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噶尔丹失控大叫:“小畜生不必骗人,沙俄火铳也就三发罢了,大家擒下他!必能避人退兵。”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亲随便有两人倒地。
胤禩染血覆尘的脸上带着笑眯眯的神情,轻声数到:“已然三发。”接着冒烟的枪口对准贼首,少年轻笑:“你躲,还是不躲?”
噶尔丹一滞,连同周围的骑兵步兵也跟着不再喧嚣,都等着下一发空膛,或者另一个人倒下。
胤禛眯起眼睛远远看着戏弄老鼠一般的胤禩,只觉陌生。他印象中的老八虚伪狡诈、城府深沉性子倔强,极少如此张扬肆意。美玉明珠染了血经了霜,竟意外地自己也屏住呼吸,忍不住目光追随。
噶尔丹咬牙,突圆的目光紧紧盯着枪口,接着目光慢慢扫过矮草之上已经气绝多时的妻子。一咬牙,转身,匕首直刺入马臀两分:“好汉不惧死,但有命在,才能为我厄鲁特子弟妻儿报仇雪恨!”
吆喝完毕,噶尔丹一马当先往正黄旗与镶黄旗交接的空隙突围过去。
胤禛忙命人严阵以待。
却在这时,一声火石爆炸的裂响传来,突在最前的噶尔丹身形微顿,目光似有诧异、有不信、有不甘,胸口被弹片击穿的血洞汩汩流出血来。
接着,他像是突然被抽去了脊梁,歪斜着,从坐骑上倒在地上,不动了。
周遭的噶尔丹残余步兵、连同一道助战的蒙古各旗,都畏惧地看着马背上少年手中的火铳。
一怔之下东路大军的大阿哥第一个回神,高举龙旗大声呼喊:“神器在手,逆贼伏诛,天佑大清!”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一片迎合之声,胤禛一边指挥手下骑兵牢牢围住余孽,莫要大意纵虎归山,一边转头去看马背上的少年。
胤禩手中的连珠铳冒着袅袅青烟,夕阳下朝他荡过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开怀笑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剩最后两发火药,若再射偏一次,今日结局难料。
接着,是杀尽一意顽抗的噶尔丹残部,以及打扫战场,清点大清骑兵伤亡与俘获厄鲁特残部子女、驼马、牛羊、器物。
这一次围剿噶尔丹,结局与前世稍有不同。由于胤禛的提早进言,大军在日落之前便已鸣金收兵,不至于月下追窛三十里;而胤禩的横空出场,让噶尔丹失去了苟且余生又一年的机会。
其实,这样很好。
胤禛深知帝王心思,皇阿玛有多遗憾当年未能让噶尔丹死在自家军队的枪口下。是枭雄也好、贼寇也罢,能让大清皇族大动兵戈的人,曾经“乃招徕归附,礼谋臣,相土宜,课耕牧,修明法令,信赏罚,治战攻器械”的人,不该死在莫名其妙的女人身上。
噶尔丹终于死在昭莫多。
而昭莫多一役,必然将大清皇帝神速用兵,不声不响深入蒙古腹地的事迹写成传奇,大清连珠神器能连射六十发的威名也必将震慑整个蒙古,最终传遍俄罗斯。
……
夜里,蒙古草原的天幕缀满繁星,浑无白日里的闷热肃杀。
费扬古分出两千人轮值以防噶尔丹漏网之鱼,余下将士杀牛宰羊,燃起篝火,庆祝大战得胜。
胤禛也饮了三大海碗的酒,在帐前立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听说大阿哥出了八阿哥的帐子,才慢吞吞踩着矮草往胤禩住的帐篷走去。
谁知还是扑了个空,胤禛问门口的侍卫:“八阿哥不在帐中休息,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那侍卫回道:“是喀尔喀的世子来访,扶着八阿哥一道去湖边了。”
“扶着?”胤禛察觉有异,皱眉道:“八阿哥受伤了?”
那侍卫道:“八阿哥的坐骑曾被流矢射中,扑跌下马时伤了膝盖。”
胤禛立时想起雍正年间老八反复发作的伤腿,记得那时太医也报廉亲王的腿上红肿流脓,他彼时痛恨老八已极,只觉他是故意拖延医治,借口闲散不赴。
胤禛想想,趁着酒意又往湖边走。
远处八旗兵丁的喧闹声渐渐远了,草原暗河的声音潺潺汩汩,伴着时大时小的虫鸣声,恍如二世。
远处有刚刚变声少年嘶哑的声音:“八阿哥,博格达汗的儿子,当年果真没有看错你!我敬你!”
