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惠妃自然不会愿意养子吃里扒外。
说到底,胤禛觉得这事都是皇父一时失误弄出来的。
你看,朕重用年羹尧的时候,年妃就没能养活一个阿哥;隆科多更是,朕舅舅舅舅的叫着,佟佳氏可没有一个女人在后宫哇。
皇父制衡两党的意图很好,可是怎么就忘了这两人背后都有正当年的阿哥呢?
胤禛窝在知不足发脾气,深深忧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兄弟情谊掺和进世态炎凉。总该让老八知晓朕之精白一心才好。
怎么做呢?
写诗?
虽然他同十三弟君臣写诗传递情意,不过想想这样做的对象是老八,就会莫名别扭,脸红心跳。
窗外夏雨纷飞,世宗皇帝红着脸默默写诗,写来写去,文思不通,倒是前世几首偶得跃然纸上。摘选半天,最后拣出一纸《观雨》,只将稻花改作毓庆宫廊外的桃花,将长陂换做长廊,吹干折好夹在书中。
他觉得最应景的还是《仲秋有怀》,只是“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句委实太过直白,怕吓着弟弟不好解释。
末了胤禛唤了苏培盛进来:“太子殿下可歇下了?”这是宫里的规矩,一宫主位不歇,低位宫人都要随时醒着以备传唤。
他是阿哥身份特殊,皇帝也说了他尽可以自行歇息,但胤禛要强,不肯在这些小事上落人口实,说他不敬太子什么的。
苏培盛小声道:“不曾,奴才方才看见索相来了。”
胤禛在心里冷哼一声,示意知道了,转身又回了案牍之前翻书。
御驾亲征,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都被留在京师相互制衡。
胤禛暗笑,老爷子这回有好戏看了。
胤禛当然不会想着要去提点毓庆宫的主位哥哥,若皇父因病宣召,要如何感同身受忧心惶惶才能博得君父疼爱。事实上世宗皇帝想的更多的,是这辈子可有机会,能在盛年之前提前登基。那四十年隐忍蛰伏的富贵日子可不算好过。
惇本殿里,索额图果然犯了老毛病,事到临头开始瞻前顾后。他与明珠在朝政上对峙数年,当然知道这是皇帝有意放任为之,要踩要捧,就看谁更贴合皇帝的意思。
只是这一次,怂恿帝王亲征的事情可大可小,若皇帝在外有个风吹草动,他与太子都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会招惹皇帝事后记恨。
太子翻年虚岁刚十六,正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典型。他春风得意事事顺心,享尽帝王独爱,只觉叔公杞人忧天。早听说当年灭三藩时叔公就干过拖皇父后腿的事,这一次他可不会重蹈覆辙。
索额图被太子抢白臊红老脸,一瞥眼看见殿里随伺的太监各个容貌秀美,雌雄莫辩,立即引开话题:“皇上虽不在宫中,但太子一言一行必有人汇报皇上。太子万不可大意,留下把柄,授与旁人。”
太子闻言略有不快,就好像是自己明明说中了叔公难堪事,却被人用辈分压一头说教。叛逆心起,胤礽拉过何从文拦在腿上坐了:“叔公就是太谨慎了。皇父日日来毓庆宫,从未提及任何不妥。如今这里就叔公与孤二人而已,难道还有谁会知晓?”
索额图避开老脸,亲眼看见孙子辈在眼前滛|乐放荡谁都会不舒服,他跺脚道:“太子!奴才说的是正事,皇上第一次亲征葛尔丹,太子万不可等闲视之。”
太子见状越发过分,手掌探进何从文葛衣的下摆揉|弄,嘴里笑道:“请安折子每日都有传递,叔公不是还亲自掌过眼的?若嫌弃孤写得不够孺慕,不若就由叔公捉刀?”
索额图闻言努力屏息两次,最终摇着头大叹一声,拂袖而去。
索额图一走,太子将怀里的人推出去,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只觉意兴阑珊,转眼让人熄灯安置。
……
第二日无逸斋上课,胤禛腆着脸将一本《拾花偶得》递过去。
胤禩茫然看他,几个小阿哥也凑过头来看这边。
胤禛撑一张正直脸咳嗽两声:“上次说要给你看的东西,我都加了注释在里面,八弟要不要带回去看看?”
