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啊,一来我怕你不接,二来也不够郑重嘛,还是负荆请罪吧!”
石亚南的态度冷若冰霜,“古副主任,你有什么罪啊?是我有罪呀,罪有应得,马上就要下台了嘛!”又说,“离婚协议改好了吗?改好了我就签字吧!”
古根生直咧嘴,“亚南,我……我这不是误会了吗?你早把底交给我,有这种认识错误的好姿态,我……我也不会这么气!当然,那天我也有些急……”
石亚南想起那天就难过,不愿再听下去了,“行了,行了,你别解释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个天生的官迷嘛!哎,我问你:我回省城后怎么住啊?是你住办公室,还是我住办公室?协议上这一条我没注意,恐怕还得商量一下吧?”
古根生直拱手,“哎,哎,亚南,最好咱们谁也别住办公室,影响不好!”
石亚南平淡地说:“我现在下了台,不怕影响了,那就我住办公室吧!”
古根生几乎要哭了,“别,别,石书记,还是我住办公室吧!”又哭丧着脸说,“亚南,你真这么不依不饶的话,我可就惨了!赵省长和我谈话时明说了,我若和你就这么离了婚,他肯定要收拾我,我躲过了这一次躲不过下一次啊!”
石亚南相信,这种话赵安邦能说出来,这位省长属于另类,便讥讽道:“原来你是冲着赵省长的威胁才来找我的啊?古副主任,那你放心好了,回省城后我就去找赵省长谈,让他一定不要报复你!一定让你和你相中的情人幸福美满!”
古根生一怔,叫了起来,“哪来的啥情人啊!亚南,这你可别赖我啊……”
就说到这里,方正刚的电话过来了,开口就叫:“石书记,怎么会这样?省委这么处理也太不妥当了!我马上过来和你交换一下意见,然后去省城!”
石亚南眼中噙泪道:“正刚,那你就过来吧,有些工作我也得交待一下!”放下电话,抹去脸上的泪,又对古根生说,“古副主任,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古根生赖着不走,带着一脸无奈的笑容,继续跟前跟后地解释:“亚南,你真以为我有什么情人就大错特错了!是,我对你有气,我是小官迷,我……我往你伤口上洒盐,这……这都是事实,可第三者插足的事绝对没有,绝对……”
石亚南怕这场面让方正刚看见,不敢和古根生纠缠了,郁郁地说:“老古,你先回招待所吧,正刚市长马上过来,我要下台走人了,得把手上的事安排好!”
古根生这才如获赦令,连连应着,悻悻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六十一
得知来自省城的消息,方正刚既意外又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安邦拉着老领导于华北做工作的结果是:保住了他,却拿下了石亚南!这太不符合官场潜规则了,石亚南是省委书记裴一弘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又是坐在船头上的市委书记,不是市长,按说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方正刚百思不得其解,壮着胆子打了个电话给于华北,一问才知道,石亚南竟主动找裴一弘和省委辞了职,这么做的目的竟是为了保住他这个年轻市长!于华北很感慨地说:“正刚,你真幸运啊,碰上了这么一个深明大义,又勇于负责的好班长!我和安邦都很感动,安邦在常委会上说,在这个同志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品质,优秀公仆的政治品质啊!”
方正刚心里真感动,联想到当年在金川和章桂春搭班子的遭遇,感动益发深刻,于是,和于华北通话一结束,马上驱车赶到石亚南办公室。进门没来得及坐下,便急切地说:“石书记,你……你不能这么做!你……你才四十四岁啊,又进了副省级后备干部名单,而且是女同志,不……不能做出这种重大牺牲啊!”
石亚南挺和气地笑着,“那就该牺牲你啊?正刚,你也才四十一岁嘛,不是一心要有个为老百姓干事的大舞台吗?这一年多你在文山这舞台上的演出还是不错的嘛!虽说工作中犯了些错误,但谁能不犯错误呢?况且主要责任在我!”
方正刚连连摆手,“石书记,我是市长,这七百万吨钢我得负主要责任!”
