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可能,”埃微夏普先生说道,“它溜出去的唯一途径就是某种传染媒介。”
“打搅一下,”一个声音说道。大家转过身来,只见一个护士站在门口。她也用一个面具扣在脸上。“克利先生请各位到护士办公室去一下。”
众人服服帖帖地走出病房。凯西·迈克拜恩走在杰克的前边,杰克叫住她问,“克利先生是谁?”
“是我们院长。”凯西·迈克拜恩女士说。
杰克点了点头。他一边走,一边不无怀旧地想起,以前医院头头的称呼是行政官,经常是由受过医学培训的人担任。病人至上现而今早就过时了。如今是金钱至上,目标就是赢利,这个称呼也就改成了院长。
杰克期待着见到克利先生。这位院长是美利坚保健中心的现场代表,搞得他头痛也和搞得美利坚保健头痛一样。
护士办公室的气氛十分凝重。发生鼠疫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每一个在这层楼工作的人,其至包括一部分出入的病人现在都知道了,他们可能已经受了感染。查尔斯·克利院长正在想尽办法安抚大家,告诉他们,绝无风险,一切都已得到控制。
“唷,没错!”杰克压低声音,嘲讽地说了一句。他厌恶地打量着此人,他也真够厚颜无耻的了,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他个子很高,比杰克的六英尺足足高出八英寸。英俊的面孔晒得黑黑的,浅棕色的头发当中有几缕纯粹的金发,就好像他刚从加勒比地区休假归来似的。照杰克的眼光来看,他的神气和说话的声音都更像是个浑身油味的汽车销售商,不大像他正在干的医院院长。
克利一看见杰克和其他人走到近前,便示意要他们跟着他走。他中断了自己的安抚演说,径直来到了护士办公室后边安全的用具保管室。
杰克跟在凯西·迈克拜恩身后挤了进去。他注意到克利不是一个人。克利跟前还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这人下巴突出,已经开始谢顶。与克利的衣着华丽形成强烈对比,此人身穿破旧的廉价运动衫。宽松的裤子似乎从来没有熨过。
“天啦,乱成一锅粥了!”克利气呼呼地但并没有特别冲着哪一个人说道。他的举止转眼之间从滑头的推销员变成了衣冠楚楚的院长。他取过一张纸巾,擦了擦汗津津的眉梢。“这可不是这家医院所需要的!”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转向齐默曼大夫,问她是否大家甘愿冒险呆在这一层楼上,跟他刚才在护士办公室说的话全不是一回事。
“我真说不准,”齐默曼大夫说道,“但我们非得搞清楚不可。”
克利转向温奈特大夫,说:“我一听说这场灾难就猜出你已经知道了。你干嘛不通知我呢?”
温奈特大夫解释说,他也是刚听杰克说的,没有时间打电话。他说他认为更重要的是给齐默曼大夫打电话,使补救措施得以实施。他话头一转,开始介绍杰克。
杰克往前凑了凑,挥了一下手。他压制不住脸上的微笑。他知道这正是他可以过一把瘾的时刻。
克利身穿钱布雷布衬衫,针织领带,下边是黑色牛仔裤。这可不是他平时穿的华伦蒂诺真丝西服。“卫生局长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提到过你,”克利说,“我记得,她对你印象很深,你那么快就作出了诊断。”
“我们市政府的雇员总是乐意为大家服务的。”杰克说。
克利短促而不无讥讽地笑笑。
“也许你很愿意见一见你们那班乐于奉献的市政府雇员中的一位。”克利说,“这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博士。他是纽约市卫生局的病理学专家。”
杰克向自己的这位长得獐头鼠面的同事点了点头,但这位病理学家没有回礼。杰克有一种感觉,他们没有完全搞清自己的来意。部门之间的明争暗斗是官场的一个事实,而他也是刚开始对官场有所了解。
克利清了清喉咙,对温奈特和齐默曼说道:“我希望这整个小插曲都尽可能保持低调。传播媒介的掺和越少越好。要是有哪个记者想采访你们俩,就让他们找我好了。我会鼓动公共关系办公室出面,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对不起,”杰克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除了经济损失以外,我想您应该集中解决预防的问题。就是说,得处理接触物,搞清鼠疫病菌的来龙去脉。您手里的是一个待解之谜,只要这个谜不解开,传播媒介就会进行现场采访,不管您如何努力减少损失。”
“我弄不清有谁征询过你的见解。”克利傲慢地说。
“我只是觉得您可以说得清楚一点,”杰克说,“您好像有点离题太远。”
克利的脸红了,他怀疑地摇了摇头。“好吧,”他尽力耐住性子,说道,“你说得这么清楚,我想你对病因已经有想法了。”
“我猜是老鼠,”杰克说,“这儿肯定有很多老鼠。”杰克早就想把这一点说出来,因为这话今天早晨对卡尔文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
“我们曼哈顿总院根本就没有老鼠,”克利气急败坏地说,“我要是听说你向传播媒介说这一类的事,我就要你的脑袋。”
“老鼠自古以来就是鼠疫的寄主,”杰克说道,“我敢保证,这儿就有老鼠,如果您知道怎样识别它们的话,我是说找到它们。”
克利转向克林特·阿贝拉德,问:“你是否认为老鼠跟这一鼠疫病例有联系?”
