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待惊蛰

待惊蛰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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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山下勖子

    可你知道他是谁吗小姐?他是我李特的男人。——by李特

    强仁在那簇新的枪靶前伫立了半刻,随即又调转了步子往回走了。

    练枪室此时并没有人,想来也无人乐意在大好的午后时光来着密闭潮湿的地下室。天花板上的灯似乎昏了些许,于是显得这个地方更加空旷,并且冷清。

    ——便生生的揭开他心内那道最不想触及的伤口,缓慢的、皮开肉绽的血腥与疼痛。

    他只想记住那个最初的李特,尽管那最初的样子有了对立的矛盾和虚伪的纯真。

    可那个时候,又有谁是真实的呢?

    明明从很早或是更早,他就开始对他抱有怀疑了。那么多的疑点和不成熟的拙劣伪装——他对冷兵器的擅长,他手掌虎口处的老茧,他不比常人的冷静镇定,以及,凭他的聪慧却始终无法完美运用了枪支。

    他只是在假装而已,自欺欺人的假装看不见他微笑时眼里的冷意,带着愚蠢的卑微的期待,希望他不是。

    然后她出现,咄咄逼人的逐渐摧毁他这份信仰。

    【这个约莫十六七岁的明艳女子在他面前笔直着脊梁立着,是呈现着一种张扬的恃宠而骄的傲气,天性使然。

    女子将眼光停留在他身上,开口,却是问的强仁:“kng哥,他是谁?”

    “他就站在你面前,”揽上他的肩,强仁温和笑道,“何不直接问他?”

    女子便听从的侧了头面向他,却懒怠再开口,只等着他所谓的回答。

    李特有了略微的窘迫,因这女孩眼里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盛气,尤其此刻,更显得了咄咄逼人。

    “我叫李特。”他终于伸了右手,带着友好的微笑自我介绍道。

    “比起这个名字,我更想知道在kng哥心里你的身份。”女子略缓了神色,若有所指的笑道,“你应该听过我才是,我是山下的妹妹,山下勖子。”】

    而勖子对他的感情,强仁自然也不会迟钝的感觉不到。

    在蓝焱刚在日本立下分部时,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在韩国紧盯他半年的警部趁机派人缉拿他,甚至雇佣了李秀满手下最隐蔽无影的杀手组织,只为将蓝焱斩草除根。

    那段回忆起来都觉到困难与危险的日子,都是多亏山下兄妹无条件的帮助扶持才得有今日。那么多年几乎生死相随的旧情,又加上勖子本身令人无法讨厌的智慧与能力,便使得她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特权。

    ——能任性,能无理取闹,却能被他轻易的包容了一切。仿佛宠溺的她这份责任是与生俱来的习惯。

    却让她愈加地有恃无恐起来,甚至从某一天开始当着他的面对那个纤瘦男子处处刁难。

    “勖子那时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强仁心里叹口气,加快了回主楼的步伐。

    再说,她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kng哥,你就不觉得李特很奇怪么?”一日勖子跟着山下和强仁出门巡视底下的pub,终于忍不住将藏在心里几天的疑问吐露出来。

    ——“勖子,你该叫他哥才是。”

    ——“勖子,又在胡说什么!”

    被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堵住自己的话,勖子有了憋闷,忿忿道:“大家已经把李特……哥来到蓝焱的缘由都讲给我听了,那简直就像是一个编排好的小说故事——或者,更像一个阴谋。”

    山下皱了眉头,却没有再呵斥她;李特的到来着实是太过不同寻常或是太过顺利,不管是站在对蓝焱的立场还是出于对强仁的关心,他也想知道这个男人心底真实的想法。

    强仁住了脚步,停顿了一下,却问:“是哪些下人,闲到跟你聊这些东西?”

