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贵勾起还泛着黑紫的嘴唇,摸摸小徒弟的马尾巴,“为师伤了脾胃,没什么胃口,不要为难你焦婶子了,熬过这几天就会好的,吃你做的秋梨糖就可以啦。”
“再熬,再熬您都要变成|人干了,光吃糖哪能行。”何素雪嘟起小嘴,明亮的黑眸转了几下,有了主意。
“从前徒儿生病的时候没胃口,娘亲都要做八宝粥给徒儿吃,师傅,徒儿也做八宝粥给您吃好不好。”
“好,雪姐儿做什么师傅都喜欢。”
哎哟,何素雪心里那个酸呀,师傅大人真是难得的温柔呀,就冲这暖心的表情,徒弟我怎么也得把师傅大人给养好了。
给师傅大人含了一颗燕窝秋梨糖,何素雪兴冲冲回到厨房,把自己的想法和两位婶子一说,存放粮食的杂物间立刻被抄得天翻地覆。
大米、红豆、花生、红枣,这四样很快就找出来了,桂圆、莲子、薏仁、茯苓是从药柜上拿的,好在这里是药铺啊,做个药膳东西都全乎。
何素雪找毛永青要了个煎药用的红泥火炉摆在制糖大灶的边上,把材料泡洗干净,装进一只大砂锅,加满井水,就这开始烹煮爱心八宝粥了。
这八宝粥的做法,何素雪是跟她老妈学的,不是李氏娘亲,是前世的何妈,说起来都是泪呀,小的时候何妈对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指望着女儿长大了给她养老呢,谁想到一道天雷就隔世为人了。
何素雪默默地搅动着粥米,鼻子酸酸的,眼角有可疑的水光在闪烁,老妈呀老妈,小时候您没少为女儿熬粥,可惜您永远也吃不到女儿熬的粥了,女儿现在只能把对您的一片孝心转嫁到常得贵师傅身上,他就是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呀。
王小九看见何素雪在抹眼睛,以为她被烟火熏到了,急忙走过来,“这些粗活让小的来做就行了,您回屋歇会吧。”
何素雪挥手赶人,“不要你,我要自己熬粥给师傅喝。”
毛永青拉拉王小九的袖子,两人勾肩搭背说了一会悄悄话,又去劈柴,药铺只得一把斧头,白天的时候基本上伙计们和军士们轮流在劈,早上焦婶子买来的一车粗柴,今天就得劈好,不然晚上就没得烧的了。
何素雪的心思全部放在八宝粥上,偶尔兼顾一下大锅里的糖浆,小小的身子在灶前一蹲就是半天,谁劝都不走。
俗话说的好,煮粥没有巧,三十六下搅。旺火的时候要搅拌防止粥米粘锅,之后小火慢熬时要不断搅拌防止粘团,也可使粥更加浓稠顺滑。
秋梨糖的浇注都是王小九和毛永青的活了,何素雪熄了火,往软烂的八宝粥里添了少许冰糖和红糖,她记得常得贵不喜太甜的食物,只放了少少的量,不够时容易加,多了就不好减了。
焦婶子拿来一只漂亮的青花瓷小碗,还配一个小汤勺,红褐色的八宝粥盛进碗里,看着就喜人,焦婶子用托盘装好粥碗便交给何素雪,让她去掌柜面前献孝心。
毛永青盯着砂锅里剩下的半锅粥,喉头快速滚动一下,“小何,要我帮你尝尝味道吗?”