石亚南恳切地道:“正刚,不要争了,在外面也不要这么说!省委常委会今天开过了,处理结果都出来了,你再把自己填进去干啥呀?蠢不蠢啊?背着你和同志们找裴书记检讨商量时,我说了我应该下台的理由:其一,我是文山市委书记,是班长,没有推卸责任的道理!其二,裴书记、赵省长都知道,我违规不是第一次了,在平州就有前科,引咎辞职理所当然,就拿我开刀,警示大家嘛!”
方正刚眼圈红了,“石书记,可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啊!赵省长前阵子来文山检查工作时,你让我好好汇报,希望赵省长为我说说话。现在倒好,把我保了,却让你这么位好班长下来了,我内心不愧吗?让咱文山干部群众怎么想?”
石亚南道:“正刚,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和赵省长、于书记没任何关系!就是在赵省长到古龙县和于书记通气的那天,我到省委找裴书记正式进行汇报的,想保你,也想保老古,我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
方正刚说:“这也算不上私心,我听华北书记说,古主任好像是个记过吧?”
石亚南道:“是记大过,应该说比较公平,老古总是没把好关,违规了嘛!”
方正刚苦笑不已,“姐姐啊,古主任可是我们拉下水的,责任在我们啊!”
石亚南也苦笑起来,“所以我承担主要责任嘛!正刚,你别替我抱屈了,我这次不下连老古都不服啊!有个情况我没和你说,老古停职以后就不理我了,我几次去省城汇报连家都不敢回,就怕老古这官迷不给我开门。算了,不说了!”
方正刚却想了起来,“石书记,怎么听人说,老古还过来兴师问罪了?”
石亚南挺敏感,看了他一眼,“哎,正刚,你都听谁说的?说了些啥?”
方正刚道:“也没具体说啥,就说老古跑来和你吵了一通,不知吵的啥!”
石亚南说:“正刚,你不知道就算了。现在这个结果挺好,我主动下台保住了你和老古,比较合算!要是你和老古下台,对工作不利不说,对我们的家庭也不好,只怕我和老古得离婚分手!这么多年了我们哪像夫妻啊?下台回省城,我也可以学着做个好母亲、好妻子了!以后你有机会到省城,我在家里招待你!”
方正刚又想起了当年的章桂春,一声叹息,感慨说:“石书记,刚才我还在想呢,如果这次我是和章桂春搭班子,肯定不是这结果,罪名就全是我的了!”
石亚南笑了,“是啊,就是能让你在章桂春面前争口气,我这做姐姐的也不能让你灰溜溜下台嘛!这阵子我已经听说了,章桂春认定你这次非下台不可!”
这情况方正刚知道,据说章桂春在银山不少场合说过:文山这次闯祸的事实证明,像他方正刚这种人就是不能重用。还有传言说,此人正活动着要到文山做市委书记。石亚南走了,他会不会过来呢?于是便道:“姐姐,你这一走,麻烦可又来了:谁接你做文山市委书记啊?省委别犯糊涂,把章桂春派过来吧?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我下台呢!章桂春真做了文山的一把手,老百姓就要倒霉了!”
石亚南冷冷一笑,“谁来做市委书记我不知道,可轮不上他,他算啥东西!”
方正刚不放心,忧心忡忡地说:“石书记,你也别这么绝对,中国的事有时很难说,裴一弘书记要调北京了,新省委书记会是谁?如果是赵省长、于书记,这种可能性不大,可外边派个新省委书记过来呢?章桂春还不贴上去表忠心啊!”
石亚南判断道:“这种情况一般不可能出现,就算新书记不是赵安邦、于华北,但只要这些老同志在,章桂春就不会被重用,省委这次对他查得很认真!”
方正刚发牢马蚤说:“可结果呢?不是啥也没查着吗?三个主要领导批示,还是不了了之了!一下子处理了这么多干部,章桂春连个警告、记过都没有!”
