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养龙(四八之四爷重生)

养龙(四八之四爷重生)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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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胤禛用软和的语气说出强硬的话:“我知道怎样上药。今日教你,日后自然你自己来。”

    半晌,胤禩闭上眼,认命低头。

    烛光灯火下的坦然面对比想象中更难堪,胤禩闭目伏在被褥中,强迫自己的神思飘向朝堂,想想明日上朝,应当用何种神态回话,是小心谨慎心灰意冷,或者是不为所动?

    下了朝,该去储秀宫请个安,那时又该如何说话?如何君前奏对?如何安抚额娘?

    身后传来细细密密的辣痛,比之昨晚更胜,胤禩绷直了脊背兀自忍耐着。这样的疼的确能催人清醒,面对现实。

    有人在耳边对他说:“忍着点儿,好得利索些。”

    胤禩觉得这声音这语气很熟悉,昨夜里好像他也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什么必有后福一类的话。

    可是真疼啊。

    四哥……

    50兄弟同裘

    胤禛上完药,扶他侧身躺好,慢慢说:“让你疼的药才真能疗伤止血,你藏着捂着不去看,难道那伤就不在了?你仔细想想,哥哥说的可对?”

    胤禩苦笑着不说话,他早过了听人说教的年纪,眼下的情形着实可笑。

    昨晚同他一起做了逆伦坏事的人,今日做了正人君子像,同他讲道理?

    胤禛看他神色便知他听不进去,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更小的声音说:“你且看着,忍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这样的例子,无需我说吧。”

    这话果然引得胤禩眼神波动,有闪烁光溢出。

    胤禛心里看得一阵难耐,方才替他上药时引出的邪火无处发泄,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以示正经:“隔两日能起身走动,就递个牌子入宫请安吧。就算是为良母妃考量,你也必须忍。”

    胤禩觉得自己这次居然听进去了,自嘲道:“学四哥吗?”

    胤禛亦笑道:“随你怎么说,你自知在做什么就好。”

    胤禩收了笑:“四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胤禛仍旧面色带笑看着弟弟:“本以为你不会问。”

    胤禩沉默一会,慢慢说:“四哥别想唬弟弟,早年你是对弟弟说过很多话,可事态逼人的道理却忘了提点。这些都是过去事弟弟不想提,但四哥你当年不是选择了避祸么?既然避了,就不该再趟这趟水。”

    胤禩一直看不懂这个哥哥,明明是清心寡欲的样子,偏偏非拉着自己往邪路上走;早年就装出一副祸不沾身的孤臣模样,却在自己最受打压的时候非要插一脚。如果自己从此之后就被帝王打压嫌弃了,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真像四哥说的,他能掐会算,知道自己日后有位极人臣的一日,才来雪中送碳?

    胤禩不敢信,生父那日一席话,几乎否定了他的存在。

    谈何将来?

    胤禛抓了弟弟的手扣在掌中,慢慢道:“你就是想太多。你看昔日储君如何风光,被废时祭天告文又是如何无情。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觉得废太子听见‘生而克母’那句考语时会不比你伤心?那还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儿子呢,我们算什么?骂了也就骂了,你能指望皇父给你下矮桩?他能默许太医院给你用药,就算是有心安抚了。”

    胤禩不接腔,只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放在身侧。

    胤禛皱眉看他:“你用力做什么?不怕伤口裂开?”

    胤禩回视他,不躲不闪,正色道:“四哥,我以为,今天早上,弟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胤禛不解:“说什么?”

    胤禩吸一口气:“昨晚只当弟弟赔罪,四哥过了就忘了吧。日后也不必如此。”

    胤禛沉下脸来。

    他当然记得早上胤禩的话,只是那时他可有当老八是别扭说气话。

    可眼下,他知道,老八是认真的。

    ……

    这一晚胤禛走时很平静,他预演过几十种老八可能有的反应,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并且不是最坏的一种。

    他走之前细细交代了胤禩藏药的用法以及这几日的饮食要点。他交代得仔细平和,就像是早年关爱懵懂的弟弟,这样的举止无疑让老八心更不好受。

    迟早是要散的,当日能狠心不见,今日又何必如此。

    朝堂风雨历来多变,胤禩不过托病闭门在府数日,就有各色人物上门暗中打探,只是因为皇帝打压时用了妄自钻营的罪名,明着上门探视的人寥寥无几。府中黑云笼罩人人自危,幼小的弘旺与大格格亦不敢高声哭闹。

