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支付必付的款项,比如建设单位的生活费。为了保险起见,必须以亚钢联定购的电厂设备作抵押!”
石亚南同意了,“那就这么决定吧!你回去就找财政局,要保证在明天办完借款抵押手续,把这三千万打到管委会账上,并让我们的监管同志及时到位!”
方正刚又提了个建议,“另外,为了避免出现新的冲砸群欧事件,再激化矛盾,我想,对亚钢联的债权债务最好请新区管委会做个统一解释,告诉大家:调查还在进行之中,第二阶段的调查才刚刚开始,还没到清产核资的时候呢!”
石亚南道:“好,有这个必要。还可以告诉他们,政府正在想办法重组!”
方正刚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石书记,还记得胡大军和庄玉玲吗?”
石亚南当然记得,“就是入了股的那对老实农民夫妇吧?是不是也找来了?”
方正刚道:“他们打了个电话来问情况,挺不安的,还问到了你的情况!”
石亚南说:“就算亚钢联破产,他们的投资款我也会还的,我说话算数!”
方正刚道:“你能保护这对夫妇的投资,也能保住这一百六十多亿吗?还有银行和那么多债权人。关键还是要救活这盘死棋啊!现在我想开了,就算城下之盟也得答应。必须救亡图存,先活下来再说,不能当真这样惨烈的全面陷落!”
这正是石亚南今天想和这位搭档说的话,文山当然不能陷落,就是撤职下台甚至粉身碎骨,她也不能给欠发达的文山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文山经济倒退年。真出现这种结局,就是对文山老百姓的犯罪,对历史的犯罪。于是便说:“正刚,这正是我想说的,我们要现实些,吴亚洲也必须现实些。要救亡图存就必须坚决收缩战线,实行战略突围。这几天我请了一些同志把六大项目研究了一下,有了个初步设想,你看是否有道理。如有道理,我们就尽快和吴亚洲谈!”
方正刚有些意外,“哦,石书记,你已经开始做具体方案了?!”
石亚南解释说:“也不是具体方案,是设想,具体方案得由你方市长和有关部门来正式做。我的设想是这样的:二百五十万吨铁水压掉,二十万吨的冷轧硅钢片放弃,这个项目还在筹备,没正式投建,损失不大,一千多亩地收回复垦。”
方正刚道:“这个设想和王副省长的想法差不多,也比较现实。王副省长昨天吃饭时和我说了,让我们不要有幻想,说是最后能保下一个二百三十万吨的炼钢项目和一个二百万吨的轧钢项目,加上一个电厂就很不错了!还有焦化厂,王副省长没说。我看也要下马。这个项目刚开始打基础,下了损失也不会太大!”
石亚南说:“焦化厂当然要下,吴亚洲头脑发热,我们头脑也不清醒。年产焦炭七十万吨,都超过上海宝钢了!还得报国家环保局审批,肯定批不下来!”
方正刚道:“只怕难以说服吴亚洲啊,三大项目下马,总损失不会少于十五亿,亚钢联不但破产,还要吃一笔倒账,这正是欧罗巴远东国际的收购方案!”
石亚南叹息说:“是啊,是啊,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十天前听你和吴亚洲说起这个方案,我和你们一样气愤,想都没想就否了。现在呢?我们,包括王副省长和调查组的不少同志想的都是这个方案。这说明那个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不简单,是资本运作的行家。有敏感性,有战略眼光,还有战术原则。他们是最早过来的,据说直到今天还有人在新区不断搞调查呢,可重组条件寸步不让!”
其实,有意参加重组亚钢联六大项目的不止一个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在这十二天里,想整体接手亚钢联,或接手某核心项目的各路资本玩家已从全国各地络绎而至,几乎天天都有投资公司过来察看已建和在建工程,向新区管委会提出收购条件。但令石亚南遗憾的是,这些公司中没有一家是知名钢铁企业。相比之下,倒是那个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因为有海外财团背景,有点特殊优势。
方正刚似乎听出了她的意思,“石书记,这么说,你现在已经认可了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当初开出的条件,有意让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接盘了?”