石亚南对此显然也不满意,“正刚,别说了,这不是咱们烦得了的事,让赵安邦、于华北他们领导去对付吧!章桂春逃得了这一次,能逃得了下一次吗?这个官场混子再有手段,也会有被揪住尾巴的那一天!”摆了摆手,“好了,不说他了,说点正事。我马上要走了,有些事得和你交待一下,也只能和你交待了!”
方正刚心酸地点点头,“好,石书记,您安排吧,我全照办,一定办好!”
石亚南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这里是五万八千块钱,你亲自代我交到那对投资亚钢联的农民夫妇手上,就说我石亚南对不起他们了!”
方正刚接过钱,一下子怔住了,“石书记,你……你还当真这么做啊?!”
石亚南表情郑重而严肃,“当然要这么做,这是我的承诺,要言而有信!”
方正刚把钱放到了桌上,“好,好,石书记,这个承诺我来履行好了!这不是你的个人承诺,是我们文山政府的承诺,我特事特办,把这笔钱退给他们!”
石亚南不同意,“这怎么行啊?政府从哪里开支?这就是我的个人行为!”
方正刚马上把话接了过来,“好,那算我的个人行为吧,我个人来退赔!”
石亚南半真不假地说:“哎,我说方市长,你和我争啥?就不能让我这个下台的市委书记在你文山投点资吗?告诉你:我和吴亚洲一样,对文山钢铁前景很看好!我相信,有你和这么一个能为老百姓干实事的好班子,这投资会有回报!”
方正刚不好再说了,这才把五万八千块钱收下了,“石书记,我明白了,你这是敲打我呢!我也做个承诺:姐姐您放心,您的投资必将得到应有的回报!”
石亚南意味深长道:“不是我一个人的投资得到应有的回报啊,是这七百万吨钢,是我们文山整个工业新区,是所有给亚钢联投了资的投资商和老百姓!”
方正刚近乎庄严地说:“石书记,我向您保证,我和同志们会竭尽全力!”
石亚南很欣慰,“好,好,正刚,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只要你和同志们真的竭尽了全力,就算将来搞亏了,我也不怪你!”说罢,又拿出了份打好的文件,“这封道歉信你看看,是以一个市委书记的名义写给全市八百多万人民的!”
方正刚狐疑地接过道歉信,“石书记,你这又是啥意思?要公开发表啊?”
石亚南道:“如果你和同志们不反对,我准备公开在《文山日报》发表!”
方正刚匆匆看了一遍,看罢,就激动地叫了起来,“石书记,我不同意把这封道歉信公开在报上发表,起码不能这样发表!这七百万吨钢的问题很复杂,违规是事实,该认的账我们认。可另一方面,还有省委启动我省北部新经济发动机的背景嘛!再说,真正违规的是新区和亚钢联,主管失职的是我和市政府!”
石亚南苦笑说:“正刚,怎么又来了?我市委书记如果不失职,你们失得了职吗?也不要强调主观,什么这个背景那个背景的,这都不是理由!”深深叹息着,又说,“这几天我又到工地上看了看,还到吴亚洲跳下去的那座塔吊下呆了半天,心里真不是滋味啊!曾经那么红火的亚洲钢铁联合公司垮了,还让吴亚洲走上了绝路!焦化厂和冷轧厂的一千八百多亩地也毁了,许多桩基打了下去,地上挖了那么多坑,估计无法复垦了!我能不内疚吗?正刚,你和新区的同志们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地尽快利用起来?还有二百五十万吨铁水也得积极争取!”
方正刚道:“石书记,我正要汇报呢!铁水项目有戏,王副省长昨天到北京汇报时,重点介绍了铁水项目情况。鉴于项目搞了一半,文山又有铁矿资源,国家部委已经松口了,正式立项批准的可能性很大。这么一来,除了焦化项目和冷轧项目造成了大约三四亿的损失和停工造成的部分损失,后果并不算太严重!”