    胤禛隔日上朝时,看见老八来得比他更早些,一人立在自己的位上出神,虽然身形寥落,面目大半隐在阴影中。

    胤禩听见身后有人寒暄时唤“四贝勒安好”,回头正见胤禛目光也望着自己,澄澈正明,略带探寻。他心里终究还是记得四哥早年的好,颔首算是答礼。

    议立储君的风波仍未过去,皇帝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八贝勒销假入朝的第一日再度提及推举一事,并称昨晚受先孝庄太后与元后托梦,称储君有错,但错不至如此。

    众朝臣历经这半月的连番起伏,心中多多少少都明了,皇上对废太子父子情分死灰复燃,先前说过的话都要自己咽回去了。

    皇上,不带这样坑奴才的……您不知道奴才们已经狠狠得罪太子了?

    对于皇帝的暗示大家心知肚明,但敢接着皇帝的话头往下说的人几乎没有,先前的太子死忠都在第一波的清洗中被打压殆尽,余下的几个虾兵蟹将实在不敢妄自出头,他们好不容易保存了一族性命,不想再丢得莫名其妙。

    而马齐佟国维几个老臣却不一样,他们有足够强大的祖上功绩荫庇,不惧帝王威慑,考虑的更多是家族日后的走势。

    依附太子是最坏的选择,还不如做个纯臣。可惜他们上一回已经流露本意,不能在帝王打压之下就做了墙头草。

    于是满朝没人吭声,都低头看脚尖。

    皇帝却非要逼着众人弃暗投明一般,金口玉言点了马齐的名,让他畅所欲言。

    马齐心里恨死了李光地,明明大家约好了一同力挺八阿哥,这厮当时说得含糊勉强应下,隔日就装病龟缩在府里,没种!

    帝王金口玉言他不敢当众违逆,心一狠,马齐出列奏道:“回万岁的话,奴才当日曾与佟大人一道上述称八阿哥勤谨温廉,堪当大任。今日再问奴才,奴才仍是此话。”

    佟国维立即在心里把马齐也恨上了,要下水自己去死呗,何必一定要拖着大家一起去?

    不过他懂老富察氏的意思,皇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要为复立储君制造声势,他们这群早已站队的老臣必须放手施压,错过了这个时机,废太子一旦起复,他们族人来日堪忧。

    皇帝果然目光扫向他:“佟国维,你还这样看?”

    佟国维亦无退路,出列下跪:“回万岁的话,奴才附议富察大人之言。”

    皇帝沉吟,慢慢问:“尔等谁还有附议之言,皆出列罢。朕倒要看看,八阿哥是不是当真人心所向?”

    话说的慢,却不轻,生生惊出堂下跪着的两位老臣一身冷汗。

    金銮殿前,自然无人敢做应答。

    一片沉寂。

    佟国维出列的那一刻,胤禩耳边就想起空茫的细鸣之音,啸叫得耳鼓生疼。

    恍然间他好像听见皇父又发怒了,大声训斥马齐和佟国维。至于说的什么,他却听不真切。

    接着堂下跪着的马齐仿佛也疯魔了,大声据理力争着什么,口称帝王言而无信云云。

    接着事情越发失了控,皇帝大步踏下玉阶,普天下头一着,对着臣子抡拳头追打,威仪尽失。

    满朝大臣目瞪口呆,马齐不敢还手,只能连连躲闪,连遮挡也不敢。

    胤禩只默默看着群臣躲闪、笑怒皆不敢言的闹剧,一时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一直到皇帝大声斥责再度提及自己名字时,胤禩才懵然回神,想也不想双膝跪地,头碰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木木道:“皇父息怒,儿臣万死。”

    皇帝想起这个儿子这些日子一味称病的儿子,还比不得在永和宫里委屈苦恼的小十四懂事,连入宫递折子请个安都不会!难道做阿玛的骂儿子几句话你还顶上了?他当即砸了折子在地上:“你在府里装病的时候,倒是不忘邀买人心!让半朝宗室替你说话,昨儿连裕亲王也递了折子替你求情,你……”

    “皇父息怒,八弟断无此意啊!”