    这语气中的责备显而易见,山下勖子不解的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皱眉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李特的出现到底有什么地方像个阴谋。”】

    这样胡乱的想着走进大厅,辰伯正在吩咐几个小丫头事情,看见他进来,便有眼力的都四下散去了。

    “少爷,现在才回来呐。”老管家快步迎上来,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外套。

    强仁扯起嘴角,却是有了不堪重负的疲惫的,只道:“四处转转;倒是辰伯,年纪大了,多休息休息才好。”

    老管家摆了摆手,笑叹着:“其他的我也没精力管啦;只是明天山下小姐从美国回来,我这个看着她长大的辰伯伯,说什么也得亲自打理打理。”

    明日山下小姐从美国回来。

    这句话就如同什么带了黑暗势力的咒语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环绕着在他耳边,几乎勒的他透不过气来。

    果然么?四年前那个活泼却强硬的豆蔻女子,原来至始至终,都让他在偿爱或偿命的选择下矛盾并困顿着,无所适从。

    【“勖子说你的出现像一个阴谋,”强仁从背后轻揽住他,转述道,“因为巧合的太过天衣无缝。”

    李特长长的“嘁——”一声,不以为然的挖苦道:“倒不知是谁专门找到我、让我跟他离开的。”

    强仁笑,在回忆与他初遇的间隙颔首亲吻一下他的发顶:“你说得对,是我太过敏感了。”

    李特却避开他,转身脸上有了一丝严肃,冷笑问:“那这意思,是你曾怀疑过我?”

    “或许吧,”强仁也不否认的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解释道,“你看,你明明脾气乖戾却愿意像金丝雀似的呆在这里,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我永远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就像不喜欢这种生活却主动练习枪法,不喜欢做我的情人却从不抗拒我的亲吻……”

    “可那不是你的意思么?”李特打断他,“挽留和练枪都是你的意愿,我本以为这样你会高兴一些。”

    强仁有些发懵的看着他左颊边那枚精巧的梨涡,半晌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说了嘛?”他不耐,挥挥手道,“既然你反而不高兴,以后我正好就可以偷懒不练枪了。”

    “不是这个!”强仁将他下巴钳住抬起,是突地起了不可言喻的暴戾了;那张永远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的脸使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愤怒,“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做只是为了想让我高兴一些……什么叫只为让我高兴一些?”

    扣着他下颚的手掌力道又大了些,李特渐渐感到了干涩的窒息感。“因为,”努力展开一个完美无瑕的精致笑靥,他深情的盯了他嗜血却矛盾的双眸,“因为不喜欢看到强仁不高兴的样子……咳咳,若强仁不高兴,李特的存活……便没了意义。”

    像是被这句本该令人心生甜腻的情话蓦地刺痛了心脏似地,强仁慌忙松了手,看着他像松了线的木偶娃娃似的瘫在地上,缠绕上万千复杂的情绪。

    “特……”他抱住头,恳求声低沉的几乎只剩下痛苦的呢喃,“不要那样笑,不要那样冲着我笑……”

    你的笑容美丽的几近成为不真实的幻影,甚至连同着你温软的拥抱、甜美的话语、馨香的亲吻,一并成了戴着面具廉价而虚伪的谎言。】

    翌日,一夜浅眠的强仁睁开双眼。打开手机,凌晨三点。屏幕上那个美好的不沾一丝尘滓的男人温温柔柔的笑着。

    窗外有半隐的月,以及依稀的曙光。像是个无人能懂的绝妙隐喻。

    冲澡,换衣,出门。

    半亮的空中呼啸过今日第一架飞机。

    【“你在做什么?”山下勖子快步跑上前,一手制止住李特正往短靴中塞入匕首的动作,呵斥道,“是谁准许你在蓝焱带这种东西?”

    “这个?”李特扬扬手中的短柄小刀,无辜道,“自然是强仁准,我才敢带在身上。”

    勖子一愣,是明显不可置信的皱了秀气的眉间,怒道:“不可能,kng哥怎么会同意你随身带凶器?”

    “你问他便是了。”李特掩嘴笑,又补充道,“他本还要我随身备着那只瓦尔特p90,我嫌费事,当时没答应来着。”

    …………

    “kng哥!你怎么能这样容许他胡作非为?连枪都能随身带?”

    强仁抬头看一眼破门而入的勖子,挥手叫一旁的手下离开,一边嗔怪道:“我和你哥他们在商量重要的事情,进来前也不会先敲个门?”