“我得看看我的调查情况再说,”阿贝拉德大夫说,“我不想胡乱猜谜,不过,我觉得很难相信可能跟老鼠有关。我们是在七楼。”
“我建议你安装几个老鼠夹子,”杰克说,“马上就从附近开始。需要查清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鼠疫是否已经渗透进了本市的啮齿动物群里了。”
“我希望把话题从老鼠身上转移一下,”克利说,“我倒很想听听,我们对于与患者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应该怎么办。”
“这归我的部门管,”齐默曼大夫说,“以下是我的提议……”
齐默曼大夫说话的当儿,克林特·阿贝拉德向杰克做了一个手势,要杰克跟他一起到护士办公室去。
“我是病理学家。”克林特强制自己压低声音,愤怒地说。
“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这一事实。”杰克说。克林特的愤怒反应使杰克感到意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接受的专业训练就是在人类群体中调查疾病的来源,”他说,“这是我的工作。而你,在另一方面,是一位验尸官……”
“这你就错了,”杰克说道。“我是医学检查官,专业是病理学。你,作为一位医生,应该知道这一点。”
“管你什么医学检查官还是什么验尸官,我才不在乎你们这帮人用什么头衔呢。”克林特说。
“嗨,可我在乎啊。”杰克说。
“关键在于,你的专业训练和责任所涉及的是死人,不是疾病的起源。”
“又说错了,”杰克说,“我们摆弄死人,他们就能把一些事告诉活人。我们的目标是防止死亡。”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向你说得更清楚一些,”克林特不无夸张地说,“你对我们说,一个人死于鼠疫。这我们明白,我们不干预你的工作。现在轮到我来讲讲他是怎么得病的了。”
“我只是想帮帮忙。”杰克说。
“谢谢,可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开口的。”克林特说着,转身大步朝707病房走去。
杰克望着克林特的背影远去,这时,身后的一阵马蚤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克利从用具保管室一出来,就被刚才听他讲话的那些人团团围住。杰克真是服了他了,他那种做作的微笑一眨眼就回来了,对所有的问题东支西挡又是那么轻松自如。不过几秒钟,他已经顺着走廊朝电梯走去。还是呆在行政部门里好受一些。
齐默曼大夫和温奈特大夫边走边谈,从用具保管室出来了。凯西·迈克拜恩出来的时候已经只有她一个人。杰克叫住了她。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了坏消息。”杰克主动说道。
“没关系,”凯西说,“在我看来,我们欠了你老大一个人情。”
“得了吧,这是个倒霉的事。”杰克说。
“我猜想,这要算我到传染病委员会以后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了,”她说道,“本来我以为去年爆发的乙型肝炎就够糟糕了,没想到会碰到鼠疫。”
“在医疗感染方面,曼哈顿总院有什么经验?”杰克问。
凯西耸了耸肩。“跟任何一家三级大医院差不了多少,”她说,“我们有自己的甲氧苯青霉素抗葡萄球菌。当然,那也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一年以前,我们还用一盆手术清洗液培养过克雷伯氏杆菌,结果导致一系列的手术后伤口感染,直到最后才发现。”
“肺炎病怎么样?”杰克问,“就像这一次的。”
“哦,呃,我们也有份,”凯西说着,叹了口气。“绝大多数是假单胞菌,但两年前我们遇到过一次美国军团综合症大爆发。”
“这我倒没有听说。”杰克说。
“当时保密很严,”凯西说道,“幸好没有死人。当然,对于五个月前在手术特别护理中出的问题我就不好这么说了。我们有三个患者死于流行性肠炎。我们不得不关闭那个单元,后来才发现我们的一些喷雾器受了污染。”
