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二师兄可以尽快帮你找来就是了。”
“好,我替大叔谢过二师兄,记得皮子要尽量薄啊,不然会影响手感。”
“晓得了。”
何素雪发现,关有树真的有外科圣手潜质,昨晚他吐啊吐的习惯了,今天明显进步神速,和常得贵一起配合的第一个手术快结束时,常得贵把最后一针留给他尝试,居然也缝得不错。
第二个病人上台时,常得贵缝一半,关有树缝一半,时间稍长一些,可是对于新手来讲,能够坚持下来就非常好了,关有树还有精神跟何素雪说话聊天。
何素雪的溢美之词大把大把往关有树身上砸,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嘛,二师兄自信的笑容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江南药铺里忙忙碌碌,外面的街道上也慢慢多了行人,赵本真行色匆匆穿越大街小巷,人多的地方就躲着听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让他想起离开药铺时常得贵的质问。
怎样才肯死心?
不!我永远不能接受!
我的父兄不是卖国贼!不是大明的驻虫!
什么里通外国,什么侵占军田,什么贪赃枉法谋财害命,全是假的!假的!
充血的眼睛划过疯狂,心中滔天的怒火与哀伤烧得他的心肝一阵阵抽痛,他捂着胸口蹲在街角,前面就是他五岁那年陪母亲来过的侯府,门前的石狮子被人砸得面目全非,高墙内也不再有熟悉的面孔和温暖的话语。
赵家满门忠烈,多少好儿郎埋骨沙场,上一代还出了一贵妃一王妃,如今一夜之间大厦将倾,忠武祠的祖宗们将英魂难安。
“爹爹,大哥,二哥,我该怎么办……”赵本真埋首膝上,滚烫的热泪迅速浸湿了棉裤。
这一刻,他只是个刚刚失去父兄的可怜孩子,作为赵家的嫡系嫡子,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威远侯府传来阵阵喧哗,赵本真在膝上蹭掉眼泪,抬起水光波动的双眼,只见江南药铺的小伙计毛永青从侯府里跑出来,后面跟了一大群官兵,看装束军职不低,其中有四个将军级别的抬着一副门板,棉被底下露出一双穿着官靴的大脚来。
看到这一幕,赵本真的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张小脸蛋,不行,得回去看着她点,什么时候养成的莽撞性子呀,老是一错眼就出状况,这种时候出风头可不好,被家人抛弃的她万一闯了祸,常得贵能不能保住她还两说的。
赵本真远远吊在那队官兵后面,回到江南药铺,看病就诊的百姓纷纷避让,林有文站出来迎接,问了两句,就把人领进了后院,百姓在院门那里探头探脑,但没有一个敢跟进去看个究竟。
“哎呀妈呀,里面的地上躺着个死人。”
“什么?里面有死人?别是常大夫治死了人,官家来抓他的吧?”
“你哪来的?不知道常大夫是甘州府最好的大夫吗?他怎么可能治死了人?再敢胡说我让我小舅子抓你坐大牢!”
“你小舅子谁呀,敢这么大言不惭。”
“我小舅子是府衙的牢头,哼哼!”
“现在说的是常大夫治死人,拉你小舅子出来做甚。”
“哎呀你们眼睛不好使呀,没瞧见军爷们抬着人进去呢嘛,应该是来求医的。”
百姓们各种猜测,赵本真想想刚才那群人中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便没有急着往后院去,走到柜台里面跟毛永盛偷偷聊了一会,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他更不能现在进去了,自己一个人怎么样都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常得贵和她。
低头瞧瞧身上土得掉渣的衣服,又觉得人家应该认不出自己,七年不见,跟小时候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何况自己长相与母亲亲近,并不是赵家那样粗犷的类型。
唉,曾几何时,被自己极度不喜的体型,也成了最佳掩饰。
被某正太惦记的何素雪,此刻正风中凌乱接受不能,毛永青那倒霉孩子,去军中报个丧,也能招惹回来个大麻烦,真心怀疑他是不是麻烦体质。
定国公世子呀,大明的高级将领呀,驱除鞑虏的大英雄呀,这种人不是身边随时跟着太医的么,抬来这个小药铺是要闹哪样。
常得贵还穿着染血的罩衣,背着双手,挺直了脊梁,异常镇定地面对监军大人刘升华的责问,“大人,常得贵非是不愿治,而是不能治。”
刘升华刘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的横肉扭曲出狰狞来,“我都听你们那小伙计说了,留在你这里面的伤兵,十个才死了一个,其他的都救活了。普通士兵能救,秦世子就救不得?你这是将定国公府置于何地?”