    “那要是李特这样呢?”勖子却反问,“要是他,你是不是就不闻不问了?”

    强仁无言。看了她半刻,叹道:“李特除了擅长刀之外就没有别的防身技巧了,枪带着只是方便他保护自己。”

    “呵,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勖子冷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有什么意图呢?你敢说你真的了解他、知道他会不会正好凭借了这得天独厚的宠溺对你不利?”

    强仁沉了音色,反驳道:“他的身手还不足以与我为敌。”

    “kng哥……”他坚信不移的态度让勖子几近绝望的闭上眼,“可问题在于,你对他……丝毫没有警惕。”】

    他以为那时勖子对李特的排斥只是因为他将这本该给她一人的宠溺分给了另一个人。

    他以为勖子只是十六七岁爱妒忌爱闹性子的女孩子罢了。

    他以为就算李特对他没有感情也不至于这样决绝的选择了背叛。

    他以为……

    都是错的。

    天边乍现的橙红曙光却深深刺伤了他的双眼。

    他说:要是真想吸引你的注意,何苦以我为鱼饵,用女人岂不是更好?

    他说:我要是想泄露你乱七八糟的交易秘密,当初就该留下我花了三万元买的用都没用的优盘才是,匕首有什么用?又打不过你。

    他说:算了算了,你若不信我,解释便是无用的;你若信我,解释更是无用的。

    他说……

    他便都信了。

    壮丽的日出,朝阳显出如火的冶艳颜色,光芒笼罩世界,却感觉逐渐有什么灼痛了他的侧颜。

    什么都还在。可我的李特呢?我的李特呢?他去哪儿了?……

    【“看你哭成了什么样子,”替他清理过后,强仁将他搂在怀里,低低笑着,“那个白日里不可一世的李特可哪儿去了?”

    李特闭着眼,死活不理他。

    “好了好了……”强仁在他后颈边像小动物般轻蹭了蹭,是有了示好的态度了,柔声说着,“免你明日不用去练枪好不好?”

    他仍闭着眼,却谢天谢地的有了回应:“后天也不去!”

    “好好好,你说不去便不去。”强仁笑,又捏他最近养的胖了些的面颊,问,“那现在可愿意睁眼看看我了?”

    “——xilo!”他利落的吐出音节,翻过身背对他。(‘讨厌’or‘不要’,各位自行翻译=v=)

    强仁无语,看他赌气时明媚的生动样子,叹口气只得遂着他的心性从后面揽了他,一面伸了手在他腰间替他揉着。

    那厢憋屈了半天,终于又幽幽的飘出一句标准的国骂:“呀西……长这么大还没想过我会是下面那个……”

    强仁无声轻笑,心想着就你长成那副狐媚子的样貌,要说是上面的估计还真没人敢信。

    “就是!”李特却愈发不满的叫嚷开了,是摆着一副事到临头这才终于发现自己吃了亏、还是个天大的亏的样子,佯怒道,“妈妈还想让我赶快娶儿媳妇抱孙子的,你说怎么办!”

    强仁替他搓揉着的手顿了一顿,却不是由于他提到这个禁忌的男男相恋的话题,而是因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讲到了他的母亲,第一次,如此自然的。

    “特,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好么?”他看着他,就着拥抱的姿势倚靠在床头,“我想听听,就算是些很普通的事情也可以。”

    “啊,我哪有什么故事……”他半眯了眼嘟哝,从窗帘缝隙间泄进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使他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

    “不然,我给你讲讲我的父母好了……”思量了一会儿,李特终于扬了笑,将尖尖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开始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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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对他只余下了怨恨,又何苦可悲而愚蠢的将自己折磨的如此面目全非?——by山下勖子

    那你呢?我再可悲再愚蠢,他至少爱着我;而你,连他的热爱都从未得到过。——by李特

    ——“kikng。”

    强仁回头,那个四年前的乖张女子拉着一只皮质箱包,背对着大片璀璨的金色日光,恬静立着,向他微笑。

    “不是说八点的班机么?”烦乱心情散尽之后却只剩下一句苍白的开场,连玩笑也有了力不从心,道,“怎么?对我和你哥都要放假消息不成?”