    一声求情打断了帝王的话,这是极少发生的事情。

    众人都或多或少用惊诧的目光瞟向出列跪地的四贝勒身上,连正要出列求情的九阿哥都愣住了。

    通常来说,皇帝脾气上来了,那是不管骂什么下面的人也只能受着,然而今日仿佛生出许多特例来。先是马齐出言顶撞圣躬,惹了皇帝殿前追打,再来是一向谨慎行事的四贝勒打断君父金口玉言,替弟弟求情。

    康熙也被噎住,一时间指用手指指胤禩,又指指胤禛,连道几声:“好!好!尔等可是沆瀣一气,好得很呢!”

    胤禛一口到底:“皇阿玛息怒,儿臣绝无此意。”

    这一声过后,胤禟似也突然回神,跟着一跪:“皇阿玛息怒,儿臣敢以命保,八哥绝无此意。”

    接着胤俄与胤祺胤祐也6续跪倒,一起奏请君父息怒。

    马齐与佟国维对视一眼,跟着跪倒大声附和。有了前车之鉴,保泰、满都护、景熙、吴尔占、苏努、阿布兰、阿尔松阿、阿灵阿也都长跪不起,金銮殿上一时请奏之声连番成遍。

    皇帝左右环顾,站着之人早已寥寥无几,才忆起力挺太子之人都被自己削得不敢抬头,如今腹背受敌的却是自己,倒真显得自己就是那孤家寡人了。

    他口中连道:“好、好、好……”忽然重重地捂着胸,慢慢滑坐于地。

    梁九功尖细的声音响起:“万岁爷!万岁爷!传太医啊—传太医——”

    接着便是群臣的声音:“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皇帝却一手拽着心口的衣服,一手抖索着指向跪拢跟前的几个儿子:“都…都……宗人府……给朕圈起来!”

    (伪更捉虫)

    51囹圄同命

    博尔济吉特氏在府里等得忐忑不安,再一次觉得京城比不得草原,明艳光鲜的背后都是步步惊心的悬崖绝壁。她的男人早晨离府时不像是去上朝,反倒像去奔赴战场。

    在她记忆中,早年草原上阿瓦们也曾端起脸训斥自己或者幼弟,发怒的时候轮着鞭子抽也是有过的事。但那时候即便是被骂了打了关在羊圈里紧闭,周遭的牧民和奴隶也会偷偷送来马奶和青稞糌粑。她和弟弟们都知道,这是阿瓦和额吉默许的。

    可是天朝的皇帝好像不一样,博尔济吉特氏只觉一夕之间,整个王府都被人遗弃了。

    就在惶惶不安中,博尔济吉特氏打起精神安抚了弘旺与大格格,又交代奴才早早烘暖布鞋与常服袍子,等着家里的男主子如朝归来。

    但她等到的是连滚带爬的一个奴才,跪在她面前哭道:“福晋,不好了,爷和几位阿哥们都被皇上下旨关进宗人府了!”

    博尔济吉特氏还在愣神,年幼的大格格被来人语气惊吓,已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博尔济吉特氏慌忙让张氏带了小阿哥与格格到后面安抚,之后细细盘问报信的人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报信的人是贝勒府的家丁,早晨抬了轿子去西华门,却在下朝时没见着爷出来,只看见闹闹哄哄前后几顶轿子的乱了,接着就有消息传出,说各位爷今儿都有去无回,晚膳要在宗人府用了。

    接着更坏的消息6续传来,宫里也有公公递了明话儿,说是让各府家眷给自家主子收拾几件贴身衣物,由奴才们一并给送到该去的地方。

    贝勒府里愁云惨雾,博尔济吉特氏正要使奴才去隔壁四贝勒府打探消息,那传话太监却是不耐烦地催促道:“福晋还是快些个,奴婢这里还有好几个王府要赶着去呢。”

    博尔济吉特氏无法,只能摸出金荷包塞过去:“公公瞧瞧这衣服备得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

    那传令公公瞅瞅包了衣服的包袱,凑前道:“奴婢瞧着好几位爷都一起被送宗人府了,这架势,怕是不好啊。福晋要不要多备几件儿?”

