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本就无足轻重皇子的指婚,也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皇帝的心腹大臣多多少少知道皇帝对安亲王与蒙古嫔妃的态度,两相加权,更显得命数天定,非人力所能逆转。
太子大婚的人选是孝庄太后在世时已经内定的,虽未下明旨,规制已经被皇帝交由索额图草拟,皇帝开始着手巡幸永定河与扩大步军统领权限一事。
二月的巡幸胤禛胤禩皆在随驾之列,此时二人关系早已在面上恢复如初,茶余饭后也会把臂同游。
这一日二人在堤上一边指点一边走,胤禩忽然转眼对着胤禛侧脸细看几眼,接着笑道:“四哥额上的伤,眼下总算好全了。”
胤禛一愣,抬手摸了摸眉角鬓间:“都以为要破相了。”去年在毓庆宫一撞,痂痕落了之后留下一道微微凸起的痕迹,养了半年总算平顺了,却比别处深三分。幸而正巧接着眉尾,倒显得眉飞入鬓,英气得很。
胤禩道:“那就要成弟弟的罪过了,幸而四哥无事。”
胤禛笑而不语。
他前也担心过,真破了相,日后谋事又要纠结三分。如今看来,朕果真是真命天子(得瑟)。这个伤日日摆在明面儿上,老八见了还不愧疚日深?往后他再同朕对着干,朕就拿着这面脸冲着他无声控诉。
堤岸边的泥田跑过几个嘻嘻哈哈的孩子,衣衫褴褛不掩童言笑语。
胤禩忽然道:“听说四哥府里要添丁,弟弟提前恭喜了。”
胤禛却不愿在胤禩面前谈论这个话题。
他的后院同前世没什么不同,宋氏李氏一个不拉6续被赐下来填充宅子。上辈子生一个死一个的事情让他对这群女人暂时提不起兴趣,谁都不愿做白工不是?朕的时间精贵得很,哪能白白浪费?
不过是去一次的功夫,李氏还是有了。她上辈子生得多,死得也多,最后活下来的一子一女只有怀恪还能见人,弘时不提也罢。
是以胤禛含糊回道:“立不立得住还不知道,没什么可喜的。”
胤禩心下诧异,他记得大哥府中有喜事时,面上日日都在泛光,足下生风好不得意,怎么换做四哥却是另外一个意兴阑珊的样子,就像笃定此子立不住一样?
下一瞬,胤禩就意识到这恐怕事关后院争斗,遑论嫡庶有别,再往下想的确也够糟心的。于是默默想着日后自己成亲,总归要先尽力让嫡妻生下一男半女再说。
有些冷场,胤禩也不好再往细处问,只安慰道:“四哥不必忧心,上次听见李光地对皇阿玛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四哥也别多想,亲缘自至。”
胤禛暂时不知道弟弟的打算,自顾自琢磨要不要拿李氏的肚子试一试那拉氏。
正在这个当口,一个太监从后面追上来:“四阿哥,八阿哥,皇上急招您们回行馆呐。”
二人对望一眼,立即折返大步往回走。
……
行馆里,皇帝正就于成龙虚告靳辅水淹民田一事大加申斥,质问他当日御状里告靳辅糜费钱粮害免民夫几桩罪名可是凭空构陷。胤禛与胤禩赶到之后都不敢随便插言,低头陪着听训。
第二日午间,京城的奏折到了,其中一条是贵妃病势转重。
皇帝不得不打发随驾的十阿哥即刻返京侍疾,并且让惠妃德妃宜妃暂代贵妃襄理宫务。
这日之后皇帝一直愁眉不展,一来为河道杂事忧心,二来是为命中克妻的命格唏嘘不已。
视察河道的行程持续一个月,三月初御驾回京。
朝廷上的第一件大事是罢免礼部尚书沙穆哈,罪名是沙穆哈妄议太子侍奉先殿仪注不敬。
这件事明面儿上是皇帝护着太子罢免朝臣,然而实实在在是在敲打大阿哥党与太子两党:一来太子仍是储君,那些意图用流言中伤储君品德的念头都各自打消;二来就算御驾不在,京城局势尽在掌握,便是太子你行事出格朕亦知晓。
总之各打三十大板,大阿哥党更是折损一员干将。
太子越发觉得皇父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有深意,昔日拳拳爱护都化作了试探。皇帝虽然明面上没有申斥他,但满朝都知道自己在侍奉先殿时做了不妥的事,让他如何不会多心?