    女子耸耸肩,将皮箱放下,逆光走向他。

    十步的距离,笑容在光影之间愈渐清晰。

    从初遇时她躲在山下身后的惊恐,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端起狙击枪的冷酷,熟识之后总爱缠在他左右的顽劣,在他不在时代替山下完成交易的睿智,那段日子与李特针锋相对的凌人盛气,到决然替他挡去那枪的奋不顾身。

    强仁终于伸出手去,将右手掌覆上她温热的发顶,如释重负的拥抱。

    “勖子,”他叹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而今的山下勖子,已不是当日那个心高气傲却唯独对他言听计从的稚拙女孩;却是逐渐有了卓然于世的冷艳气质与独立的强大气场的。

    她不再同撒娇般的一遍遍唤他哥哥,那个曾经带着浓烈占有欲的尖锐口吻。

    顺从地将头倚在他在岁月中愈发宽厚的肩膀,勖子回道:“kikng,好久不见。”

    如淬火璎珞一般璀然的霞光,两个相拥交叠的身影,如同在经年流淌后终究重逢的恋人。

    这习以为常到如同与生俱来的爱护与宠溺,比起习惯,更像是一种无法推拒的责任。

    只可惜,无论责任或是习惯,爱护甚至宠溺,都还不够资格成为她所期待的,死生契阔的爱情。

    勖子来的安静,连大门都是自己开的。除却不得安眠的他,大宅内无人惊醒,平和寂静的好像她从未离开。

    打了个呵欠,徐子退回几步重又拉起那个英伦风浓郁的箱包,简单说着:“我先上去睡会儿。”

    强仁点头,不觉又多嘴了一句:“辰伯替你布置了旧房间,还是原先的样子。”

    “何必那么麻烦,”她却笑,“我并不眷恋那段幼稚的回忆。”

    ——没错,幼稚。

    那整段年月在她日趋坚硬的心里早已显现出最简易的样子:她热爱着这个男子,而他热爱的男子却热爱着那个叛徒。所有华丽的繁复的十指相扣的表象内,包裹的只是一个可笑的闹剧。

    现在,该剧终了。

    掠过强仁因她的话有些不明所以的表情,山下勖子不动声色的勾了嘴角,折身离开。

    强仁回转了身。仰头,深深地呼吸:日本的早晨晴好温热,尽管空气中有水汽雾霭迎在面上,略显冰冷。

    而今日,韩国阴雨连绵,有隐隐的雷声在云层厚重的天际轰鸣。

    金钟云从车内走出,立了立呢大衣的前领,径直走进对面一间普通的商业大厦。

    “艺声哥你来啦!……喏,特特哥要的。”

    “做得好,弘基。万事小心。”

    不出几分钟光景,金钟云又从这幢大厦的侧门匆匆离开。

    旭日东升,清澈的日光使这座建筑顶部烙刻着的镏金招牌蒙上层模糊的光影,却挡不住它熠熠生辉。

    那三个粗体大字——新李氏。

    大概是由于醒得太早的缘故,在山下为他准备的临时办公室里坐了约莫两三个钟头,强仁开始有些精神恍惚,面前笔记本屏幕上整齐码列的铅字表格和跳动的光标在他眼里,索然无味。

    他当然还是看出了那些许的端倪的。

    这两年——确切的说是自从他带着李特离开了日本之后——蓝焱在日本分部的账本一直在逐渐向干净真实的方向靠拢。他其实能够猜透山下的打算:像他这样内心周正刚硬的男人,自然是不肯将一个沾了黑的危险事业,从他的妹妹山下勖子开始,代代流传下去的。