    博尔济吉特氏又褪下一对赤金镯子塞给小太监:“劳烦公公多多打点。”

    那小太监凑过来小声说:“福晋也莫要担心,皇上也是气急了,天下哪里有不闹架的父子不是?指不定八爷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博尔济吉特氏心神不定,觉得这话前后矛盾理不出头绪。她不好多问,只能道了谢,让人送了来人出门。

    正在这时,奴才又来报:“福晋,隔壁四福晋来了。”

    博尔济吉特氏连忙让人将人引进堂屋来,还没行礼眼泪就下来了。

    那拉氏上前拉着她的手:“你看你,我不过来,你可不是就胡思乱想了么?”

    博尔济吉特氏不愿示弱人前,她用手绢拭了泪,收敛情绪,将方才那太监的话都说了,才道:“不瞒姐姐,我家爷这几日闭门不出是真病了,宗人府是个什么地方……皇上他真就不顾了吗?”

    那拉氏指了椅子让她坐:“正为这事才来的。你四哥前日上朝时就说了,若今番皇上单单囚了八弟一个,那就合该担心担心;但若是一众皇子叔伯都没回府,事情反倒不必急了。”

    博尔济吉特氏好似懂了几分,面色神色稍缓:“四嫂的意思是?”

    那拉氏摇摇手:“君心难测,我也只是照爷的吩咐传个话儿,但听着方才那太监的话儿,也是这个意思。”

    胤禩极少回府同内眷讲起公务,博尔济吉特氏对京中局势并不敏感。

    但那拉氏一族在京城也算大姓,根深叶茂,她知道几位皇子执掌六部的格局,因此胤禛一同她说起这事,她便能推测一二。她只是疑惑,自从八阿哥被皇帝斥责之后,自己男人也太上心了些。

    不过这些疑惑只能归在心里,同谁也不能说的。

    ……

    博尔济吉特氏当然不会知道她的镯子与银子都送错了了人,这些传令太监都在宫里当值,管不得宗人府里更多事务。

    胤禩与众兄弟被一路送去宗人府,一直到晚膳的时分,饭菜端上来,他仍不觉得饿。

    白日里的情形反复回放,那些被自己忽视的细节都跃然纸上,马齐与佟国维替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无异于雪上加霜,但他仍旧弄不懂四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当朝替自己出头了呢?

    送饭的小兵丁见来收碗时见胤禩对桌上餐碟纹丝未动,就小声凑上前来说:“八爷,您多少用些吧。这里不比外面,晚上阴气重,不吃东西受不了的。”

    胤禩回头看他,目光中带了审视与探寻:这个人他并不认识,没理由在皇帝厌弃他的这个时候对他雪中送炭。

    那小兵丁见状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支小瓶子递过去:“奴才阿林,八爷不认得奴才也是寻常,奴才本是镶白旗的,胞姐是在四爷别庄里打理院子。这是热的普洱茶,四爷交代了给八爷备下的,说瓶子不易洒,还能握在手心里取暖。”

    胤禩怔怔接过瓶子,掌心里的确暖和不少,目光垂下落在瓶子上不说话。

    那太监又小声道:“晚上八爷别急着睡,奴才再送些热水过来。”

    胤禩听了一笑:“也是四爷交代的?”

    那太监得了胤禩好脸色受宠若惊:“自然是四爷交代奴才们小心侍候,再说能服侍八爷也是奴才的造化。”

    胤禩笑笑,看了矮桌上的盘碟:“没有什么胃口,你都收了去罢。”

    阿林也不好多劝,低头收了碗碟退下。

    胤禩神思回到当前,有心评点周遭。床榻硬,却还算干净,地面洒扫过,桌椅矮凳也擦拭过,墙角还堆了一堆蒲团。同是宗人府,这里同数月之前审讯索额图时的地方看起来迥然不同,看得出是刻意为皇子们收拾出来的房间。

    莫非也是牢吏们看在四哥面子上收拾的?

    胤禩难得自我调侃,思及四哥白日说过“回护”的话,目色松融下来。

    晚间阿林果然又偷运了厚厚的被褥进监房,还顺了一瓶新的热茶以及两个驴肉馍馍。八福晋准备的衣物也送来了,阿林道:“八爷就当奴才是您家的奴才,有事只管吩咐,我这几日就在前头值班,您说声‘渴了’奴才就立即听候差遣。”

    胤禩想想又问:“外面有人可有人递话回我府里,说不必担心?”

