从接了宁国庆的电话开始,宁凝进入极度的焦躁之中,她不明白这到底都出了什么错。
“你怎么不知好歹啊!”,宁国庆回过身,指着宁凝的手抖了抖,却还是收了回去,似乎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怒气,“我这是为了你好!喝了几年洋墨水,就忘了本了,知道顶嘴了!我告诉你宁凝,爸爸给你安排好的路,你就老老实实的照着去做,户头上的钱,足够你吃香喝辣好好生活,远远的走,越远越好!”,一股脑说出这些话,宁国庆显得有些颓然,重重坐在总裁椅上,把烟重新点起。
“爸爸?你自己说你不是我爸爸!这会儿教训我不懂规矩,你知道我听见这话,在异国他乡差点儿没厥过去,我真希望你只不过一时脑子进水了!你到底是不是遇见麻烦了?犯法了?我不走,如果遇到麻烦,我们以可以解决啊,你这时候让我一走了之,话又说的不明不白……”,宁凝也是一肚子没好气,夺过宁国庆的烟,狠狠捻灭在烟灰缸里,好像她碾的不是烟头,而是心中的郁愤不平。
宁国庆的话,说的不明所以,和他当面对峙过之后,宁凝觉得,自己陷入了比上飞机之前还要混沌的一种状况。
“宁凝,既然不听我的话,那……”,才要往下说,却听见门轻轻响动了一声,让发现了异状宁国庆迅速收住了方才的话题。
怀抱文件夹的秘书面露尴尬之色,正握着门把手,想要悄无声息的溜出去,“宁总,这份合同今天上午必须要您亲自过目审核,客户那边已经催过几次……”,看实在是躲不过,衣着干练的秘书小姐,开始急于解释起自己方才的行径所为,只是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打从她进公司起,无论多大状况,也没听见宁国庆像刚才那样气急败坏的高声讲话过,今天总裁留洋的女儿才回国,到底父女之间出了什么状况?
“文件放这边吧,哎,6怡,你先别急着走,把霍汐叫进来……”,宁国庆眉毛一抬,朝秘书招了招手,顷刻间,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淡定。
听见这话,秘书如同获了大赦,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闪身将门掩好离去,谁都看得出,她脚下的匆忙,6怡是聪明人,在宁宏集团这么多年,深知宁国庆在生意上的狠辣作风,伴君如伴虎,老板的私事,少听一句就少一分麻烦。
霍汐被麻烦的客户电话弄得脱不开身,耽误了好阵子才过来总裁办公室,推门的刹那,好似启动了高压泵的总阀,屋里冲天怒火仿佛要将他弹射到十米开外,看来父女俩的争吵逐步升级,骤然敞开的门,犹如被揭开的封印……
“我有男朋友你知不知道!”,宁凝底气十足的一句怒喊,如春雷般穿透了整个办公室,散落在每个窝在格子间里等八卦看好戏的人耳朵里,一时间,数个脑袋从各个小方格、小黑屋里探出来,瞄了几眼,又跟说好的一样,嗖的缩了回去。
“现在知道了……”,霍汐不想笑的,可他又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推了推鼻子,掩饰着内心快要捶墙般的笑意,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了。
“丢人现眼!”,宁国庆怒气冲冲的亲自走过去将门狠狠甩上,他连看也没看依照吩咐进来的霍汐一眼,只来回在屋里踱步,使劲的吸了口烟,转身回头朝着宁凝放声大骂,“要么,你现在就不要管这里发生了什么,照着我的意思,远走高飞,躲的越远越好,我也懒得管你,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去。可你又不肯走,不听话,放不下父女二十几年的情分,要留在这里帮我,你这是帮我的意思吗?”。
“帮你有很多方式!为什么非让我嫁个不认识的人呢?又不是什么巴结权贵、企业联姻,我用脚趾头都想不出这样能对你有什么帮助!而且,你又不说你遇到什么事情,我只能认为你是让人抓了把柄敲竹杠,可照理说,你这种老谋深算的人不应该出这种问题的……”,辩驳到最后,宁凝有点心虚,她意识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这人突然进来干吗……”,这不是刚刚在门口遇见那高贵冷艳的x取向不明男吗,他为什么会大咧咧的在旁围观。
“他是我儿子,亲生儿子……”,宁国庆一贯我行我素,轻世傲物,鲜少会把旁人放在眼里,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有些紧张局促。
此刻的宁凝,如同寒天腊月里被人拿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她低着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始终不敢抬起头,是因为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的两个人……
“国,呃,不是,爸,呃,不是,宁国庆,你是不是想再婚啊?其实,我都这么大了,也不会反对你再婚,何必用这种方式吓唬人呢。”,尴尬的沉默最终还是由宁凝打破了,这是她对这出闹剧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不然还能有什么?拍电影?