石亚南谨慎地说:“我的意思是,可以把他们作为重点考虑对象之一,和他们认真谈。当然如果在可预见的未来,能有国内外著名钢铁企业过来接盘最好!”
方正刚仰望着夜幕将临的天空,过了好半天才说:“其实有家著名钢铁企业就在眼前,就是伟业国际集团!裴一弘书记和赵安邦省长都说过,他们控股文山钢铁,接盘亚钢联后,就可以打造一艘中国钢铁业的航空母舰,只可惜……”
石亚南接过话头,“只可惜伟业国际的董事长是白原崴!不过,白原崴不是傻瓜,我和他打交道的经验证明,当一个有利可图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会像狼一样扑过来!所以,我们必须和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好好谈,引狼入室!”
方正刚沉思着,“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按说这头狼已经该扑过来了!”
石亚南笑了笑,“正刚,也许我们犯了两个错误,其一,过早地主动找到了伟业国际的陈明丽;其二,直到现在也没和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认真谈!”
方正刚道:“那就和欧罗巴远东国际认真谈,先让管委会主任龙达飞出面!”
石亚南怔了一下,交底说:“龙达飞恐怕出不了面了,今天上午王副省长向我传达了省委和调查组的意见,龙达飞作为新区管委会主任,要对第一阶段查明的一系列违规负责,必须免职交待问题!”至于是哪方面的问题,她没敢和方正刚说,怕给这位搭档增加不必要的思想压力,“我今晚要和龙达飞谈一谈。做些思想工作,也把违规的内幕再了解一下。和欧罗巴远东国际的谈判你另找人吧!”
方正刚一声叹息,“好戏到底开场了,现在是龙达飞,下面就该轮到我们了!”
石亚南没心思想这些,“正刚啊,还有那个吴亚洲,我们也要尽快谈!重组也好,收购也好,最终在协议上签字的是他这个法人,我们只能做协调工作!”
四十五
龙达飞坐在沙发上,品着刚泡的新茶,时不时看石亚南一眼,沉默不语。
该来的终于来了。省委联合调查组一下来,他就在等着这一天了。原以为会是王副省长代表省委和他谈,没想到市委书记石亚南倒抢在前面先和他谈了。龙达飞判断,这不应该是正式的组织谈话。他这个管委会主任是括号副厅级,对他的免职决定必须由省委来做,代表省委宣布的人应是调查组负责人王副省长。
当然,石亚南一见面也和他说了,她今天不代表组织,只是和他谈谈心。
现在是谈心的时候吗?是谈责任的时候。谁该对这七百万吨钢负责?毫无疑问,首先应该由他龙达飞负责,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推卸自己应负的这份责任。因此就想,面前这位风韵犹存的女书记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是不是担心他把违规责任推到她头上,影响她的仕途?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嘛。他龙达飞是条红脸汉子,怎么会在这时候,把这种沉重责任推给一位女性领导呢?
于是,龙达飞放下茶杯,尽量平静地开了口,“石书记,你今天要和我谈什么,我心里很清楚。我们新区这七百万吨钢的祸可闯大了,不但是我们,连省里领导可能都会受影响。我这几天听到省里一个传言,说裴书记去不了北京了!”
石亚南摆摆手,“这些传言不要信,谁也没说过裴书记一定要去北京嘛!”
龙达飞像没听见,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市里说法也不少。说是你和正刚市长马上都要下台了,省委甚至连新市委书记人选都定了,就是银山的章桂春!”
石亚南讥讽道:“好,那好啊,桂春同志真过来,我和正刚给他当副手!”
龙达飞说:“石书记,你别不信,这也不是没可能。消息是从调查组传出来的,说是章桂春执行省委指示雷厉风行,发现下面违规乱来,立即严肃处理!”