吃货属性很无奈呀,何素雪大方地点头,“你可以吃一小碗,就一小碗,可别都吃光了呀,说不定师傅还要添的。”
“放心放心,我就是帮你尝尝味道够不够。”毛永青喜得咧开嘴巴,后槽牙都让人看见了。
没人怪青哥儿贪吃,这孩子是小时候饿出来的毛病,是心病。焦婶子把砂锅端回厨房亲自看守,除了青哥儿得了小半碗,除非小何大夫开口,其余人等一个都别想碰。
第五十八章简单的药膳
常得贵斜靠在摞得高高的棉被上,另一床盖在身上,软糯的八宝粥被小徒弟喂进嘴里,一直甜到心底,暖遍全身。
这就是幸福感觉么,亲情,多么奢侈的东西,居然从天下掉下来,砸到了自己这个天煞孤星身上。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
看着常得贵眼角滑下的眼泪,何素雪眼睛也雾蒙蒙的,把小汤勺放进碗里,拿了床头的手帕给常得贵擦了擦,哄小孩一样,“不哭,都不哭哦。徒儿要照顾您一辈子呢,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啊。”
“只要徒儿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弄来。哪怕您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呢,徒儿摘不到,画也给您画出来。”
常得贵使劲眨了眨眼,真的不哭了,眼眸定在何素雪脸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视线根本没有焦距。
何素雪放下手帕,又开始喂粥,小心地挖一勺,轻轻吹两吹,再送到师傅嘴边,等他慢慢含下吞掉,再去弄第二勺。
北风撞击着窗纸,发出阵阵呼号,王小九在外面惊叫好大的雪,何素雪给常得贵掖了掖被子,沉静得不像八岁的小孩。
这会儿她的心思全在那碗粥与那张嘴之间,哪里还会计较自己有没有露馅。
不知不觉间,满满一小碗八宝粥全吃光了,何素雪欣喜地问:“再添半碗可好?多吃点才能恢复得快呀。”
常得贵本想说不,期盼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便见他的爱徒像只轻盈的小鸟般飞走了。
何素雪出了正房一看,也吓一跳,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会灰扑扑的乌云盖顶。大团大团的雪花从天上砸下来,能见度低得可怜,五步以外都看不清。
好在两处厢房的大灶时常在用,前段时间修整院子时加盖了屋顶,雪花落不到锅里,不然还没浇注完的半锅糖浆就要废掉了。
何素雪冲回厨房,焦婶子和花婶子迎上来紧张地问,掌柜的吃了没有?
何素雪得意地亮出吃得光溜溜地碗,“师傅说还要半碗。”
“阿弥陀佛,总算是吃了。”花婶子合什拜天。焦婶子也不住地谢天谢地,又忙忙地把温在热水里的八宝粥再盛了半碗出来。
掌柜的说添半碗,那就真添半碗。怕他吃不完浪费呀,这里的人平时掉一颗饭粒在桌上,都要捡起来吃掉的,饭后的碗里更不允许有剩饭。
常大夫吃了一碗半八宝粥,小何大夫亲手煮的。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三个院子,笑声突然间就多了起来,哪怕大雪纷纷冰冷刺骨,也挡不住人们表达内心的欢喜。
申时不到,也就是下午三点,看病抓药的都没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林有文吩咐上门板,只留了毛永盛在铺子里烤火看守。其余人等都退回了后院。
林有文洗了手,换过衣服,才进正房看望师傅,关有树汇报师傅吃东西的情况,林有文也是很欢喜。还特意跑到厨房好好夸奖何素雪一通。
何素雪又在捣鼓师傅大人的晚饭,中午吃了八宝粥。总不能晚上又吃吧?
正好最近要给伤员们补钙,焦婶子买了大骨棒熬汤,何素雪便要了一截,请焦婶子帮忙砍碎,用热水焯一下,便和大米、淮山药一起熬粥,温补健脾胃,还好吃。
两位婶子听说新鲜的淮山药比处理过的药用淮山好吃,马上表示明天就买一担回来,这玩意它就是穷苦人家没米吃时用来填肚子的呀,早市上时常有人整担整担挑来卖,这时正是淮山药成熟上市的时候,卖的很便宜。
林有文说那是农民自己种植的,而药店里收的淮山一般都是野生的,药用价值更高一些。
一根大骨棒,一把淮山片,二两大米,就这么几样简简单单的食材,愣是给何素雪温火慢炖,熬出一小锅香喷喷让人流口水的好粥来。
淮山已经溶化在粥里了,骨头也被挑出来了,何素雪用海碗盛了大半碗粥出来,又叫焦婶子切了一小碟腌萝卜,就这么端去了正房,又被常得贵吃光光了。
焦婶子表示服了,拉着何素雪絮叨:“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呀,咱们小何,不但有一手好医术,还有一手好厨艺,哎哟,你说说,这书里的学问真是大呀。”
何素雪笑嘻嘻地听过就算,这些事情不能多说啊,说得多了会露馅的啊。
谁能相信三岁的娃娃能记住娘亲曾经做过的菜?也就那脑回路跟人家不一样的常得贵,才会认为他的小师妹能教出雪姐儿这样的神童。
何素雪还没逛过甘州城的早市,借着给师傅做药膳的名头,她使出死缠烂打神功,终于征得焦婶子同意第二天来接她一起去买菜。
小何同学怀着对明天的憧憬回到她的小房间,钻进加厚一层的温暖被窝企图修炼,她不断地自我催眠:有一股天地灵气,在我的经脉里面穿行不息,然后……又睡着了。
清晨,人形闹钟毛永青把何素雪叫醒后,她大发脾气,抓起被子狂甩一通,“为什么!为什么我练不出内功!这功法是假的!一定是!”