太子日益惴惴,人前不显,回到寝宫时常关门责骂太监,鞭打宫人,仿佛这样才能好受些。
……
康熙三十三年闰五月,钦天监说不利帝王星,忌出行。
整个夏天皇帝难得没有东奔西走,窝在紫禁城里熬苦夏,阖宫耗冰量激增。
太子的忧虑很快得到证实,七月丁卯,皇帝起用徐乾学、王鸿绪与高士奇修书。徐乾学是明珠一党的人,这番任命彰显了对太子的不满。
八月,皇帝问过钦天监,决定再巡塞外喀尔喀,这一次胤禛胤禩也照例随扈。因为钮祜禄贵妃仍旧卧病,因此十阿哥留在宫里侍疾。胤禟纠结许久,也自请留京。
八月底,銮驾驻扎跸拜巴哈昂阿,喀尔喀各部来朝。
因为五阿哥也随行,胤禛与胤祺一个帐子,十分怨念,另一个帐子住的是胤祐与胤禩二人。
这一次出巡,时年八岁的胤祥与六岁胤祯也在随扈之列。胤禩因为毓庆宫的事,对着胤祥多少有些别扭,日日只跟着胤祐混迹。
因为指婚的缘故,整个喀尔喀对八阿哥十分友善,策妄强行插|入胤祐与胤禩之间,偷偷摸摸将自己的姐姐引荐给胤禩。
胤禛也远远见过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圆脸强悍的模样,做弟妹都完全不对自己胃口。他本以为老八会失落,转日却看见老八腰带上多了一颗珊瑚松石镶嵌的骨牌,并且笑得一脸荡漾。
……他忘了老八喜欢彪悍女人。
……
胤禛怨念日深,这个弟弟转年就要十四岁,可怎么看也不像知情识趣的模样。上次被太子欺负之后防范甚严,上回老九吵着留宿都被他打发回去了。胤禛当然也不好顶风作案,每日苦逼地扮演正直兄长。
只是这样一来,何日才能突破屏障?
真要朕看着他妻妾和睦吗?那朕的继承人从哪里来?
胤禛心里理不出头绪,打发两个小的自行去玩,亲自去拆散那胤祐胤禩策妄三人组,只带了胤禩草原四处溜达。
二人刚出营区,就看见远处一个大喇嘛只身徒步而来。胤禩不认得此人,胤禛却惊愕得很,带着弟弟上前行礼道:“活佛,怎么一个人来了。”
大喇嘛眯眼一笑,合十道:“天龙不是也只身来了?”
胤禛一懔,咀嚼着这话是不是有所暗指。
胤禩却像毫无所觉,面露崇敬道:“尊驾便是哲布尊丹巴活佛?”
大喇嘛呵呵笑道:“世人谬赞了,两位贵人也是人中龙凤不是?”
胤禩扬眉道:“哪里当得起这二字,皇帐里的人,才是。”
哲布尊丹巴却似别有深意一般对着二人道:“那里自然有金龙盘旋,只是命格天定,真龙假不了,二位只管看来。”
胤禩闻言面色微变,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如有所悟。
活佛却在这时对着他又道:“今日有缘,贫僧有句赠言,这位小贵人,万事莫强求,最忌出头。”
胤禩微怔,脸色慢慢转白。
胤禛见状忙岔开话题,对哲布尊丹巴道:“活佛,能否也对在下指点一二?”
哲布尊丹巴却大笑道:“这位大贵人,何须我再指点,你已尽知了。”
胤禛抿嘴眯眼,将凌厉的目光掩藏起来。
活佛笑完忽然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围着二人转两圈,目光在胤禛眉尾细细看了,连连抚掌道:“有趣,有趣!竟然是这样的缘法。”
胤禛奇道:“活佛的意思是?”