石亚南头脑很清醒,“正刚,现在的问题是停工造成的损失,这一块没法准确计算!银行贷款利息加设备折损,每天就是一二百万,必须和陈明丽的伟业国际尽快达成接盘协议!我是这样想的,国家有关部委补批手续有个过程,你和市里不能坐等,得马上打个报告给省政府,请安邦省长特事特办,先给批一下!”
方正刚应道:“好,我试试看吧!反正这四个保留项目北京基本同意了。”
石亚南又说:“也注意些谈判策略,未必就不和白原崴、林小雅的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谈!白原崴不是凡人,又和陈明丽成了对手,让他们竞争嘛!”
方正刚摇了摇头,“这事有些怪,白原崴好像没有竞争的意思,陈明丽和伟业国际集团呢,却把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开出的条件接过来了!当然,伟业国际也做了些妥协,把二百五十万吨铁水项目一起接了,可报价又太低了点!”
石亚南手一摆,“那就不要睬她,铁水单独招标,不是有几家有意向吗?”
方正刚说道:“这个工作也在做,新区管委会前天还接待了两拨投资商……”
就说到这里,石亚南的秘书刘丽敲门进来了,一脸焦虑,似乎有啥急事。
石亚南马上意识到哪里不对,当即问刘丽:“哎,你怎么了,出啥事了?”
刘丽眼里蒙着泪光,尽量镇定地说:“石书记,小婉来了个电话,说是她和她弟弟小鹏在今天早上送报纸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车……车祸,她弟弟小鹏快死了!”
石亚南脸色一下子变了,“早上出的车祸,怎……怎么直到现在才说啊?”
刘丽眼中的泪下来了,情绪也激动起来,“如果不是医院见死不救,小婉也不会打这个电话!小婉这孩子多懂事啊,不到紧要关头不会麻烦你石妈妈的!”
石亚南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刘丽,你快说,都是怎么回事!”
刘丽抹着泪说了起来,“这场车祸发生在早上五点四十分左右,小婉和小鹏从报社拖着一三轮车报纸出来,在解放路被一辆卡车撞了。当时天还没大亮,路上行人不多,开车的那个混蛋司机肇事后就加速逃了。小婉和过路群众把小鹏就近送到了市人民医院,值班医生简单给孩子处理包扎了一下外伤,就让交一万元押金。小婉哪交得出这笔押金呢?求医生,求院长,给他们磕头啊,整整五个小时过去了,没起任何作用,小鹏已经奄奄一息了,小婉这才把电话打了过来!”
石亚南气得浑身直抖,“正刚,你看看,这……这就是咱们的人民医院啊!”
方正刚也火了,“简直是一帮冷血动物!刘丽,赶快打电话给医院,快,告诉他们,这一万块押金市里马上就派人去交,让他们立即抢救孩子,立即!”
刘丽当场拨起了电话,拨通后还没说几句,石亚南就抢过话筒,“让你们院长听电话!什么,你就是那个冷血动物园的园长啊?好,很好!齐园长,我是石亚南,我告诉你,这个被撞伤的小鹏是我的孩子,我的!被车撞伤送到你的人民医院五个多小时了,现在还没手术,我作为孩子的家长,求你大老爷开恩,立即安排手术!如果出了意外,我和中共文山市委一定追究你们的渎职责任!”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当石亚南放下电话,和他一起紧急赶往市人民医院时,可怜的孩子已因大量内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他们到手术室时,小鹏还在手术台上躺着,瘦小的身躯上蒙着白布单。那个姓齐的医院院长不在现场,不知躲到哪去了。手术室和走廊上站满了医生、护士和伤病员,一派紧张不安的气氛。
小婉抱着石亚南号啕大哭,“石妈妈,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没……没想到啊!后来还……还是小鹏提……提醒了我,让我找……找一找石妈妈……”
石亚南泪水如注,动情地抚摸着小婉,哽咽说:“婉儿,我的孩子,我……我的好孩子啊,你怎么早不想到这一点啊!你……你石妈妈的心都要碎了……”
方正刚心里也十分难过,看着医生护士,禁不住吼了起来,“你们那个齐院长呢?让他滚出来!这种事躲得了吗?孩子磕头都磕不软他的心,还是人吗!”