毛永青以为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吓得转身就跑,想求何素雪带他一起去买菜的想法,也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注定不顺利,大雪下了半天加一夜还未停,院子里的雪积了半米厚,还在往上增加,何素雪小胳膊小腿儿的,一踩下去就陷到大腿了,这样的情况,师兄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去,坚决压制不准出门。
其实师兄们真是操多了心,焦婶子不是没成算的人,看老天爷这架式,哪里还敢带何素雪出去,再说她从家里到江南药铺,必须经过菜市,这天早上压根就没有农民挑菜进城,除了住在城里的三个屠夫在卖肉,一根菜都见不到,还逛什么逛。
焦婶子在菜市口汇合了花婶子,两人一商量,买了半扇猪肉,买光屠夫们剥出来的大骨棒,哼哧哼哧抬回来了,累得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焦婶子说不出话,可她拉着方再年不放,好容易喘匀了气儿,她便朝方再年要钱,要出去再买点肉回来,同时也想看看有没有农民冒雪挑菜进城。
“年哥儿,这雪不知什么时候才停,咱们人多,多买点肉啊菜啊的放着,也不会坏,就是怕个万一。”
方再年也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冬天不好过,他立刻去清点存货,发现原先地窖里藏的东西只用了小半,杂物间里还有何将军和少将军送来的五百斤大米和三百多斤白面,但是能再多备一些肉也是好的,病人光吃饭不吃肉,他也好得慢不是。
方再年思忖好了,便跑去跟林有文说了这些情况。
林有文也没意见,进师傅房里拿了三十两散碎银子出来交给方再年,让他跟焦婶子一块去,能买的就多买些,不但要买菜买肉,还得再买些米面,毕竟现在院子里有很多张嘴,买的东西多,可以送人家铺子送货上门,也可以花两个钱请帮工抬回来。
听说早市光有卖肉的,没有卖菜的,何素雪也没了兴趣,坐在厨房里帮忙花婶子烧火。院子里积雪有军士们在扫,不让她插手,她就只能抢烧火这个轻省活了。
当兵的饭量都比较大,女兵们自己做自己吃,有十九个男兵在主院这边吃饭,早饭要熬一大锅稀饭,还要蒸一百个馒头,要炒一盆萝卜干,伤员还要多一小盆炒鸡蛋。
现在炒菜的数量都是用盆计的,那是跟洗脸盆一样大比洗脸盆还深的粗瓷盆,一般人家用来盛饭盛粥的那种。
稀饭煮好,开始蒸馒头的时候,何素雪开起了小灶,盛了半砂锅稀饭,用米汤添满锅慢火熬炖,又问花婶子要了半根萝卜擦成丝备用。
当稀饭熬成小半锅粘稠的粥,何素雪把萝卜丝放进去,加了一点点盐,烧开,点上几滴猪油,这就是常得贵早上的主食了。
“这样就成了?”花婶子不敢相信,放几根萝卜丝煮成粥,就是药膳了。
何素雪用小汤勺挖了一勺萝卜粥,吹吹凉,送进自己嘴里尝了尝,“嗯!好吃!来,婶子也试试。”
花婶子马上拿了个干净勺子来挖了一勺,吞进嘴巴,她的眼睛就瞪圆了,“哎?咋回事?真的挺好吃。”
毛永青冲进来叫道:“我也尝尝,我也尝尝。”
敢情这娃一直注意着何素雪的小灶呢,吃货伤不起呀。
弟控毛永盛随后跟进,捏着弟弟的手将他拖走,用甘州方言骂他:“东家的饭你也要抢,作死啊你。”
毛永青扭着脖子看着何素雪——手里的粥,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何素雪忙喊:“永盛哥,萝卜粥有多的,师傅吃不完,让青哥儿帮忙吃点。”
毛永青马上把脚板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扳住桌角不放,一副吃不到东西誓不罢休的架式。
毛永盛怕伤到弟弟,长长地叹一口气,放开他,表情落寞地走出厨房,抓起靠在墙边的铁锨,疯狂地铲起雪来。
第五十九章搬房子