哲布尊丹巴道:“这本是天机不该议论。你面上一道隐隐伤痕,虽是破了相,却也破了贵人天煞孤星的命格。”
胤禛来不及斥责,抬手去摸眉尾的伤痕,那一条细细的暗红色伤痕斜挑入鬓,不细看像是浑然天成的眉峰。
胤禩却道:“活佛为何自相矛盾,先前不肯指点我兄长,现在却连命格天数都说了。”
活佛道:“于我邋遢番僧不过是少活几年多活几年罢了,于贵人而言却是大大不同。这番出世入世有趣,连带着这位小贵人的命格也破了,也算一桩幸事。”
胤禩人毕竟年轻,经不住这样藏头露尾的话,当下拿话激他:“我哥哥面上有伤,活佛做什么唬人?这同我有何关系?四哥命格再好,我也占不了便宜吧。”
哲布尊丹巴却不肯再说下去,只呵呵笑道:“中原有句话,信则灵,诚则明。老僧我还想多活几年,今日便就此作别吧。”
胤禛又上前一步道:“活佛慢走,不知您看我这弟弟的命数?”
哲布尊丹巴似是而非道:“这位小贵人命中红鸾已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缘孽尽在一念间,万事退一步,自有海阔天空在。”
胤禩想起自己指婚的传言想必已经传遍草原,因此当哲布尊丹巴说的是他与喀尔喀的联姻,只反复咀嚼后半句话。
胤禛却是心下一动,朝哲布尊丹巴看去,正巧碰见哲布尊丹巴双手合十朝他一笑。
胤禛不露声色,亦合十还礼:“多谢活佛教诲,我等必不敢忘。”
二人远看哲布尊丹巴渐行渐远,犹自无语。
良久,二人又复了先前步履频率慢慢前行。
23杀马抵罪
胤禛察觉身边的弟弟散发着无言的沉郁,轻声打断他:“还在想?参不透?”
胤禩脚步略略顿了顿,他脑中反复咀嚼着的不是那一句“退一步”,反倒是“真龙假不了,二位慢慢看”,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般点醒了他。
谁说太子定是真龙命格?
在他看来,皇父不遗余力为储君铺路,不是真为太子好。昔日荣耀顶点的哥哥早已不堪挫折,只要有人在一旁轻轻一推,那个位置就能换人来做。
想到这里胤禩不答反问:“四哥,昔日皇父为储君费尽心力择选良才为师,你我都见过汤斌、耿介与达哈塔的学问。为何皇父在三位老师初次上任时羞辱他们,又是考校又是责令背诗,让几位老师在学生面前颜面扫地。这难道是在教导二哥尊师重道?”
胤禛闻言避重就轻道:“或许,皇阿玛并非教导太子尊师,只是在提点几位太傅莫要恃才而傲,太过张狂。”
胤禩一反常态接着发问:“这就罢了,听说当年每日上课前,老师要先给自己的学生下跪,行君臣之礼。上课时,老师每当与太子说话,都必须先下跪。太子背书时,老师要一直跪着。听说不过三天,耿介就因为站立过久摔在地上,难道也是讹传?”
胤禛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慢慢道:“这个皇阿玛当年下过结语。师父们负责教导储君,应坐应立皆应自己开口,并非储君的过错。”
胤禩跟着笑,神情有些讽刺:“何止这般,听说当年,皇父宁愿自己背负侮辱储君师父的名声,也不让太子名声受累。”
胤禛假惺惺道:“都是君父兄长,不可太过妄议。”
胤禩低下头去,轻声说:“也就是四哥,弟弟才吐吐这些大逆之言。不知皇父这样养成的储君,日后会不会纯孝仁爱。”
胤禛默,后发生的事情更离谱。徐元梦后来不是险些连累得满门流放,后来康熙四十六年他的惨状,你还没见过呢。还有那个佟国纲的儿子法海,哎,不提也罢。
说起来,朕对弘历的老师够善了。
胤禩看着远处皇帝与太子的尖顶帐子,心有灵犀当真想起了徐元梦因为不能挽一张强弓而被“遂籍其家,戍其父母”的事。虽然事后帝王反悔了,但当年太子命人将其父母推落水中往复殴打的事情好多内侍宫女看见,他多多少少听说了几分。
却在这时有传令内侍骑马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两匹马。他跑得近了,未及下马口中便道:“四爷,八爷,皇上急招你们回去。”
二人对视一眼,胤禛一面牵马一面打探:“可是皇帐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传令内侍想想也觉卖这个人情也就是随口的事,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十三爷同策妄世子比赛骑射,从马上跌下来,伤了腿,皇上正上火呢。”
胤禛心中有谱了,知道事情来去就好办。
他打赏了内侍,与胤禩一人一骑,朝着皇帐飞掣而去。
……
事情的起因是胤禛胤禩做哥哥的人不在,几个小阿哥没人管,就打算跑马舒活筋骨。
前日喀尔喀几个老王爷在时,皇帝命太子在飞驰骏马上骑射,十环十中,箭箭不离靶心。
策妄年纪小,并不服气,觉得蒙古汉子骑射比这强得海了去,可惜都被老王爷拘着不许献技人前。于是这一日看见两个年纪小的阿哥远远策马到了靶场,故意在他们眼前露了一手马术。
胤祥胤祯看见同自己一般大的策妄来回在两匹骏马上穿梭,前九箭发发命中正红靶心,最后一箭直接将一只误入靶场啃草的兔子钉在地上。
胤祥也来了性子,想着如此对手,京城哪里寻得着?今日定要好好切磋一下。
胤祯更是直接让人去多牵两匹马来,他也要学着马背上上下翻飞的功夫。看着俊,杀敌也好用。
后面的事不用猜,两人都摔得不轻,胤祥跌下马时膝盖伤了,已经让随扈太医抬去救治。
胤禛胤禩进帐的时候,策妄与胤祯都跪在地上,胤祯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自辩:“皇阿玛,骑射功夫是满蒙精魄,初学时谁没摔过?儿子无错!”