胤禩还是茫然、不解、疑惑、发呆。
胤禛瞪眼,再说明白点儿周围的人就都明白了。这个弟弟怎么就这么不能同他心有灵犀呢?当年他送诗给老十三的时候,可没这样费劲。
幸而这时胤禩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乖巧接过书册:“正是这本书,四哥不提,弟弟险些忘啦。多亏四哥还惦记着。”
胤祉觉得无趣,回过头继续攻书。
听见是书本,胤禟胤俄更加没有兴趣,转头叽叽喳喳商量要不要让奴才捉老鼠喂母妃宫里那两只猫的事情。
不过两日,胤禛还没等到胤禩的回诗,宫里气氛陡然转变。
胤禛清楚得很,康熙进驻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时开始患病,从御驾亲征到患病扎营不过四日,真是难看到家了啊。
时人不知皇帝病况轻重,不日之前还踌躇满志的官员都惴惴不安着。
明珠一党得瑟起来:看吧,这可不是那谁一力怂恿皇上亲征的吧?你们就等着皇上迁怒吧!
明珠能想到的,索额图当然也想得到。
索额图原本就对皇帝亲征的事情有了后怕,如今更如铁锅上的蚂蚁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已,还是求见太子商量对策。
因为上回的不欢而散,太子对叔公的说教仍有抵触。
皇帝卧病驻扎的军情太子自然知道的最早,胤礽不是不担心,毕竟怂恿天子亲征,身为儿子的他功不可没。
可是皇父离京前对他诸多叮嘱,首要便是稳住京师动向。天子不在,无论如何,太子不能慌、不能乱、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
索额图见太子一脸平静,急得上火,恨不得将事情往无可挽回的方向说去。几乎已经在暗示皇帝或许就此不好,太子应该及早应对。
胤礽心头一懔,他自幼受皇父疼爱亲自教诲,时至今日从未想过对他有求必应的高大君王会因为一场小小伤病就此颓丧。
应对?
什么应对?
胤礽很是不喜叔公语气神态。当日明明是他一力敦促自己怂恿皇父亲征,如今听说皇阿玛病了,就换了嘴脸将责任压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接口道:“应对?叔公多虑了。皇父尚能亲笔给孤写信,可见传言不能尽信。皇阿玛福泽绵长,又有天子龙脉庇护,当年平三藩灭鳌拜何其危难也挺过来了,此番必然安全无虞。”
索额图连连叹气道:“太子,这番话说给旁人打马虎眼也就罢了。太子与奴才虽然份属君臣,但宫里唯一不会害你的人只有奴才了。”
太子闻言也软了几分,只是仍倔着,张口道:“既然叔公口口声声为孤好,更不用急。皇父真有个闪失,你说大清该如何?”
索额图大惊:“太子岂可说出此种大逆之言?”语毕他四下环顾,警惕道:“四阿哥呢?”
胤礽嗤笑:“老四下了课还未回来,太叔公连皇父都敢诅咒,现在到瞻前顾后了?难道孤没说中叔公心里话?”
索额图自知不是时候与太子闹翻,让明珠那老匹夫称心如意,只能忍气吞声道:“这话太子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这几日太子也要素服斋食,时时面露忧虑,处处显得替皇上担心才好。”
见太子不语沉思,索额图又补上:“皇上以仁孝治国,昔日皇上为孝庄太后扶灵居丧,食不下咽,月余不曾沐浴。太子效仿之,总不会错。”
胤礽这次没再顶着干,良久之后答了一句:“叔公只管安心,孤知道该如何做。”
索额图万般不放心的走出毓庆宫,正好赶上阿尔吉善捧了课业入内。索额图盯着孙子看了许久,最后化作一句:“你也别总是跟着太子胡闹,平素多多提点太子为人处世,才不枉费入宫一场。”
阿尔吉善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闻言面上露出惶恐怯懦且欲言又止的神情。
索额图一叹,低声骂了两句“竖子竖子也”,拂袖而去。
胤礽在内殿看见一脸惶恐的阿尔吉善小心谨慎地进来,一腔无处发泄的惶惑与怒火瞬间找到了一个缺口。
他勾起手指:“你过来。”
阿尔吉善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把心一横走向太子,呐呐唤了一声:“爷?”