蒙古少年身形拔高不少,短短两年已经超越胤禩,远远看去反倒更像哥哥。
对面的便服少年坐在草地上,旁边地上放着一柄刚刚削成的简易拐杖,抬手接过整个酒坛仰脖就饮。
胤禛放重脚步走近前去,在二人行礼之前先开口:“你身上有伤,不该多饮,适可而止方好。”
胤禩转头看他,并不起身,扬扬手里的酒坛:“四哥,一道来。”
策妄扎布给胤禛行了蒙古礼:“四阿哥安好?”
胤禛对策妄扎布没什么好感,不过随口嘉奖勉力外加关怀几句,便借口土谢图部有人聚众闹事,让他去盯着。
胤禩笑眯眯看着哥哥赶走未来小舅子,拍拍身边草地:“四哥好威仪,就是不知为何对策妄如此忌惮。”
胤禛走过去坐在草地上,目光在弟弟绯红的颧骨上扫一圈,低头夺过他手里酒罐自己饮一口:“你这次太冒进了,纵是贪功也不该如此激进。”
胤禩低头傻笑一声,扔了一截草根出去:“是我跪了一夜求来的,败了,皇阿玛也不过少一个儿子;胜了,能让我额娘不受人欺负。”
胤禛违心安慰他:“你额娘已是嫔位,就算你像老五老七一样,日后也没人会看轻良母妃。”
胤禩扑哧笑了,前仰后合不可自己,捂着肚子断断续续道:“四哥说什么笑话,皇子阿哥尚且有人能肆意轻贱,何况一个后宫女人。”
胤禛心中一动,缓缓道:“你活着,才有盼头;你死了,世上必然没有良嫔。”
胤禩笑声哑然而止,抢过酒坛又仰一次脖子,很久之后才接口道:“活着被人轻贱,不如一争。还有什么比军功来得更快?时不再来,四哥不会不懂。”
胤禛皱眉沉默很久,他扮演不受宠爱老实本分爱护弟弟的兄长久了,久到自己总不自觉将自己当做老八来揣摩。
一瞬间,他觉得很难过,像是一根细长的针在穿破皮肉,探入脏腑。
但很快,他记得早前念叨的初衷,开口训人了:“可你亦不该如此冒险。你想过没有,你若被俘,连珠铳落入任何人手中,你就会是大清罪人!”
胤禩再灌一大口酒,喃喃道:“前锋营,四百人,最后存于不过一百。四哥,你知道皇父是怎样允诺我便宜行事的吗?”
胤禛看向他。
胤禩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在君前赌咒立下军令状:人在火铳在,人若被俘,器毁人亡,绝不苟活。”
胤禛目光中有了然、亦有震惊,半晌才道:“你又何必?何必如此?这样急,不像你。”他想说,你还年轻,可以忍。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
老八一无所有,手中握有的只是虚无的帝王宠爱,他是如何孤注一掷全力一搏的?这不像康熙四十七年之后的老八,却不见得不是康熙三十七年之前的胤禩。
皇父好算计。
赌输了,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安抚蒙古的皇子,实在不行再换一个宗室和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赌赢了,却是一番不世大业。一个许婚蒙古的年轻皇子得此殊荣,拉拢蒙古的意思不亚于震慑的意图。
只是这个恩典皇父不愿留给大阿哥,是为了太子,亦是为了制衡明珠二党。
皇父好狠心。
胤禩却拍拍酒坛:“什么像不像,弟弟是什么样子,自己都不知道。来来来,要喝酒就一道喝,要训人就改日,弟弟今日九死一生,不想听扫兴的话。”
胤禛听了闭了口,抢回只剩一半的酒坛猛喝一口,再递回胤禩手上:“不醉不归。”
以命相搏半生荣宠,他能懂。
希望他,日后不悔。
……
一个晚上,一坛酒并不够,校尉随从又给两位主子弄来第二坛酒,据说还是从噶尔丹辎重里弄来的好东西。
胤禩甚至喝到解衣除袜,最后双腿踏在水里嘻嘻哈哈,就像个没心没肺十五少年。