    阿林道:“八爷只管安心,事情四爷想必早有安排。其实这几日各王爷贝勒府都有打点的,依着奴才看,皇上若真是想为难各位爷,早将奴才都换了,新来一拨,谁都不认识公事公办不是?奴才这些讨好主子的小手段,在那几位爷眼里,想必还算不上什么的。”

    胤禩暗道这个奴才可真不像四哥调|教出来的,这样圆滑会来事儿,他笑道:“你很会说话,快去当差吧,有事少不了你的。”

    心思安定了,胤禩方觉着腹中饥饿。平素不上眼的驴肉馍馍吃着也分外美味,就这热茶这样的离奇组合也不觉诡异。

    胤禩用完了一只半馍馍,觉着周身回暖,心情大好地在铺了软褥的榻上歇息不提。

    宗人府里人心各不相同。

    最郁闷的要数胤祉,他是被胤禛逼着跟着下跪替老八求情的,结果也被一呼噜关进监牢,虽有热茶热饭,但敌不过被老八牵连被君父厌弃的焦急,整夜难安。

    最淡定的要数胤禛,这种事情上辈子就来过一次,他早有准备,日日参禅写字,一派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

    胤祺胤祐虽然心中惴惴,但他们原本也不是有野心的人,替老八求情都是为了弟弟,算是本心本意,发了半日愁就各自吃饭睡觉,该干嘛干嘛了。

    至于胤禟胤俄二人,一心只惦记着替八哥不平,埋怨皇父不公,晚膳吃了精光。衙役们顾忌宜妃受宠,也不敢为难他们。

    至于先前挨了板子的胤祯,还在永和宫里养伤,这次因祸得福,没蹲成号子。

    皇帝这次气性很大,一连十日,始终没有松口将人都放出来的意思。

    后宫里各宫娘娘的心肝宝贝都被羁押了,阖宫愁云惨雾对着皇帝也没好脸色。宜妃被关了两个儿子,也不侍候皇帝了,御驾怎样来还怎样送出去。

    康熙的銮驾一时成了宫里最不受欢迎的对象,连一贯温顺的德妃为了屁股刚刚结痂的儿子也对皇帝各种冷淡。

    皇帝一怒之下,下旨南巡。江南多美女,人间多富庶,山不就朕,朕也不是非山不可的,江南水乡就不错,多几个密嫔这样的更好。

    天子南巡的事情摆上议案,这一次群臣都欲言又止。

    皇上啊,您的成年阿哥都被关了,只一个直郡王还能上朝,您真放心?废太子可还被幽禁在咸安宫呢,这议立储君的事情,也没下文了?

    群臣想谏,可是皇上病了,一连两日不上朝,让人着实担忧。那日朝堂上皇帝被气得剜心剜肺的样子许多人还记得,就是装病那也是被允许的。

    哎,天家无私事,谁叫皇上疼爱的儿子行为不检,被人找着错处攻讦了?群臣们力挺其他阿哥,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南巡的事情提上日程,诸如佟国维这样的老臣心里反倒安定了。

    皇上要走,众位阿哥们迟早是要放出来的,总不能京里只有直郡王一人坐大?

    转眼就要到新年,宗人府里的气氛也好转许多,各王府的女主子也托人打点送来了酒食肉干或者锦被寝具,诚郡王与四贝勒那里,连文房四宝也没落下。

    只是胤禩却越发心浮气躁,这几日他想得很多,哪里不明白诸位兄弟都是受了自己牵连才身陷囫囵。

    52谁家欢喜

    隆冬将近,宗人府里关的都是矜贵主子,奴才们不敢怠慢,早早在个囚室外面燃起最好的炭火,随时备下滚热的茶水。

    裕亲王病虽重,但宗人府里肯卖他人情的兵丁不在少数,再加上胤禛的提前关照,胤禩的囚室也算收拾得宜,每日两顿膳食也未见克扣。但这几日很奇怪,胤禩对着平素爱吃的几样菜失了兴致,整日郁郁寡欢。