石亚南没让他再说下去,“达飞啊,以后怎么着我们现在不说,银山的事也不说,咱今天就说我们新区。省委联合调查组第一阶段的调查结束了,调查结果让我和正刚吃惊不已!王副省长说了,你们的违规审批的效率创了个纪录啊!”
龙达飞道:“这不也是你和方市长的要求吗?创造文山效率,文山速度。方市长不是在会上公开说过吗?什么叫投资环境好啊?拍拍肩膀就能把事办了就叫投资环境好!为了这种违规效率,方市长当时还表扬我们有服务意识哩!”
石亚南沉思片刻,突然问:“吴亚洲和亚钢联的那些项目经理仅仅和你们管委会的同志拍肩膀吗?有没有对你们搞点请客送礼?达飞,你可和我说实话!”
龙达飞这时还没往腐败问题上想,“请客送礼免不了。开头是我们管委会和招商局请吴亚洲他们,后来是他们请我们。小礼品双方也互送过。我们给他们送过咱们茶场的茶叶,还有新区纪念牌啥的。他们也送过一些项目开工纪念表。”
石亚南敏感地追问道:“这种纪念表是不是名牌啊?比如,劳力士手表?”
龙达飞仍没多想,“怎么会呢!劳力士表一只几万元,别说吴亚洲和那些项目经理送不起,就是他们送得起,我们的同志也不敢收啊,这不是受贿嘛!就是一般的电子石英表。最多一二百块钱。亚钢联向手表厂定做的。每个项目开工都送。我还讥讽过吴亚洲,是不是只认识手表?就不能定做点有意义的东西?”
石亚南也想了起来,“对,对,我参加炼钢项目开工典礼时见过这种表!”
龙达飞又说起了眼前的查处风暴,“石书记,你放心好了,这七百万吨钢的问题,我和管委会主要领导负责。我在前几天的小会上还和招商局以及相关各部门打了招呼: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把责任向市里推,尤其不能向你和方市长头上推!要死就死我们,我们在劫难逃,那就不逃了,壮烈牺牲吧!”
石亚南心里啥都有数,“牺牲是肯定的,不但是你们工业新区几位主要负责同志,只怕下面相关部门也逃不了。不过你们的牺牲并不能免除市里的责任,尤其是我这个市委书记和方正刚这个市长的责任。现在省委领导口径一致,对这七百万吨钢一查到底,严肃处理,不管涉及到谁。我和正刚也做好了下台准备!”
龙达飞想想也是。从这十二天的查处情况来看,省委可不是走过场,是动真的。联系到最近几天报纸上披露的中央公开查处长三角地区那八百四十万吨的情况,益发感到事态严重。最终结果也真是难以预料,也许石亚南和方正刚会双双下台。他们毕竟有重要领导责任。如果弄上个渎职,甚至可能一撸到底。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内疚,动容说:“石书记,我和新区管委会真是太对不起你和方市长了!本意是想为文山这轮经济启动加速加力,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的祸!”
石亚南道:“现在说啥都晚了,大家都正视现实,总结经验教训吧!今天既是交心,达飞,我也和你说点心里话,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我和你一样,满脑袋gdp赵省长一再提醒我,甚至派古根生留下搞调查。老古当时发现了一些问题,不但没引起我的重视,我还让老古给赵省长和省里写了假汇报……”
龙达飞想了起来,“石书记,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汇报材料是我们管委会同志帮着写的。古主任当时就说,以后不出事便罢,出了事他麻烦就大了!”
石亚南这才说:“前天老古已被省委停职了,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龙达飞一怔,“怪不得调查组没有古主任呢,古主任到底是停职还是撤职?”
石亚南苦笑说:“目前是停职检查,以后怎么处理还不清楚,撤职也不是没可能。”话头一转,却又说,“达飞,我们就算将来都被撤职也没什么了不起,犯错误了嘛,给国家、人民造成损失了嘛!但有些错误不能犯,比如贪污受贿,经济腐败!你知道的,古龙县已经出了大问题,几乎连根烂。省委专案组至今还在那里查处。于华北副书记明后天又要过来了。新区可不能再出类似的问题啊!”