皇帝憋了气,直接对着刚刚入帐的胤禛胤禩二人喷过去:“你们做哥哥的就只顾着自己玩乐,幼弟胡闹都不管了吗?”
胤禛二人连忙跪下请罪,态度诚恳,痛心疾首。
皇帝不好责罚刚刚拉拢过的喀尔喀蒙古,只能拿自己儿子出气。末了还要安抚策妄扎布无需多想,都是自己的小崽子眼高手低。
恰逢此时御医进帐回复十三阿哥伤情,他听见皇帝正在宽慰土谢图汗世子,于是将伤情往轻了说,只道十三爷年纪小骨子轻,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再养养就能大好。
皇子摔马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并未深究。
皇帝不能罚人,最后将摔下皇子的马给杀了泄愤。
只是胤禛胤禩二人被点了名,之后日日不敢偷懒。胤禛知道这一摔比前世提前了数年,恐怕膝伤日后还是会留下病根,于是流露出打算换帐子亲自照顾弟弟的意思。
胤禩立即察觉胤祯对亲哥哥无视自己的不满,立即表示自己愿意同十四一个帐子,日日看着,免得再出差错。
胤祯面色好转,私底下对哥哥认错道:“八哥,对不住。害你的马被抵罪杀了。”
胤禩却多问了一句:“听说那日是我的马突然猛得前窜才将十三摔了,你看得最清,是这么回事么?”
胤祯细细将那日场面说了,追问:“八哥,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胤禩沉吟片刻,笑道:“无事,不过是匹马,我再驯一匹也就是了。”皇子的马历来最温顺,胤禩的马跟随他不下五年。从小骑到大,什么性子胤禩最清楚。突然发狂的确古怪,可惜已经无从对证了。
最后胤禩劝说弟弟:“再十日也该拔营回京了,你多多探望十三,皇阿玛会消气的。”
胤祯嘀咕:“看十三不就也看见四哥了吗?好无趣,爷不要。”
胤禩无奈,带着胤祯进出几回胤祥养病的帐子充门面。
这样过了六七日,皇帝口谕提前拔三日营回銮,明面上是塞外出巡一切顺利,私底下一份原因也是京城传来消息,贵妃恐怕已经在熬日子了。
九月御驾抵京,皇帝探视了贵妃,心底叹一口气:一为这个服侍多年行将就木的小老婆,多少让人想起已故的孝昭皇后,再想起当年的辅政四大臣——当年的老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二来,皇帝想着太子的婚事只怕又要再拖一拖了,不过这个太子妃的人选也差不多该公布出去以安臣心。
壬丙,皇帝发下两道人士升迁任命,令原福州将军石文炳为汉军都统,王继文为云贵总督。
十一月,缠绵病榻半年有余的贵妃终于不治,谥号温僖。
皇帝还在哀伤,噩耗接着传来,石文炳在赴京途中病重不治,也殁了。
整个皇城真正伤心的人不多,但贵妃的丧仪还是让这一年的的落幕微微带了阑珊之意。
皇帝觉得这一年有日食有死人不吉利,加上内定太子妃的阿玛没了,事关守孝,不得已再度推迟对太子的指婚,让年逾二十岁的太子继续打光棍,看着自己的兄弟的妻妾儿子女儿一个接着一个生。
太子没大婚,几个兄弟从五阿哥开始都陪着一道不许娶老婆,只被母妃们塞几个格格侍妾充数。
翻年过后康熙三十四年,被李自成焚毁的紫禁城终于大致恢复旧貌,太和殿修葺完善,大家伙儿终于不必风里雨里听政了。
因为内定太子妃阿玛福气浅薄,刚上任就殁了,皇帝不得不再抬举石文英为汉军都统,替未来太子妃撑腰。
这些事物与胤禩无关,他顾着安慰老十,团好老九,与胤禛往来比年前亲近两分。
良嫔升位之后居一宫正殿,胤禩住在阿哥所,每日总要请安陪着良嫔用点心用茶水。
这日他给良嫔请安,良嫔笑着一指他腰间的骨牌:“看来我儿对喀尔喀的郡主甚是喜爱。”