胤礽一把将人揽过来,按着他的头往胯|下一送:“上次玩的把戏还记得么?你来一回,服侍地孤高兴了,赏你两个人玩儿。”
9你知我知
胤禛回毓庆宫的时候,一看见门外守着的何从文就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上辈子不明白,这辈子又不是真无知。
算了,忍一忍。
世宗皇帝推己及人,他才不信皇父不会在太子身边安插亲信。就看这些亲信会不会以为巴上太子前程远大,隐瞒不报了。
转身回了知不足殿,胤禛由着苏培盛服侍自己净面除靴。
洗手温书,胤禛思绪飘得老远。
阿尔吉善有十三岁了吧?
他这个身子十二岁不到,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老八就更不消说了,八岁,牙还没换完了,今天还看见老八苦着脸说话漏风。要等他长大,至少还得五年啊。
胤禛反复纠结,一边希望胤禩慢慢长大,就这样永远软软乎乎,会撒娇会顶嘴,偶尔也会捉弄人,天真无邪心计未满的模样,能保有多久就多久。
可另一方面他又迫切地盼望着小狐狸长成黑心老虎,够资格做他的左右臂膀,贤王明君共理江山。
再五年,老八还是半大不大的懵懂样。而自己只怕要成亲开府了,那时该如何是好?
胤禛这么一想,心里不免烦乱郁郁,一连几日阴沉着脸闷闷不乐。幸而彼时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帝亲征不顺的消息,没人敢多露半个笑脸。
没几天皇帝口谕,召了太子与索额图连夜启程,去博洛和屯面君。
朝中所有人都在揣测皇帝的用意,是自知不好要嘱咐后事了?或者是不安太子独自在京,要拘在跟前才能安心了?
其实康熙的心比大家想得都简单,人家就是老爹思念儿子了。大病中的人难免矫情,想儿子了就要见一见,这回日常衣物也安抚不了老头子饱受病痛的心,他急需看一看儿子担忧的脸。
胤禛深知这一次会面的后果,皇帝会对太子大失所望,进而大为斥责,甚至一怒之下遣送回京不留情面。因为之后需要夹着尾巴做人,他赶在太子离宫之后,把弟弟哄到毓庆宫,当然是打着有好东西给他弟弟分享的旗号。
老九老十也跟来了,甩不掉。
胤禛只好打发他们院子里去玩耍,告诉他们哪里不该乱走。
“四哥要给弟弟看什么?”胤禩好奇理所当然,想不出是什么东西能让四哥从除夕一直惦记了大半年。他一直以为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胤禛顾左右而言他:“上回给你的诗,你怎么后来也没回一首?”
胤禩一愣:“诗?需要回吗?”
胤禛绷着嘴角,心底狂喷:你不是平日挺乖觉的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清楚得很。皇父赐诗时,难道皇子不需要应和一首吗?
胤禩完全不明白哥哥忽如其来的郁卒为哪般,昔日同七哥他们写歪诗也会相互吹捧,或者插科打诨,总之嘻嘻哈哈过去就算了。又不是女人,需要为一首诗落泪成河,念念不忘吗?
再说那首诗真一般啊。
知不足殿暂时冷场,幸而有老九一声高昂的尖叫替二人解围。
胤禛沉眉冷斥:“怎么回事?”
胤禩已经站起来往外间走:“九爷呢?何玉柱在哪里?”
奴才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间胤禛胤禩已经到了书斋门口。里面传来胤禟的声音:“四哥,八哥!快进来!”
这语气里绝对是好奇混合了古怪的兴奋,胤禛瞬间燃起不好的预感,他对周围几个紧跟而来的奴才喝道:“这是太子哥哥的书房,你们都守在外面,唤你们才能入内。”
众人应了。
胤禛带着胤禩两步跨入书斋内,里面不算太乱,几本书零星散落地上,胤禟胤俄头挨头凑在一起,满脸诡异而好奇的神色。
等他看清楚胤禟手里捧着的东西,胤禛立即想要捂脸装傻。
这本《品花宝鉴》他们是怎么翻出来的?
胤禩环顾四周,确认弟弟们都囫囵无碍,才走过去问:“刚才谁在叫?怎么回事?”