    这样的情形在宗人府里不算少,据说诚郡王那里早就开始长吁短叹日日写了撕撕了写,更不用说九阿哥与十阿哥那边的各种暴躁烦闷。

    对于胤禩的懒散消瘦,连阿林也疏忽了,只是变着法儿的从八贝勒府弄了新的食谱往里送吃的。

    胤禩吃得少,却开始白日随时犯困,能靠着墙角睡过去。不过五七日,人又瘦了一大圈儿。

    就在阿林也开始着急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消息,皇上准许各位阿哥各自归府。

    ……

    来接胤禩的自有高明。

    原本博尔济吉特氏也想来的,但四福晋那拉氏拦住了她,说这并非什么体面的事儿,且府里还有孩子要照看,不若守在府里热了菜饭汤水更好。

    纵使知道宗人府里主子必然受了罪,但高明看见自己胤禩疲惫行状时,仍是忍不住跪地大哭。

    胤禩觉得头昏沉得厉害,听见哭声与喧闹越发头疼,挥挥手不耐道:“别吵了,过来扶爷。”

    高明拿袖子擦了眼泪鼻涕,回身栓好门,从布包里取出干净的衣袍亲自侍候胤禩更换。

    却在更换里衣时,小声地“咦”了一下。

    胤禩揉揉额头:“怎的?是不是瞧着爷胖了觉着不应该?”

    高明破涕为笑嘟囔道:“主子说这话说得让奴才觉得委屈,奴才方才瞧见主子脸都凹下去了才难受的,这会儿看见主子身上倒是见宽,方才好受些。”

    胤禩也跟着轻松几分:“跟爷久了你倒是越发不知尊卑了,当心打发你去站门帮厨,治治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

    一番闲话,方才的伤感气氛都散了,胤禩换上崭新的夹袄也觉神清气爽,一扫半月来的晦气,衬得面色都红润几分。

    主仆二人刚刚出了宗人府大门,还没上轿,一抬头就看见另一顶蓝呢轿子停在道旁雪地里,一个眼熟的太监正在地上跺脚搓手,正是苏培盛。

    胤禩迟疑一瞬,开口问道:“苏谙达,我四哥可在轿子里?”

    苏培盛立马上来笑着打千儿道:“给八爷请安,我家主子正在轿子里等八爷出来呢。”

    胤禩再抬头时,看见胤禛已经抬脚跨出轿子,朝自己走来了。

    半个月未见,胤禛也略略清减了几分,神色还好。

    胤禩想起宗人府里的各种关照,心中有些哽又有些堵,他也紧走几步,轻声道:“四哥。”便再说不出话。

    毕竟是在人来常往的宗人府前,胤禛隔了一臂距离之后也停住,用平和中正的语气说:“没事就好。”

    胤禩心里一酸,偏头又看见转角处胤祐也从轿子里探了个头出来,朝他一笑,接着不等他有所应答,就放下帘子走了。

    胤禛装作没看见,抬头看看晦暗的天空:“走吧,别等老九他们,你病刚好,留个奴才给他们递个话就好。”

    胤禩想留的,但出来被寒风一激的确难受,头晕得几近反胃。高明在旁边留意着,见状忙道:“爷在外间站了一会儿脸色越发淡了,还是听一听四爷的话吧。”

    胤禩亦怕当众失态,拿手撑了撑心口,道:“也好,回吧。”

    ……

    胤禛看着胤禩艰难地弯腰跨进轿子,等着凌乱的雪地上又踩出一条混了泥水的黑迹之后,沉声看口:“去把阿林找来,爷有话要问。”

    暖轿停在八贝勒府前,福晋连着众人早悄悄迎了出来。

    高明低声轻唤:“爷,回府了。”

    谁知连叫两遍也无人应,正待他要提高声音的时候,八福晋几步上前按住他的话头,拿了玳瑁护甲拨开厚重的棉布帘子。

    轿子里,胤禩斜斜歪在轿子夹壁上,已经睡着了。

    八福晋叹了口气,示意轿夫将轿子直接送进前院,该散的都散了,才招来高明细细问话。

    ……

    而胤禛那头,得到的消息足够惊喜与惊吓。

    据阿林说,胤禩在宗人府的后面七八天里食不下咽、嗜睡、犯困、人懒洋洋没精神,偶尔用些吃食也是胃口大变,有时候前半个时辰还吃得香甜,筷子一放下立即就全数吐出来。

    胤禛听在最后心头已经冒出一个极其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就是那么一次,就……

    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父的威压犹在,老八整个人都在风口浪尖之上。如若当真如他所猜所想,如何能掩饰过去?