石亚南抹去了脸上的泪,“方市长,不说了,就让他躲吧!我们今晚开会研究一下,看看怎么办?我的意见,对这种人要撤职开除党籍!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什么市场经济,成本核算!是医院就得救死扶伤,是医生就得救人性命!”
方正刚点头应了,点头时,眼中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这真是想不到的事,面前这位令他敬佩的好班长就要下台走人了,竟然还看到了这么一出让她痛心不已的悲剧!他相信,石亚南和小婉说的不是假话,这位女同志的心承受得太多太多,也许真的要碎了。那是一颗和文山,和文山老百姓血脉相连的心啊!
六十二
裴一弘在调离汉江省的最后一个周末,主持召开了省委扩大会议,对在亚洲钢铁联合公司钢铁项目上严重违规的相关责任人进行了公开的严肃处理。省委组织部章部长在会上宣布了中共汉江省委对包括石亚南、方正刚、古根生、龙达飞在内的十二名副厅以上干部的处分决定。赵安邦代表省委、省政府作了大报告。
赵安邦在报告中总结了文山七百万吨钢的经验教训,重申了省委贯彻执行中央宏观调控政策的鲜明立场。同时结合汉江二十六年的改革实践,论述了改革探索和违规操作的区别,再次提到改革和改革者的原罪问题。要求党员干部既要保持和发扬敢为天下先的改革探索精神,又要依法行政,令行禁止,不要让自身的施政决策带上原罪。最后,赵安邦动情地说:“……同志们,大家谁都不要感到委屈!尤其是被处理的这十二位同志!对这种违规行为不处理是不行的!是否违反了中央本轮宏观调控政策,是中共汉江省委对亚钢联事件处理的惟一标准。但做人要有做人的标准,做共产党人要有做共产党人的标准,这是永远的标准!”
主席台下的三千多名党员干部,为赵安邦这番精彩讲话热烈地鼓起了掌。
赵安邦便又“另类”起来,于掌声平息后,脱稿做了些发挥,“同志们,做人的标准和做共产党人的标准是不能降低的标准啊!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有些受了处理的干部未必是坏干部,而某些没受处理的干部也未必就是好干部!不客气地说,我们某些干部人格低下,品质恶劣!不要说做共产党人了,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我说的这种干部今天会场上就有,我请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和生你养你的老百姓还有没有血肉联系?你们可能没像古龙腐败案中的那些贪官污吏一样涉嫌经济腐败,但这种灵魂腐败更为可怕,对国家和人民,对我们改革事业的危害也许更大!在你们眼里,除了一顶乌纱帽就没有别的!为了乌纱帽,什么牛都敢吹,什么事都敢做!只要能爬上去,哪怕踩断老百姓的脊梁,踩碎老百姓的脑袋也所不惜!一官功成万骨枯嘛,老百姓在你们眼里,就是些无关紧要的数字!哦,同志们,说老百姓是数字不是我的发明啊,是在座一位相当级别的地方负责干部的发明!在他看来,老百姓这数字远不如gdp数字重要,gdp能让他升官,老百姓算什么?既不能升他的官,也不能罢他的官!这种人简直愚蠢到了极点,连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都忘了!对这种愚蠢无耻的干部,我今天必须警告一下!省委联合调查组对文山及相关各厅局的调查证明:在这次亚钢联事件中,没有任何以权谋私的腐败问题,这是很让我们中共汉江省委感到欣慰的!”
讲话一结束,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经久不息。赵安邦注意到,坐在主席台上的裴一弘、于华北、组织部章部长、王副省长和众常委们也在热烈为他鼓掌。
散会后,裴一弘走过来,乐呵呵地说:“安邦,你说得好啊,做共产党人要有做共产党人的标准,对那些灵魂腐败的官混子、坏干部也真该好好敲打了!”