胤禩脸一红,低头就去扯腰间的骨牌。
良嫔顺手接过来看,嘴里道:“额娘见你换了十几件衣裳,这块牌子还好好挂着,可见重视。总不该是喀尔喀的小世子送的吧?”
胤禩莫名因为这句话想起了两年前被他束之高阁的那枚同心玉珮,脸上绷不住有些烧。那时候他真心不懂这些,说不定也做过让老四误会的事。
胤禩指婚之后,良嫔心思开阔许多,时常拉着宫女白哥畅想儿子日后生了孙子孙女该是何等美事。
白哥又将主子心事透露给八阿哥,胤禩这才想通为何额娘如此开怀。
卫氏落罪之前,外祖亦有蒙古血统,是察哈尔部的老汗王。当年因与爱新觉罗氏为敌,才被削爵罚入辛者库为奴。
蒙古人的血性百年不灭,卫氏听闻儿子将娶元太祖忽必烈后人为妻之时,立即生出‘本当如此’的感觉。
数十年一成不变的深宫生活有了盼头,她无比期待儿子嫡妻诞下拥有察哈尔与喀尔喀血统的子嗣,愿以命换。
24夜雨梧桐
胤禩满了十四岁,无逸斋仍旧隔日报道,皇帝准他间日去内务府做个知事,见习事务。
内务府有太子的奶公坐镇,早已党派林立,对着新进的小阿哥阳奉阴违。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排挤,胤禩熟悉手头事务异常吃力,白日最为忙碌,连老九老十也照应得少了。
四月里,平阳地动,钦天监道又非吉兆。
只是太子妃册立一事实在不能再拖,不仅儿子大了,毓庆宫人都给生了好几个娃,儿媳妇也都成老姑娘了。
皇帝在五月里将怒火发到噶世图身上,以玩灾免职。
好不容易熬到六月,等着平阳灾情都赈济妥当被人淡忘了,册封汉军镶黄旗石氏为太子妃的旨意刚刚明发下去,偏偏京城连降豪雨,淹没城郊营房。
好像怎么着也选不着好时机。
皇帝的心情直接影响了毓庆宫的情绪,原本一个太子拖到二十一岁还不指婚就够委屈的,结果选来选去得了这么个破时间发下明旨。
这个太子妃明显命中带衰啊,势必带孝出嫁,孤可不能被她带累了去。
因为迁怒,太子重新将矛头转回对方正在打入内务府的老八。
内务府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皇阿玛也默认了他将盘根错节的包衣捏在手里。这个时候忽然安插一个老八过来,用意绝对不止明面上说的那样简单。
老八是心思细密,为人圆融谦和,但这种人放在内务府于孤绝不是好事,更不用说早年那档子欲述还羞的事。老八事后不露声色,如果不是胆小怕事,便是存了歹毒的心思等着报复孤。
可恨去年塞外那次让十三顶了劫,否则定能将他医成瘸子长短腿。
八月之后,胤禩忙得焦头烂额之余,听说胤禛未满周岁的长子病了,抽出空来备了节礼过府探视。
……
胤禛白日办差,晚上还要忧心长子病情,半个月下来眼眶都凹了。
胤禩叹他当日虽然口中说得无所谓,事关子嗣还是放不下。
二人转头在四阿哥府中庭院中闲步,胤禩缓缓规劝胤禛放宽心,只是他年纪小,说来说去也只得几句干巴巴的话。
年初皇父欲要赐名时,胤禛推说竖子体弱,恐受不住天子赐名的福气,不如等满了周岁再求这个恩典。
他心头对这个儿子本也没抱多大期望,只是事到临头不免仍是愤怒失望。后院的事他早已明里暗里敲打过那拉氏,这辈子对李氏也没有格外宠爱,却还是出了这件事。
天气炎热,未满周岁的稚童着了暑气,忽然腹泻呕吐不止,因为年幼灌药不利,不过一日便虚脱了一圈,连哭都不能哭出声来。
这一切仿佛与主院的福晋毫无关系,但细细去想,为何府中的嬷嬷会如此大意,让幼子在烈日下滞留过久?为何会大意地给中暑的幼童喂下冰饮?桩桩件件都经不起细推。
天气闷热地厉害,胤禛拉了胤禩直接在凉亭坐了饮绿豆百合消暑茶。
他对弟弟抱怨:“你日后娶妻迎妾,自会知晓女人的厉害。你宁可信你的对手敌手,也千万莫要相信女人的温良!”