刘升华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一起送秦世子来的将领们纷纷不满地咳嗽起来,常得贵转向一位穿着同款月白色罩衣的老者,语气恭敬地说道:“宁太医,您不是第一天认识得贵,可有能治而不治的先例?真是条件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二十章周旋
何素雪瞬间眼睛瞪得溜圆,那头发胡子花白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子,居然是太医?真心佩服啊,半截身子都埋土里面的人了,还跟着军队不远万水千山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关为将士们服务。
不对,这宁太医应是私人医生性质的,瞧那罩衣,多么干净多么柔软,皇家出品么,连工作服都这么有档次。
宁太医捋着胡子,端着架子说了:“得贵师侄呀,刘大人面前你可不能藏拙,秦世子是大明的英雄,圣上还等着给他嘉奖呢,缺些什么,你尽管提,老夫尽量为你寻来。”
常得贵忍着怒气拱手,目光冰冷似刀,“太医大人,常得贵事无不可对人言,性命攸关之事,哪里容得私心作祟,实在是不能治。”
一个喊得贵师侄,一个喊太医大人,一听就知道这俩人不合,关系不好,何素雪兴奋地各种脑补,宫斗?宅斗?学院派系斗?到底是哪个呢?
“喂!你!你是什么人,摇头是什么意思!莫非江南药铺的人都认为秦世子不该治?”刘升华环视江南药铺众人,最终落在何素雪身上,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划过残忍的笑意。
何素雪很幽怨,一定是今早打开眼睛的方式不对,怎么总是躺着也中枪,yy狗血剧情都会被人抓包。
常得贵横跨一步站在何素雪身前,挡住刘升华的视线,“好教大人得知,她是店里的学徒,才来几天不懂规矩,不是有意冲撞大人,回头常得贵一定好好教训于她。”
何素雪揪着常得贵的罩衣袖子,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含着一泡眼泪望着刘升华说道:“这位大人,是小的不对,小的给您赔罪,您别责怪掌柜大叔,掌柜大叔没有不想治,实在是条件有限,很多东西他都没有,没法治呀,唉。”
小小的人儿,在一群杀气冲天的大老爷们面前弱弱地叹气,小模样乖巧又伶俐,让许多人顿生怜惜,愤怒的目光慢慢柔和起来。
抬秦世子的四位将军中走出一位年纪最大的,绕过常得贵,蹲到何素雪跟前与她平视,努力用布满风霜憔悴的老脸挤出难看的笑容,“小家伙,跟何大叔说说,你家掌柜大叔到底少了什么,你何大叔不懂治病救人,但寻个人找个物,自信还是能做到的。”
“将军大叔您也姓何呀,跟小的一个姓呢。”何素雪忍着呕吐感努力卖萌,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常得贵,又看看这位何将军,脆声说道,“掌柜大叔说过,他想要的东西,这甘州府没有。”
何将军指指宁太医,“甘州府没有,这位太医可能有,他可是从大内皇宫来的,那是天下最多宝贝的地方,你就说说呗,到底是什么珍贵药材才能救世子爷。”
“哎呀,不是药材的问题啦,是象这样的手术器械。”何素雪转身夺过关有树一直端在手里的铜盆,猛地递到何将军面前。
何将军凝神一看,只见盆中一堆血气冲天的刀子剪子,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铁器,精致小巧,表面好像还沾了脓血肉沫,饶是他久经沙场,这会儿也是摒住呼吸往后仰脖子,脸色聚变,“这是什么!”