胤俄扬起手里的书:“八哥快来看,这个可是好东西,没有字只有画,男人和女人打架。”
胤禛嘴角狂抽,眼睛一直往胤禩脸上扫。
胤禩凑上去,一脸狐疑地同看,眼睛里面有半懂不懂的茫然和好奇。
胤禟倒是贼笑道:“原来太子哥哥和皇阿玛做一样的事情。”
胤禛立即发飙:“胡说什么呢?什么一样的事情,皇阿玛的事你们也敢妄说的?”这话如果是从他这里被传出去的,后果简直无法想象啊。
胤禩对图画上的内容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站在胤禛一边:“九弟,四哥没说错,万事慎言。”
胤禟满不在乎道:“不说就是了,四哥八哥快来看,这是什么?”
胤禩沉吟:“这个问四哥……”
胤禛脑子转得飞快,装傻:“上次我说让你看的东西,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都是插图,和平素的书很不一样。”
于是四个头一起凑过去,继续看。
隔了好一会儿,胤禩才不确定道:“这不是正经东西吧?非礼勿视,咱们还是放回去只做不知道吧。”
胤禟狐疑道:“不正经吗?可是这书是在太子哥哥宫里找到的,就正大光明搁在那儿。四哥不是也看了?”
胤禛捶胸,朕的一世英名……
胤俄这时已经凑过来,一脸“我懂哦”的神情小声说:“我见过皇阿玛和偏殿住的贵人做这事儿。皇阿玛都做了,总不该是不正经吧。”
胤禛已经无力吐槽:皇阿玛你也太不小心了,还有贵妃是怎么管理永寿宫的?奴才都该拖出去杖毙一百遍!
宫里的孩子八岁知道的东西并不少,胤禩虽然小,但总归顾虑多几分,听见胤俄说的话已经猜想出几分真相,连忙合上书道:“别看了别看了,今日出了这门,和谁都不许说起。”
胤禟胤俄一起吧目光看向胤禛:八哥失态了,四哥都没发话呢。
胤禛巴不得撕了那书,挽回名声,于是义正言辞道:“我也觉得不是好东西,听你们八哥的吧。”
胤禟胤俄看了半天也觉得甚为无趣,翻来翻去都是奇形怪状的男人女人缠在一起,不如山海经里的妖怪打架好看。
胤禛趁机说:“去院子里吧,二哥不在,咱们把葡萄和石榴都摘了。”
这个提议深得人心,很快那本册子就被人抛在脑后,几个人转而去祸害园子里的花草。
胤禩喜欢安静,不爱跟着弟弟们胡闹,坐在廊下剥一颗半生不熟的石榴吃。
胤禛陪他一起坐,徒劳无功地解释道:“那个书……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去翻的。”
胤禩明显没把一本书太放心上,宫里太监宫女的腌臜事他知道的比普通皇子多一分。这种书能在太芓宫里堂而皇之出现,说明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看着一板一眼的哥哥小心询问的神情,他也忍不住佯装不解:“四哥说要给弟弟看的,咱们能看,小九小十就不行?”
胤禛抓紧时机表白:“咱们当然不一样,他们那么小,到处胡乱说怎么办?”
胤禩不在意:“九弟十弟不傻,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胤禛默一会儿,鼓足勇气说:“其实,我也看见太子哥哥和他的伴读做那书上的事儿了。”
胤禩睁大眼睛看过来:“真的?”
胤禛斟酌道:“也是不留意隔着窗子瞥见的,皇阿玛太子哥哥都做过,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胤禩放下心来:“那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定四哥看见那书也是太子哥哥故意留在书斋里的。”
胤禛继续诱哄引导:“只是九弟说皇阿玛是和宫里的贵人,怎么我看到太子是同伴读呢?”
胤禩眼神明显混乱了,捧着石榴发傻,一副茫然的模样。
胤禛只好挑明了自言自语:“我看这种事情不是和谁都能做的,像太子哥哥那样,就不妥。”
胤禩回过神来,狐疑看了哥哥一眼:“横竖这事同咱们无关,四哥就当没看见吧。”他真心不明白四哥为什么要同他说起这件事,十弟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四哥这样平素行事一板一眼的,怎么也会在背后议论旁人?