他们甚至还踩死了一只走了八辈子背运的鱼。
……
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营帐。胤禛夜里醒来时,他还和弟弟勾肩搭背一道躺在床上,半身衣裳半干半湿。
胤禛头痛得厉害,发脾气让奴才进来,问他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侍卫很无辜,跪着说两位爷抱得太紧死都分不开,自然也无法更换衣物。
胤禛低头看着拧成麻绳一般乱糟糟的衣物,无语,挥手让他们赶快把干净衣物弄来,然后出去该干嘛干嘛。
接着是帮助睡死的弟弟更换染了河泥污渍的衣物。
翻弄当中白嫩嫩的身躯曝露出来,曾经毫无瑕疵的躯干上如今遍布各种割伤擦伤,右膝青紫至今触目惊心。
胤禛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尚未结痂伤痕,只有胳臂上的一道较深的刀伤被包扎过,其余都任由他们自行愈合。
胤禛避过他的手臂,慢慢将弟弟摊开躺平置于榻上,缓缓低下头。
弟弟的嘴唇,很热。
很苦。
30寤辟有惊
这个晚上对于胤禩而言似梦非梦,似幻非幻,离奇得很。
先是与哥哥相依相偎,依靠着取暖,赶走草原深夜的寒露水汽。
接下来,半干半湿的衣物慢慢离身,他觉得冷,需要更多的热气覆盖自己。于是他循着自己的心意做了,手指触及的范围内,果真有一件热气翻涌的东西。
抓住,让他更贴近自己。
整晚饮下的大量酒液此刻显现了威力,睁不开眼,脑子混沌,只在感官的趋势下去追逐陌生而激烈的欢乐。
年轻的身体很诚实,尚不会自欺欺人的清心寡欲。
胤禛的唇舌循着上一回发掘出的敏感处慢慢游走,最后慢慢覆上一片青葱之中微微挺立的小柱之上。
没有成年男人的味道,只有蒙古暗河里带来的青草气息。
沉浸在陌生情|欲里的少年陡然发出一声极其惊悸的喘息,像是被拿捏住咽喉命脉的猫。
这一声轻微的低吟让原本还在犹豫的人突然没了顾忌,用自己完全陌生且不敢置信的方式取悦另一个人。
昏昏沉沉的少年挣动起来,接着无法克制地浑身绷紧僵硬,所有骨骼经脉全部拉长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像是一张绷到极致的弓。
弓弦在来来回回的拉扯中懵地断裂开来,轻轻的一生促响就像是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一样,伴随着悠长婉转的一声低吟,爆发开来。
胤禛抬起头,将嘴里残余的浊液吐出。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却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
不想再等!
胤禛骤然将脱力昏睡的少年翻转过去,让他赤身伏在软榻上,微微起伏的线条在夜色下隐隐绰绰,少年脊背上嶙峋起伏的脊骨像是塞外那一段分割天下的长城。
胤禛眸色明暗不定。
还不是时候!
胤禩比前一世更早更激进地展露峥嵘,必然引起更多变数。
他必须等待。
微弱的理智还在,并未因为一场及时行乐而分崩离析。胤禛既痛恨自己醉得不够彻底,又庆幸自己尚且能够自制。
胤禩不会喜欢一个男人,因为一段充满算计的往事,他甚至极端厌恶男子相亲。
兄弟与琴瑟之间如何跨越,胤禛从未像今日这样为难过。
退,不甘心;进,却投鼠忌器。
他要老八甘心情愿的契合相随,而非如前世一样的对抗折磨。
兄弟,可以是一对天生的羽翼;然,也可能阴差阳错变成毕生宿敌。
那么,让他再欠自己多一点,多到有一天他自觉无法偿还。到那个时候,或许他就可以?