“是掌柜大叔治伤的器械呀。”何素雪恶趣味地又把铜盆往前递了递,欢快地介绍道,“您瞧见那根弯弯的针没,掌柜大叔就是用它,把屋里那些军爷被鞑子砍得破烂的肉块给缝起来的。掌柜大叔手里还有好些图样,可是找不到人打造,象世子爷那样的重伤,需要好多的器械呢。”
听见好几个想呕的动静,何素雪心里面好痛快。
尼玛,大白天的跑出来吓人,姐姐我不找点利息回来就跟你姓!(什么耳朵呀,人家也姓何好不。)
常得贵看着一头黄毛的小脑袋,心里都快热化了,这孩子窝心呀,竟敢站出来维护他的声誉,真不愧是老李家培养出来的呀。这么聪明伶俐,得在何府后院遭了多少罪才养成,想想都让人心疼。
他伸手轻推她柔弱的肩膀,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喝斥道:“你这小子,才吃了几顿饱饭,胆儿就肥了?竟敢在将军面前胡说八道。下去,把器械洗刷干净煮起来,一会还要用的。”
他常得贵,还用不着八岁的小女娃来维护。
可惜,他一心想把小宝贝藏起来,却有人不愿意,何将军站起大吼一声慢着,就把何素雪吓得定在了原地,没有颜色的小嘴巴委屈地紧抿着,水水的润润的眼睛雾蒙蒙的,眼泪将掉未掉,何将军的满腔怒火忽然就被浇灭了,微弯了腰问:“你叫小何?”
“是,小的小何。”何素雪小小地移动着脚步,意图往常得贵那里靠。
常得贵后悔得心肝都疼,就不该叫孩子沾染这些事的,瞧瞧宁太医那副贪婪的嘴脸,往后少不得要替孩子多多遮掩了,当下抢着说道:“何将军,只要有铁匠能把所需的器械打造出来,世子爷的伤,就能多点希望!”
听清楚了哦,是多点希望,没说打包票一定治好。
何将军大喜,多点希望也比现在等死强,大手挥了挥,“需要什么,常大夫尽管提,何某翻遍全城挖地三尺也给你找来!”
常得贵冷着脸,瞪一眼何素雪,开始下指令:“有树,把正房整理出来,安置世子爷,除了咱们铺子里面的,别的乱七八糟的不能有,屋里面洒上药水,门口贴张告示,未经本人准许,不准闲杂人等进出。”
刘升华仰天打哈哈,“好大的口气!刚才是哪个混蛋说事无不可对人言的。”
宁太医也是脸色有异,何将军却立即道:“某派人守住病房,保证没人打扰常大夫。”
常得贵道:“又没说一律不准外人进,将军们若不放心,可令一人换上药铺的衣物在旁监督,最多不超过两人。”
只要给治,何将军无有不应的,“那就何某和宁太医进去观摩观摩。刘大人,您军务繁忙,就不必在这多费神了,德林,送大人,回头某会将世子爷的情况通报给监军府。”
刘升华表情不甘地走了,院子里面的军士一下子少了一半,留下的一半迅速跟关有树去整理房子,何将军留在原地,常得贵知道他在等什么,点了何素雪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我去书房把图样找出来?”
书房哪里有什么图样,这是叫人赶紧跟他上楼解释呢,何素雪就等着这个了,马上把铜盆往王小九手里一放,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叔养你
常得贵的书房就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那间,等何素雪跟进来,他就把房门一关,气呼呼地叉腰瞪眼。
何素雪心虚呀,小退两步,靠在书架上,如点墨一般的眸子又含上了眼泪,那个委屈哟。
常得贵最见不得这个,所有负面情绪立马不翼而飞了,叹着气走到书桌旁边,没好气地叫道:“还不快点过来画图?这事要是办不好,咱叔侄俩就等着被定国公砍脑袋吧,那就是个不讲理的霸王呀。”
“这么严重?”何素雪也急了,忙窜过去要纸要墨要笔,“快快快,能画的有好多呢。”
慌张害怕的样子,这才象个小娃嘛。常得贵满意了,“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人家才没怕。”何素雪强撑着狡辩,“这不是定国公家财大气粗么,抓紧时间多画几样让他们去打造,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常得贵皱了眉头,又瞪了眼睛,“怎么说话的?才在外头混了几天,从前在府里学的规矩就都忘光了?”