小半砂锅萝卜粥,分给毛永青一小碗,其余的装了一海碗,和一小碟炒鸡蛋一起进了常得贵的肚子,他的饭量比昨天多了,力气也大了,没要徒弟喂,自己吃的。
而且,因为萝卜与人参相克,这天早上常得贵没有喝参汤,居然比昨天还精神,林有文抽空去给他把了脉,欢喜地说师傅真的要好起来了。
望着常得贵虚弱的笑容和尖削的下巴,何素雪认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现在一有空闲时间,何素雪就在努力回想何妈曾经做过的好饭菜,凭着每年寒暑假在家里帮厨练出来的半吊子,不说把何妈的手艺完全复制过来,起码也能弄个八九不离十。
大木箱里的小樟木箱子又多了一类lwen2lwen2收藏,但凡记起来的食谱,何素雪都写下来收好,这是珍贵的记忆,也是今后的幸福保障。
不说为家人服务的话,不定哪天日子混不下去了,把这些食谱拿出去卖了,也许还能弄两个小钱花花。
这一场大雪好像没有个尽头,鹅毛雪花成了天地的主宰,一大早军士们把院子里的积雪清到一个角落,堆了好高一座雪山,但是到了中午,地面上又积了半尺厚。
街上也有衙役敲打着铜锣走过,大声呼喊各家各户都出来扫大街,清理出人行车道,各人自扫门前雪就是这时候了,保持城市的交通通畅大家都得出力。
衙役们还提醒各家注意清扫屋顶的积雪,别让雪积得太厚压塌了屋子,往年都有雪压屋子压死人的惨痛例子。
军士们扫了院子,又出去扫大街,这条街就属江南药铺的门脸儿最大最长,伙计们和大夫们都得出来干活。
行人不多,积雪都很干净。但何素雪完全没有堆雪人之类的兴致,都到冷死的节奏了,谁还有心思玩雪,巴不得钻进厨房的灶里去。
为了小命着想,何素雪又一次向常得贵提出,要搬到女兵的院子去住,好歹那边有炕,不会半夜躲在被窝里冷得发抖,这个时候,两床被子也不顶用了呀。
常得贵想了好久。才把关有树叫去细细吩咐一番,然后,伙计们搬家了。搬到男兵院子里去了,把左厢房厨房旁边的房间全部空出来。
接着,何素雪住进了赵本真原来睡的那个房子,关有树说那屋是新炕,连着厨房大灶的。一天到晚都是热和的,她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现在左厢房的格局是这样的,厨房占两间,何素雪占一间,剩下两间全部做了杂物房,放置粮食工具等等。
然后。住在右厢房里的伤员也搬走了,手术室的两间归何素雪管,其余三间清洁消毒后就锁起来作为备用房。这样右厢房的炕就不用时时烧了,节省了许多柴火。
如此这般折腾一上午,江南药铺的主院就变成了常得贵师徒专用,不再和住院病人混住一块,这样于双方都有利。病人能安心休养,大夫们的工作休憩环境也更加宽松舒服。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厕所拆掉。另辟男厕所在左院,女厕所在右院,院子里的空气清新多了。
何素雪想着开了春,还得叫师傅建洗澡间出来,最好再把厕所改成能冲洗的蹲坑,建造二级化粪池。现在的马桶真心不习惯,一旦刮风下雨的没人来收,还不得熏死人了呀。
两位婶子帮着何素雪把房间打扫干净,毛永青拿来了消毒药水,从屋顶到地板全部喷洒一遍,何素雪特别喜欢这味道,也不用等药水挥发了,马上着手把自己的东西搬下来安置。
关有树说,二楼的房间仍给她留着,夏天的搬回去住会很凉快,她只要搬被褥和箱子脸盆这些就行了。
这话何素雪听过就算,她可不想搬来搬去瞎折腾,一心要打造属于自己的舒心小窝,住到自己长大成|人。
雪太大,林有文和陈有亮一上午才接了两个急诊病人,于是又关了铺子,伙计们要搬家,便留陈有亮在铺子里守着。
方再年跟焦婶子外出采买回来,正赶上搬何素雪的房子,四个伙计跑了两趟,就把她的家当搬完了。
说起来有点寒酸呀,换洗内衣只有两套,洗一套穿一套,衣箱里只放了她穿来的女儿装。而外套就是身上这套药铺统一置办的伙计装,自从穿上就没脱下来过,如果过年之前不置办新衣的话,估计要穿到明年春天。