“凯西!”有人厉声喊道。
杰克和凯西骤然转过身,只见齐默曼大夫站在他俩身后。
“这属于内部资料。”齐默曼大夫像是在讲课。
凯西换了个话题,但又一想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我们还有活儿呢,凯西,”齐默曼大夫说,“咱们上我办公室去吧。”
杰克忽然给晾在了一边,他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办。他一时想返回707病房,可听了克林特的长篇大论以后,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惹那个人。说到底,杰克存心想气一气的是克利,不是克林特。接着他有主意了:去化验科转一转也许不无教益。齐默曼大夫的反应是那样步步设防,杰克心想,理当出丑的就只有化验科了。作出误诊的就是他们。
杰克问清了化验科的位置,便乘电梯下到二楼。亮出医学检查官的徽章立刻收到了效果。化验科科长马丁·切维大夫出现在杰克面前,他将杰克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马丁医生个子不高,满头黑发,小胡子像一道道铅笔印。
“你听说这次发生鼠疫的事没有?”两人一坐下,杰克开口便问。
“没有,在什么地方?”马丁问道。
“就在你们曼哈顿总院,”杰克说,“707病房,病人是我今天早晨解剖的。”
“哦,不!”马丁呻吟起来。他长叹了一声。“这听上去对我们很不利。患者叫什么名字?”
“唐纳·诺德尔曼。”杰克说。
马丁将椅子转过来,打开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诺德尔曼住院期间所有的化验记录。马丁连连滚屏,很快查到了微生物化验部分。
“我看看,我们做了一个唾液革兰氏染色液,微弱反应出革兰氏阴性杆菌,”马丁说道,“这里还有一个在36小时培养期中呈阴性的指标。我估计这应该告诉我们一些东西,尤其是在我看来怀疑是假单胞菌的地方。我意思是,假单胞菌本该在36小时前就毫不困难长出来了。”
“如果使用过吉姆萨氏和魏桑氏染剂检查应该有所帮助,”杰克说,“诊断本来可以做的。”
“完全正确,”马丁说着转向杰克,“太可怕了。我都弄糊涂了。不幸的是,这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这类事情中的一个例子。上边要我们削减成本,缩小编制,尽管我们的工作负担不断加重。这次的鼠疫证明,这绝对是两败俱伤。这种情况全国都一样。”
“你只好打发人们回家了?”杰克问。他认为化验科是医院真正赚钱的地方。
“大约20%,”马丁说。“其余的人我们只好降职。我们微生物方面早就不设主任了;如果有的话,他可能已经抓住这一个鼠疫病例了。凭着这样的经营预算,我们根本就维持不下去。我们以前的主任下去当了技术员。真是让人泄气。从前是我们化验科力求优秀。现在我们只求‘尚可’,管它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电脑有没有说是哪个技术员做的革兰氏染色液?”杰克问道,“如果没有别的什么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一插曲变成一个有益的经验。”
“好主意,”马丁说道。他面朝着计算机,读取数据。这名技术员的个人档案是加了密的。忽然,他转过身来。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我那个技术员,就是昨天,跟我说起过鼠疫与患者的关系,问我怎么看。我恐怕是扫了他的兴,告诉他这种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一。”
杰克猛一抬头。“我很想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鼠疫上去的?”