何素雪耳根热起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头,赶紧抓了墨条磨墨,一副勤快的小孩模样。
她这一低头服软,常得贵心又软了,按住墨条让她放手,“我来磨墨,你去书架上找点旧年的纸来,纸新了怕人家不信呀。”
没多会,何素雪坐在桌前,正儿八经地握着毛笔画器械,常得贵给她打下手。
这时候她特别感激她爷爷,那是华国著名的儒将,打她五岁起,就拿着棍子每天逼她学习书法,即使她读了军医大住校去了,每个周末仍要带功课回家给爷爷检查,一天功夫都没拉下。
所以现在毛笔用得很顺呀,再没画画天赋,她也能把想要的手术器械给画全乎了,何况书画一家,不讲究意境的话,画点器械手到擒来。
常得贵知道何素雪在何府里过得不好,从她瘦弱得不象样子的外表就看出来了,但他除了对那手漂亮的字体、源源不断画出来的奇怪图样表示满意和惊讶外,倒没怀疑她读没读过书,学没学过字,也许在他看来,有着李家血脉的孩子,就该是这样多才多艺的。
何素雪乐得某人想当然,把持针器、止血钳、拉钩、长短镊、各种刀片等画了十多张出来,就让常得贵去找何将军。
“这些都是紧着用的,先让他拿去打,就说有些图纸残缺不全,连夜修补好了明儿个再送去。”
“那行,你继续画,我先下去。”
“哎?大叔等会,上回你那刀柄叫人打了没?算了,我再画一个,有人要做慷慨的冤大头,咱就成全了他。”
“又来!你再这样没规矩,叔明天就找人送你回京。”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叔你别赶我走,回去了我就没活路了。”何素雪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告饶,心底冒出一股酸涩,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回不是装的,真的在哭。
常得贵被那哗哗的眼泪吓了一跳,这孩子真的不想回去呀,难怪这几天表现得这么积极,那个家里,到底给了她多少伤害,让她怕成这样。
常得贵心疼呀,伸手摸摸何素雪的小脑袋,“不想回就不回,叔养你。”
“大叔!呜呜……”何素雪扔掉毛笔,绕过书桌扑进常得贵怀里,嚎啕大哭,被莫名穿越的委屈,艰难生存的彷徨,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常得贵被扑,手脚僵硬了下,而后轻轻拍打小女孩的背部,无声地安慰,心中对何家的恨更深了一层。
何素雪这动静闹得挺大,楼下的人全都听见了,焦婶子跑出厨房,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位威严的大将军,她的脚步被钉在了厨房门口,只能担心地望着二楼。
何将军很纳闷,不是找图纸吗?怎么演变成打孩子了呢?难道是那倒霉孩子把常得贵的宝贝图纸给弄没了?
何将军被自己这念头吓坏了,没了图纸就等于世子爷没了命啊,那世子爷没了,自己的小命还能保住吗?老公爷还不得把自己剁了。
何将军心急如焚,噔噔噔往楼上跑。
“常大夫,常大夫?”
“来了来了。”
瞧见常得贵手里的一摞黄纸,何将军伸手抹汗。还好还好,图纸在呢,吓死个人了。
刚轻松一口气,常得贵的话又把何将军的心提起来了,“不好意思啊将军,小徒弟弄坏了几张图,得花点时间修补修补,您先把这些拿去找人打造,剩下的明儿给您送去。”
能修补就好啊,何将军掂量掂量手里的图纸,这么多,要打造出来也得费不少事,也就不计较晚个一天半天的。
常得贵仔细交待尺寸和材料的注意事项,何将军就珍而重之地把图样揣怀里,亲自送往铁器营找人打造,还拍着胸脯向常得贵承诺,绝对不让图纸流传出去。
何素雪狠狠发泄一通,心里舒坦多了,擦干眼泪继续画图,她害怕时间久了会忘记前世种种,所以凡是有印象的东西,她都努力画出来写下来,即使以现在的条件有些东西没法造,那以后也可以创造条件造出来嘛。
一直画到天色昏暗看不见,何素雪揉着酸涩肿胀的眼睛走出书房,前面栏杆上趴着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她便开心地笑了。
“小赵哥哥,你回来啦。”
“嗯,雪……小何,你还好吗?”