“你放心,我要结婚早就结了,没那个闲工夫,也用不着征得你同意。要结婚的是你,你们俩个结婚,我把手上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和部分不动产作为嫁妆转到你名下,合法成为夫妻共同财产,然后宁凝你对外宣称不擅长做生意,由我女婿霍汐打理。三年,三年的时间,资产我收回再运作,你们是合是离,随便。宁凝你的财产,一进门我就说了,已经存在你名下的账户上,算是我真正送你的嫁妆。”,宁国庆就像个总裁,虽然他本来就是个企业掌舵人,但宁凝想不到的,在关乎她和旁边他的未来,被宁总毫不拖泥带水的三两句话做了决策,而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甚至她有种第六感,表面上,她可以回答‘是’或‘否’,但实际上,宁国庆把她的脾气秉性都看透了,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抛开一切,接受看似很轻松美好的拿钱走人这条路,她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漩涡,想抽离已然并非易事。
“这不是,乱,乱吗……”,宁凝心里出现一个词,既然沙发上坐山观虎斗,半天不出声的这位爷是宁国庆的亲儿子,那,那怎么也算是自己的兄弟,乱x那个词在她脑海中翻滚数次,楞是没说出口。
“我说过你不是我亲生女儿,你还真不是我亲生女儿,怎么脑子这么蠢呢!乱什么乱!”,宁国庆显然没理会宁凝的顾虑,他秉性倨傲,常人的顾忌,有时常被他嘲笑成畏缩。
“不成,我还是不能答应,我根本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如果你需要合适的继承人,那眼前这个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你何乐而不为。再说,我……,我有男朋友,感情很好,我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嫁给别人……”,提到秦霄,宁凝心里仍像是堵了大石头,压抑又痛苦,可又舍不得放手,总是存着一丝侥幸;这么多年前的感情,岂能说放就放。
“男朋友?你还好意思提?就那混蛋王八蛋小子,我告诉你啊,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和他搀和,现在人家都出轨了,找着别的姑娘高高兴兴过日子去了,你还傻不愣登的念着他?别说出去丢人,男人最瞧不上倒贴的!”,宁国庆见宁凝提起过往的感情,很是不屑,口不择言的开始数落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肯定是顾阳告诉你的对不对?当初你坚持让我去顾阳念的学校留学,说什么他是老友的儿子,异国他乡彼此有个照顾,我知道,你就是让那家伙监视我的!他拿了你的钱才能在那边继续学业,所以p大点事儿都马上和你汇报。秦霄的为人我清楚,你别这么骂人家,他不是会出轨的人,肯定是有原因的。哲人说过,‘若是真爱,就不能被幻象所蒙蔽,而轻言放弃;爱的基础,就是信任!’”,宁凝被宁国庆唾骂的恼羞成怒,一时激愤,把心里的想法噼里啪啦的吐了个干净,时至今日,她都觉得,秦霄与她的分手太过仓促和诡异,看似恋人间喜新厌旧的背叛,可又总是有说不出的古怪。
“哲人?哲人是谁啊?缺心眼儿二百五!你在冰天雪地里苦大仇深等着人家来见你,人家连搭理都不搭理,还爱呢?爱你他让你忍饥受冻?还不放弃,你要是还认我当爸爸,就再别和我提那混蛋半个字,我丢不起这人!”,对于宁凝方才的指责,宁国庆倒毫不为所动,既然已经扯开了这层窗户纸,他更加肆无忌惮的责骂着在他看来,宁凝那天真到愚蠢的爱情观。
“哎,你,你倒是表个态啊?别再光知道看热闹!”,恍惚间,宁凝注意到这场对话里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主角,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半句嘴,仿佛关乎财产、身世、婚姻这些别人眼中头等的大事,在他看来无外乎是浮云阵阵。
“你要我说什么?”
宁国庆与宁凝争执的这段时间里,霍汐签了三个合同、回了二十封邮件,接了数不清的电话,冷眼旁观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这场面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嬉笑怒闹、百态人生,他并不是宁凝眼中的故作高深,而是,真的没给他半分参与的机会。
“说……,说什么你问我干吗?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就没有自己的意见吗?如果,他真是你亲生父亲,那你干嘛屈就去当这个女婿?这家业本来就应该顺理成章是你的啊?何必听他摆布来娶我呢?哎呀,我干嘛替你操心啊!我真是蠢!”,宁凝虽然是宁国庆一手带大的女儿,却永远继承不了他骨血里的谋略城府,她有种天生的古道热肠,不自觉的,就会带入角色,把旁人的喜怒哀乐,变成自己的感同身受。
霍汐看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微微发怔,他一时间被宁凝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眉头微微蹙起,眨了几下眼睛,突然忍不住笑出来,“我没什么意见,如果你觉得宁总的条件可以接受,我这边都没问题的;时间方便的时候通知我,我同你去办手续。”,说罢,冲宁国庆一颔首,轻关上门,转身出了办公室。
这下轮到宁凝错愕不已,她也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好端端的庞大家产弃而不顾,牛哄哄的黄金富二代身份视如敝履,玩儿什么假女婿的游戏啊?有戏瘾考电影学院啊去。“国庆,你儿子是不是缺心眼儿,找不到对象,你才把我当童养媳嫁给他……”,好一会儿,她回过头,愣愣的看着已经开始审合同的宁国庆,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宁国庆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抬起头,紧皱着眉头,把宁凝上下打量一番,“他要是真看上你,才是缺心眼,放心吧。”
“那我也明白的告诉你,我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休想我会和刚刚那家伙结婚!做梦!没门儿!不然我姓倒着写!”