胤禛气苦,朕这样自毁清誉还不是为了你这小狐狸精。若不是为了让你早作提防,何苦拿半真半假的事情说给你听。
话说到了,胤禛也编不下去,抬手抢过胤禩手里的石榴抠出红杍,往胤禩嘴里塞:“吃吧你,不把你当外人才告诉你的,你倒是话多。”
胤禩苦着脸皱拢眉毛:“四哥,好酸。”
胤禛气哼哼:“酸才好,酸了才长记性。”
……
之后胤禩一连数日避着胤禛走。
胤禛还来不及想出法子哄人,太子就被遣送回京,连同索额图一道被斥责禁闭各自府邸。整个毓庆宫笼罩了压抑的气氛,太监倒水的声音都不能大过蚊子叫。
胤禛也不敢在风头浪尖上生事,规规矩矩两点一线上学读书下课抄书,连永和宫请安都不去了。
他很明白博洛和屯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对太子毫不藏私的父爱从此蒙上阴影,再往后,就该兄弟们崭露头角了。
于是胤禛往死里抄写经书操弄自己,力争在皇帝回銮时把自己虐得不成|人形。
至于胤禩,世宗一万个放心。
这厮本就敏感爱多心,宫中风向一变他就有所察觉,一连几日面上不见笑容。昨日远远目测,这人已经瘦了两圈。难为他居然也按住了老九两个,一时间无逸斋只闻闷头读书声。
10乔迁之喜
太子被纵容溺爱十六年,尝尽皇权君恩的甜蜜,一朝天地逆转,被君父迭声大骂“绝无忠爱君父之意”,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直接撵回京城禁足。
这是何等耻辱,简直无法忍受!
太子失了常态,一开始整日郁郁,接着开始烦躁骂人,拿毓庆宫的太监宫女出气。
幸而皇帝銮驾跟着也回到京城,病情虽有改观,只是仍旧发烧,时好时坏。
太子在毓庆宫里摔打东西了几天,皇帝刚一回京,立即换了忧心如焚万般懊悔的神色,日日呆在惇本殿里抄写孝经。
或许是皇帝身子不爽利,又或者是皇帝有心警告太子,总之太子的惺惺作态没能如往常一般赢得圣君侧目垂怜,连半个御赐问询都不曾有过。
胤禛忧心忡忡,如今大阿哥党与太子党已经撕破脸皮势同水火,太子这次被贬斥直接导致沉寂已久的明珠一党蠢蠢欲动。
他们中间原本就不乏像大学士余国柱、户部尚书佛伦和刑部尚书徐乾学这样的朝中重臣,近日更有昔日被太子发落过的朝臣见风使舵,投靠了皇长子一方。
捧高踩低本是常理,只是大阿哥一脉空前得势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机会同胤禩好好说一句话。
不仅胤禩被钟粹宫管束着,就连他在毓庆宫也如履薄冰。
这一年他交好老八几个没有刻意避着人,这几日与太子朝夕相对,总免不了被刺几句,比如当着自己的面对着奴才指桑骂槐,骂他们吃里扒外,看着孤失宠了,就对着旁人暗送秋波。
胤禛理所当然岿然不动。
毓庆宫借故打死了两个太监之后,乾清宫仍没有动静,安抚贬斥都没有。
接下来皇太子对着奴才的态度忽然转变了几分,开始明着暗着暗示众人,你们早被打上了太子一党的标签,就算另投了他人也不过是墙头草的角色,二心臣从来没有出头之日。
胤禛很坦然地继续抄书。
彼时佟皇后周年祭礼刚过,那时皇帝因为亲征一事草草过了,满宫里只有自己是真伤心。胤禛清楚皇帝事后算账的可能有多大,拿了孝道做借口自由发挥,也算得心应手。
皇帝不过三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纵使一场高热伤了天家威严,也在天气转凉的时候缓慢好起来,只是对太子仍旧冷淡。
这时候乌兰布通的军情66续续传回京城,好坏参半。
驼城打下来了,可朝廷却折损了佟国纲。他的兄弟佟国维趁胜攻破噶尔丹营垒,致使葛尔丹逃匿之后向朝廷求和。
皇帝的一腔怒火发泄出来:想求和?把自己的头砍下了再同朕谈判!