“我也纳闷。”马丁说着,进入内部通讯系统,给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发了个传呼。在他俩等这个人来的当儿,马丁查出填写原始的革兰氏染色液化验单的是南希·维根斯,便给她也发了一个传呼。
几分钟后,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来了。这小伙子长得像个运动员,一缕红褐色的头发搭在前额上,老是滑下来挡住眼睛。里查德总是用手或者是头一甩把头发撩回去。他在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夹克;夹克口袋里插满了试管、止血带、纱布团、化验单和注射器。
马丁将里查德介绍给杰克,接着要他谈谈他俩昨天讨论的情况。
里查德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那只是我的想像,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他笑了笑,说。
“可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的?”马丁问道。
里查德将头发从脸上撩开,手放在头顶上,想了一会儿,说:“喔,我想起来了南希·维根斯当时上来做唾液培养,并且抽那个人的血。她告诉我那人病得不轻,说看上去他指尖上长了坏疽。她说那人的手指全变黑了。”里查德耸了耸肩,“我就想到了黑死病。”
杰克不由心中一动。
“你就一点也没有接着往下想?”马丁问。
“没有,”里查德说,“你说了那种可能性以后也没再往下想。我们在化验科处于后方,我没那个时问。大家伙,也包括我,就是不停地抽血。有什么问题吗?”里查德问。
“有个大问题,”马丁说道,“那个人的确患有鼠疫。不仅如此,他已经死了。”
里查德变得结巴起来。“我的天啦!”他叫了一声。
“我希望你加强你们技术人员的预防。”杰克说。
“绝对需要,”里查德恢复了镇定,“我们有抗微生物感染的工作间,都是二型和三型的。我得鼓动我那班搞技术的都用起来,尤其是一些明显属于严重感染的病例。我个人喜欢三型,可有几个人发觉戴上厚厚的橡皮手套很不方便。”
就在这时,南希·维根斯来了。这位女士很腼腆,看上去不太像大学毕业生,倒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介绍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看杰克的眼睛。她的黑头发从当中分开,也和她的顶头上司里查德一样,头发经常垂下来挡住眼睛。
马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也和里查德一样感到震惊。马丁宽慰她说,不是要怪罪于她,而是大家都要尽力从中吸取教训。
“如果我受了感染怎么办?”她问,“我是唯一接触标本并且进行化验的人。”
“你可能需要口服四环素或者肌内注射链霉素。”杰克说道,“医院传染科科长现在正在抓这事。”
“哦哦!”马丁压低声音说道,但还是足以使其他人听见。“我们那位无所畏惧的领导和医务部头头过来了,两个人看上去都很不高兴。”
克利快步走进房间,像是一位怒不可遏的败军之将。他双手背在屁股后头,在气势上就压了马丁一头,红通通的脸向前突出。“切维大夫,”他张口就是一种盛气凌人的语气,“阿诺德大夫刚才告诉我,说你先前就应该作出过这种诊断……”
克利的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尽管他根本看不起两位微生物方面的专业人员,可杰克就不是一回事了。
“我的天啦,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
“只是帮帮忙。”杰克回答。
“你该没有超越职权吧?”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们想把调查搞得彻底一些。”杰克说。
“我想你的行为已大大超出了你的身份,”克利厉声说道,“我要你离开这里。随你怎么说,这里不对外公开。”
杰克站起来,他很想跟这位傲慢的克利对一下眼睛,可是不成。“如果美利坚保健认为能对付,用不着我,那我还是不管的好。”
克利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换了个话题,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他指了指房门。
杰克微笑着,向其他人挥了挥手,然后离去。他对此行感到满意。就他个人来说,已经不可能更圆满了。
第六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4:05
苏珊娜·哈德透过门上的圆形小窗户,兴奋地往电梯间看去。走廊的尽头就是她走动范围的极限。她近来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同时还得护住刚刚缝合的下腹部。这种锻炼也太乏味了,可她有亲身感受,自己越早能够活动,就越早能提出出院。
此时,电梯间那边的情况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人们在住院部闹哄哄地进进出出,工作人员的举止也有点神经质。苏珊娜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尤其是绝大多数人都戴着面具。
她还没来得及对这场明显的马蚤动看出点什么,一股寒意已经像极地冰风一般掠过她的全身。她转过身来,还以为是通风系统在排气。没有的事。接着,那股寒意又来了,使她浑身紧张,发抖,直到寒意消失。苏珊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变得一片惨白。