最珍贵的家当就是那只樟木箱子了,里面锁着何素雪的手稿,还有银子。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花了一些,只剩下两个十两的银元宝和三百个铜钱了。
新屋是个通铺大炕,占据了半个房间,脸盆架往角落一摆,洗脸盆洗脚盆全部放在架子上,衣箱搁到一边,被褥才铺了半个床。
条件就是这么简陋,何素雪却一点都不嫌弃,婶子们帮她铺好床,她就乐得在上面打滚了。曾经十姐妹混在一个宿舍五年的人,对单人间的渴望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两位婶子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雪姐儿是多好的女娃呀,人长得漂亮,会断文识字,会治病救人,还懂得孝顺师傅,这样的好娃却被家人无情抛弃,该杀千刀的后娘呀,老天怎么不收了那恶婆娘去……
“哎?两位婶子,你们怎么了?”
“没,没怎么,被药水迷了眼了。他花婶,晌午了,咱们该去炒菜了。”
“哦哦,走吧。小何你先歇会哈,饭好了叫你。”
何素雪赶紧下炕穿鞋子,“我去帮婶子烧火。”
“不用不用,你好好歇着,这爬上爬下的,也该累了,歇着吧,啊?”焦婶子把何素雪推坐在炕沿上,自己拉着花婶子走了,房门也被小心地关好。
何素雪向后一倒,舒服地躺在被子上,喃喃自语:“这么大的床,练瑜珈都绰绰有余啦,就是一进门就看见床不太好,得整块布帘子挡一挡。”
她眯着眼睛,拿手比划着,“帘子得拉得高高的,整两米半长,拖到地,缝上铁圈,用铁线绷好方便拉拽。呀,这就成了一房一厅了呀,嘻嘻~~~”
“还得添置点家具才行,挣钱是为什么呀,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嘛。得买个小炕桌,师傅那样的就挺好。”
“还得添点衣服鞋子。哎哟,衣服会越来越越多,男装女装都要有,于是得买个炕柜啦,也要师傅那种大大的高高的,夏天的时候可以收纳被子。箱子什么的不好用嘛,就搁在炕柜顶上装些杂物好了……”
关有树站在何素雪门外静静听了一会,直到里面没声音了,他才掉头往正房去。跟师傅大人说了一会悄悄话,他便领了银子出门采购。
再大的风雪,也不能阻挡二师兄为小师妹置办家具的决心。
不出意外,后街的木匠铺子也关门了,关有树使劲把门敲开,把马老板喊出来商量一会,看了样子量了尺寸,便马上付钱叫人送货。
这大雪天还能做成生意,马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安排伙计把小关大夫选中的柜子桌子等物好好擦拭干净,再从后院推了板车出来,把家具搬上车,又用草帘子盖好,亲自带着伙计们送货去药铺。
关有树订好了家具,掉头直奔方记绣庄,他要给小师妹买美美的布帘子。
方记绣庄,其实不止卖绣品和成衣、鞋子,还卖布匹棉花,凡是跟穿和盖有关的他都有。
因着方再年的关系,江南药铺一年四季的衣裳被褥鞋子,都是在方记置办的,方老板还给打八折,只赚一点人工费。
方老板很有生意头脑,一到冬天,门脸儿就挂上絮了棉花的厚门帘,北风吹不进来,铺子里小心安个火盆子,一进去就暖和得很,客人贪这温暖舒心,多逛一会,往往就会买多些东西了。
关有树掀开门帘走进绣庄,里面居然有好几个客人,柜台上摆了几床被子供客人挑选,也有买鞋子的,坐在小凳上慢慢试穿,方记的棉鞋在甘州城享有不错的声誉。
方老板在柜上给客人讲解被子的重量尺寸等信息,袁三儿蹲在地上帮客人试鞋子,关有树进来让俩人都有些惊讶。
“唷,小关大夫来啦?稀客呀。”方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白净的脸庞泛着红光,他预测到这是生意上门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先看看这布。”关有树随意地摆摆手,长腿一迈就到了摆放着布匹的货架前。