龙达飞这才明白了,“石书记,你和市委是不是怀疑我们新区也腐败掉了?”
石亚南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达飞同志,这不是我和市委怀疑,是省委联合调查组接到了不少群众举报!包括对你和新区管委会一位主管亚钢联项目的副主任和下属招商局、税务局的举报!至于举报内容,我和市委不是太清楚。”
龙达飞坐不住了,“呼”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石书记,我明白了,你今天找我,主要是想和我谈反腐败吧?那好,我向你和市委做个保证:如果联合调查组查出我和新区管委会有贪污受贿和经济腐败问题,你们开除我的党籍,杀我的头!”
石亚南挥了挥手,“哎,哎,达飞,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坐,坐下来说!”
龙达飞气呼呼地坐下了,“石书记,这不是落井下石吗?也太恶毒了吧?怪不得联合调查组里突然出现了省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原来要反我们的腐败啊!”
石亚南道:“这也要理解嘛!从省委和调查组的角度说,既然有举报,又是关于亚钢联项目上腐败线索的举报,就得查一查。从下面来说,吴亚洲和亚钢联能这么违规,有人对新区,甚至对我们市里产生怀疑,写点人民来信也正常。”
龙达飞情绪多少平静了一些,“那就让他们好好查吧!社会上不是一直有人乱传吗?说吴亚洲和方市长有什么亲戚关系,还拿了多少招商引资回扣哩!我就出面辟过谣:吴亚洲既不是方市长什么亲戚,更没拿过一分钱招商引资奖金!”
石亚南马上问:“那么,市里和区里有没有哪个干部拿过招商引资奖金?”
龙达飞想都没想,“没有,这种奖金发放得我签字,根本没有科以上干部!”
石亚南似乎放心了,“那就好,该说明的情况,你就和调查组说明吧!端正态度,不要有情绪,就算举报线索全错了,也不能有情绪,现在情况特殊啊!”
龙达飞知道石亚南是好心,“我有数。现在我们谁也没有闹情绪的资格!”
石亚南又说起了吴亚洲,“达飞,亚钢联看来撑不住了。我和正刚今天商量了一下,初步设想了一个重组方案,听听你的意见!”把方案的内容说了说,“六大项目保三个下三个,主要是铁水项目一下马,损失较大,不知吴亚洲怎么想?”
龙达飞说:“他还能怎么想?真能保住这三个主要项目就很好了,估计吴亚洲会接受的。他不接受也不行,光欠债他就还不起,搞不好真会让债主杀了!”
石亚南问:“你最近两天见过吴亚洲吗?他四处躲,谁的电话也不接。”
龙达飞说:“我昨天倒还见过他,是半夜在热扎厂工地偶然见的,简直不敢认了,人瘦得都脱了形!我劝了他一通,让他想开点,他直点头流泪不说话!”
石亚南推测道:“看来他是放心不下快完工的热轧厂,才半夜过去的吧?”
龙达飞说:“肯定是这样,白天过去债主不找他?好在热轧厂欠债不多。”
石亚南想了想,“如果这么重组,吴亚洲是不是会破产?债务怎么办呢?”
龙达飞说:“破产是一定的,不论怎么做吴亚洲都得破产,但债务不会成为重组负担,损失的是银行。银行的贷款大部分是贷给具体项目公司的,哪个项目下马,贷款就烂了,比如铁水项目,中行损失最大,那些高炉贷款时全抵给了中行。保下的三大项目就没这问题。不过银行也怪不得我们,天有不测风云嘛!”
石亚南道:“可我们不亏心吗?银行的损失能挽回的还得想法挽回啊!”
龙达飞一声长叹,“这都不是我的事了,希望你和方市长能顺利过关吧!”