胤禛忽然笑了,有一点佩服自己的耐心与手腕。
以退为进他做过很多次,但对一个人费尽心思退让至此,唯此一人。
他小心搂过贪醉痴睡的弟弟,翻身躺下,让胤禩趴在自己身上,再次引诱少不更事的弟弟情潮涌动。
少年很快臣服于另一轮感官的刺激中,在哥哥手中寻找方才的美妙快|感。
年长的兄长引导他唇齿嬉戏,从生涩到酣畅淋漓,最终得到解脱。
两次过后,胤禛没再为难弟弟,腾出一只手,用指腹在自己颈间耳侧揉捏到发热发疼,直到皮肤红肿将裂,才换一处继续自虐。直到自觉够了,才单手放在胤禩肩上,阖目任由睡意与疲惫一起涌上。
……
第二日要拔营,早晨自有号角催人晨起。
胤禩迷迷糊糊转醒,觉得额角闷痛不已。想要起身,却一手撑住一方软热的东西,接着耳边有人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吟。
“嗯……”
胤禩吓了一跳,酒意完全醒了。
当前状况着实超出他的意料,甚至超越了他的理解范畴。他的四哥大半个身子□着躺在自己榻上,眉目紧紧皱着。
这是什么情形?
晨曦的阳光透过帐幕投射进来,再往下看,胤禩瞳孔针缩。他四哥颈侧胸前几块紫红瘢痕,趁着其余几处青色瘀伤,分外惹眼。
再往下看,胤禩没有勇气了。
二人□贴在一处,羊皮软被下黏腻沾湿的冰冷触觉他并不陌生。
可是,为什么会是四哥?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胤禩爬起来捧着脑袋使劲儿回忆,可惜零星片段毫无助益,只有一段酣畅淋漓的模糊记忆。这让原本不确定的少年面色雪上加霜。
膝盖的刺痛让胤禩找回些许神志,他突然想起,以自己目前的行状,应该是打不过完整囫囵的四哥的吧?
胤禩试探出声:“四哥?四哥?”
回应自己的是一段模糊至极的轻哼,像是醒不了的噩梦。
胤禩又察觉另外一种可能,并且开始顺着回忆昨晚四哥到底喝了多少?自己又喝了多少?
难道真的是黄汤下肚,四哥倒了?蚂蚁撼树了?
胤禩被自己想法击倒,迫切想要另外一个人反驳自己。于是他用力推了推胤禛:“四哥,快醒醒。”
沉睡不安的人慢慢转醒,目光从迷茫到不解,好像弄了许久才想起身在何处。
接着胤禩看见哥哥撑着床榻起身,却在刚刚坐起一半时陡然僵住,继而脸色发白,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胤禩耳边一轰,吓得口不择言:“四哥,你…昨晚……你哪里不舒服?”
胤禛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种令他无法理解的眼神默默控诉,然后慢慢开口道:“没什么,与你无干。”
胤禩眼冒金星,真是他干的?
可他真是一点都不记得啊。
不敢置信地翻身下地,胤禩顾不得自己尚且赤身露体,扑上前来扶着胤禛的脊背,声音发抖道:“四哥……你让我看看……我真不知道……”
“我没事。”胤禛一却把隔开他,身形摇了一摇,靠撑着榻边才稳住。
胤禩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怎么也想不起事情的经过。他是喝酒了,他对自己的酒量并不清楚,昨晚那种情形,只想暂时抛却烦扰的事。
多年的相处相知,他相信四哥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亦敢将自身托付。可结果让他有点傻眼。
胤禛看着胤禩一脸震惊与慌乱不知所措,心头升起窃喜与一丝说不清的于心不忍。昨晚趁着酒醒与不甘拟定的剧情已经按部就班,在他早晨露出第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后,就不能回头。
他侧开目光,故意躲闪弟弟慌乱的实现,压低了嗓音开口道:“你先穿好衣裳,别让他们进来。”
胤禩同手同脚避开哥哥穿戴妥当,想去扶他却又忍住,转头扔下一句“我让他们去弄些水来”,低头灰溜溜地去了外间。
胤禛当然不会在原地等待弟弟回来服侍梳洗,那基本就等于谎话难圆真相曝露。他欺负胤禩人嫩没经验,趁着他心神大乱言语诱导。但胤禩毕竟不是傻瓜,稍微多瞧几眼就能察觉破绽。
为今之计,不如不见。
于是等胤禩亲手端了热水回营帐时,发觉已经人走床空。不仅哥哥,连同床上的单子和昨晚弄脏的衣物,都被拿走了。
胤禩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一直等着手里的热水转温变冷,还是回忆不出有用的片段。
他的膝盖是很疼,但的确没有疼到不能行动的地步,用拐杖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如果昨晚四哥喝得比他更醉,那么或许真的……?