    他也曾想过漂白,但这些年里他始终有心无力;那是个太过庞大而沉重的字眼,而他却逐渐丧失着年少轻狂时的那份野心和坚定。

    而现既然山下有着这份意愿,强仁自不会无缘无故横加阻拦。

    关了界面,强仁呼出口浊气,向后重重的仰倒在宽大软椅内,双手覆住眉眼隔绝掉这满室欢快笑闹的阳光,便重又有了继续早上被山下勖子的出现蓦地打断了的念想。

    【“我的爸爸啊,是我们家族小企业里一个小小的总监。——嗳,你知道总监是什么吧。”

    强仁点点头,李特便放心的重新缩了脑袋枕在他肩背,继续说着了。

    “爸爸很厉害,曾经是跆拳道黑带三段的高手——我的跆拳道就是小时候他教的!虽然学的不怎么样……听其他长辈说,爸爸做事情很厉害……太厉害,就算是对他们也不会留情面——但是工作归工作嘛,不就应该对事不对人么?那些长辈却总在背后说爸爸的坏话——妈妈呢,就是正天呆在家里的全职太太,偶尔也会帮忙爸爸工作上的事,虽然爸爸不太喜欢妈妈操心……小时候的生活也就那样啦,和普通人差不多。”李特泄气的停顿了一下,吸吸鼻子,“变故大概是在我七岁那年,爸爸离开了我们。他在下班的路上为了救一个惹上黑帮被人群殴的孩子,不幸被歹徒捅了几刀,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强仁仍是没有开口,只是揽在他腰间的力道更大了些,像是无声的安慰。

    “很勇敢是不是?——那个时候我就发誓,等我长大一定要变成像爸爸一样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只有变得强大,才有资本保护我在乎的人,是不是?”李特勾勾嘴角,换了一侧躺着,将左脸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后来,妈妈同意了我的请求让我离开,让我去日本找爸爸当年的至交,让我依靠自己的劳动挣钱,替我转了学校读书,还改了名字重新生活……那会儿,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吧……”

    李特掰了掰指头,纠正:“呃,十四岁才对。”

    强仁皱了眉,偏过头去吻他的唇角,却被他笑着躲过,一个亲吻印在耳根。

    “特,”须臾,他从背后轻柔环住没有动静的他,问,“那你这个名字,已经是后来的了?”

    “嗯……”他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睁了眼,“自己取的我,是‘特别’的意思。”

    男子的眼里波光流转,有隐隐的孩子似的骄傲,却让他的心脏被生生揪痛一处。

    最特别。最孤单。最忧伤。

    在这光怪陆离的坚硬世界,我的李特,你既如此热爱着清静安定的生活,又何苦逼迫自己做那个最特别也最悲伤的上位者?

    “那……原先的名字呢?”

    “正洙,”他几乎昏昏欲睡的含糊呢喃着,“朴正洙。”】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的李特有这样一段故事,尽管那个故事相比事实而言,早已经被他云淡风轻到了只剩下个框架的程度,而隐瞒去了这框架下矛盾扭曲的偌大背景,却轻易骗得他的心疼与信任。

    正洙,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温糯善良的朴正洙偏要成为乖张凌厉的李特;胆小懦弱的金英云却假装自己是淡漠镇定的强仁,百毒不侵。

    而无论你是谁,我是谁;我只知道,李特与强仁的命运早已紧紧相缠相绕一起,成为神秘而繁复的古老图腾,暗含着轮回路旁那漫天血红的彼岸之花的暗喻——花叶同根,永不相见。

    但至少知道你存在。那便足够。

    门外有敲门声突兀响起。抬眼,人却已端端的站在了办公室内,眸里有掩不住的戏谑神气。

    “想什么呢?”勖子嗔笑道,“敲了几次门也不见你回神。”

    强仁有了些尴尬,这才后知后觉到近两天思念李特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再也不是意识所能控制的了。

    “没什么,估计是昨晚睡得不大安稳。”活动活动脖子,强仁扯开话题,“见过智久了?”

    勖子耸耸肩,将办公室的门掩上:“辰伯伯说哥哥有些事情要办,没等我醒——不过下午就回来。”

    强仁颔首,沉吟道:“这样算算,你和智久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没见了呢,”勖子微微烦躁的打断他,双手叉在纤细腰间,星眸里却带着看不真切的笑意,“kikng,感情我出国一趟这么久你倒一点也不关心关心我?”