这晚从石亚南办公室谈话回来,龙达飞心思更重了,几乎是彻夜失眠。
早上朦朦胧胧刚要迷糊着,省委联合调查组的电话就到了。是王副省长的秘书打来的,要他到调查组所在的市委一招谈话。龙达飞不敢怠慢,匆匆忙忙洗漱了一下,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到一招去了。到王副省长的大套间一看,参加谈话的人真不少,除了王副省长和省发改委、国土厅、工商局等业务部门的同志,竟还有省纪委一位处长和省检察院反贪局的一位副局长。尽管已有思想准备,龙达飞心里仍不免有些吃惊,赔着笑脸和王副省长打招呼时,已心虚气短了……
四十六
方正刚几乎不敢相信坐在他和石亚南面前的是吴亚洲。这个萎靡不振、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会是那个雄心勃勃的亚洲钢铁联合公司董事长兼总裁吴亚洲吗?胡子拉碴的,方脸变成了长脸,整个人缩小了一圈。别说面孔人形不像,就连神情语调也不像。眼里空洞无物,一点神采没有,说话絮絮叨叨,像个老人。
方正刚把目光从吴亚洲身上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石亚南。石亚南心照不宣地回望了他一眼,眼神苦涩而复杂,显然也和他一样,惊讶吴亚洲的变化。
吴亚洲坐在那里说个不停,像个祥林嫂,“……这不怪我,这怎么能怪我呢?方市长,你知道,你请我来的。我原说就是二百万吨轧钢。新区管委会和招商局要我上规模,又是给政策,又是给优惠。银行的钱不是我抢来的,是他们主动贷给我们项目的。当时都看好钢铁市场嘛,现在咋都成我的罪了?说我和亚钢联违规,新区管委会和省市有关部门都不违规,我们违得了规吗?我们想违规也违不了啊。现在说项目不合法,说我生下的这六个孩子有问题。方市长,石书记,那我就得问问了:我们当孩子的有罪,你们这些当娘的就没罪吗?所以我不服,死了也不服。不过,我不死,现在命运还没最后打倒我,我会想办法的……”
方正刚打断了吴亚洲的话头,“吴总,你听我说,我和石书记今天通过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是要帮你想办法。你说的不错,在违规上马的七百万吨钢上,从新区管委会到市里和省里有关部门都有责任,包括我这个市长……”
吴亚洲抢过了话头,明显想讨好他们,“方市长,你是大好人,还有石书记,也是大好人,我对省委调查组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这十三天来,你们和我一样着急,四处帮我找钱,找下家。前一阵从市属企业帮着融资两千万,热轧厂的生产线安装才没停下来。今天又从市财政借给我三千万,我得感谢你们……”
石亚南插上来问:“听管委会龙主任说,你昨天半夜还跑到热轧厂去了?”
吴亚洲眼里现出了动人的神采,“去了!钢厂那边也去了!这两个项目肯定死不了,都大体完工了嘛!这都是我的孩子啊,不瞒你们两位领导说,看着那些安装好的轧钢设备,高耸的炼钢炉,我泪水直流啊。我心里知道,这些孩子不会再是我的了,将来还不知是谁家的呢,可我不知怎么的,就是从心里疼它。这可是两个好孩子啊,设备全是国外进口的一流货色,到岸时我亲自去接的!”
方正刚见吴亚洲在激动中,知道正事没法谈,只好顺着吴亚洲的话说:“还有电厂,也是个好孩子。这三个好孩子,我们一定要想法保住,让它们长大!”
吴亚洲有些激动,又有了董事长兼总裁的样子,思路清楚,语调铿锵,“方市长,你说得不错,它们一定会长大的。不管上面说什么,可我认为,从长远来看,钢铁市场很好,即使一时受点影响,市场波动一下,趋势仍将继续上行!”
石亚南苦笑说:“吴总啊,你凭啥这样自信呢?说说你的理由和理论!”