赵安邦开玩笑道:“老裴,你咋不敲打?你敲打更有力度,效果会更好!”
裴一弘很正经,“哎,这不是你老兄做大报告嘛,我随便插话不是太合适!”
赵安邦心里有数,“得了吧,老裴,你马上高升了,何必最后再得罪人呢!”
嗣后的变化令赵安邦和汉江省的干部眼花缭乱。省委扩大会开过之后的第四天,裴一弘上调北京,进入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行列。同一天,中央空降了一位省委书记来汉江。新任省委书记叫何新钊,刚刚五十岁,赵安邦在北京一些会上见过的,虽说不是太熟悉,也还谈得来。六天之后,省委常委、副省级经济大市宁川市委书记王汝成调西南某省任代省长、省委副书记。八天之后,于华北在保留原汉江省委副书记不动的情况下,被安排为汉江省纪委书记、省政协主席。这个安排意味着于华北的省纪委书记只是个过渡,仕途终点站已是省政协了。这还没完,十天之后,宁川市长米建林又被调往东南某省出任副省长兼省委副书记。
于华北虽说没能如愿当上省长或者省委书记,可也熬到了正部级,心情还是比较好的,却很替他抱不平,揣摩说:“安邦啊,我估计你的问题还是出在另类上,锋芒太露了嘛!你要能像老裴那样平和沉稳些,省委书记没准就是你的!”
赵安邦不知该和于华北说啥才好,裴一弘赴京就职前和他交过心:让他不要想得太多,说是中央让他继续留任汉江省长,暂时不动,主要还是从这个举足轻重的经济大省的政治社会局面稳定考虑。赵安邦嘴上没说心里却想,这只是问题的一面。另一方面,他的胆子大了些,档案袋里处分也多了些。更不幸的是偏又碰上了宏观调控和这七百万吨钢的麻烦,中央当然要谨慎一些,这完全可以理解。
于华北又说:“老裴有头脑啊,这次心一狠,连手下爱将石亚南都撸了!”
赵安邦也想起了石亚南,“老于,何新钊书记不太了解亚南同志下来的内情啊,这么好的同志可不能冷冻起来,我想把她调到省政府来,先做副秘书长!”
于华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认真想了想,“安邦,我看可以!如果新钊同志有想法,那我就来个新建议,让石亚南到我们省纪委来,过渡一下安排副书记!”
赵安邦和于华北心照不宣地用力握了握手,“好,老于,就这么说吧!最好还是到省政府这边来,石亚南一直在块块上做政府和经济工作,这样比较顺!”
于华北又说起他的事,“安邦,你也想开点,新钊同志毕竟才五十岁,前途无量,也许在汉江锻炼两年就走!你听老哥一句劝,咱可千万得摆正位置啊!”
赵安邦知道于华北是好意,笑着点了点头,“老于,你放心,我会摆正位置的,一定像尊重老裴那样尊重新钊同志!也能想得开,真的,我这是心里话!”
这么说时,赵安邦心里很感慨:真是弹指一挥间啊,转眼二十六年就匆匆过去了。在这二十六年中,风雨不断,纷争频起,他和于华北除了当年在古龙县搭班子之初这么交过心,后来就分道扬镳了,在某些历史时期还成了对立面。客观地说,他档案袋里装的处分不少都和这位老同事有关,他们真是一对官场冤家啊!
于华北现在不是冤家了,是立场感情相近的同志,说的话知心而恳切,“安邦,中央有关部门征求意见时,我认真推荐过你。在汉江省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我实事求是地说了,对你历史上的有些处分实际上搞错了,处理错了……”
赵安邦拉住于华北的手,“老于,别说了,这些情况我都知道!现在不挺好吗?老裴去了北京,我们宁川书记、市长全都外调成了省级地方大员。这说明了啥?不正说明了中央对我们汉江省的工作,尤其是宁川工作的充分肯定吗?我想,宁川老书记天明同志地下有知的话,也该含笑九泉了!”又开起了玩笑,“哎,你老兄当年真不该这么整我和天明啊,只怕天明现在都不能原谅你哩!”