苏珊娜的焦虑有增无减,她回到床前。这种寒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病人,她对伤口感染的担心始终是存在的。
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就感到一阵在眼睛后边的头痛。她爬回床上,头痛已经扩散到整个头顶。这完全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个头痛,感觉就好像有人往她大脑深处扎进去一把锥子。
苏珊娜在恐慌之中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巴望着不管看上去是什么糟糕的事都赶紧过去吧。可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出现新的症状:腿上的肌肉开始疼痛。不出几分钟,她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徒劳地想找到一种好受一些的姿势。
腿部的疼痛一直疼到脚后跟,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不舒服,就像一张令人窒息的毯子一样使她摆脱不了。这种感受是如此地折磨人,她毫无办法,只好把手伸向床头柜,摸索呼叫护士的开关。她按了按开关,胳膊便软弱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到护士走进病房的时候,苏珊娜开始咳嗽,使本来就在发炎的喉咙更加难受。
“我想吐。”苏珊娜低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护士问。
苏珊娜摇了摇头。说话都难。她怕得不得了,根本不知从哪儿说起。
“我头痛。”她勉强说道。
“你肯定有定时服用的止痛药,”护士说,“我去给你取。”
“我要找我的医生。”苏珊娜轻声说道。喉咙疼得跟打了麻醉刚醒来时一样。
“找你的医生之前我们还是先试试止痛药的好。”护士说道。
“我觉得发冷,”苏珊娜说,“好冷啊。”
护士将一只训练有素的手放到苏珊娜的前额上,立刻又惊慌地缩了回去。苏珊娜浑身发烫。护士取过床头柜抽屉里的温度计,插进苏珊娜口中。她一边等着温度计量体温,一边往苏珊娜胳膊上扎血压带。血压很低。
她从苏珊娜口中取出温度计。一看清体温计上的读数,她不由得惊异地抽了一口气。华氏106度。
“我是不是在发烧?”苏珊娜问道。
“有一点,”护士说,“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叫医生。”
苏珊娜点了点头。一滴泪珠涌出她的眼角。她不想搞得这样复杂。她想回家。
第七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4:15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罗伯特·巴克尔是存心破坏我们的广告行动?”下楼的时候,科林问特瑞西。她俩这是去工作室,科林打算在那儿向特瑞西展示一下创作小组为全国保健中心的广告新行动准备的素材。
“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特瑞西说道,“当然,他不会亲自去干。他让海伦出面,说全国保健不愿意购买足够的播出时问。”
“不过他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失去全国保健这笔生意,我们是没法东山再起了,到时候他手下那些个参办单位也跟我们的差不多:一钱不值。”
“他想当这个总经理,”特瑞西说,“为的也是保住他那些个参办单位,他会不惜一切手段的。”
“天啦,官场内斗让我恶心,”科林说,“你真的想当总经理?”
特瑞西骤然在楼梯上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科林,就好像她刚才亵渎了神灵似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说这种话。”
“可你亲口抱怨说,你的行政事务越多,用在创作上的时间就越少。”
“要是罗伯特当上总经理,他会把整个公司榨干,”特瑞西忿忿地说,“我们就得开始向客户磕头。创作和质量可就一栽到底了。再说了,我想担任总经理,这是我五年以来的目标。眼下我的机会来了,如果我现在得不到,就永远也得不到了。”
“我不明白你干嘛对已经取得的成就不满意,”科林说道,“你才三十一,已经当上创作部主任了。你应该知足,干你所擅长的事:制作一流的广告。”
“噢,又来了!”特瑞西说,“你知道我们广告人是永远不知足的。假如我当上了总经理,我没准还会把眼光转向总裁呢。”
“你还是冷静一下的好,”科林说,“弄不好你不到三十五岁就燃烧尽了。”
“当了总经理我自会冷静一下的。”特瑞西说。
“唷,那还用说!”科林说。
一进工作室,科林便要她的这位朋友到那个昵称“竞技场”的小单间去。广告都是这儿排练。“竞技场”这个名字来自古罗马,在那儿是把一些基督徒扔去喂狮子。在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底层的创作人员就是这种基督徒。
“你搞了一段片子?”特瑞西问。在房间的前部,一块屏幕拉下来,遮住了黑板。她心想,最好也就是看看一些粗线条的情节串连图。
“我们凑了一个‘拼板’。”科林解释说。“拼板”就是把以前拍摄的一些图片粗略地拼凑到一起,这些片子都是从其他项目“偷”来的,以便加一点广告特色。
特瑞西来劲了。她没有想到是看片子。
“现在我要警告你了,这完全是预备性的。”科林补充道。
“省点事吧,”特瑞西说道,“有什么你就拿什么出来。”