可四哥怎么会一点反抗也没有呢?
他想不明白,弄不懂。
原本好好的一切,就要因此被打散扯破了么?
帐外好像有人唤他,一连几声,胤禩失神地问:“什么事?”
侍卫是大阿哥身边的人,在帐外恭敬道:“八爷,大阿哥与那拉将军要写军情折子,请各位旗主都去大帐一趟。”
胤禩看了一眼收拾干净、连一条褶皱也没有的床铺,拾起地上的拐杖,掀开帘子道:“走吧。”
大帐里,大阿哥与费扬古面容轻松地站在中间,几个阿哥都在,胤禛当然也在。
胤禩心里有鬼,不敢多看胤禛,转头给大阿哥与费扬古先行了礼,接着挨个问好。
大阿哥笑看着胤禩,道:“老八这次立下大功,受了伤本想让你好好歇几日。不过昨日将捷报送去拖拉阿林,今早就得了皇父回执,让以详情上报,所以不得已让八弟再辛苦口述一番。”
胤禩忙道:“这是臣弟本分,何况只是腿伤,并不严重,当然军务要紧。”
这边五阿哥忽然开口了:“四哥,你脸色不好,可是伤得厉害?”
大家伙儿一众掉转头看着胤禛。
费扬古是胤禛岳丈,当然愿意体谅女婿,于是问道:“臣看四阿哥颧骨泛红,怕是有些热症,要不要先回营帐歇着?晚些再述战情?”
胤褆眉头一皱,他带兵打仗地多,深知草原上的热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弄不好要成大病。这个几个弟弟在他手里不能出大事,于是跟着道:“很是。老四你先回去歇着,转头让你的副将来述战报即可,无需操心。身体要紧。”
胤禛见目的达到,也不推辞,将手一拱:“多谢大哥、那拉将军体量,身子不争气昨晚怕是着了凉,这便先下去了。”
一直到他出帐,也没给胤禩一个眼神。
31实劳我心
皇帝在回銮途中获悉捷报,这番大喜不亚于早年平定三藩、诛杀鳌拜。
他深知噶尔丹对于朝廷是怎样的心腹大患,如今贼首既死,大清与俄罗斯之间至少能再得三十年互不相犯,喀尔喀蒙古腹背受敌的危机亦能暂解。
更何况探子来报,大清机密火器震慑了在昭莫多参战的所有兵士,从敌人到盟友,无不敬畏大清国威。
皇帝大喜,连发几道上谕做余下军事部署,并且降旨嘉奖,从优议叙。一面让费扬古继续驻扎科图以观后续动向,一面让诸领兵的皇子将领赶来与圣驾会和,一并班师回朝。
费扬古隔日再上详细军报,连同密折一道,陈述几位阿哥各自阵前对应,并且暗示八阿哥伤了腿,四阿哥亦有伤在身,恐要耽搁行程。
康熙见了儿子表现颇为满意,尤其对立下大功的八儿子,自然多了几分容忍,特意口谕让胤禩慢慢走,不必赶路。
……
京城里,监国太子烦躁不安地走动,将一本密折来来回回的揉搓。
凌普见太子如此,忍不住劝道:“太子莫急,索相不日也当跟随圣驾回京,这次随驾索相必然有功,总能拿出一个应对。”
说到这个太子就来气,一个不忿就将桌上刚刚沏好的滚茶一手挥翻:“别提这件事!这样大好的机会,孤只恨不能随驾!他倒好,真就这样贪生怕死?随便听几句流言就劝皇阿玛回銮!生怕皇阿玛不厌恶他!与子为谋,怎能成大事?”
凌普被暴怒的太子吓得噤声,却看见储君手上一块被滚水烫过的红斑,连忙呼喝太监去请太医拿伤药。
谁知太子却一脚将替他处理烫伤的奴才踹倒在地:“这里谁是主子?一个一个吃里扒外只知道拖后腿!”
凌普知道自己越了本分,被迁怒也怨不得旁人,连忙膝行跪地亲自上前拿了伤药与绷带替太子处理伤势。
奴才都退下之后,太子忽然又皱眉道:“阻战也就罢了,怎么叔公在皇阿玛身边,还让老八得了这样大的军功?孤让他提防提防,他就是这样提防的?”