于华北苦笑叹息,“安邦,如果哪天天明托梦给你,代我好好道个歉吧!”
赵安邦笑道:“嘿,我也是玩笑话,你别当真!还是说正事!老于啊,我们心里也得有点数呀,新钊同志人生地不熟,对汉江情况有个熟悉过程,我们班子里的同志和新钊同志也会有个磨合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老兄可得注意提醒我啊,发现我擦枪走火了,就暗中踹踹我,别让我的另类影响了班子的团结!”
于华北说:“安邦,这你只管放心好了,你就是不说,我也会提醒你的!”
新省委书记何新钊很低调,在全省党政干部大会上公开发表讲话说,让他到汉江这么个经济大省来主持工作,他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唯恐辜负了中央和汉江五千万人民的期望。新书记高度评价了汉江省改革开放的历史成就,宣称自己是站在很高的点位上起步的。对赵安邦和班子里的同志,何新钊很尊重,在第一次常委会上就说:大家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调查研究。我只有一点要求,就是要给我省干部群众鼓劲!不能让文山那七百万吨钢搞得垂头丧气。汉江省并不是只有这七百万吨钢,我们是个对国家财政贡献很大的经济大省,成绩很大,有目共睹,中央充分肯定。还说,跌了跤的英雄还是英雄,像原文山市委书记石亚南同志,受了处分的方正刚同志,从本质上说还都是好样的。
就是在那次常委会之后,赵安邦把对石亚南的使用问题提了出来,“新钊书记啊,你既然对石亚南同志有这么高评价,我就提个建议,还是得用起来啊!”
何新钊笑道:“当然!这样的好干部不用,我们还用什么人?!赵省长,我完全赞同你的意见!”又交底说,“一弘同志给我交班时特别提到了两个同志,一个是方正刚,一个是石亚南。提起石亚南,老书记可是动了感情啊,说是这位女同志难得啊,既敢于探索,又勇于承担责任,和我们老百姓保持着血肉联系!”
赵安邦说:“是啊,亚南同志和老百姓的血肉联系可不是作秀啊!下台离开文山时,把无依无靠的孤女小婉领养了。还在报上公开向文山老百姓道了歉,不曾想啊,这个道歉信一发表,成千上万的干部群众来为她送行,场面感人啊!”
何新钊点点头,“这我知道!赵省长,你说吧,想怎么安排这位女同志?”
赵安邦想了想,斟词酌句说:“先让她休息一阵子,稍事安顿,然后就安排到省政府来吧!毕竟犯了错误嘛,暂时降级使用,先做省政府的副秘书长吧!”
何新钊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赵省长,石亚南同志原任文山市委书记嘛,我的意见,最好还是在省委安排吧!安排省委副秘书长,你看好吗?”
这可是赵安邦没想到的,“新钊书记,你可真厉害,把我相中的大将一把夺走了!”又半真不假道,“老于省纪委那边还想要她呢,我就让老于别和我争!”
何新钊打趣说:“哎,哎,赵省长,我可不是和你争啊,我是新来乍到,你们老同志总得讲点风格嘛!再说,最先看上石亚南的可是我啊,裴书记交班推荐时我就说了,就让这位女同志到省委来吧!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去问老书记!”
赵安邦没法争了,“好,好,新钊书记,你权大嘴大,我就讲点风格吧!”
何新钊却又说:“哎,赵省长,夺了你一员大将,我也帮你做点贡献,准备明天就找国家部委熟悉的头头,把文山新区决定保留的四大项目尽快给批了!”
赵安邦心里很快乐,嘴上却说:“得了吧,新钊书记,这也是你的事了!”