    强仁笑笑,起身顺势合上办公桌边的电脑,道:“这不正要关心你么——怎么样,早饭可吃了?”

    勖子不甚在意的摇头。

    “那可是辰伯一大早起来为你做的,你倒不领情。”强仁笑,停顿了手上整理的动作,自语似的打趣道,“果然人长大了,口味总是该变变的。”

    勖子闻言愣了半刻,复杂的扫过他一眼,终于折身离开。

    山下勖子是拿着普林斯顿崭新的双硕士学历文凭圆满归来的。从李特那次风波算起,已是独立在那个大洋彼端的陌生国度里艰难生存了近五个年头,这次回来,多半也是准备长久住下了。

    山下智久也是一早就打算好的,四年前的意外虽让他们隔阂了一段日子,却也正好给了他冷静思考的时间,将这意外顺势发展成了让山下勖子独立磨练的契机。——现在的山下勖子,已是有了足够的胆识和能力,坐镇蓝焱日本分部的正主之位的。

    “我不想让勖子重复这条危险重重的道路,”山下那日下午回来,终于将整个决定告诉与他,“无论如何,虽然对于蓝焱来说漂白是件太过天方夜谭的字眼,但至少为了勖子以后的生活,至少在日本,至少在我能、努力到的地方……”

    强仁笑,最终打断他带着歉意的艰难叙述:“智久,你当然有权利选择开辟另一条道路,而我也定是会支持你的。”

    山下兄妹的恩情他自不敢忘记,就算是没有当初的相遇和相救,仅是这么多年的相交与相持,也足够使他将这个年纪相当的日本男子视作一生的兄弟。

    ……更何况当年那颗子弹再偏一些就能要了勖子的性命。

    强仁每想至此,四年来不曾减弱的愧疚感就如同在清水中蘸入的一滴浓墨,瞬间沾染整个内心。

    勖子来了两日,山下智久的工作仍是按照以往的进度不温不火的进行着——他与这个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却绝无溺爱。甚至都不及当年的金强仁宠她。

    “kikng!”正冲完了冷水澡,费力的拉开房间厚重的窗帘,那个女子便又开始玩起破门而入的把戏了。

    “kikng起床啦!”勖子笑嚷着冲将进来,发现强仁已经起身后撇撇嘴觉到了无趣,只催促着,“走吧走吧去吃早饭。”

    强仁不解:“你先去就是了,怎么就得叫上我?”

    “我想去外边逛逛,”勖子回身讨好的笑笑,是有了女性特有的娇憨可爱的,说着,“我要是一个人出去哥哥肯定又要念我了。”

    强仁有了些许的为难,本是打算今天去定回韩国的机票的。

    “不巧我今天没有时间,”强仁歉意一笑,走至衣橱旁取出两件衣物,建议道,“不然叫辰伯让辰计陪你去如何?”

    “我跟他又不熟,他那张刀疤脸看得我想吐……”勖子抱怨着,又见他笑着摇头的样子有了不快,问他,“你有什么事非得今天去办?”

    “去定回航的机票,”强仁自然回答,本来这件事他也不准备对她有所隐瞒——而他必然是要回去的,“不然就不能准时回去了,这月份里日韩航班的游客可不少。”

    勖子明显的有了呆愣,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回去的;刚要说什么,又被打断。

    “你先下去吃早餐好了,我换个衣服马上下来,”强仁套上衬衫,思忖着又补充一句,“或许还能送你一程。”

    勖子抿了嘴角退至门外,“不必了。”她轻声回答,像是终于丧失了全部伪装而成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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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困顿扭曲的矛盾之间,谁能告诉我——李特或是朴正洙,到底哪一个才是天使,哪一个才是恶魔?——by金英云