    胤禛立在暮色渐浓的风里许久,凝眉思索。

    苏培盛小声提醒道:“爷,福晋那里怕是还等着呢。”

    胤禛回神:“回吧。”

    胤禛回府时天色已经大晚,那拉氏与李氏宋氏前前后后殷勤服侍着自己男人用了晚膳又换上干净布袍。

    照理说这样的日子,他应该一个人呆着,或者安抚安抚后院里掌事的女人。毕竟年节将至,许多事情都要有个章程,万不该在入宫请安时露怯。但胤禛自从听说隔壁老八回府时没在门前落轿,反倒一径儿连人带轿子直接抬了进去,心思就再难安生。

    按着阿林的意思,老八这几日反常得厉害。他好面子,就算再累,也不会晾着一众家眷在风里站着不理,自己坐暖轿进府。

    胤禛想着也没心思同几个女人虚与委蛇,招了苏培盛耳语几句,便借口要读书备寿表,独自去了书房。

    那拉氏面上很不好看,这大半个月她独自撑着,在府里忙前忙后身心俱疲,本想着无论怎样爷归家也该给自己些体面,谁知还是让宋氏李氏看了笑话。

    那拉氏娴淑地将人都遣散了,让贴身的婢女海兰去看看苏培盛都做了什么。不过半个时辰海兰回话,说苏总管让人出了府,是往太医院的方向去的,一刻之前,听说刘太医进了八爷府。

    那拉氏沉吟。

    不是她妇人之心心眼小,但他总觉着她家男人对隔壁的弟弟关心太过,几乎到了心心念念时时刻刻放在舌尖绕在心头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在这之前再三交代自己安抚博尔济吉特氏的那些话。

    若是四爷一贯待兄弟如此,她亦不计较,但这突然蓬勃|起来的关爱,仿佛从头至尾都只冲着一个人去的?

    海兰等了许久仍不见福晋回神,忍不住唤了一声:“福晋?要不要奴婢去和苏总管说一声?”

    那拉氏的手慢慢滑向小腹,缓缓说:“只说我忽然腹下疼痛,无法安歇,不必刻意惊动谁。”

    海兰立即会意,她侍候那拉氏拆了繁琐额饰,又扶着福晋在内室躺下,才转身佯作慌张地奔跑出去,用刻意压制的声音叫着:“张嬷嬷快来看哪,福晋不大好了!”

    ……

    胤禛正在书房里写字等消息,很快就皱眉问道:“怎么乱哄哄的,内院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很快进来奏道:“回爷的话,听说是福晋晕倒了,方才请了和府里相熟的大夫来看。”

    胤禛“哦”了一声,觉得这样的手段他都看腻了,不过那拉氏倒是和前一世不大一样了,也会做筏子争宠了,倒是很不一般。

    兴许真有什么缘故?或者觉得自己今日给她下脸了?

    这时海兰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外院求见,隔着拱门道:“爷,大喜啦。”

    胤禛觉得这府里的奴才合该好好教训下,这样乱哄哄一点章法也没有。不过他心底又隐隐有了另一段揣测,于是耐着性子问:“怎么这样急,福晋如何了?”

    海兰见主子并未发怒,于是跪倒报道:“爷,大喜啊,福晋方才晕倒,原是腹中有了小阿哥!”

    苏培盛一听,也有些惊诧,连忙拿余光去瞅主子。

    胤禛微微愣下,想不到果真是这样,也就是上回在那拉氏房里做了做样子,想不到真就有了。这在以往不算坏事,但若让老八知道了,恐怕他会多想。

    苏培盛见主子出神了,连忙和一声:“恭喜主子,大喜了。”

    胤禛回神也做出适宜的神情,说了句“好”,本想说让奴才好生侍候着,但转念又觉那拉氏这头还是应该安抚一二,便道:“去福晋的院子,对了,让人去请太医来,多个人把脉更安稳些。”

    ……

    这个晚上福晋的主院很是乱哄哄了一阵,就在宋氏几个等着看好戏的时候,听说福晋有了身子的消息,接着听说爷也去了主院,并且亲手给福晋喂了药。

    几个女人又妒又叹,都是留不住爷的人,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呢?

    胤禛耐着性子安抚了那拉氏,心底越发不耐,总是惦记着隔壁府里另一个人。这个人和后宫里女人借着肚子争宠的做法可不一样,若他先一步察觉异常,会不会再来一次无法挽回?