屋顶开了琉璃窗,光线很好,关有树不时抽出布匹细细打量比较,方老板冷不丁发现他看的都是女子用的花色,不由暗暗吃惊,心道小关大夫这是要买布送谁呀,没听说他有心上人了呀。
谁说男人没有八卦之心的,方老板和袁三儿就是八卦男的杰出代表,主仆两个你一眼我一眼地偷瞧着,偶尔视线还交汇在一起,交流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看法,俩人一致认为,小关大夫有问题。
第六十章家当和牙刷
关有树左手挟着两匹布,右手托着小巧的针线篮子,从方记绣庄那绣着大大的福字的红色门帘后面转出来,回头瞥一眼,仍是禁不住的想笑。
方才,方老板和袁三儿分别做成了生意送走了客人,然后就围着关有树打转,话里话外打听他是不是订了亲啦,是谁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啦,说出来咱们帮你参详参详么,长得漂不漂亮啦,连屁股大不大都问出来了!
等关有树说出来绣庄的目的,是奉了师傅大人的命令给小何挑窗帘布来的,那两个失望得哟,啧啧,就没见过那么好事的,比他家老板娘还要嘴碎。
一辆二轮板车吱吱扭扭从关有树面前走过,走在前边的马老板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大烟枪,“小关大夫,货送来啦,您点点?”
关有树一步跃下绣庄的三级台阶,跳到街面上,冲马老板笑道:“点啥点,直接抬进去就是了,我还能信不过您么。”
板车也没因这俩人的招呼而停下,一直吱吱扭扭向着江南药铺走,拉车的伙计门儿清,东西指定要抬进人家,帮着安放好才算齐活的。
马老板瞅瞅关有树挟在胳肢窝底下的布匹,问道:“这是要做帘子?”
关有树听了就笑,“马老板好眼力,一下就看出来了,哎哟,您是不知道哇,刚才我进绣庄,方老板以为我要订亲呢,猛给我lwen2lwen2推荐大红布,可把我给沤坏了。”
马老板吸了一口烟,嘿嘿往外喷白气,“您在我那买了家具,现在又买布,不是做帘子还能做什么。亏他老方能想得出来,订亲能这样简单么。起码你也得媒婆上门,再把这些街坊邻居请来热闹热闹哈。”
“可不是咋滴。”关有树摇摇头,想着方老板主仆后来的失望劲儿,心里直乐呵。
马老板仔细看他一眼,却叹气,“说起来,你们哥几个也不容易啊,小林大夫翻过年就十九了吧。”
关有树自是明白马老板的意思,嗯了一声,情绪也低落下来。师兄弟三个都是孤儿。很多人家都忌讳,不愿意把姑娘嫁进来,怕倒霉运。何况大师兄脚上有残疾的事十里八乡的都清楚。师傅夏天的时候托人说了几个姑娘都不成。
老大没成亲,老二老三都得往后推,哎,一门光棍啊,师傅翻过年就三十了。也没个着落……
雪下得大,视野不清楚,等这伙人往前走了十多米,才发现江南药铺门口那个热闹,打眼一看就有三辆板车排在门口等卸货,车上堆得满满的大麻袋。
马老板诧异地叫道:“小关大夫。你们家真不是有喜事?咋置办这老多东西。”
关有树无奈地解释:“真不是,您老可瞧仔细了,站我家门口指挥的那个。是米粮铺的万老板吧?我家现在有三十多张嘴呢,这点米面恐怕还吃不到正月的。”
马老板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噢噢,对对对,我侄子跟我提过这事儿。说秦世子和他的兵在药铺养伤来着。”
拉板车的小伙计听到点自己的名儿,回头冲关有树笑笑。蛮聪明的棒小伙,身高快赶上关有树了,长得虎背熊腰的,在这片地方是有名的力气大,人称小马哥。
“你那是过时消息了,秦世子早回营了,还有二十几个在这儿养着。”
关有树说着,回了小马哥一个笑脸,突然他瞅见自家药铺门口的台阶上,还站着一个青衣少年,便跟马老板打声招呼,请他和伙计们先进屋暖和暖和,这一时半会的还轮不到他们。
马老板痛快地答应,把他侄子小马哥留在屋檐下避雪看车,其余三个伙计都带进了药铺。
关有树走近那青衣少年,叫道:“毛哥儿,你来干啥?看病还是抓药哇?咋不进去呢?”