胤禩心中嘟哝,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大不了少娶几个。
当然胤禩口中还是劝道:“四哥日日在衙门里忙着,也别因急就错怪了嫂子们,或许真是奴才大意。大阿哥若是福源至了,自然能转危为安。”他不敢大逆不道地提及皇父后宫早年能生不能养的飘渺往事,只能将一切寄托在福泽缘分上。
一阵闷雷滚过,头顶是暗沉沉的阴云,只有天边微微露出亮色,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胤禛起身,声音很硬不容置疑:“去书房,恐怕要有雨。”
劝慰才一半,胤禩亦不好提早告退,遂依言而行。
二人刚至书房,果然听见噼啪雨声零星掉落,天更暗风更劲,一派飘摇不定之象,窒闷得紧。
尚未到掌灯时分,但天色太暗屋内视线昏暗,连借着窗口的微光百~万\小!说打发时间也嫌太昏暗。
这样的气氛让人胸口发闷,纵使长袖善舞的胤禩也不敢轻易再续先前话题。
屋里烧了混着薄荷的檀香,胤禩默默坐了一会儿便觉眼睛打架,撑不住想歇一会儿。
“很累?”胤禛让苏培盛上了灯,看见弟弟一脸疲惫地握着书半合双眼,忍不住询问。
胤禩揉了鼻梁,甩甩头:“是有些,许是这几日卷宗看得多了,睡得少。”
胤禛闻言抽了他手里的书,意有所指道:“看再多也没用,有人拦着你能怎样?皇阿玛也不指望你刚办差就毫无破绽,有这些功夫不如睡觉。”
胤禩一愣,第一次流露苦笑:“这话也就四哥敢说,弟弟真去睡了不知道还被说成什么模样?”
胤禛故意臊他:“不睡觉,那就四哥陪你练练字吧,许久不曾考校你,看你生疏了没有。”
胤禩连忙说:“四哥饶了弟弟吧。既如此,弟弟就腆着脸在四哥这里打个盹儿。过半个时辰就叫醒我。”
胤禛当然不会叫醒他,事实上薄荷檀香里混了安枕香,能得半夜好梦的用量。
他自己陪着吸了不少,眼睛也是涩涩酸胀。撵熄了香,踢掉鞋子上得软榻,肩并肩挨着胤禩合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规规矩矩,窗外瓢泼大雨闷雷滚滚。
胤禩被惊雷震醒,爬起来惊呼:“都这个时辰了?四哥你怎么也眯着了?”
胤禛揉着眼睛起身,自责道:“看你睡得香,就想躺一躺。这几晚闭上眼都睡不着,原以为方才睡不着的,谁知却睡死了。”
胤禛这样说,胤禩反倒不便再揪着不放。他掏出怀表看了时辰:“正是宫门下匙的时间,恐怕来不及。”
胤禛看了屋檐边上泼下的水柱,拢了拢衣裳:“这一出门浑身都得湿透,赶不上回宫也不算大事。四哥这里凑合一宿,明早直接去办差。”
胤禩想想,还真没别的法子。
方才起身时见二人恪守礼仪睡得直挺挺隔老远,早年自己多心的事情也受了教训,当下也就不再唧唧歪歪,直接点头道:“只是还得劳烦四哥让奴才跑个腿,赶着看来不来得及去宫里递个话,就说雨大路难行,今晚就宿在宫外四哥府上。”
胤禛心满意足:“这个容易。”
……
不用回宫,时间就很充裕。
二人闲闲看了几页书,胤禛同胤禩提点了内务府的盘根错节,晚膳也备好了。
因为府里小阿哥有疾,这顿饭都是素食,只多做了一碟闷蒸虾球专门放在胤禩手边。
胤禩看过来:“何必如此?”