三日,皇帝口谕发兵堵剿,平其余党,一举歼灭。谁知消息往来折返耗费时日,等皇帝知道裕亲王下令清军暂停进击时,同时传来的还有噶尔丹自乌兰布通北撤,沿途火焚草地,以阻追兵,失去踪迹的军情。
军情延误,追之晚矣。
皇帝深深以为如果自己当时在战场上,绝不会犯下纵寇北窜的蠢事。朝廷已经损失了一个大将,居然连一个安稳的十年都换不来吗?葛尔丹凶残狡诈,一日不死,朝廷恐怕一日不能无忧。
不管皇帝内心如何气愤,接下来是安抚降臣,重新稳定驻扎尼布楚的俄国使臣,暗中布置张家口几处兵务,以防葛尔丹逆袭,并且命额驸尚之隆等往迎佟国纲灵柩。
最后才是赏罚论功。
对于佟国纲,赐银五千两,祭四坛,谥忠勇。皇帝还亲书碑文,诸多褒奖,甚至与佟国维相顾垂泪。
有赏就有罚,十一月二十二日,皇帝命出征诸王大臣在朝阳门外听勘。议政王大臣、郡王鄂扎等奏福全在乌兰布通之战中的种种过失。
活着回来的所有人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降职处罚,包括佟国维都不能幸免,其中罚得最重的,当以裕亲王福全与恭亲王常宁为首。皇帝以贻误军机罪,罢免命福全、常宁议政,罚俸三年,撤去福全三佐领。
除此之外,佟国维、索额图、明珠等人俱罢议政。
一场持续一年的漠北大战最终以朝廷险胜结束,无数八旗将官埋骨他乡,换来朝廷中佟氏一门的再度显耀。
这一切结束之后,春节也日渐临近。
虽说皇帝兴致不高,但总归是朝廷打了胜仗,而且皇帝的身体经过一场大病也需要冲冲喜,内务府积极开始筹备新年庆典。
毓庆宫里的胤禛也终于接到皇帝旨意,等着新年过后,他就可以从毓庆宫搬去乾西五所,独自居住。
胤禛有些迫不及待了,在太子眼皮底下的日子越发难过。前一世,他一个没额娘照拂的孩子对太子俯首帖耳一心顺从,那是前途未卜的缘故。这辈子既然早知事态发展,自然不会患得患失。
再说搬走了才好便利行事,老八那头他可是有大半年没能去喂食了,也不知被养歪了没有。
……
整个除夕家宴气氛与前年迥然不同,稍稍懂事的阿哥人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假笑。
太子至今没能翻身重获圣宠。本该在这场漠北之战中受益最多的大阿哥在回程之后神来一笔,在乾清宫密告揭发裕亲王抗旨撤军的细节,妄图博取皇帝老爷子的好感。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厌恶两面三刀的奴才,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裕亲王还是你亲伯父呢,当面顺着不进言,背转身就一通乱咬,当朕好糊弄喜欢听人密告是吧?
惠妃与明珠都被皇帝冷落数月,整个钟粹宫惶惶不安。
胤禩作为一颗依附大阿哥的小树苗,整张脸都不敢显出一丝血色。
胤禛照例对着胤祐一通凝视。
胤祐绷了许久,没绷住,结结巴巴说:“四哥,弟弟我、我想和三哥说几句话,咱们换个座儿吧?”
胤禛欣慰赞许微笑,日后晋你亲王爵位,不抄你家。
胤祺莫名其妙看着四哥七弟互换座位,好奇凑过去用蒙语问:“你平时都不和三哥说话的,怎么今儿倒有话了?”
胤祐憋了半晌:“我找三哥请教诗词……”
……
胤禛凑到胤禩身边,看他蜡黄的小脸,一瞬间想起了昔日养蜂夹道里磋磨岁月的十三,兄长爱立即爆棚:“他们欺负你啦?”