凌普手一抖。
太子“嘶”了一声,正要踹脚,终究顾忌着面前的人是自己奶公而只是一把挥开:“你上回说正蓝旗里安排的人手怎么没用上?上回不是传回消息已经入了前锋营,怎么没用上?”
凌普左顾右盼,在太子不耐烦的目光中小声道:“后来没消息了,听说前锋营的人四百人只回来不足一百人,保不准?”
太子闭了闭眼,半晌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都是废物。”
……
胤禩得了缓步慢行的优恩,连忙打听四阿哥病情如何,是不是也脱离大军慢一步走。
很快侍卫带来消息,四阿哥坚持说没事,半刻之前已经骑马追随正红旗骑兵去了。
胤禩听了呆愣许久,眼神放空没有落处。
原先还存了七分疑惑,现在只存四分。
可他还是想不通,怎么可能是四哥呢?
四哥又怎么会?
自从上回在四贝勒府留宿时早起时惊现尴尬一幕,他回宫之后没再推辞良嫔给他安排的引导宫女。男女之事,他已经懂得,不能用少不更事糊弄过去。
那晚他喝得太多,忘了谨慎。事后翻查噶尔丹辎重队里的藏酒,的确有助人兴致的鹿血酒鹿角酒,他不记得昨晚喝的是哪一种。
问了替他们取酒的侍卫,也是一知半解。
这仿佛是一桩无头公案,从细微末节推演出最不可置信的结果。能够替他解惑的人只留下一句“与你无干”就潇洒走人。
……其实说四哥是仓惶逃避也不为过。
胤禩一方面继续难以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方面纠结该如何解决。
四哥也真是的,打不过自己,还不会跑么?
那几年的奶豆腐奶干都白吃了吗?
跑了,难道自己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现在难道要主动去问四哥,这件事该如何了结?看四哥的态度,应该是不愿自己再提这件乌龙鸟事吧?
或者,他应该像四哥一样,当做不知道、没发生?
胤禩回程反复纠结一整路。
他打了一堆腹稿见了四哥该如何说第一句话、如何问安、如何示好,结果等他摇晃一路将近七月才回到京城时,听说四阿哥自请同保住、大喇嘛晋巴扎木素几个人去西藏给达|赖喇嘛、班|禅、第巴和策妄阿拉布坦颁旨去了。
京城此去西藏路途遥远,四哥那副摇摇欲坠的身板儿……
胤禩的失落直接写在脸上。他真干蠢事了,活该给哥哥厌弃。
防来防去,结果自己才是最混蛋的那一个。
翊坤宫里,胤禟胤祯凑过来:“八哥,你不知道,朝野上下把你传的可威风了。可把老十眼红坏了,直嚷着恨自己小了两岁,不然这次军功就该是他的。”
战火洗礼过的男人成长惊人,胤禩在短短半年中经历了君父的恩宠、考验、试探与防备,他如今知道老十这辈子怕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任何一个皇帝也不会允许皇子威胁自己地位。
要怨,只能怨血脉、怨生不逢时。
说到血脉,胤禩嘴角勾出细微弧度。他不正在做着不服输不认命的事儿吗?他和老十正相反,老十因为温僖贵妃而不得不退避,自己曾经因为生母而曲意逢迎低调做人。
胤禩笑笑说:“但我却希望老十一身武艺无处施展。”
胤禟不解:“为何?”
胤禩:“无处施展,就是无仗可打。天下太平了,百姓才不苦不累不会无处容身。这次漠北一行,一将成名万古不归。同我一道的八旗子弟们,回来的不足三成。”说完一声叹息:“你们上战场了,我会担心。”
胤禟听了,眼圈发红。
胤祯也不再吭声,低头慢慢偎进哥哥怀里,埋头乱蹭。
……
翊坤宫里兄弟相亲的对话转日呈上皇帝御案。
皇帝只是防范这个立下大功的儿子会不会在旁人撺掇下生出旁的心思,没想到得了这样一段熨帖无比的感言,兄弟和睦总是好事。
这倒是个能造就的好孩子。
老大怕是难以为太子驯服,这个八儿子好好磨练培养,必能成为能臣能吏,给太子做臂膀。
想到储君,皇帝眯起眼,对着跪在殿下低着头的太监说:“你亲耳听见太子让人往正蓝旗里安插人?”