毛哥儿就是珍宝阁的小伙计,最是腼腆的一个人,明明人家扛大米不碍他的事,他也不敢插队乱进,乖乖在门边等着。
关有树一问,毛哥儿没开口就先脸红了,眨巴着眼睛,朝关有树举了举手里的一个小布包,“小关大夫好,小的不是看病抓药,小的给小何大夫送货来了。”
“送货的?小何的?”关有树好奇地盯着小布包,“她订了什么?”
毛哥儿犹豫下,打开了小布包让关有树验看,布包里头有两支小巧玲珑的牙刷子,“喏,这就是小何大夫订制的儿童牙刷,咱们铺子的陈师傅花了不少心思,也不知道是否合小何大夫的心意,掌柜的让小的送来请小何大夫瞧一瞧。”
“儿童牙刷?是小何起的名儿吧。”关有树好笑地问,毛哥儿点点头,一副你很聪明的样子。
关有树把头一偏,“走,跟我进去。”
毛哥儿喜形于色,高高声儿应了,跟在关有树后头进了药铺。
陈有亮坐在诊室里烤火,来往的人多,布帘子都拉开了,马老板和他的伙计们占据了候诊的长凳子,小声地说着闲话。
陈有亮今天的任务就是看守铺子,接待急诊,看不懂的才进去请教师兄们,关有树带着毛哥儿走过,他淡淡地瞧了一眼,目光又溜开了,在关有树看不见的背后,一双眼眸流露出深深的嫉恨。
马老板看见陈有亮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眼神,手抖了抖,随即垂了眼皮子闷头吸烟,白白的烟气儿掩盖了他睿智的眼眸。
关有树和毛哥儿进了后院,何素雪正站在她的房门口看米粮铺的伙计们搬粮食,不时有雪花飘落她的脸上头发上,她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看热闹,小酒窝一动一动的,真是可人。
何素雪眼睛多尖呀,一下子就看到脸熟的小伙计了,跳着脚挥小手,“小毛哥?来找我的?可是我的牙刷做好了?”
毛哥儿脸蛋唰一下红透了,嗯呀啊的,说不出话来,扭扭捏捏走到何素雪面前,两手僵直地递上小布包,眼睛都不敢看人,光研究自己鞋尖去了。
二师兄就站在旁边,何素雪也不好调戏什么的,笑嘻嘻接过布包打开,仔细察看两支小牙刷。
这牙刷的木柄打磨得非常光滑,也就比筷子粗一点,约五寸长,与圆钝形牙刷头相接的部分稍弯,比原来那种要短要窄,三排牙刷毛排列细密,也更短一些,柔软度不是很满意,但是这个年代的工艺也只能这样了。
何素雪满意了,毛哥儿非常高兴,捏着手指激动地说道:“来之前掌柜的交待,感谢小何大夫指点珍宝阁做出了儿童牙刷,这是娃娃们的福音。掌柜的说了,为了表达谢意,今后小何大夫的牙刷,珍宝阁全包了,过几天另外还有答谢。哦对了,掌柜的还问,您这儿的牙膏能不能批一点给咱们珍宝阁卖卖?”
关有树笑起来,“你家老板倒是能人,几支牙刷子就想把我家小何打发了?还另有答谢?不会是一只鸡二斤点心吧,就这诚意,还想批我家的牙膏呢?”