    不,亲爱的——朴正洙和李特都是纯良的天使,只有伪装成为朴正洙的李特,才是最嗜血可怖的恶魔。——by朴正洙

    原本是可以通知金钟云替他订张机票的,正好也可以省去他不少精力;可难得同朴正洙分离如此一段时间,虽说只有短短一周,但也足以让他起了些浪漫的念想。

    是有关惊喜吧。也不知他是不是每天都数着他回去的日子。

    或许可以提前一天回去,等他同钟云归来后打开门就能惊讶的看见自己放倒在门口的箱包行李;再者是乘坐最深夜的一航班机,偷偷潜入了那座有他的韩式大宅,等他一夜醒来后发觉自己已在枕边时欣喜的以为梦境。

    不由得为自己小女生似的幻想感到了好笑。能将雷厉风行的金强仁柔软成了这副样子,似乎也只有朴正洙才能做到。

    从日本大宅到国际机场来回两趟,午餐时是回去的途中随意解决的。到大宅时也不过是下午一两点的光景。

    强仁心下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没有时间;他只是不想在做有关着朴正洙的事时,仍被山下勖子过于执着甚至病态的情感刻意牵绊着。那让他感到内疚,更多的却是心烦意乱。

    终于十点的钟声连回音都消失殆尽,而打给勖子的手机却始终只有机械的女声回应。强仁心中的内疚和烦躁终于杂乱而紧张的糅成了一团,形成了一个喷薄欲出的临界点的样子,只差一个契入点,便可断弦爆发。

    山下智久虽生性凉薄,但那至少是他最为重视的亲妹妹,说不担心也是假话。这半个钟头查阅报表和资料的间隙里已问了辰伯好几回:回来了没有?——山下家的门禁一向是十点,而懂事伶俐如勖子,往往是九点过后就要通电话报备的。毕竟与蓝焱有了瓜葛就等同于有了潜在的危险性,更何况还是一个力量薄弱的女子。

    “她是跟了谁出去的?”分针又转过半圈,山下智久终究有了隐隐的怒意,沉了音色问一旁候着的辰伯。

    老管家为难得看一眼沙发上始终沉默的强仁,搓了搓手掌:“是我小儿子辰计,年纪小不明白事理,先生不要责怪下来才好。”

    智久叹气,摆摆手让辰伯放心:“勖子从小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定不是辰计弟弟的错——由他一旁陪着我倒还放心些。”

    辰伯连声答应几句,退下去继续联系未归的二人了。

    “智久,”又过半晌,看着山下眉间沾染着的疲惫愈发厚重,强仁忍不住出声劝他:“你先去睡吧,小孩子玩心重,过不久就会回来的。”

    山下智久看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已经过了。犹豫半刻又想起明日还有漂白后的第一笔大交易要做,于是向强仁点点头,离开书房。

    窗外夜色深重的让人觉到压抑。强仁这才重重地叹出口气,将脸深深埋进了手掌。

    有些事情,便是铺张开来袒露在了漫空的阳光底下,再也无法在黑暗角落中小心翼翼地隐藏了。

    山下勖子回来的时候几近夜半,强仁听见她扭转房间的门锁,接着便望见她身着素净的长衫裙子,长发及腰,在一片昏沉的台灯的暗光下,赤足走向他。

    强仁放下手上把玩着的丝绒小盒子,那是上午是他心血来潮在店里为朴正洙挑的。山下兄妹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强仁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后壁上的开关。

    “不要开灯。”勖子轻声要求道,听语调有微微的醉意;又走近几步却一个踉跄跪坐在了床沿边。膝盖与红木地板生生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哥,抱抱我。”她说。也许是刚刚磕疼了哪里,话里隐约带着颤抖的哭腔。

    “你喝了酒?”忽视了她的无理取闹,强仁皱眉避重就轻的反问她,“去了哪里,怎么连手机都关着?”