“回万岁的话,是。”
“这个人后来自请入了前锋营?”
“是,听说死在了昭莫多。”
皇帝并不愿意往深处想,只对太子手太长四处安插亲信越发不满。朕还在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康熙遣退诸人,摊开索额图刚刚呈递上来的致仕(退休)折子,提起朱笔。
是该敲打敲打了。
……
转天皇帝发了上谕,准予索额图以年老体病为由致仕,赫舍里氏心裕暂代领侍卫内大臣一职。
满朝大臣不管随驾出征过没有,多少都听说了索额图临敌怯懦贪生怕死拖后腿、把皇帝气得激愤泪流的囧事。
很多多年跟随皇帝的老人都知道,索额图懦弱怕死已经不是第一次,早在吴三桂叛乱之时,他就因为临敌退缩畏手畏脚而遭到皇帝的申斥,没想到越老越不会学乖,这次长途跋涉还没开战,就请驾回銮。像他这样一辈子拖人后腿不知自我反省沉默是金的人,真不多。
索额图自从被皇帝在营帐中痛斥过后一直觉得无脸见人,大军胜利噶尔丹伏诛更显得自己鼠目寸光贪生怕死。装病半个多月在府里也不见皇帝抚慰赏赐,不得已,只得知情识趣递上折子请求致仕。
这对于诸事不顺的太子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然而这一切都还没完结,乾清宫冷眼旁观麻尔图、额库礼、温代几个昔日对索额图马首是瞻者连续出入毓庆宫,在八月里,又一道圣旨颁下,入巨石入水一样惊起一滩鸥鹭。
皇长子胤褆封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封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禩,晋为贝勒。
皇帝年富力强,刚刚赢得一场稳定北方的战役,这个时候分封诸子,是储君势微的征兆。
连跳两级的大阿哥与三阿哥备受瞩目,当然私下也有许多人为余下的几个阿哥鸣不平。
胤禟在胤禩住的西五所发脾气:“皇阿玛好生不公,八哥差点把命丢在昭莫多,怎么能同旁人一般处理?”
胤禩反倒认认真真仔细端详那卷锦面犀轴贝勒诰命,好像在看女人青葱如玉的手腕与明眸。
胤禟第一次觉得八哥没志气,继续叨叨。
胤禩转而安抚他道:“慎言。军功不论多寡,但凡上战场的没人不是把头栓在马背上。四哥五哥七哥哪个不是以命相搏?再说贝勒爵位能有粮银庄和瓜果菜园三万亩,更不用说炭军、煤军、灰军、薪丁,到时候置了田庄随时等你们去住?”
胤禟立即被转了注意力,蹭过来小声说:“八哥,你又同四哥置气了?怎么这回四哥自请三次非要去西藏?”
胤禩心里一虚,强撑着面上不露声色:“哪里的话,四哥骑射水准你们也知道。这次多半是被爷威风震慑,觉得愧对兄长称谓,躲出去避一避风头。”
32终风且霾
进封贝勒的消息传到胤禛耳朵里时,他刚刚到达西藏。
分封的旨意比上辈子提早了将近三年,胤禛虽然惊讶,却也觉得并不意外。
这辈子老八同老大的关系离心得早,又因为同蒙古联姻的关系得了半个免死符,连带良妃也彻底脱离无人问津的尴尬地位。
这一次远征噶尔丹胤禩功劳不小,一举歼灭噶尔丹,免了上辈子后面两次远征噶尔丹的诸多麻烦与军费损耗,封一个贝勒已是委屈了。
不过这样一来,储君面临的压力陡增。
没有了第二次远征噶尔丹,索尔图失去一个绝好的起复时机。失去一大臂膀的储君,会对兄弟分封掌权如何应对?