吴亚洲摆了摆手,“理论和理由我说不出来,那是经济学家的事,他们净瞎嚷嚷。这些经济学家有好的,但不少都是狗屁,你们各级政府听他们的,肯定要让我们企业和老百姓交学费,付代价!我这些年就是凭市场感觉,感觉一流!”
方正刚开了句玩笑,“对,就像歌里唱的,跟着感觉走,拉着梦的手!”
吴亚洲没心思开玩笑,“方市长,你别和我逗,我知道你过去就搞过经济理论研究,学问大。不过,你也别瞧不起我们企业家的市场感觉。要我说,我们亚钢联根本就不该受到这种行政干预。中央也好,省里也好,还有那些所谓的经济学家也好,都不是先知先觉的神仙。他们对市场的判断不可能比我和比千百万个具体投资的经营者们对市场更敏锐。民营经济现在成了主体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某些地区甚至就是主体经济。我和这些民营企业家只要不违法犯罪,想投资什么项目是我们的事,是市场行为,输赢后果自负。现在是政府让我输,所以我不服气!省里这次要不来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七百万吨钢就炼成了!”
方正刚听不下去了,拉下脸来批评道:“吴总,也不能这么说吧?从调查组第一阶段查出的问题看,你们亚钢联明显涉嫌违法,虚构注册资金近三十亿啊!当然,这件事不能全怪你们,新区管委会有责任。可编造假财务报表搞流动资金贷款进行固定资产投资,是不是涉嫌骗贷了?这和新区管委会没啥关系吧?”
吴亚洲一怔,眼中飞扬着的神采瞬时消失,喃喃着,一时间无言以对了。
石亚南接了上来,“吴总,你们这七百万吨钢的预算也有问题啊!我们的专家替你测算了一下,这六大项目和附属工程的投资规模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二百五十亿,而是近三百五十亿。即使省里不干预不查处,你也未必能梦想成真。”
吴亚洲重现了最初的萎靡不振,吸了吸鼻子,叹着气,又絮叨起来:“不说了,不说了,和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你们市里要查我,咱们是一起倒了霉。看看该怎么收场吧,只要能早点收场就成。我现在一听到项目两个字就头疼。真的。我已经想开了,什么人生啊,事业啊,全他妈这么回事。我老本啥的都不要了,只希望能多保住几个项目。你们知道,真都是好项目啊。除了刚才说的三个,铁水项目也不错啊。哦,昨天我可和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首席代表林小雅说了。我和亚钢联啥都不要,但得在合同上写下来,铁水项目得搞完!”
石亚南马上问:“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那位首席代表答应了没有?”
吴亚洲骂骂咧咧道:“答应个屁,林小雅说是不能考虑,就认三个项目!”
方正刚一下子想了起来,“哎,吴总,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的首席谈判代表是谁?你好像说的是林小雅吧?她不是伟业国际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吗?”
吴亚洲说:“可能跳槽过去的吧?就是一个漂亮小姐,据她说算个海归!”
方正刚有些意外:这个林小雅,他在春节吃饭时见过,印象很深,是位很优雅的女孩子。这女孩子怎么在这种极为特殊的时候从伟业国际集团跳槽了?又怎么摇身一变,突然成了欧罗巴远东国际公司的首席代表了?这后面是不是有白原崴和伟业国际的背景呢?如果没有的话,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敢把这么一位没有国内资产重组经验,只做过办公室主任的女孩子推到第一线也就太大胆了。
然而,方正刚当着吴亚洲的面却什么也没说,只让吴亚洲继续和林小雅所代表的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好好谈。具体到铁水项目,方正刚一改和石亚南商定的方案,支持吴亚洲代表亚钢联坚持下去,并承诺说,如果需要新区管委会或市里出面,可以直接找他安排。石亚南不太理解,狐疑地看着他,他只装没注意。
送走吴亚洲后,石亚南不答应了,“正刚,吴亚洲的心情可以理解,你老弟可别糊涂啊,这个铁水项目上不了的,根本没这么多钱!能让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拿出十五至二十个亿,把这三个核心项目的账清了,咱就谢天谢地了!”