科林向一个下属挥了挥手。灯灭了,片子开始了。这一段片子放映了100秒,表现的是一个可爱的四岁小女孩和一个破旧的洋娃娃。特瑞西立刻认出了片子的出处。这是一年以前他们为一家全国性的玩具连锁店拍摄的一组镜头的片段,为的是推销那家公司的慷慨回报策略。科林的加工无懈可击,看上去就好像是那个孩子正在把洋娃娃往全国保健中心新开张的医院里送。结束语是“时时事事,悉心照料。”
片子放映完毕,灯重新亮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开口。“片子你不喜欢?”科林说。
“挺逗的。”特瑞西承认。
“我们准备在不同的广告中用洋娃娃来反映不同的伤病,”科林说,“当然,在片中我们要让这孩子说话,颂扬全国保健的优势。我们保证放映的时候画面有情节。”
“问题在于过了一点,”特瑞西说道,“就算我相信有些优点,客户也绝对不会喜欢这个的,因为海伦肯定会借罗伯特之口一味地贬低。”
“这是我们迄今搞得最好的了,”科林说,“你得给我们点拨点拨。我们需要你的创意,不然的话我们只会在创作素材上转来转去。那样一来,下个礼拜怎么也没法把广告做出来了。”
“我们必须想想点子,把全国保健和美利坚保健区分开来,虽说它们两家是一个档次。难就难在找到这么一个点子。”
科林示意自己的助手到一边去。助手走后,科林拿过一把椅子,在特瑞西面前坐下来,说道:“我们需要你更多的直接干预。”
特瑞西点了点头,她知道科林是对的,但特瑞西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问题是难啦,你想想这次竞争总经理的事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我头上。”
“我相信你在高速运转中始终能够把握住自己,”科林说,“你浑身是胆。”
“还有什么新的玩意没有?”特瑞西说。
“你上一次出去吃饭并且喝两杯是什么时候?”科林说。
特瑞西笑了。“我几个月没时间关心这类的事了。”
“这就是我的观点,”科林说道,“怪不得你的才思出不来呢。你需要松弛。哪怕就是几个小时。”
“你真的这样认为?”特瑞西问。
“绝对,”科林说,“说真的,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去。我们出去吃顿饭,喝两杯,甚至要争取一个晚上都不谈广告的事。”
“我不明白,”特瑞西还要说,“我们这次的最后期限……”
“我的观点绝对没错,”科林说,“我们得把电视扔在一边,清清大脑。接着我们没准就会找到那个感觉了。别争了。不答应可不行。”
第八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4:35
杰克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穿过停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门外的两辆保健与医疗公司的运尸车中间,直接驶进了太平问。在正常情况下,这时他已经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进去,但他这会儿心情太愉快了。
杰克在要运往哈特岛的那批棺材旁边把车停好,锁上,然后吹着口哨朝电梯走去。经过太平间办公室的时候,他朝撒尔·丹布若希奥挥了挥手。
“切特,我的好哥们,过得好吗?”杰克一阵风似地走进他俩合用的五楼办公室,问道。
切特将手中的铅笔放在写字台上,冲自己的这位办公室同事转过脸来。“全世界都来这儿找你。你干什么去了?”
“过瘾去了,”杰克扒下皮夹克,搭在椅背上,坐了下来。他看了看需要自己处理的档案,考虑着拿哪一位开刀。他的卷宗盒里有一叠刚放进去的化验单和检查官报告。
“我可不会那么舒服,”切特说,“找你的人之一就是宾汉本人。他要我告诉你,你一来就直接到他办公室去。”
“太好了,”杰克说,“我还怕他把我给忘了。”
“我才不会那么莽撞,”切特说,“宾汉很不高兴。卡尔文也来过一趟。他也要见你,他火气大着呢。”
“他肯定是惦记着付我十块钱,”杰克说着,从写字台前站起来,拍了拍切特的肩膀。“别为我担心。我的生存能力很强。”
“你可是唬弄过我。”切特说。
杰克登上下行的电梯,此时他很想知道宾汉怎样对付当前的情况。自打开始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工作以来,杰克和这位大检查官很少接触。日常工作中的问题都是归卡尔文处理。
“你可以进去了,”秘书珊福德女士只管埋头打字,说话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杰克很纳闷,她怎么知道他来了。
“关上门。”宾汉博士吩咐道。
杰克照办了。宾汉的办公室十分宽敞,高大的窗户上挂着老式的软百页帘。下边放着一张大写字台。房间的另一端是一张图书馆用的大桌子,上边放着一架教学显微镜。最里面的墙边有一个玻璃书橱。
“坐下。”宾汉说。
杰克顺从地坐下了。
“我不敢说明白你的意思,”宾汉用他那深沉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显然做了一个相当出色的鼠疫诊断,然后便傻乎乎地自以为了不得,给我的老板也就是卫生局长打电话。你要么是不问政治,要么就是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
“也许还是两者都有。”杰克说。
“你还很鲁莽。”宾汉说。
“这属于自我毁灭倾向的一部分。在积极的一面,我很诚实。”杰克说着,微微一笑。
宾汉摇了摇头。杰克这是在测试他的自我控制能力。“我会尽量弄懂你的意思,”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绕来绕去,他那双手像铲子一样大。“你就没有想过,我会认为你在和我谈之前就打电话给局长是很不合适的?”