“我饿了。”
何素雪歪脖微笑,酒窝浅露,赵本真突然心里有点慌乱,忙转过头去,“晚食快好了,走,我们下去给焦婶子帮忙,很快就有吃的了。”
两人下到一楼,何素雪首先注意到正房门口,那里站了四大金刚,一边两个高大威猛的军士扶刀而立,纹丝不动,宛若雕像。
门帘微响,常得贵和三个徒弟鱼贯走出,表情都不是很好,个个拧着眉头眼带虑色。陈有亮手里还端了铜盆,脸上比旁人多了些惊恐不安。
何素雪喊了声大叔,常得贵走过来,她便从怀里掏出一迭图纸交给他。
“都修补好了?”
“还差一些,吃完饭再继续。”
常得贵故意板着脸揣好图纸,抬脚往井边去,“明早之前一定要完成。”
何素雪弱弱地应是,收获少年们同情怜惜无数,他们有心帮忙,可这图纸事关重大,没人敢向常得贵求情,只能给何素雪打气,安慰安慰,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第二十二章分享
何素雪吊在众人后面,目光落在林有文的右脚上,果然是有点不给力的,稍微注意点就看出来了。多可惜,那么斯文英俊的少年,居然有残疾,是不是战争害的呀。
这一天够忙乱的,焦婶子到了这会儿还不能回家,现在除了药铺里的人,还有十多个军士的饭也要做,焦婶子又加米加菜的,团团转。
何素雪和赵本真跑进去,发现张有福和王石头在烧火端菜,他俩便去帮忙打饭,一碗一碗摆到桌上。
今晚吃大米饭啊,何将军让人送来的大米,还有猪肉,被切了肉片炒在白菜里,光是闻着肉味,几个孩子都不住地流口水。
关有树吼了两嗓子,人渐渐到齐,两个桌子已经坐不下了,邓小虎几个小孩很识相地捧了饭碗挟点菜,都蹲到外面屋檐下去吃,药铺的四个伙计也跟着出来,把一张桌子让给将军和校尉们。
何素雪捧着饭碗,跟赵本真打了个眼色,也准备出去吃,旁边伸过来一个大勺,米饭上头便被压了一层大肥肉片,她一抬头,就看见焦婶子那悲悯的眼神。
好吧,咱是可怜的娃,不该嫌弃肥肉,人家想要还没有呢。
何素雪轻声道谢,高高兴兴地和赵本真跑出去了。
蹲着吃饭是个体力活,何素雪不想蹲,左右找地儿呢,焦婶子提着个小板凳出来,笑呵呵地递给她,“坐着吃,慢慢吃。”
这是要搞特殊化呀。何素雪感激地再次道谢,接了板凳安在赵本真旁边,一坐下就往他碗里挟肥肉片,他半张着含着饭的嘴巴,都惊呆了。
何素雪凑到他耳朵边悄声道:“我不喜欢吃肥肉,又不能辜负焦婶子的一片好心,你就帮帮忙呗。”
赵本真就伸筷子从她碗里挟走特别肥的肉片,一些瘦肉多的就留给她,俩人的位置靠近井台,跟其他孩子也不近,赵本真把身子一侧一挡,都没人知道他俩在搞什么鬼。
赵本真从前在家也不吃肥肉,可经过这几个月的奔波劳累饥寒交迫,今晚的肥肉在他眼里,就是无上的美味,吃得狼吞虎咽的。
何素雪以为他饿得狠了,又赶了些米饭到他碗里去,这回他只是动作顿了顿,便轻声道谢,大口大口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已经快到宵禁的时辰了,常得贵打发焦婶子赶紧回家,洗碗收拾的活就交给方再年监督小子们去做。
正房的屋檐下点起了两盏灯笼,黄油纸糊的,里面是两根很粗大的蜡烛,也是何将军送来的,江南药铺可没这些紧俏物资。
何素雪跟着常得贵和他三个徒弟去查了四个病房,检查术后的伤口愈合情况,再给换了药,最后才进正房,微弱的烛光在北风呼号中晃晃悠悠,灯下的军士仍然纹丝不动,只是面孔换了。
堂屋里的桌子椅子被搬到了靠里的位置,上面堆放了些铠甲和兵器。沿着两边墙铺了两排被褥,有军士在被窝里睡觉,也有几个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常得贵等人一进门,他们纷纷站起来。
何素雪还分不清明军的军服级别,看见一个跟那何将军一般服饰的,就猜测他是将军,比将军差一点比军士好一点的,应该就是随从武官或者校尉们。