何新钊毕竟是从京城权力部门下来的,文山四大项目本来也在补批的过程中,何新钊几个电话一催,国家部委加快了审批速度,没几天批文全下来了。石亚南又安排到了省委,这真让赵安邦高兴,因此对这位新省委书记印象很不错。
然而,身为省劳动人事厅副厅长的老婆刘艳对这些事却另有看法,在家里和他私下叨唠说:“安邦,要我看,这位新省委书记很老练呀!别看年轻,毕竟是在北京大机关历练过的。上任后虽然挺低调,却也很务实。这七百万吨钢现在是他的事了嘛,他能不好好解决吗?板子你们挨了,好人他来做。更重要的是,他已在一片和谐气氛中接收老裴留在汉江省的干部班底了,用亚南只是个开始!”
赵安邦想想也是,嘴上却说:“也别这么说,好干部大家总会争着要嘛!”
刘艳含蓄地笑了笑,“安邦,你瞧着好了,你、老于和他不是一个等量级!”
赵安邦自嘲道:“那是,何新钊政治上比我成熟,否则中央不会派他过来!”
说这话时,赵安邦心里翻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也许一场艰难而复杂的磨合就要开始了,就像当初和裴一弘的磨合。裴一弘是老汉江干部,彼此比较了解,作风又民主,重大决策以及干部人事安排很注意和他,和班子主要成员通气,磨合期就比较短。和何新钊的磨合会是什么情况呢?恐怕难免要有些磕磕碰碰。何新钊有个谦虚谨慎,继承和发扬裴一弘集体领导,民主决策的工作作风问题,他也有个摆正位置的问题。老于提醒得对,如果他不摆正位置,耍老资格,以功臣自居,就会影响到省委班子的团结,甚至影响到下面各地市……
六十三
陈明丽走进黄金海岸私人会所临海三号厅时,白原崴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塑像般站在落地窗前,远眺着海上景色。落地窗很高大,几乎占了一面墙,白原崴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便溶入了窗外由海涛浪花构成的辽阔景色中。一时间,陈明丽的感觉有些错位,觉得白原崴好像不是站在陆地餐厅里,而是站在一艘在风浪中航行的大船的甲板上,正目视着远方的航线。进门坐下时又注意到,白原崴今天身上穿的西装还是她去年在香港给他买的呢,价值三万多港币。那时白原崴是个名副其实的船长,伟业国际集团这艘大船的船长,也是她同居的情人。今天却什么都不是了,这个熟悉的男人离开了伟业国际,成了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的船长,也成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叫林小雅或者林斯丽娜的法籍女人的中国丈夫。
然而,白原崴就是白原崴,在她面前永远保持着一头狮子的威严。明明知道她到了,进了门,而且坐下了,竟然就装不知道,别说和她打招呼,连身子都没转过来。直到她干咳了一声,这才算惊动了落地窗前的狮子塑像。这头威严的雄狮动了动,缓缓转过了身子,看了看天花板,平淡地说了句,“哦,你到了?”
陈明丽勉强笑着,“到了!原崴,你既然向我发出了召唤,我能不到吗?!”
白原崴走到对面沙发坐下了,“不是召唤,是邀请,有些话想和你说说!”
陈明丽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十八年的一场漫长大梦终于醒了!”
白原崴说:“是啊,是啊,是梦总要醒的!不过,长梦醒来又是一个新的早晨了!”指了指落地窗外,“你瞧,太阳又升起了嘛,许多远洋货轮又启航了!”
陈明丽微笑道:“原崴,这么说,你今天请我过来,是探讨新的启航了?”
白原崴点点头,“是的。尽管我现在不是伟业国际集团董事会成员,不是伟业国际的领航船长了,可我还是这艘大船上的船员。我毕竟还拥有伟业国际25的股份,而且还代表着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公司伟业中国和法兰克福及香港上市公司各海外股东近19的股权,我既要对我自己,也要对我所代表的股份负责!”
陈明丽明白了,白原崴这次请她过来不是叙旧,也不是解释,而是谈文山那七百万吨钢的资产重组,于是便说:“原崴,那我首先要谢谢你,谢谢你和欧罗巴远东国际的深明大义,你们的主动退出,使我们之间避免了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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