胤禩年纪小,却比胤禛顾虑更多,他连忙说:“四哥慎言,惠额娘待我很好。是卫额娘这几日病了,惠额娘好意让我去侍疾,熬了几晚这才有些累。”
胤禛也察觉方才险些让人捉住把柄,连忙圆和过去:“惠母妃一贯和善的,连皇阿玛也赞过。只是你这样熬着,若卫贵人好了,你却病倒了,反倒让惠母妃担心。”
胤禩低头:“弟弟知道了。”
胤禛心底长叹,不过半年失去掌控,心就远了,也不知还要花多少力气才能补得回来。
……
除夕家宴早早散场,小阿哥们各回各宫各找各妈。
胤禛这一晚没能同弟弟说上五句知心话,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只一年时间,老八身高又长了半个头,只是心思太重显得像是一根忽然拔高拉长的竹竿,一眼看见就觉得里面的芯子是空的,虚得很。
胤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吃斋茹素也一年有余,顺着前世的口味也并没觉得多难捱。只是今日一比对,老八再两年说不定就在身高上赶上自己。
……如果朕不养壮一点,到时候打不过老八,可不好看。
二月的时候,胤禛带着他养了半年的百福狗,从住了近两年的毓庆宫搬去乾西五所。整个搬迁安静低调,乾西五所留守的宫人甚至带上怜悯的神色,仿佛看见又一个从此失宠的阿哥的落寞人生。
胤禛对这群毫无政治觉悟的奴才连冷笑都欠奉。他意识到一个或许可以抓住的契机:老七也住在乾西五所,那么老八还会远么?
……
搬迁这日皇帝亦有体己赐下,无外乎成套的书册与各色摆件如意一类,之后也默许了几个阿哥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乾西五所平日不开伙,这一次皇帝让御膳房的主事直接备了一桌菜送过去,架势摆得挺足,像是为“四阿哥失宠”辟谣。因为皇帝的推动,原本足不出户的几个阿哥都来给四阿哥庆贺乔迁新居,连意兴阑珊的胤祉都来了。
晚宴进行地很克制,胤禛尚在孝期不能饮酒,别的阿哥还在太子被冷落的气氛中不敢出头。聚会刚过戊时就散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还想留下来玩儿,胤禩左右为难。
胤禛开口了:“容他们一次吧,整年拘着性子,哪里是这么大小子该过的日子?”
胤禟胤俄欢呼,胤禩一瞬间目光波动,看得胤禛心里一酸。
一个有心纵容,一个欲言又止,两人目光追着小阿哥各有思量。
最后胤禛决定灌倒两个小的先,于是狼外公默默招手:“你们想不想喝点小酒?”
胤俄疑惑:“四哥不是还在守孝么?”
胤禛笑着说:“御膳房搬了一整坛米酒酿来,说是给兄弟们宵夜煮小圆子当甜点用的。大家走的早没来得及开,你们要不要尝?”
胤禟问:“不是甜汤吗?”
胤禩笑着说:“煮开之后加了桂花糖就是甜汤,生的就是米酒,喝多了也能醉人。”
胤禟胤俄欢呼一声,跑去围着坛子打转,拿了酒提子和茶碗就开始舀着喝。
胤禛回头看胤禩,笑道:“他们一会儿醉得立不住,可不是四哥一个人的主意。”
胤禩回过头来瞠了胤禛一眼,只一眼,就看得胤禛心头一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眼玩笑,在有心人眼里却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11菩提琼瑶
一眼对望过后,胤禩又转回头,换上忧心忡忡的神情:“他们这样,待会儿回宫不会被说吧?”
胤禛才不管旁人死活,无所谓道:“贵妃娘娘和宜母妃你还不知道,宠还来不及,怎么会说他们?倒是你提醒四哥了,这个时辰是该使个人传话去。”
“八哥也喝,四哥也来尝尝,这个一点儿也不像酒,甜丝丝像冰过的酸酪。”胤禟小嘴儿甜甜,自己喝饱了之后也不忘送酒人。
胤禛接过碗,小心抿一口做做样子,又问道:“都快亥时了,干脆你们也不走了吧?乾西五所屋子多,收拾一间两间不费事。”
胤俄大叫道:“当然不要回宫。”
胤禟脸上红扑扑的很漂亮:“平日里一个人睡无聊死了,今日我和十弟一间屋子抵足而眠,多谢四哥费心安排了。”
胤禛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偏头看胤禩:“你呢?要不要也留下?”
胤禩一时没回答,明显还在“想要”与“不妥”间挣扎。
胤禛又说:“老九老十是你领来的,总不好他们醉得一塌糊涂你倒躲清静了吧?”