胤禛忽然觉得出使西藏远离京城,是自己做的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一来能够避开老八:他心思细腻,说不好哪天就让他瞧出端倪,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无从解释;二来搜罗策妄阿拉布坦的错脚,不让他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坐大;三来规避京中风云,这一轮不管谁先出手都同自己没有关系,朕可是本本分分为君分忧的老实臣子。
……
京城局势暗藏波澜,皇帝亲口赐下皇八芓宫中养伤诸多恩典,连伤药也从帝王私库里走,就差亲手照料。但在军功上,康熙极少在人前大赞儿子有勇有谋,反倒时常夸耀大儿子在行军作战时的勇猛,堪当大任。
太子在毓庆宫闻听皇帝口谕之后神情越发阴郁,碍于皇帝坐镇宫中,他无处宣泄,只能死命折腾宫里的太监婢女。
胤禩养伤一直到了九月,在良嫔的悉心照料下终于大好。
皇帝一连几日传了皇八子伴驾,龙心大悦之下再度晋封良嫔为妃,跃居四妃之一。
几日后皇帝宣布出巡塞外,安抚晋封此次大战中出力最多的蒙古王公,顺便处理噶尔丹归降过来的残部事宜,听说费扬古俘虏了噶尔丹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
一时间宫中盛传皇八子深受帝王宠爱,皇帝甚至愿意等到儿子能上路了才銮驾启行。
太子仍旧留下监国,这看似仍是帝王倚重储君的象征,但联想到八月里被连连申斥的麻尔图、额库礼几人,大家又不那么肯定。
帝王心思你莫猜啊,前年为了太子才刚贬斥了明珠,没过多久就换了索额图。
这一次皇帝出巡是为梳理战后琐事,顺便视察边境军民生业,比起二月的御驾亲征犹如天壤。
一路上皇帝心情大好,几乎每日都有伴驾皇子被赏赐的记录,其中直郡王诚郡王与八贝勒获赏最丰。中途经水路过黄河,皇帝乘兴做《凯旋言怀》诗,以一句“黄舆奠四极,海外皆来臣”直抒胸臆,对于自己再建不世功绩的自豪毫不掩饰。
九月中,皇帝到达鄂罗音布拉克,亲自审过塞卜腾巴尔珠之后觉得此子怯懦,并不像他父亲,顿觉心安,命人将塞卜腾巴尔珠连夜遣送回京,让皇太子令诸王大臣、八旗官兵、民人一起围观痛斥之后,交由宗人府看管。
接着是皇帝酌买皮裘、牛羊犒劳驻守漠北的将士,以及进封喀尔喀参战蒙古王公,赐金、命诸大臣行庆贺礼。
当晚欢宴,蒙古王公不要命地大拍大清皇帝马屁,将皇帝夸得堪比尧舜,又将皇帝的儿子夸得天花乱坠。
皇帝当晚大醉欢言:“朕这个大儿子,正是吾之千里良驹。”
皇帝的话,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草原,传回京城,穿进监国太子的耳朵里。
皇帝在草原事毕,回程路行至满汉混居的定边,考察过后颁下旨意,准许蒙古人在定边、花马池、平罗城三处就近贸易,许汉人与蒙古人在边外一同耕种,各自约束,勿致争斗。
接着御驾正要取道宁夏,谁知皇帝忽然改了主意,直接从水路回京师。
回程途中,出巡时的欢声笑语不再闻,皇帝时常一个人对着滚滚浊水叹气发呆。
胤禟喜欢赖在胤禩舱内不走,他偷偷问胤禩:“皇阿玛回去的这样急,可是朝堂上有什么大事不成?或者是哪个母妃病了?”
胤禩塞了一只酥油饼进他嘴里:“别平白咒人,皇父的安排自有用意,哪里是你我能打探的。”
胤禟不服气,咬掉一口在嘴里大嚼:“才出来多久就要回去?一路蹲在船舱里只吃不动,都要长胖了。”
胤禩顺手掐了他腰眼上刚刚长出的厚肉,点头附和道:“还真是,其实也不错。下回你同老十打架,光扑上去就能把他压趴下,吃不了亏。”
胤禟立即扑上去捶打哥哥:“八哥你欺负我,哪有这样说弟弟的?”
兄弟二人厮打消食完毕,胤禟跳起来喝茶,末了问:“八哥你怎么反倒瘦了?刚刚摸着骨头都数得清,这几日总见你茶饭不思,有心事?”
胤禩正在整理衣袍的手微微顿住,继而轻叹一口气,半真半假道:“只是忧心太子那边与大哥之间……恐怕会波及你我。这次回京,怕是不得安生了。”
胤禟闻言也是一默,半晌幽幽道:“看来四哥是个怕事的,早早躲了。”
胤禩一噎。
胤禟毫无所觉继续背人说坏话:“弟弟看四哥可不像八哥你说的是被你臊了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