巨大的摔门声,几乎撼动了整个楼层,宁凝昂起头,在众人的注视中大义凛然的冲出了办公区,电梯开门的一刹那,与碰巧送客户归来的霍汐打个照面;两人左躲右闪半天,愣是谁也没给谁让开半条路。
正所谓,世事茫茫难自料,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3绵里藏针
宁凝是一周后出现在霍汐家门口的,拎着两个大箱子,背着巨大的双肩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散发着阴郁颓废的气场。星期日的上午,从寄宿的朋友家开车足足堵了两个小时才总算赶在中午前抵达父亲宁国庆给她安排好的去处,路程中冗长的拥堵与聒噪的喇叭声,消磨了她全部的斗志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城东北的别墅区,宁凝出国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想不到近几年因为离机场近和cbd近的关系,已经迅速发展成了新贵们的聚集地。宁国庆没说房子是属于谁的,只是在宁凝答应了听从他的安排之后,给了她钥匙和地址,干脆利落的如同给员工分配宿舍。
在正式进门之前,宁凝深吸了几口气,想到今后可能要和脾气秉性、作风人品全然不知的陌生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尤其与这男人的初次会面还如此不顺畅的情况下,她愈发觉得,周身寒遍。
由于手拎皮箱太过巨大,宁凝连人带箱嘭一声撞在玄关的台阶上,把窝在沙发里的霍汐吓了一跳,猛然站起来,愣愣的望着她,一时无话。
“哎,你在啊,小心贼……”,她颇觉尴尬,想不出到底是要讪笑着插科打诨,还是高傲冷艳的扬起鼻孔,才能化解自己快要羞耻到融化的自尊心。一周前的豪言犹在耳边,转眼不出掐指可数的几日,自己就拎着大包小包送上门来,面子这东西被亲手揉了个粉碎。
关键没话找话讲就算了,说什么不好,非说小心贼,真心把自己毫不留情的往大坑里推啊,宁凝,你有那么关心这厮吗?!贼?屋里就俩人你让他小心贼,谁是贼?他?还是自己?
只是霍汐却不太在意宁凝纠结懊悔、百味杂陈的样子,微微抬了抬眉毛,上前把宁凝的箱子接过。
宁凝在心里长吁口气,甚至泛起微弱的好感,霍汐没有给她难堪和讥笑,从容的绅士行为,让她添了几分勇气,“我,答应了我爸,不是,是你爸,啊呀,我答应了宁国庆的提议,我们,就依照他的安排,结婚吧,哎,我事先声明,是假结婚啊!”,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忽然加快,手指尖儿有点冰冷;她猜不透前面的人,在这件事中的态度和目的。
“嗯……”,他没有回头,一如既往的语态从容,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真心顾及宁凝的面子,而凸显出卓绝的风度。
“成了啊,你想笑就尽情笑吧,憋着多难受啊!这样假装没有看不起我,让人觉得很生气!”,可宁凝总觉得自己看见他肩膀在微微抖动,这不是在偷笑是什么!宁国庆,这人应该真是你的亲儿子,老狐狸的狡诈阴险,如今可算有小狐狸来继承了。
“那你的姓可要倒着写了……”,他回过身,眼睛弯成新月,充满了戏谑和玩味。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姓宁,具体姓什么,我还不知道,倒不倒着写,对我损失不大。”,宁凝是极力想反唇相讥的,可她最后除了自嘲,再找不到更好的应对,还有比自己更悲凉的吗?这就是俗话说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可估计签名的时候,还是挺麻烦的”,霍汐轻轻撇撇嘴,“房间很多,你自己挑吧”,他背身朝宁凝摆了摆手,抓起玄关的车钥匙,似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和闲扯下去。
“哎,你到底是谁?是宁国庆的亲儿子吗?为什么二十几年都不见你出现,这会儿非要跑出来?再说,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正牌儿子,为什么不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非要陪他玩儿什么假结婚的游戏,去当个上门女婿,还是假女婿?!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宁凝不是研桑心计、城府深厚的人,她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探究,把快要把脑袋想炸的疑问,一股脑的抛给正欲出门的霍汐。
“他的话你也信?”,霍汐嘴角轻轻翘起,笑的意味不明,暖阳从高大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穿透了浅灰色的麻质窗纱,散落在房间中,“这些话,你应该去问你爸爸,我这个当女婿的,毕竟是外人……”,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子,斑驳的光影模糊了他的神情,仿佛这些快要把宁凝困扰疯的事情,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个个用来调侃的笑话。