    勖子像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浮木般的朝向他的方向挪了挪,“抱抱我,”她几近哀求地拽住他的手,“只要抱一会会儿就行了。”

    强仁沉默,感到左手被这女子生生地攥着,几乎要被长指甲掐出血口来。

    不知是该幸灾乐祸还是无可奈何——原来这病态的执着不只压抑着他,甚至是要连同她自己的灵魂一齐逼迫着、伤害着了。

    强仁叹气,终于松松的环了她,象征性的揽住她的肩背。一场悲伤至此的拥抱,不顾一切,难以脱逃。

    “勖子,我是否跟你提起过,”须臾,他率先开了口,嗓音干涩,“你变得漂亮了;在那里,该是不缺乏优秀的男人追求你才对。”

    “或许吧,”她的声音低沉到让人无法揣测她的表情,“可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心里便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kikng,那是你下的诅咒,若非是你,即使是你,我便也一辈子无法逃离。

    强仁顿了顿,她突如其来的告白甚至比那长年的暧昧氛围更让他无所适从。“可是勖子,”他终于苦笑着坦白,“你知道的,从五年前开始,我的心里便也早已放不下其他人了。”

    “你心里那人,是谁?”她恢复了些气力,警惕问着,却徒劳警惕。

    “李特。”强仁脱力的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阖了眼,“一直都是李特。”

    良久的静默,夜半的空气稀薄到几乎让人窒息,甚至让人开始怀疑黎明到来的可能性。

    她终于冷笑一声慢慢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你当年不是告诉我李特被你折磨死了?——那这次,又是哪个满嘴谎言的叛徒?”

    强仁默不作声的开了房间的灯,算是回应她的挑衅。

    “kikng!”刺目的白光顿时照亮整个房间,也蓦地照亮了山下勖子因愤怒而扭曲的漂亮面孔,像是巫师手中剔透美丽的水晶球,却折射出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四年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就因为那个叛徒我们白白断送多少心血你也不记得了?还有那么多人命!都是跟了你多少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弟兄,你统统都不记得了?!”

    强仁紧锁了眉头,冷声道:“勖子,够了……”

    “——若你不记得!”勖子死死的盯住他,“我大可以找出当年的资料,让你好好的、死死的、永远记住……他是警方派来的卧底!是卧底!”

    金英云,你别傻了,你百依百顺的李特是派来害你的卧底!是卧底!是卧底!……

    ——像是被一记闷棍狠狠地打中后脑,天使的嘴角逐渐勾起嗜血的冷笑。

    【“kng哥小心!!”

    “砰——!!”

    强仁回头,手上还握着李特那只p99的替换弹夹,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暖暖的笑意。

    而李特却面若冰霜的的将枪直指向他,山下勖子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飞也似的奔将过来。

    一声枪响。

    李特高举的手枪枪口冒出残忍的白烟,勖子应声跪下,在二人之间,终于倒入血泊。

    那不是他所认识的李特;如此暴戾的冷血的决绝的李特,绝不会是他的爱人。

    “你……你要杀我?”强仁呆了半晌,“你不是没有子弹了吗?”

    “蠢货,刚刚有一枪是假的你没看出来?”李特嗤笑一声,垂下手臂,“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杀了你,不过……你不准备救你女人了?我瞄准的是你,那枪可能不致命……”

    ——“你是谁。”他打断他,目光森冷。

    “如你所见,猜不出来么?”

    ——“你到、底、是谁。”他拔出枪,直臂抵上他的额头。

    “st。bonde警校特警队2004级毕业生,驻日本分部特警队队员卧底,还有你的爱人,李特。”】

    李特。李特。头痛欲裂。

    强仁强忍着眼前景物变得大片漩涡状的晕眩感,将一只手撑在床头的矮柜。“勖子,背叛我们的那个李特确实已经死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重复四年以来不断给自己的催眠,“他失忆了。他现在,是朴正洙。”

    “朴正洙?……呵,辰计说的果然没错……”山下勖子怒极反笑,又凑近他几分,像巫师一样期待着劝诱着麻痹他的意识,“但你说错了,kikng,他不是失忆,他是被你逼疯了。他终于被你残酷的逼疯了……被你……你逼死了那个李特……”

    【“来人,把山下小姐送到吉住医生那儿去,暂时别通知山下先生。”

    几个人匆忙的脚步声。抵在前额的冰冷触感消失,李特疑惑的皱了皱眉,那表情在他眼里却是个厌烦的样子:“怎么,不杀我么?”

    “呵,”强仁收回那随时都可能走火的金属物事,温柔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