    很快刘声芳来了,据说是从隔壁府里直接赶来的,看上去很是失魂落魄,像是受了惊吓与打击。

    胤禛等着他给那拉氏过了脉,用眼神示意他书房说话。

    53履迹有子

    先说八贝勒府邸,胤禩被人迷迷糊糊扶下轿在堂屋的耳房安置了,只觉肚子里空空落落的有些烧心。

    博尔济吉特氏忙让人传了早已备下的吃食与马奶酒,满满一桌子胤禩平日爱吃的,可惜男主子却显得意兴阑珊。

    博尔济吉特氏问:“可是不合爷的胃口?爷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再去准备。”

    胤禩摆摆手:“不必,方才腹内有些饥,现在又觉着腻。厨房有粥品吗?”

    博尔济吉特氏又道:“有新鲜的斑鱼肝粥,最是明目的,爷不如进一些?”

    胤禩想想也不欲多事,便说“也好。”

    只是等粥上来之后,那微末的腥气随着热气蒸腾,胤禩只觉胸腹中一阵翻江倒海,额头也突突直跳。他连忙摆手道:“算了,有些不好受。我回去躺一会儿,就不用了。”

    博尔济吉特氏被他瞬间惨白的脸色惊到,连忙起身搀扶:“爷,我瞧着你不大妥当,不若请个相识的太医过府来看看?”

    胤禩正忍得难受,忽然门外有二总管报道:“爷,太医院刘太医到门口了,说是四爷专程遣了他过来给八爷瞧病的。”

    博尔济吉特氏一愣,瞧见胤禩面上也是茫然的惊诧,忙道:“还是四哥有心,刘太医来的正是时候呢,快把堂屋收拾了,让刘太医进来。”

    胤禩被人搀扶着坐在堂屋主位上,刘声芳就拎着药箱进来了。

    之后是号脉切腕望闻问切,只是刘声芳的神色越诊越茫然,越问越出虚汗,到了最后提笔不知该写什么方子。

    博尔济吉特氏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拷问他,刘声芳只能含糊其辞,说是八爷在宗人府里受了寒湿之气,郁积在胸中,才至食不下咽,是肝郁之症。

    胤禩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言道:“最近睡得还算好,就是总不醒。”

    刘声芳心里咯噔一声,差点直接张口就问“八爷是否胃口大变喜酸喜辣喜甜”了,但他终究不敢胡乱放肆,只说:“奴才学艺不精,不如再让奴才给切一切?”

    ……

    等着刘声芳从八贝勒府出来时,天色已黑透。

    他站在门口发呆还没回神,就被出来劫人的请去四贝勒府,这一次据说是四福晋不好。

    这一次诊脉要顺畅得多,滑脉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正是梦龙之兆,除了四福晋底子弱胎相不大稳当之外,其余的都好。

    刘声芳这次底气足些,开了安胎药又说了恭喜的话儿,正要擦汗,就听见四贝勒对他说:“你随爷来书房一趟。”

    ……

    书房里炭火燃得不算重,刘声芳的汗衫却都湿透了。

    上回他给八贝勒善后时,就知道两位主子模模糊糊的关系,这种皇城阴私他也从祖上听得多了,自从被四贝勒拉下水,早已一身泥,只盼着全天下都和他黑一样才好呢。知道的越多或许死得快,但那也得留着主子功成名就、或者一败涂地的时候才行,所以在那之前,他还算安全。

    可今晚早些那一起脉让他严肃地怀疑了自己四十多年的医术,居然将八爷和四福晋摸出一模一样的脉象来。

    ……八爷或许果真只是风寒入骨的贫血之相?可他却也把到营卫调和的实热之兆,又是怎么回事?

    胤禛听了刘声芳前言不搭后语的回话,慢慢喝茶定神,看来自己揣测是真的了?

    记得上辈子让老八圈禁瀛台蓬岛之前,他们也就在一起呆了一个晚上。这辈子他是想着不能让老八在宗人府里把身子拖垮了,才处处留意。看来老八倒是个宜家宜子的命数了?

    想着想着胤禛嘴角忍不住有些绷紧。

    刘声芳觑着主子行态,越发吃不准这位心中有什么章程,小声道:“四爷,许是臣技艺微末,怕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