方正刚这才把林小雅和白原崴伟业国际的关系,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我觉得这里可能有诈啊,没准林小雅后面就是白原崴,恶狼已经悄然入室了!”
石亚南明白了,“你是想利用吴亚洲试探林小雅,寻找那头恶狼的位置?”
方正刚点了点头,“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那个陈明丽!”
石亚南说:“陈明丽可是伟业国际的执行总裁,估计不会和你说实话吧?”
方正刚道:“听听她怎么说吧。她和白原崴还不是一回事,虽然维护所在企业利益,但有些人情味。在宁川喝咖啡时,我已经说动了她,如果她是伟业国际董事长,问题没准就解决了!”说罢,当着石亚南的面,拨通了陈明丽的电话。
陈明丽的反应出乎方正刚的预料,听说林小雅成了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首席代表,大为吃惊,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方市长,愚人节已经过去了,这种玩笑最好别开了!林小雅不可能成为这种国内大型项目的首席谈判代表的!”
方正刚说:“你就说一个事实吧:林小雅是不是从你们伟业国际跳槽了?”
陈明丽道:“不是跳槽,是解聘,还是我暗中促成的呢,她不称职嘛!”
方正刚知道陈明丽和白原崴的长期同居关系,便以开玩笑的口气猜测说:“是不称职,还是别的啥原因啊?你该不是怕那位漂亮的林小雅和白总勾结吧?”
陈明丽这才笑了,“方市长,你还真有点水平哩。猜得不错,他们已经勾结得很紧了。明知国家宏观调控,金川硅钢项目上不了,还勾肩搭背双双跑去上当受骗,实际是准备打造什么欧洲风情小镇。”把白原崴和章桂春相互欺诈的内幕说了说,最后,气呼呼地道,“章桂春也不是啥好东西,赵省长和裴书记一发脾气,他不但撤了金川的书记区长,也断了白原崴和林小雅的房产梦。他们的梦一断,这六百亩地的地款也收不回来了。这不,我今天又派了一拨人到银山要钱!”
方正刚这才知道,银山的硅钢项目上竟闹了这么一出。他原来只想到金川区的吕同仁和向阳生可能有些冤,估计硅钢违规上马和章桂春有关。没想到关系会这么大,章桂春会这么无耻。便怂恿道:“陈总,这事你最好能写个材料,送给赵省长和裴书记,省委领导不了解情况啊,还表扬银山处理违规雷厉风行呢!”
陈明丽才不干哩,“哎,方市长,你别坑我,你们官场斗争我们不介入!”
方正刚便又说起了林小雅,“这么说,林小雅去的这家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和你们伟业国际当真没什么关系了?亚钢联和她的谈判可正在进行啊!”
陈明丽有些明白了,“方市长,原来你怀疑林小雅的后面有我们伟业国际的影子?这怎么可能呢?林小雅是被我赶走的,再说,我是伟业国际执行总裁,比较了解情况,我们的十大股东中根本没有这家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嘛!”
方正刚换了个思路,“如果和伟业国际无关,那会不会和你们高管层哪个大股东有关呢?比如白总。他迫于你的压力,帮林小雅找个好去处是有可能的!”
陈明丽马上说:“但不可能让她做首席代表,除非这家公司是白原崴的!”
方正刚没再说下去,“陈总,你能想到这点就好!咱们都做点工作,想法弄清楚林小雅真正的后台老板吧!另外,也希望你们伟业国际再考虑一下亚钢联的资产重组,免得失去这次历史机会。陈总,你转告白原崴,文山不会陷落的。”
挂上电话后,石亚南提醒说:“正刚,你也别光想着和白原崴、陈明丽、林小雅他们斗心眼,现在可是火烧眉毛啊!中国银行有笔五亿一年期贷款已快到期了,据新区法院汇报,近期准备提出起诉,保全财产。不论是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还是伟业国际集团,他们的资金能早一天到位,我们就早一天主动!”