宁凝被霍汐的话堵的有口难辩,好像她就是个无知少女,不,就是个皮球,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踢来扔去的耍着玩儿,谁都不肯正视她的疑惑与痛苦。
“你那天,不是说有感情好的男朋友,不肯假结婚吗?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宁国庆的要求?”,淬不及防的,霍汐转头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宁凝。
“问你爸爸去!”,宁凝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戏耍,心中半点好气没有。
“我是私生子,没爸爸。”,霍汐回答的很快,口气淡然,没半点迟疑和踌躇,常人难以启齿的话,他丝毫不以为意。
宁凝一时没反应过来,默默眨了眨眼,才琢磨过来霍汐话里的意思,喏喏的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要道歉,还是应该假意安慰,或者干脆讲个笑话装作大大咧咧的敷衍过去,这样才算皆大欢喜。
“客厅右手面这房间是我的,其他你随便挑……”,显然霍汐全然没在意宁凝的纠结,也不想再无谓和她争辩下去,闪身出了门。
随着轻声阖上的大门,室内渐渐安静下来,好像浮在半空中的尘埃都稳稳落在了地面,宁凝呆站了半晌,终于长吁口气,大字型躺倒在宽厚的沙发里。
她觉得,不可遏制的疼痛以太阳|岤为轴心,蔓延到整个大脑,甚至全部身体肌肉关节,虐的她七零八落,抽离了全部气力。
距离上次在宁宏集团办公室大发雷霆的三天后,宁凝来到父亲独居的住处,想心平气和的再谈一次,搞清楚自己留学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至少弄明白,他走这一步棋的用意何在?
宁国庆在头几年收了二环里的一座小四合院儿,他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舍不掉骨子里的宅院情结,住不惯必须开车走高速才能到达的城郊。晚清遗留的院落,几经转手,却未曾经受太多摧残磨砺,经过装修改造,亭台楼榭流水潺潺,大隐于市,宁国庆独享清福惯了,颇有修身养性的势头。
暖桔灯、石板路,缕缕蒸腾起的清茶气息,氤氲了宁凝的眼眶,话还没讲,眼泪先掉下来。连日里接踵而至的变故,挫败了她树立了二十几年的人生观,本来就不是身经百战的钢铁侠,正常人谁受得了这近乎离奇的人生际遇。
可父亲宁国庆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他语带玄机,神情淡漠疏离之中,却又透露着关爱之情,这让宁凝本已坚定离去的决心一点点松动。他说自己遭到生意对手的算计,集团架构过于庞大,近些年,宁宏表面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内部蛀洞亏空频频,高层派系斗争加剧,每个人都为了一己私利争的你死我活,已经近乎失控。而宁国庆本人,也逐渐被元老们架空,快要被排挤在一手创立的宁宏之外了。这次本应到手的项目,关乎宁宏未来的生死存亡,已经到了投标的关键阶段,却未曾想被同行抢了先机,集团中肯定出了内鬼,只是此人暂时隐藏很深,让宁国庆苦于抓不到确凿证据,可又无法不去打起精神应对。
“闺女,他们这次是要联起手来整死你爹啊……”,宁国庆叹了口气,握起小紫砂茶壶,给宁凝续上口感醇厚的七灯台。
他这几年确实老了,宁凝发现自己太久没有正视过父亲,长久以来,那个记忆里内心脾性强大到近乎张狂的男人,如今两鬓也开始斑白;看他轻叹过气,肩膀都微微垮下来。
“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到底谁是你的亲生孩子?我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宁凝是感性的人,心软又善感,她是自责的,恨自己既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也没有魄力和野心。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心机智慧和脾气秉性都不像宁国庆,可从未想过他会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把这些归结于早年离家再婚的母亲。现如今,父亲陷入人生的困境,可除了烦恼伤感,更多的,却只是无能为力。
“这不重要。如果你相信我告诉你的是真相,又何必再苦苦追问?如果你对我有质疑,那无论我再告诉你什么,你仍然会质疑,既然是如此,又何必再纠结不放?后路我给了两条,如果你还愿意当我是你爸爸,就赶紧做抉择,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不是我教出来的女儿!”,宁国庆作风铁腕,宁凝知道,对于他来说,今天的话已经足够多了。
“你对女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