胤禛解释道:“你在长个子,不好陪我吃素。往年许你往四哥嘴里塞奶干,眼下就不兴我往你碗里放肉?”
一碟红白相间卷曲成球的虾仁铺在碧绿的韭菜上,葡萄酒的味道蒸香扑鼻。
胤禩心头默默泛甜,他早习惯了照应周遭的人事,看人需求做个好兄长好弟弟。大哥从不在膳桌上与人腻歪,惠妃虽然曾经替他夹过菜,但从未问过他的喜好。
如今,却有哥哥,做到了。
膳后,胤禛旧事重提,非逼着弟弟当面习字。
胤禩自知躲不过,挽了袖子上阵,提笔挥毫,将昔日胤禛送给他的诗默诵写下。
胤禛在一旁观了,陡然生出几分“添香夜来伴”的美妙滋味。
纸是上好的雪浪宣,诗是自己送他的诗,字亦是自己送他那本字帖上的颜体,身侧相伴的人亦是自己念念不忘的股肱重臣、血亲兄弟,甚至往后,更是下一个储君的生身之父。
字迹虽有不足,然而这一切仍然美好的不似真的。
胤禩余光瞅见哥哥面目松融,隐隐有了笑意,终于松了口气:当年不懂事得罪这位的事情,该挽回些了吧?
胤禛左右看了那副字,只觉喜欢,良久才发觉没了借口贴身指点弟弟写字,只好转而催弟弟睡觉。
胤禩在哥哥地盘上也不好坚持,只是下午睡得多了,这下躺在床上精神得很。
胤禛道:“睡不着?让奴才点一段安枕香如何?这些日子时常失眠到天亮,也就点了这香才能睡一两个时辰。”
胤禩客随主便,只笑道:“只要明早四哥的奴才记得唤咱们起身就好。”
安枕香燃上之后,胤禛又拉着弟弟东拉西扯地说话:“听说老七的额娘都往他屋里放人了,良母妃的意思是?“
胤禩觉得有些尴尬,含糊回道:“额娘说不急,总该等着成婚的日子定了再议。”
胤禛觉得这对自己算一个好消息,于是心情好接着调戏弟弟:“那怎么成?男孩子长大了总得有人教导,爱新觉罗家的皇子总不该见了女人就脸红。”
胤禩的脸真的红了。
他嘟囔道:“日后总会的,四哥成婚的早,不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么?”
胤禛一噎,很想闹一闹这只狐狸,这种拿兄长开涮的话也能随便说么?
不过想想上回只是亲亲脸就冷淡两年的事,胤禛也不得不按捺住性子,貌似随意道:“我为你好才问,你倒是拿话堵我。罢罢罢,就等着你哪日被弟弟们嘲笑什么都不懂,爷才高兴。”
胤禩装傻糊弄过去。
胤禛故意在他面前说起女子j险,身体柔软就像盘丝洞里的妖怪,缠住男人生了儿子就要吃人的。
胤禩只当听山海经的鬼怪志,渐渐神思困顿,手脚沉重了。
25虚妄一梦
身边气息渐匀,胤禛推了两下,没动静,又唤道:“小八?小八?”