方正刚道:“我知道!可这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石书记,我想了,实在不行,就再冒点险吧,挪用伟业国际收购文山二轧厂的那二十亿先顶上去!”
石亚南一怔,“你疯了?赵省长一再交待,不准财政国有资金介入重组!”
方正刚道:“所以,你不要插手,要死就死我一个,反正我准备就义了!”
石亚南想了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走这一步,除了可能的重组风险之外,也不符合国企改革思路嘛,由政府托盘,再弄出个国有企业不是啥好事!”
方正刚“哼”了一声,“是啊,我们现在陷入了十面埋伏,身处雷区,动辄得咎!我们也好,亚钢联也好,都有错误,可我们也都是受害者啊!吴亚洲不服气,我们就服气了吗?石书记,今天是私下交心,我告诉你:我就不太服气!”
石亚南苦笑道:“正刚,我也不服。该争的我不是一直在争吗?连裴书记都得罪了。当然,这不能和下面说。为了把这个欠发达的文山早点搞上去,我们这个班子一直在努力,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国际上研究东欧和中国问题的专家一直认为,中国经济转轨之所以能比东欧、俄罗斯更成功,更有活力,就是因为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中起了积极推动作用。国内有位经济学家也说,地方的实验性,地方挑战的多样性,我们执政党的泛利性,是经济持续增长的三大主因。”
方正刚说:“是啊,东欧和俄罗斯的经济转轨我深入研究过,还是当年被老赵逼的。与东欧和俄罗斯比,包括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相比,我们的中央政府把更多的责任下放给了省以下的地方政府,直至乡镇政府。中国财政总支出的65由各级地方政府负担。这么一来,让我们地方政府怎么办?除了尽一切可能扩张gdp,拼命扩大财政收入,别无他途嘛!上面总批评我们追求gdp,我们当然要追求了,gdp不但是我们政府的政绩,也是整个地区生存和发展的命根子啊。没有gdp,失业问题怎么解决?财政危机怎么解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所以,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哪怕政府资金介入,这个gdp都得保住了!”
石亚南这才表态说:“正刚,那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责任我来承担!”
方正刚心里浮出一丝暖意,“算了,我的书记姐姐,咱那位倒霉姐夫已经停职了,我别再坑你了,就我们政府的事,你别管了!”又问起了新区管委会主任龙达飞的情况,“哦,昨晚和老龙谈的咋样?怎么听说违规之外又涉及腐败了?”
石亚南把谈话的情况说了一下,判断道:“龙达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正刚一声叹息,“但愿吧,新区再烂掉几个就更被动了!哦,对了,石书记,华北书记又过来了,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了解实行ep受阻的那家正大租赁公司的烂账,问前任市长田封义怎么就批条借走了这三百多万长期不还!”
石亚南并不意外,“这么说,田封义陷进古龙案里去了?已惊动了省委?”
方正刚道:“意料之中嘛,我早说了,田封义不是好东西,再说又是马达这位六亲不认的马王爷在主持办案!所以,石书记,我劝你接受我的教训,在反腐倡廉问题上少给龙达飞或者新区管委会哪个干部打保票,这可不是工作违规!”
石亚南却道:“正刚,龙达飞跟我在平州共事多年,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
方正刚心想,古龙县长王林还是他老同学呢,曾经那么忧国忧民,结果怎么样?在古龙腐败的小环境中不也腐败掉了吗?这话已溜到嘴边了,却又没说。龙达飞可是石亚南手下大将啊,是石亚南出任文山市委书记后从平州调过来的。那时他还没公推公选上来做市长呢!他说多了,还不知这位女书记会咋想哩……
四十七
古龙县的反腐战果继续扩大,由古龙县扩大到了文山市不少下属区县,甚至涉及到银山市。这让省纪委委员、省监察厅副厅长马达十分振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