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胤禩心中天平瞬间倾斜,跟着笑道:“那惠母妃那边,也要劳烦四哥的人去打个招呼了。”
胤禛一喜,这机会他等了多久啊,连忙拍着胸脯应了。
一晚上四个人围炉说话,胤禛养的百福就在他们脚边转悠。
胤禟把宴席剩下的鹿肉铺扔到院子里,看着百福来回奔波讨好,哈哈大笑。胤俄拿了碟子倒上酒,喂百福喝。
最后闹到亥时过半,二人一狗全部晕晕乎乎才渐渐作罢。
胤禩也跟着一道喝了三碗米酒,炉火热气一熏,整个脸红扑扑俏生生的很懵懂。
胤禛抱起被折腾调戏了整晚的百福,默默给它顺了毛擦了四腿和嘴巴,才让小太监抱下去送进狗窝安置。
接着由他与胤禩亲手过问,将胤禟胤俄两人安排在偏殿里歇下。
彼时去贵妃和宜妃宫里传话的太监都回来了,一并带回两位阿哥用惯的手炉被子香囊,还有第二日的换洗衣衫以及爱吃的点心,贵妃还送了小阿哥平素最喜爱的奶嬷嬷过来,好让两位阿哥能直接去无逸斋不耽搁。
从钟粹宫传话回来的太监只带回了惠妃一句话:“知道了。告诉八阿哥,晚上不可闹太晚,明儿无逸斋不许迟到。”
亲疏立现。
……
安顿好了两小子,胤禛一脸正经问胤禩:“偏殿只来得及收拾出这一间烘热了的,八弟要睡冷炕头还是同四哥挤一挤?”
胤禩觉得自己被骗了,开头明明是四哥留人的,话也传回钟粹宫了,现在就说没屋子了?
或者四哥欺软怕硬,但转念也觉得不可能。总不能是想同自己也来个抵足而眠拥被谈心吧?他们好像没有那么熟。
于是胤禩用一种略略赌气的声音说:“四哥乔迁新屋,怎么好第一晚就与人挤一个床。七哥院子不远,要不我上那儿去睡?”
胤禛立即拉了他的手腕子:“不许去,没的说吃爷的宴席睡别人的屋子。你跟我来。”
胤禩想想,也没在继续别扭,他手头也有东西还没送出去,于是埋头跟着胤禛一到进了里间。
苏培盛已经收拾好床褥生了炭盆,这个屋子檀香弥漫,暖融融地让人昏昏欲睡。
胤禩敲敲头,揉揉脸,发觉自己已经困得很了。
胤禛见状也不为难他,让人进来侍候更衣就寝。
本想着抵足畅谈好好交心,现在才想起老八才十岁,平日这个点儿早睡了,今日喝了酒更是困顿。自己整日劳心,也乏得厉害。
胤禩宽衣宽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从衫子内荷包里面摸了一把东西出来,递给胤禛:“四哥,这个早该拿出来,只是东西太微末……三哥他们面前,我拿不出手。”
胤禛接过一看,是一串念珠十八子。
胤禩有些羞赧,低头说:“我看四哥除夕家宴上手上都缠着一百零八数珠,想必是时刻想为佟额娘念经的。这是英华殿门口的菩提子,还是小九小十上树打下来的,这个随身携带,不如四哥原来那个打眼。”
胤禛心头密密麻麻的喜悦,一颗一颗珠子细细捻着。十八颗五线菩提子光滑顺圆,明显是精心挑选打磨过的。阖宫上下只有两颗前朝李太后种下的菩提树,都在英华殿外。英华殿是太妃母妃们礼佛的场所,果实落叶落地就会被洒扫太监收了去,老八必然是同老九老十偷溜进去摘的果实种子。
他昔日当了皇帝之后,各处进献上来的各色念珠数珠也能挂满整间屋子,什么护国寺普济寺开光过的红珊瑚青金石的一百零八子也有好几串。可眼下他还只是一个身份尴尬的皇子,这样一串就地取材其貌不扬的念珠,才显得弥足珍贵。
胤禛慢慢捻着手持念珠,试着挂在手腕上,嘴角噙笑道:“多谢八弟,四哥很喜欢。”
他现下懂了,老八怎么不早拿出来。比这老三送的插屏摆件,和老五送的玉如意,这样的东西的确不算喜庆应景,怪不得要等到最后。
胤禩大约还是觉得东西太微末,有些丢脸,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