常得贵喊为首那人田将军,两人也不多话,做个手势就往里屋走,何素雪在门上看到“闲人免进”的纸条,除了那个田将军,其余几个官兵真的没跟进去,这个约束,针对的就是江南药铺以外的人。
常得贵的卧室还算宽敞,零碎的杂物都被搬走了,除了一铺炕,窗下还有一张榻,榻上也铺了被褥,应是给值夜的人准备的。
秦世子还躺在来时的床板上,不过床板是放在炕上的,身上盖着蓝布棉被,人头朝东面静静地躺着,面若金纸,呼吸微弱,如果不是胸部偶尔起伏一下,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何素雪一进去,就给这间病房的配置打个大大的叉叉,病床不利于诊治操作嘛。
常得贵进了屋就注意着何素雪的表情,见她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想了想,把她招到床边,“小何过来,说说你的见解。”
田将军锐利的目光咻地扫过来,有点不理解,常大夫好像很喜欢这个爱哭猫,难道是最受宠的关门弟子?除了瘦,极瘦,没看出特别之处呀。
何素雪站到常得贵身边,他已掀开被子,在拆解秦世子右胸部的敷料,看到那个黑乎乎淌血水的血洞,她用力地吸气。
“小何没见过这样的箭伤吧,这种箭很歹毒,不但粹毒,箭头有数排倒钩,用蛮力拔出来的话,连内脏都能带出来,军医们一般都是把箭头剪掉,回来之后再处置。”
常得贵一边说,一边从关有树手里接过黑布药包打开,往伤口上散药粉,厚厚地糊上一层,血水暂时被堵住了,可是在座的都知道,很快药粉又会被血水冲掉,因为药效无法阻止箭头对身体的持续伤害。
何素雪伸手在秦世子额头上探了探,在发烧,感染是一定的了,不知道有没有气胸?创伤在肺部,最怕形成血栓气栓啊,万一堵了血管那就死定了,现在可没有血管造影。
常得贵亲自动手给秦世子换好药,当着田将军的面给三个徒弟排夜班,田将军发现没有排何素雪的活还看了她一眼,接着又释然,这么小的孩子,当然是熬不得夜的,也做不了什么事,照顾好他自己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
夜班的工作还蛮多,要擦酒降温,要按时喂药,还要注意伤口的情况定时检查,敷料湿透了得及时更换上药。
常得贵一项一项地交待着,三个徒弟频频点头表示知道了,何素雪发现田将军在注意自己这边,冲他咧咧嘴,田将军嘴角微抽转过头去。
嘁,什么将军,一点不经逗。
何素雪撇着嘴巴,跟着常得贵离开正房,第一班的陈有亮留了下来,田将军躺在榻上作陪,也是监视。
第二十三章劝说
常得贵交待两个准备要值夜班的徒弟早点洗洗睡,就带着何素雪上了二楼书房,美其名曰监督她修补图纸。
赵本真在厨房门口听见这些话,忙回头叫邓小虎先别打水,“小何还有事做,一会单独留一锅水温着,等她忙完我再送上去。”
邓小虎回说知道,“赵哥,我听到军爷们说了,鞑子都被打跑了,乡下已经太平了,好些人都回了村里,我想明天就带小礼他们回去看看,好歹让爹娘入土为安。”
这种事情赵本真当然不会拦着,“那吃过早饭再走,到时我跟常大叔说说,让焦婶子给你们备点干粮,不然家里可能找不到吃的。”
邓小虎心里很感动,这时候粮食多紧张,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米面,也就常得贵是城里的名人,人家肯卖他的面子,哪个米粮铺子都不会为难他,这几天顿顿吃得饱饱的,比战前在家吃得还要好。
吃住在恩人家里,除了干点力气活,别的都帮不上忙,邓小虎心虚呀,临走还带干粮?会不会不太好呀。
赵本真拍拍邓小虎肩膀,“就这么说定了,回去之后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你们就再回来,即使药铺不收人,也可以做别的,只要肯努力,哪里都能打出一片天地!”