毛哥儿慌忙摆手,连道不会,掌柜的说有重谢。
何素雪倒不是贪人家那点东西,做儿童牙刷也是为了自己的小牙,珍宝阁的老板能看出其中的商机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打上自家牙膏的主意了。
有钱不赚白不赚,何素雪喊来方再年到她屋里,跟他耳语几句,批发价格底限给他点出来,让他跟师傅大人报告下这个事。
如果师傅同意,再叫毛哥儿通知珍宝阁老板来谈,口头约定不算,对方真心做生意不是想偷师或者还人情什么的,就签订正式合约。
方再年很快带回常得贵的指示,说材料有限,牙膏产量不能保证,二月之前不考虑大批量生产,如果珍宝阁有意,就等到二月份再来商谈。
毛哥儿得到准信儿,脚步轻快地告辞回去,何素雪还很“好心”地告诉他,一支牙刷的使用期限是一到两个月,时间再长就容易滋生各种对牙齿和嘴巴有害的虫子,所以,按照珍宝阁的承诺,每年至少要送她六支牙刷。
毛哥儿走后,关有树问:“小何呀,那牙刷子用久了,真的会长虫?”
何素雪郑重地点头,“那是肯定的,西洋人有一种镜子,能够把比头发丝还小的虫子放大到人肉眼能见的比例,人家还有专门研究制作牙刷的作坊,不是真看到虫子,人家敢说出来吗?”
想到自己那把用了半年多的牙刷子,关有树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马上去珍宝阁买一把新牙刷回来,好好把自己的牙重新刷一遍!
关有树把针线篮子放到何素雪手上,又搁上那两匹布,说声:“这是师傅给你置办的,帘子要怎么做,你和焦婶子商量着来,缺什么再告诉师兄给你弄来。现在外面还有木匠铺子送来的炕柜,你别乱跑哈,就在屋里等着马老板的伙计给你抬进来。”
说完,关有树飞奔出去,隔着茫茫飞雪,一会就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第六十一章雪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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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雪站在火炕前,望着闪闪发亮的炕柜和小炕桌,感激与欢喜油然而生,这几天的小灶没白开呀,知道回报徒弟的拳拳孝心,真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呀,师傅大人真是太窝心了有没有。
她按捺不住,扔下帮她缝布帘的二位婶子,欢快地跑去正房,亲自对师傅大人表达谢意。
常得贵微微红了脸,吞吞吐吐说道:“其实,你三个师兄,都有这些东西。师傅只是忙起来,就忘了给你置办……”
嘎!何素雪听到自己下巴掉地的声音,师傅大人的高大形象幻灭了。
她捏了小拳头,足足凝视那个人十秒钟,继而转身,挺胸抬头,开步走。
门帘扬起又落下,无声无息,仿佛那个粉嫩的小脸蛋从没出现过。
常得贵心脏紧缩,感到隐隐的痛,皱眉问木榻上端坐的大徒弟:“有文,雪姐儿会不会恨上为师了。”
“不会。”林有文回答得十分肯定以及淡定,“小师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师傅的一番苦心,您看她刚才不也没骂您吗?要是真生气了,早跳脚了。”
“是嘛。”常得贵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心里有点不踏实。
直到晚饭时,小徒弟笑眯眯端来她亲手做的鸡粥,常得贵才恢复了笑容,把一海碗鸡粥和一碟炝炒蒜茸白菜全吃光了。
何素雪确实没有责怪常得贵的意思,他那人,应该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不然也不会等到李氏娘亲长大成|人被人抢走,才后悔自己没早下手。
他对药铺的所有成员,包括对赵本真同学,都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去关心与维护,若他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叫关有树冒着风雪出去给她置办家当。
何素雪两辈子加起来,年龄比常得贵还大,又怎么会因为一两句无心之语,而抹杀掉人家所有的努力,那太不厚道了。
关有树买的两匹布是姜黄|色偏绿,很温和的颜色,不会因为过于亮丽或者暗沉导致不安、烦躁影响睡眠及情绪,他出去买牙刷时。又跑去铁匠铺买回小铁圈和铁丝,两位婶子把帘子缝好后,他马上就帮忙挂了起来。
关有树一米八几的个头。爬上半截梯子就能摸到房梁了,登高的活儿非他莫属。
做好了大帘子,何素雪又把心思转到了窗户上,女孩子嘛,没有窗帘就没有安全感。她比着窗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