“切特·麦高文也这样提出过,”杰克说,“但我更关心的是把这个信息传出去。一分预防胜过十分治疗,尤其是因为我们估计这可能是一种传染病。”
房间里安静下来,宾汉在考虑杰克的说法,他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一定道理。“我想和你谈的第二件事,是你对曼哈顿总院的检查。坦率地说,你决定做这件事使我感到很意外。我知道,你在试用期间就懂得了,我们的方针是依靠我们的一流检查官去做现场。这你总记得吧,是吗?”
“我当然记得,”杰克说,“但我觉得这一个鼠疫的表象很特别,需要作出特别的反应。此外,我也很好奇。”
“好奇!”宾汉大发雷霆,一时失去了控制。“无视现有的规章制度,你还找了这么个最站不住脚的借口,我多少年来就没听说过。”
“是啊,还有呢,”杰克承认,“得知曼总院是美利坚保健属下的一家医院,我就想去一趟,触一下它的痛处。我不喜欢美利坚保健。”
“天啦,你干嘛要跟美利坚保健过不去?”宾汉问。
“那是个人的事。”杰克说。
“说一说你总不会在意吧?”
“我相当在意,”杰克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随你的便,”宾汉暴躁地说,“但我不能容忍你出于个人的恩怨,跑到那边去,四处晃你的医学检查官徽章。这是滥用职权。”
“我认为我们的职责就是干预任何可能影响公共健康的事情,”杰克说道,“一起鼠疫病例自然属于这一条。”
“是的,”宾汉大声说道,“但你已经惊动了卫生局长。她又转过去惊动了市保健委员会,他们立刻派出了那位头号病理学家。那边没你的事,更不要说捅漏子了。”
“我捅什么漏子了?”杰克问。
“你有意去激怒局长和市里那位病理学专家,”宾汉咆哮起来,“他们俩快气疯了,已经正式提出了抗议。局长打电话给市长办公室,那位病理学专家又打电话给局长。他们两位公仆都可以看成是我的老板,两个人都不高兴,都要我过问这事。”
“我只是想出点力。”杰克天真地说。
“得啦吧,你给我个面子,别逞能出什么力了,行不行?”宾汉厉声说道,“我要你呆在属于你的地盘上,该干嘛干嘛。卡尔文通知我,说你还有很多案子要处理。”
“就这样了?”杰克趁着宾汉停顿的当儿说道。
“你现在走吧。”宾汉说。
杰克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最后一件事,”宾汉说,“别忘了,你的第一年试用期还没完呢。”
“我会记住的。”杰克说。
杰克离开宾汉的办公室,从珊福德女士身边走过,照直向对面卡尔文·华盛顿的苏公室走去。房门半开着,卡尔文正忙着观察显微镜。
“打搅了,”杰克说道,“听说你找我。”
卡尔文法转过身来,看着杰克。“你去见过头儿了?”他怒吼一声。
“刚从那边出来,”杰克说,“他要我到这儿来。”
“你那些屁话就免了吧,”卡尔文说,“宾汉博士说了些什么?”
杰克将刚才那番话告诉了卡尔文,说宾汉末了提醒他,他还处在试用期呢。
“直说了吧,”卡尔文说,“我想你还是规矩一点的好,不然你就得出去另找工作了。”
“我同时还有一个请求。”杰克说。
“什么请求?”卡尔文问。
“你还欠我十块钱呢。”杰克说。
卡尔文朝杰克回看了一眼,大为惊奇,处在这种情况下,杰克还有心思问那笔钱的事。卡尔文将椅子转向一侧,拿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