赵本真劝说着别人,自己也豁然开朗,他迫不及待要找常得贵说道说道他的计划,出来看到二楼书房门开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灯下忙碌,又停下脚步,心说不急,等他们忙完了再提。
赵本真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少年们早就回房睡得死死的,他抱着膝盖守在灶前,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后来还是常得贵把他拍醒的。
“怎么睡在这儿?冻出毛病来让人伺候你不是添乱么,赶紧回屋去睡。”
“大叔,我想去当兵。”
“嗯?”常得贵把伸向锅盖的手收回来,狐疑地看着赵本真,“吃错药了?还是睡迷糊了说梦话呢?”
“我是认真的,大叔,帮帮我。”赵本真站起来,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常得贵一指头把少年推了个趔趄,“你想死老子管不着,可你别想把老子拉下水!”
不知为什么,在赵本真面前,常得贵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非常不好,他心里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是嫉恨么,人都死了,还恨啥,想要这样的好儿子自己找个婆娘生呗。
赵本真紧抿着嘴唇,眼睛里跳跃着熊熊火焰,两手捏得死死的,指甲扎进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屈辱,深深的屈辱淹没了所有理智,他像小老虎一样怒吼道:“我能行!我就要去!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哟,还挺有脾气呀,跟他那死鬼老子一个德性。
常得贵一个晃神,赵本真就跑没影了,他忙追出去,只逮到窜进正房的背影,急得他狂拍大腿,“这个混小子,真是个不省心的!”
想想那死鬼侯爷在世时,虽然小气巴拉的,到底对自己还算不错,常得贵咬咬牙,气哼哼地往正房走,隔着窗子听见田将军在问赵本真为什么要当兵,那语气,分明在逗小孩玩呢,连门口那四个门神都在偷笑。
好在赵本真还没真昏了头,没说出自己去当兵是为了调查父兄的下落,也没说出自己是赫赫有名的将门赵家子。
常得贵暗暗松口气,掀帘子进去,揪着赵本真的衣服后领将他拽出屋,“将军别理他,他梦游呢,才十二岁的娃娃,当什么鸟兵,走两步路都气喘的人,他家里长辈可是希望他去读书考状元的。”
赵本真原本挣扎不休,听到常得贵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安静下来,眼睛里有了泪光。常大叔怎么知道的?爹爹的愿望正是让他的真儿考状元啊。
常得贵把赵本真拖回厨房,按在板凳上,关上房门后点指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老光棍一个,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子,没有育儿经验,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人家老子教儿子也不过如此呀,怎么这孩子还是不开窍呢?难不成要打?
常得贵的目光往灶旁的木柴棒上溜。想想还是不能打,这个倔种,打也不顶事的,打坏了还得出钱帮他医,太亏了。
哎呀,跟这个比起来,雪姐儿明显乖巧得多,这应该还是种的问题,老李家医药传家,世代书香,养出来的女儿当然比这兵痞头子的儿子强。
这人哪,就怕比较,常得贵这么一想,何素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发可人,贴上了各种温柔可爱的标签,而眼前这个臭小子,真是各种不待见打心里往外冒。
不喜欢归不喜欢,死鬼侯爷临死前的嘱咐还是要照办的,常得贵捏着眉心,搜罗着合适的词语,“真哥儿,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爹你哥,肯定是没了,你也不用去找,我知道他们埋在哪儿,但是现在不能带你去。”
赵本真瞪着血红的眸子嘶吼:“为什么!”