还是没有动静。
胤禛翻身而起,故意弄出动静,下床倒茶。等他喝完了茶杯中的冷茶,从袖中摸出一枚漆黑药丸吃了,床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
胤禛又从屉中取出另一枚药丸,化在水中,端至床头。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一脸好梦,胤禛一口将杯中水含在嘴里,对着睡着之人的嘴唇,哺过去。
……
唇叶齿列相互摩擦吮吸,这是上辈子零星散落的梦。撬开牙关将混了助眠药物的水一点一点哄他咽下,就像那辈子喂他喝药一样,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有时候,这些感觉模糊得像是一场梦,从来没有存在过。
青涩而年轻的身躯无忧无虑地酣睡,晚上那一碟混了人参鹿血的海食不至于让他太难受,但微微撩拨之下仍是涩涩发抖。
胤禛复又起身熄掉香炉中的安枕甜梦香,走回床头翻身上去,将人搂在怀里:“好好睡,不要醒。四哥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当做了一场梦。”
胤禩刚满十四岁,身量擎长,抱在怀里与记忆中成年男子瘦薄的身体很不一样,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好。
胤禛的身体十七岁,他的等待已经超过六年,并且势必还要更长更久。
这都没有关系,他雍正皇帝等得起。
只是想起毓庆宫可能发生的事,想起再一两年阿哥所里可能被安排进去的女人,想起喀尔喀草原上平白得了便宜的那个女人,心里总有不甘。
他解开弟弟松散的亵衣,用手指一寸一寸精准地去摩挲手下的劲瘦腰线,引得怀里的人呼吸渐渐重了。
他低头吻上那张嘴,怀里的人却因昏睡反应迟钝青涩,带着一点抗拒地味道。
胤禛松开他,用低沉的声音慢慢诱导他:“太子对你做过这种事吗?”
昏睡的人没了扰动源头,皱起的眉头缓缓平顺,并不答话。
胤禛于是顺从心意地用了更多力气去揉搓下面的人,年轻身体蛰伏多年不得宣泄的情|欲早已澎湃。
怀里的人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陌生而熟悉。
“唔!”昏睡的人被扰动地无法安眠,虚弱发出呓语,像是求助无门的小狼崽,在陷阱网兜里吱吱哀鸣。
介于少年与青年的身躯劲瘦流畅,毫无赘余,没有普通成年男子的冗余肌肉,也没有时过境迁之后的消沉疲惫。
片刻之后胤禛喘着气松开下面人的嘴唇寸许,锲而不舍追问:“太子当日,可有对你这样?”
迷迷糊糊的人挣了挣,委屈至极道:“没有……”
胤禛积郁已久的那口气这才松了出去,原来并没有。
只是随即那委屈的声音又换了语调,竟似异常厌弃一般咕哝道:“拿开!拿开!我不要!”
胤禛一惊。
就这样一个愣神的功夫,床上的人忽然生出一股大力,将胤禛推在一边,自己翻身伏在榻边干呕。
胤禛惊出一身冷汗,以为威胁刘声芳弄来的前朝秘药徒有其表。他在一瞬间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将计划提前几年,一鼓作气将人办了。这次算是捉贼在床,两人衣衫凌乱人证物证俱在,再被小狐狸躲个年他可吃不消。
谁知胤禩干呕几口没吐出什么东西,倒是咕咕哝哝攀着床沿又昏睡了过去。
胤禛一时庆幸又惆怅,无法言语。
很快胤禛开始思考为什么小狐狸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只是一场唇舌交缠?
不可能,上辈子让他生儿子他都没吐。
接着一种最有可能的画面闪现脑海。
久远的记忆里,失去母妃的自己在毓庆宫阴暗的宫室里不知所措。一阵古怪的喘息随风飘来,那时他还不懂,以为有人哭泣受伤,懵懵懂懂寻着声音摸过去。狭窄的一条宫门里,杏黄|色袍服的人将另一个头按在自己胯|间,用手掌按压在那人头上,催促着他再接再厉。
……
胤禛情愿自己不曾记得这样的片刻。
他可有谋划、利用,却在亲眼见过之后无法释怀。
夺、妻、之、仇,不能不报。
一道炸雷闪过。
雨更急。
念头转过几轮,胤禛重新将半伏在床榻上睡得不甚安稳的人平推入内侧,伏低半个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来教你,如何行那畅快之事。”
床上的人自是听不见。
胤禛慢慢解开胤禩的白色绸裤,一截玉色虚虚掩在上衣凌乱的衣摆下,欲迎还拒。
胤禛寻着弟弟的日益丰厚的唇,重新含下。
“来,四哥,教你……”
安睡的人再度挣动起来,带着撒娇与陌生的哼声,好像半解风情,却又不是全然明白。
胤禛愿意听他毫不掩饰的娇哼,于是放过他的嘴唇,轻轻撕磨吮吸着这人的胸前,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