常得贵摊开两手,“是你爹吩咐的,为了保你这条小命。你私自离家出走,你爹收到信了,但是这信,现在肯定落到别人手里了,所以,老赵家的对头肯定也在找你,你只要一出现,立马小命就交待了,这是你爹不想看到的,也是要我阻拦的原因。”
赵本真热泪滚滚,嘴唇微动,常得贵忙又道:“老赵家就剩下你这一根独苗了,你爹还指着你考上状元重建门庭呢。
宫里的娘娘,也不能没了娘家的扶持不是?否则不是要给人家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且你爹你哥,还等着你替他们伸冤报仇呢,你现在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轻松得很,可是你们老赵家就会留下千古骂名,永远无法翻身正名了。”
赵本真恨得牙齿都要咬碎,“既然大叔知道我爹是冤枉的,为什么不站出来帮忙澄清,任由那些人往他老人家头上泼脏水!”
常得贵幽幽地叹气,指着屋顶说道:“你知道来找到我,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说,像我这样猫嫌狗弃的人,说出去的话会有人信么?也就是平时没在人前和你爹多来往,不然我也跟他一个下场了,还跟你传个屁的话。”
第二十四章拜师
好说歹说,费了一番口舌,赵本真总算平静下来,常得贵打发他回屋睡觉,自己拎了小半桶热水和一个汤婆子上楼。
何素雪靠着床栏等得快要睡着了,这一天真是够呛,常得贵喊了好几声,她才晃着脑袋起来开门,“大叔啊,你再不来,这水就留着明早洗漱好了。”
“跟赵哥儿说了几句话,哎哟,你是没见那油盐不进的,气得我啊,真想抄家伙揍他一顿。”
睡眼惺忪的小女娃多可爱呀,常得贵心里软得跟滩水似的,亲自给何素雪铺了被子,又把汤婆子捂进去,然后把水倒进脸盆里,活像体贴女儿的老妈子。
忙活完了他走到门边,犹豫一下,告诉何素雪:“要留下来的话,明儿弄个拜师仪式吧,就是敬杯茶,往后在人前也有个说法,等过些日子衙门里来人登记户籍,把名字一改,事儿就成了。”
何素雪点点头,“一切但凭师父大人安排。”难怪那三个师兄同辈不同姓呀,原来都是战后重建户籍时改的名儿。
一声师父大人,喊得常得贵心花怒放,嘴角就咧开了,“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生怕何素雪反悔,抬脚就走。
“收徒弟的,比拜师的还兴奋?什么意思嘛。”何素雪不解地嘀咕,把门栓好,赶紧洗洗睡,这一天劳心又劳力的,累死姐姐了。
第二天,又是被赵本真喊醒的,何素雪吐了吐舌头,昨晚又忘记栓楼道门了呀,可这小正太怎么没唠叨我呢,还变了个面瘫男,难道是昨晚被大叔打击得太严重?
“小赵哥哥,一会我要拜师,往后就留在这里学医了。”
“哦,那你好好学,常大叔是个好师傅。”
何素雪歪头打量,怎么还是不高兴呢,常得贵到底骂他什么呀,瞧这孩子心灰意冷的。不对,他眼睛里有火呢,这是把心思隐藏起来了。
男孩的心思看不懂呀,何素雪自认心理学学得不好,不懂劝人,就上前牵了他的手。
没挣扎,真好,还没自闭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下楼吃饭去。
“小赵哥哥别着急,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何素雪晃着小手,自认为这句话说得挺高明。
赵本真无语呀,心说我现在就是我们家个儿最高的了,而且我们家的天也已经塌了,我现在就得顶上去。
他微微用力捏紧掌心里的小手,给自己也给她打气,“不着急,饭得一口一口的吃,咱们慢慢来。”
何素雪高兴地哎了一声,这心理辅导也不是很难么,三言两语就见成效了。
下了楼,进了厨房,端起碗,何素雪才发现今天院子里太安静了,“咦?小虎哥他们呢?”
“回毛河村去了,要处理他们家人的后事。”赵本真回道,端了碗稀饭在何素雪对面坐下,“别担心,吃过早?br/>